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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桃花

2019-05-16白荣敏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花径大林司马

白荣敏

从庐山回来后不久,就收到了摄影家戴先生传来的照片。

在庐山游玩期间,东道主请来他的朋友戴先生为我们几位客人随行拍照。在戴先生传来的照片里,有一张不是我们游客,而是花径亭的风景照:几树桃花,几团欲燃的粉红,与身旁的绿树相映成趣,一派桃红柳绿的春日胜景。不知戴先生为何传这张照片给我,莫非是与在庐山时我曾跟他谈起白居易及那首《大林寺桃花》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戴先生不仅有情,而且是有心了!

花径亭位于庐山花径景区,曾是庐山史上三大名寺之一的大林寺所在地,在唐代被誉为“匡庐第一境”。元和十年(公元815年),白居易因越职言事的罪名被贬江州司马(江州即是现在的江西九江),两年后的一天,他到庐山顶上的大林寺游玩,庐山脚下的桃花都已凋谢,而山上的桃花正在怒放。白居易触景生情,写下了《大林寺桃花》一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时44岁。

唐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初入仕途的白居易被下放基层锻炼,到离长安130里外的盩厔县当县尉。县尉辅助县令分管一县的治安和赋税征收,这个工作岗位很能锻炼基层官员的两项能力,一是看上级脸色行事,二是练就铁石心肠。许多人通过了这两项能力的锻炼,进入了中唐的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但白居易生来没有在民间的疾苦声中取乐的禀赋,他上任之初,就把关切的目光投向田野上躬耕的农人、捡麦穗充饥的妇人,而且“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观刈麦》)。叫你去征收赋税,任务没完成,还写诗表示自责,到处传播!县令又急又怒,强令他使用暴力抓人征税。这事儿他干不出来,忧心忡忡,食之无味,终于病倒。这一病使事情不了了之,也提醒了白居易,处事还得讲究策略:“欹枕不视事,两日门掩关。始知吏役身,不病不得闲。”(《病假中南亭閑望》)据记载,当时京畿二十多个县尉,没有谁像白居易这样为不得罪农民装病不上班的,他们宁可装糊涂,也不愿抗命得罪上级。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春,在完成了脍炙人口的长诗《长恨歌》之后,白居易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夏,朝廷把他调回长安,充进士考官,11月,居翰林学士,不久,任左拾遗。左拾遗属于谏官,干的是专为朝廷政策决策失误挑毛病的活儿。他珍惜这个人微而言重的职位,自认为能够以此报效朝廷,兼济天下。他说:“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惟思粉身,以答殊宠。”(《初授给遗献书》)他大胆言事,也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弹劾了拿巨额家产换名声进而觊觎丞相位置的王锷,使他当不了丞相。直接进谏不过瘾,作为诗人的他,通过诗歌指摘时弊,写了《卖炭翁》《道州民》等50首新乐府和10首《秦中吟》。这些诗歌,平民百姓之疾苦,达官贵人之骄奢,均生动呈现,其矛头显然直指包括皇帝在内的统治集团。他在写给朋友的诗中说:“不惧权豪怒,亦任亲朋讥。”(《寄唐生》)

到了元和五年(公元810年),一道圣旨,调任京兆户曹参军,官品倒是上升了,言路却是被切断了。不能说话,尤其是不能说想说的话,这使他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冬,白居易任太子左赞善大夫。所谓赞善,其实就是一个帮忙的,而且职权范围限于太子的东宫,尤其不得像以前那样臧否朝廷得失。

第二年的一件事,终于让他跌了大跟头。

那年六月,一生致力于削弱藩镇割据,重振大唐统一的宰相武元衡在上朝途中被人暗杀。上下震惊,朝廷气氛紧张,诡异而无声,政客们都在静观其变。白居易第一个站出来讲话,他上奏章,力主彻查杀手及幕后凶手以还正义,肃法纪。

按理说,在朝中的时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但这时候站出来说话,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一位正直官员的良知牵引着他必须发声。但终于授人以柄:左拾遗、御史大夫还没说话,你倒抢先发言了,这叫作越职言事,属于僭越!

清算开始。他此前因诗歌和奏折得罪过的人来了一次总爆发,对他的攻击像溃坝的潮水一样来势凶猛,他始料未及,难以抵挡,终于被贬为江州司马。

文人的贬谪,往往成为了文学和山水的幸运。比如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均是他们迁谪期间的力作,其相关地点也因此而扬名,成为人文景点。

九江及庐山也是因为白居易的到来,多了一份自然与文化的独特风韵。据说,白居易当年写了《大林寺桃花》之后,还在这里题写了“花径”二字,并勒石以记。自此以后,位于庐山牯岭与大林峰之间的峡谷,便称为“白司马花径”。本文开头提到的花径亭就在白司马花径之中。花径亭有别于其他亭台,亭的中间人不得进,“供奉”着一块平躺的石碑,上刻大大的“花径”二字,它就是白居易的手笔。

石碑无言,看着花径亭旁的桃树花开花落,游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花径里有个湖,叫作如琴湖,大林寺已淹没于湖底,连同当年迟开的桃花。但没有人能够否认,那几树不合时宜的桃花,曾经在多少人的心头摇曳着微妙的情感和含蓄幽深的韵味。

“四十六时三月尽,送春争得不殷勤。”(《春去》)来到九江,白居易自感人生的春天已悄然离去,但他又不甘心“春天”就这样逝去,于是迫不及待地“觅春”,将山樱桃树移植到自己的居室前,试图营造带不走的春天,以解除他因“失春”而难耐的孤独。

但这种移植“春天”的方式显然于事无补,难以消融心中块垒,他于是干脆把家搬到了庐山之中。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他在庐山香炉峰之北、遗爱寺之南的地方兴建了一座草堂。落成之后,他在给至交元稹的信中袒露了心迹:“平生所好者,尽在其中,不惟忘归,可以终老……”

那一天,我在草堂流连许久。这是极为普通的三间茅草屋,据说是今人根据白居易《庐山草堂记》所描写的原貌修建,室内陈列有关白居易的史料,室前有一个白莲池,池中莲叶田田,锦鳞优游。

幼读《大林寺桃花》,不理解白居易为何苦苦寻觅正在远去的春天。人到中年,蓦然回首,我似乎有所明白,这闲适微笑的背后,是悲凉而惆怅的情怀,是深深的孤独和寂寞。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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