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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宣读

2019-05-16聂茂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红薯母亲

2003年农历七月三十,世界上我最最敬爱的人——我慈爱的母亲去世了,享年75岁。

想起她比黄连还苦的一生,我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我苦命的母亲啊!”

母亲只字不识,9岁时,她作为童养媳,带着恐惧和迷茫,怯怯地走进了我们家。父亲当时只有13岁,独根独苗,既无伯伯叔叔,又无三亲六故,最痛苦的是父亲一出生就没有见到自己的生父,我奶奶将父亲养到两岁时也郁郁而死,父亲是由后老奶奶带大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因此,母亲一到这个家庭就不得不过上讨米的生活。

记得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天还没亮,母亲就被老奶奶叫醒了。老奶奶要母亲去外面讨米。母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就提着布袋恍恍惚惚地出了门。

走了好一会儿,母亲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有钱的人挑着年货往家里赶。然后,母亲用稻草捆着饥饿的肚子, 怯怯地走進一个村子。

母亲刚到一个财主家门前,一条凶恶的狗猛地冲了出来,母亲尖叫一声,扔下布袋,拔腿就走,但还是被狗咬住了,血渗透了裤子。这时,财主走了出来,将一碗米倒进布袋里,又在母亲的脸上涂了一层漆。 财主说:这样做是免得母亲再去他家里讨米。母亲幼小的心灵忍受着巨大的屈辱,提着布袋,捂着脸跑出村子,许久许久,母亲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几分钟后,母亲找了一根打狗棍,又挨家挨户去讨米。母亲不说话,只缩着脖子站在门口, 一般的人家往往打发一把米或一个红薯,财主们相对大方些,但总会在母亲脸上涂点颜料。一天下来,母亲的脸上花花绿绿涂了一大片,洗都洗不掉。父亲便用小刀片慢慢帮母亲刮,结果脸被弄破了,血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往下掉。

那年的除夕之夜,母亲只分得一口肉,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小心翼翼地洗了伤口,就上床睡了。梦中还不时恐怖地尖叫和哭泣。

大年初一,母亲被鞭炮声炸醒。这一天,母亲能够玩一玩了,但由于昨天跑的路太远, 母亲的脚板有些红肿,起了水泡,疼痛难挡。不过,当伙伴们来叫她玩时,母亲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沿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出去,忍住痛,与大家一起玩,汗水和泪水搅在了一起。

大年初二,母亲又得外出讨米了。因为这个时候,大家愿意给。老奶奶让母亲去长堂冲木生爹家。木生爹一见母亲走来,就知道她名为拜年,其实是来讨米的。他留母亲吃中饭,临走,又送了母亲半袋小麦。然后,母亲又就近讨了几户人家,看看天色不早,就疲惫不堪地往回走。

结果,老远就看见父亲站在渠道旁等母亲。母亲有些发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父亲走上来告诉母亲:“你娘家来人了,快把东西藏起来,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在讨米。”母亲一听,连忙将一袋讨来的东西塞进一堆土砖中,扔了打狗棍,便跟着父亲回来了。 可怜的母亲一见娘家人就直想哭,委屈和侮辱直涌上来。母亲怕自己控制不住,就极力埋下头。娘家人见母亲脸上有伤痕,就问怎么了。母亲强装一笑,说是上山打柴,不小心被杉树划破的。说完就赶紧退了出来,躲在一个角落无声地哭。

吃完饭,娘家人要回去了,母亲也要跑着回去。但老奶奶不同意,说要留她陪客人。娘家人见是这样,就劝母亲不要回去了。这时,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猛地涌了出来。娘家人以为母亲的哭泣是想家所致,便不作理会,大步走了。母亲抱住一根柱子,眼睁睁地看着家里人远去,泪水使脸上的伤口更加疼痛。

娘家人一走,老奶奶立即将母亲拉了回去,要她快去把讨来的东西拿回来。然而,当母亲走到土砖旁,顿时吓住了:那一袋讨来的东西竟然不见了。母亲又急又气,将砖孔看了个遍,又用手指掘砖心,仿佛那东西藏到砖里面去了似的,弄得指甲都翻了起来,血染红了整个手指。然而,那一袋讨来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母亲当时眼前一黑,跌坐在地,再也不想爬起来。

三年多的讨米生涯慢慢地熬了过去。母亲的脚磨破了,手冻烂了,脸裂开了,苦难的生活使母亲过早地成熟了。

16岁那年,母亲与父亲正式结婚成家,17岁便有了第一个男孩,不幸的是,小男孩很快病死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18岁母亲到了柳州,19岁又生了一个女孩。小女孩生下不久,母亲竟突然得了暴病,死了过去。当时正是日本鬼子逃走不久,柳州城里一片荒凉,父亲满城里找火罐和棺木,找了三天没找到。到第四天,母亲竟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虽然头发全部脱落,并且失去记忆,出门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毕竟是个活人了。

直到一年多以后,母亲的记忆才慢慢恢复,头发才又重新长了出来。

当然,母亲无法带养那个小女孩,只好将她交给一个好心的划船人收养。这个女儿再也没有回到母亲的身边,母亲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生活的苦难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她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个女儿的下落。同时,母亲很快又生了一大堆孩子——大姐、二姐,大哥、二哥、三哥和我,以及我那个夭折的小弟。母亲不得不面对一个大家庭,不得不精打细算,苦心经营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

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一年难得吃上一两回肉,吃饭没油盐是常事。母亲经常提着麦子或大米去村上的石磨上去磨,将磨出的麦粉或米粉煮成稀汤或者煮成稀粥。

母亲的手磨破了,厚厚的茧结了一层又一层,希望磨出一个好日子来,让孩子们都能够活下去,但生活沉重得让人欲哭而无泪。特别是每年冬天,母亲的手都会被冻紫冻乌甚至冻烂。母亲要洗红薯、打红薯,要将手伸进大缸里去将红薯水过滤,弄出红薯粉和红薯渣。然后,将红薯粉卖掉,红薯渣留着自己吃。

我们吃着那像干牛粪一样又硬又涩的红薯渣,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姐当时在大队打席草,每次我去送饭,她饥饿得大老远就跑来迎接,可是一看又是黑黑的红薯渣,她便掉转头去,哭着跑回去。她宁愿不吃,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愿再吃那实在难以下咽的红薯渣。

母亲担心大姐这样下去会饿死的,就伤心地握住她的手,并托人为她找婆家,说是给她一条活路。

結果,大姐16岁出嫁,尽管她不愿意,尽管她死死地抓住门槛不放——大姐说就是饿死也要饿死在家里。

母亲只好流着泪劝着大姐,说:“孩子啊,没办法啊。 这么小就让你出嫁我也不忍心,可是不这样我没办法养活你们啊!”

大姐出嫁后没过多久,二姐又是同样的方式、年纪轻轻地就嫁了出去。

不过,家庭的贫困丝毫也没有改变。

这时的父亲因为长期吃红薯渣和树皮,结果患上了胃病。母亲只好想办法,用小罐子煮一点米饭给父亲吃,因为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身体垮不得。

眼见孩子们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母亲强忍住泪水,说:“孩子啊,你父亲要干重活儿,要挣工分,要养家糊口。他又有病,不吃点米饭不行啊。这样的米饭你们今后有的是吃。”

尤其是在那特殊的年代,母亲常常受人欺压,有苦没处诉,只有闷在心里。当时我们兄弟都还小,父亲身体又不好,家里缺劳力,挣的工分太少。母亲便挤出时间去捡鸡粪。她捡的总是比别人的多。

有人欺负她,硬说母亲捡的鸡粪里掺了猪粪或牛粪,气得母亲浑身发抖。

因为家庭贫苦而卑微,村里人谁都可以欺负我家。记得有一次,二姐被村上一个蛮妇打得鼻孔冒血,一脸青肿,母亲见状去找蛮妇评理,没料到,那没有人性的蛮妇揪住母亲的头发,恶狠狠地用力,竟活生生地将母亲右边一大块头发连同头皮肉一起扯了下来,鲜血立即染红了脖子。

母亲想到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子女,连自己也一同惨遭毒打,而又没地方评理,就忍不住失声痛哭。母亲的头发原本在柳州就全部脱落过一次,这次头发被扯,头脑右半边白惨惨的,过了好久才长出一点红红的肉,然后又稀稀地长出一些头发来。

但从此后,母亲的右边脑袋总是痛,有时说话声音大一点也会痛得钻心。

还有一次,父亲因为给村里卖鱼,被人“做局”,硬被说成是贪污了公家的钱,气得父亲要自杀。

母亲理智而又死死地拉住了父亲,哭着说:“你死了,省了事,可一家人怎么办,是不是要大家都跟着你去死呢?”

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握着剧毒农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眼睛通红通红。

两个姐姐出嫁后,有人风言冷语,说我们家里总是靠着姐姐的婆家过日子。

母亲将泪水咽进肚里,默默地养了一窝鸡。

过生日时,两个姐姐都回来了,母亲说要给两个姐姐每人九只小鸡。

没料到,这十八只活蹦乱跳的小鸡竟被狠心而又缺德的人用药弄死了。

母亲痛不欲生、泪水长流。

最痛苦的事还在后面,村子里另一家人的鸡第二天也死了,有几人竟昧着良心作伪证,说是母亲搞报复,将鸡毒死的。

母亲气得口吐白沫,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母亲拿着一把菜刀,抓起一只活鸡,站在苍天下喊冤。在没有公理的地方,母亲可怜地用起了这种土办法、蛮办法,母亲用这种最最原始的方式试图为自己讨回一个清白。

母亲一辈子喜欢站高处,一辈子爱干净。生了这么多的孩子,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公公婆婆,没有伯伯阿姨能够帮上忙,母亲独打鼓、独划船,硬是将孩子一个个拉扯大。

母亲并不愿让孩子像野草一样乱长。

人穷志不穷。母亲从小教育孩子要争气,要读书。母亲自己没机会读书,便把梦想寄托在孩子们身上,想尽一切办法,只要哪个孩子读得书,母亲就是卖“茅屎板”也要让孩子去读书。

大哥、二哥、三哥读书要靠推荐,当时大队领导不同意他们升初中或者高中,说家里穷,又缺劳力,大家都去读书,家里怎么办呢?但母亲和父亲总是争取一切机会让孩子们读书。

正因为此,母亲虽然一字不识,却将儿女们一个个培养成了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由于家庭穷,生活苦,生的孩子太多,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说她生了一辈子的病一点也不过分,可母亲身上从来闻不到半点药味,家里总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

母亲特别爱干净,即便生命到了最后时刻,也容不得身上有半点污秽。

听大姐讲,母亲生三哥时,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三哥刚生下来,母亲血淋淋地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便让大姐去洗尿布,可一看没洗干净,母亲自己便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重新将手伸进冷冰冰的水里洗尿布。

母亲一生共生了十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在医院里生的,有的是自己剪的脐带。生了孩子后莫说吃不上半点补品,就连饭都吃不饱,总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吃了上顿等下顿,今天吃了望明天。

许多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

如果说,生活的艰苦挺一挺也就熬过去了,但骨肉的失去给母亲的心灵所造成的伤害却比任何痛苦都要深。

虽然母亲生了十个小孩,能够守灵的却只有一半,其他的五人除了一人是送人,至今不知道其生死外,其余的四人都是英年早逝,病死或者溺死的。

母亲纤弱的双肩怎能承担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每一次骨肉的生死分离对母亲的肉体和精神都是一次残酷的摧残!

记得大哥病逝时,侄女才出生不久。母亲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整整守了大哥四十多天。

母亲卖米卖粮,东借西凑,好歹弄到了五百元钱,满怀希望地陪大哥去衡阳看病。

医生说大哥患了肝硬化,而且到了晚期,母亲一听,明知道没有希望,仍然坚持要给大哥治,但医院硬是拒收了。

母亲和父亲又急着将大哥转到祁东县人民医院住了十多天院,病情越来越恶化,钱也很快花得差不多了。

医生建议不要治了,并要大哥出院。母亲为了一丝希望,又将大哥转院到白地市镇医院,但钱很快就花光了,母亲再也找不到钱,医院劝大哥回去算了。

母亲真的绝望了,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啊哭,母亲可怜自己的命苦,可怜自己没能力,无法将孩子的病治好。

大哥最终还是去世了,母亲也因此瘦了十多斤。

残酷的是,这种失子之痛对母亲的打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大哥病逝的前几年,我的小弟——母亲最小的儿子当时还不到五岁,不小心滑进池塘里再也没有上来。

母子连心,当孩子死时,母亲正在织布,机上的线突然断了,母亲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可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心疼的儿子已经死了,像一朵来不及开放的鲜花被一阵大雨无情地冲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母亲当即吐出鲜血,昏倒在地。

四十岁那年,母亲患了急性阑尾炎,在白地市镇医院开刀。

动完手术后,按照医院规定,至少得卧床休息一个星期才能出院,可因为没钱,母亲不到三天就硬是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且挣扎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结果走到油草堂村时,母亲的伤口重新裂开,流了不少的血,以致身体本来虚弱的母亲很快就昏倒在了路边。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五十岁那年,母亲患了甲状腺病,又开了一刀。

苦命的母亲,她的身上真是装满了药水,中药、西药、偏方、土方,母亲吃尽了,喝够了。她的血管都被药水浸泡着,滑溜溜的,针头很难一次扎得到血管。每次输液打针,护士拿着针头在肌肉里挑来挑去,因为血管太滑太细,一刺就走,刺中就破,为此,母亲的手上、身上总是血迹斑斑,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1984年,我考上了大学,祖辈几十代,家里有了第一个吃皇粮的人,母亲高兴极了。

这一年,二哥走出山沟,在风石堰镇开了个照相馆,一家人都搬到了镇上住。

母亲闲不住,很快与父亲当街经营起小买卖来,生活从此也开始走向好转。母亲卖花生,卖瓜子,卖西瓜和柑橘等,将钱一分一毫地积攒起来,当我有机会到北京、上海等地求学深造时,母亲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十一

记得有一回,母亲听人说,三塘的辣椒很好卖,就买了一百多斤辣椒,与父亲搭车去三塘。

好不容易到了三塘后,发现那里的辣椒根本不好卖,只好挣扎着去衡阳。

母亲一向坐不得汽车,这回没办法了,把老命都豁出来了。母亲和父亲站在一个站牌下等车,可是过了许多车,也没有一辆停下来。眼看太阳已经偏西,母亲急得一脸煞白, 汗流如雨。

父亲挑起辣椒又到另一个站牌下,母亲到前面去问路。可人家根本听不懂。后来总算碰上一个祁东人,他告诉母亲说,这个站牌的车不去衡阳,去衡阳是在前面一个地方等车。

母亲与父亲又急忙跑到前面的站牌上。

正在这时,有车子停了下来,母亲和父亲挑着辣椒要挤上去。可售票员一看有两麻袋辣椒,嫌占用的空间大,竟不准上。

售票员蛮横地将父亲推下车去,父亲挣扎着,摇晃着瘦弱的身子,还硬要上,车子已经启动。

母亲慌忙将父亲拉开。

就这样,母亲和父亲无助地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子发怔。母亲急得老泪纵横。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好不容易地挤上另一辆车。 车子一开动,母亲就晕车了,她想吐,又极力忍住。父亲擦着汗,给她揉搓背。

母亲刚吐出一口,就有人骂开了,吓得她只好往肚里咽,可越咽越想吐,最后母亲的全身都痉挛起来了。

到了衡阳下车后,母亲死人一般瘫在路旁半天缓不过来。

父亲弄着两大袋辣椒,顾不上照顾母亲。大约过了好一会儿,母亲终于挣扎着又爬起来,跟着父亲,摇摇晃晃往卖菜的地方赶。

那天的辣椒好歹卖了,没赚上钱,也没亏什么,算是白急了一天。看看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家去。母亲和父亲来到火车站,父亲去买车票,母亲坐在一块石板上,呆呆地望着来来去去的人。因为听不懂人家的话,自己的话人家也听不懂,母亲又不识字,她感到好恐慌。一天忙忙碌碌,没吃一点东西,肚里叫得咕咕响,可又舍不得花钱。走到候车室外,一个卖粥的小摊吸引住了母亲,她就要父亲买了两大碗,一人一碗,吃完后,父亲看看手表,时间快到了,就去上车。可大门已经关上,火车快要开了!

原来,父亲的手表慢了十多分钟。母亲急得哭了起来,并与父亲在门口乞求工作人员,可人家要他们绕道过去。

母亲焦急的心怦怦乱跳,要是搭不上车,在衡阳没有熟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招待所和宾馆太贵,住不起。

这样一想,母亲心里一涌一涌的,似乎要将刚刚吃下的东西呕吐出来。

父亲一看没办法,只好拉着母亲,从另一个小门出去赶车,好歹赶上了。

然而,正当母亲高兴的时候,车上的乘务员来验票了,母亲被告知,他们搭错了车,母亲一听,两眼顿时黑了下来……

十二

我2003年8月2日在国外进行博士论文答辩前,曾打了电话给你,当时你还要我保重身体,你说你的病就快要好了,不要让我想着你。我真没想到,那就是你对我最后说的话。

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分一点点心,不想在我关键的时候拖我的后腿。

母亲啊,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在国外取得了博士学位,我穿上了博士衣,戴上了博士帽,我特地请人拍了一套照片回来,我原本希望你能看到。

可是,当我从国外飞到你的身边时,你已经闭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握着你的手,告诉你那个你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回来了,你分明听到了我的声音,你睁开了眼睛,但只是一下子,你又闭上眼睛,你想说话,可你说不出来了。你就不停地着急,不停地挣扎,不停地乱动。我感觉到你的血脉在“突突”地直跳。

我知道你等不及了,实在等不及了,你太累太累了,你一直在挺着,一直在坚持,一直在咬着牙齿。可病魔太强大了,你太弱小了。凶神恶煞的病魔发疯一般扑向你。一辈子都在与病魔作斗争的你,赢过了一回又一回,可这一次你感觉不行了。病魔用刀子在你身上割,用锯子在你身上锯,用烈火在你身上烧。你无法发出声音来,哪怕是痛苦的呻吟。

你从不愿意向我们展示你的痛苦,可我们分明看见了你的身子痛苦得抽搐,痛苦得痉挛,痛苦得无助,痛苦得让人绝望啊!我苦命的母亲啊,你一辈子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气,伤了多少心,你用多病的身躯和纤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沉甸甸的家。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的母亲,姓刘,名时秀,1929年农历五月二十出生在湖南省祁东县毛坪乡“夜嫁桥”一个十分贫苦的家庭。

作者简介:聂茂,原名陈庆云,湖南祁东县人。中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奖评委等。1999年3月出国,2003年8月取得博士学位,2004年7月回国,被中南大学引进,同年9月由助教直接破格晋升为教授、学科带头人。已出版各类著作四十余部。曾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奖、《人民文学》散文大奖和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二等奖等。有作品译介到国外。

原载《湘江文艺》杂志

責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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