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彪悍人生
2019-05-15林坤
林坤
很多事情是从我妈那边听来的,关于外婆。
外婆出生于上个世纪20年代初,家里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家庭,兄弟姐妹本来8人,由于家里太穷,最后剩下的只有4个孩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外婆是老大。
“窮人的孩子早当家,读了几年私塾后,外婆便早早出来混社会了。”我妈说。
我不知道外婆那颗不安分的心是什么时候开始膨胀起来的。那个年代,我们国家正在进行抗日战争,早混社会的她,居然参战了!是的,没有说错,参战了!当时家里极力反对。
为了拴住她那颗不羁的心,家里便给她安排了婚事。对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甚至还有些傻,外婆哪会看得起这号人?婚后一直不让我那所谓的外公上床。后来,外公也发了狠,想霸王硬上弓,结果被她一脚踹下床。外婆也趁机逃了出去,再也没回去。她逃婚了。
据说,外婆逃婚时带上了嫁妆。其实也没有多少,仅有两只银镯子及一些首饰。就这样一路向北,她来到城里。城里人海茫茫,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何以为生?不过,对于外婆来说这都不叫事。在街上混了两天后,她很快就找了个绣花的老师傅当起了学徒来,还包吃住。在她的信念里,任何时候都得先填饱肚子。在我认字那会儿,她就经常这样说:“有手有脚,从来就不存在逆境!”
大约过了半年光景,外婆还是管不住自己。或许是觉得绣花太娘,配不上自己的彪悍,又可能是觉得自己读过两年私塾,应该从事脑力工作。尽管现在吃住无忧,但非理想所在。反正此后,她变卖了自己的嫁妆,去城里学校深造去了。
那时候,读书人十分受人尊敬,且待遇不错。两年毕业后,外婆去了乡镇的公立学校当了一名小学教师,也算是找到自己的职业所在。也是这个时候,她也找到了自己的感情归宿,成了家。我这个外公是一个在上海读过大学的才子,也只有他,是外婆亲口承认过的伴侣。
在往下叙述之前,我先插播两件小时候记忆深刻的事:一是外婆会绣花。这个在我小时候真是足以炫耀很久的事。记得那时,外婆以幼教的名义,将捣蛋的我踢到幼儿园,给我买了个帆布包,上面就绣了我的名字,从而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还有一个是外婆写字十分用力。有个成语形容很贴切——力透纸背,终身楷书,像印刷一样。这个与父亲轻灵的行书不同。两位写字都很漂亮,但都没有传给后辈。
学校在那个时候绝对是开风气之先,革命的思潮在知识分子里面是相当流行的,我那半路出家的外婆也一样深受影响。在学校期间,外婆就入了党。我妈对这些旧事没有多少印象,一是外婆少说,二是我妈也不太关心。只是知道,外婆好像参加了游击队,送过几次情报之类。
有一次,外婆在乡下的老家住过一阵,接到任务要送份情报给县城的机关,外婆就与同村同志一起结伴同行,在半途被外婆的母亲得知,连忙一路追赶。可能是追得太紧,外婆只得让同伴一人送情报,自己回来了。其后的事有点意想不到,那个同伴不知什么原因被敌方发现了,当场在城里被击毙。尽管革命工作很危险,但外婆后来也想不到这些经历会给她带来莫大的帮助,甚至改变命运。
“如果没有那些年的运动,生活可能会是另一番样子。”我妈经常说。结了婚的外婆在乡镇安稳地组建自己的家庭,生活起来,但这不是童话,什么从此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跟那个时代并不符。新中国成立后的那几年,外婆丢了自己的工作,外公也在运动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据说,外公是在半路出事的,家人没有找到他的遗体。那一年我妈11岁,我姨8岁。我看过外公唯一一张半身相片,英气凛然。或许是因为伤害太深,我妈对这件事总不愿意提起。
在乡亲的接济下,外婆独自带孩子度日,相当清贫,一度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时间终究会抹杀心气,也可能是十几年的安稳一时让外婆已悄悄改变。想当年,以她的不羁脾性,你哪会想到她也会如此对生活丧失信心?不过,外婆终归是外婆,在历经一段无依无靠的生活后,在乡亲们的撮合下,外婆与第三个外公走在了一起。同样,她对这个男人也是不太认可,只不过这次,她向现实低头。我大概猜得出她当时的心态——找个男人,照顾子女。
外婆对这位外公的无感表现在婚后不久便搬去县城居住,外公留在乡下,而我对外公的认识则是一位远房亲戚,一位木工做得很好的老爷爷。由于分居的缘故,外婆很少让外公出现在她的圈子里。这个很让外公介怀,且应该不止一次抱怨过,甚至有一次还和我爸说过:“外婆心气高,只看得起读书人,他这个伴侣从来不放心上。”
我记得有一次,邻居第一次见外公,便问这是谁。外婆说:“乡下的亲戚。”这件事,外公一直记着,后来说了好几年。
因为舅公,也就是外婆的弟弟也参加过革命,新中国成立后进了公安局,境况好很多。那些年,他没少接济外婆,包括母亲的调职、外婆的平反、全家进城等。在这样的背景下,连照顾子女的生存条件都解决后,外婆更是看不起外公了。
往后的事情就平淡了。第二任外公的事情在舅公的帮助下,得到了平反,我妈顶了外公的职,在公立师范有了正式编制,但外婆依旧对现在的外公不咸不淡。
我出世后,3岁时外婆教我习字,4岁时踢我进幼儿园。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8岁的我成了全校第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责任编辑:秀 丽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