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抑或榜样:创业型大学建设的中国实践
——基于创业型大学教师的访谈研究
2019-05-15付八军赵忠平
付八军,赵忠平
(绍兴文理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一、问题的提出
作为一个概念,“创业型大学”(entrepreneurial university)于20世纪90年代末传入中国,引发了国内一批高等院校走上创业型大学之路。例如,2008年,福州大学提出要“确立创业型大学理念,走区域特色创业型强校之路”,成为国内第一所明确高举创业旗帜的全日制普通本科院校。随后,南京工业大学、浙江农林大学等本科院校先后以创业型大学作为学校发展的目标定位。近十年时间过去了,我们需要分析与总结创业型大学在中国的实践经验,以期更好地服务于高等教育多元化办学模式的探索。然而,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我国对于创业型大学的建设均存在明显分歧。一方面,许多学者坚持认为“建设创新型国家,需要创业型大学”[1]。复旦大学原校长杨玉良院士甚至提出“创业型大学将是大学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2]。同时,不断有高校加入创业型大学的行列,“发挥自身特色,对接国家战略,打造创业型大学”[3]。另一方面,对创业型大学的质疑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学者认为“创业型大学的学术活动受利益驱动,不是好奇心驱动,而且学术与创业是对立的,各自需要不同的能力,两者难以兼容”[4]。对于建设创业型大学的热情给予更加沉重打击的是,曾经定位于创业创新型大学的南京工业大学,2013年将其办学定位一度更改为“综合性、研究型、全球化”高水平大学。于是,尽管处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鼓励办出特色,实行分类管理”的有利政策背景下,我国那些准备尝试迈入创业型大学发展道路的高校仍然徘徊在十字路口,亟须高等教育理论研究者给出明确的答案。基于“教师转型与大学转型具有天然关系,只有教师的转型才能带来大学的转型”[5]这个理论视角,本文试图通过对创业型大学教师的访谈,了解他们在创业型大学的文化氛围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与感受,以期从实践的角度提供相应的答案。
二、研究设计
(一)访谈样本
本研究主要通过教师座谈会、结构式访谈、非结构式访谈三种方式获得相关信息。样本覆盖了创业型高校的专任教师和管理者群体。其中,有理工科领域的教师,也有人文社科领域的教师;有已经实践学术创业的教师,也有未实践学术创业的教师。在结构式和非结构式访谈中,样本的选择采取滚雪球取样模式,保证了样本信息量的丰富性。
1.教师座谈会
笔者曾在某创业型高校工作过。该校高举创业型大学的旗帜,不仅在全校开展了广泛的宣传,而且出台了一系列文件,以推动全校师生的学术创业,促进学校科研成果的转移转化。为了推进这项工作,了解教师们有何困惑与期望,该校组织学校中层干部赴各个二级学院调研。笔者所在的调研小组先后去了三个二级学院,参加座谈的专任教师总数约90人,其中理工科教师约60人。在座谈会上,笔者围绕教师对创业型大学的态度、对学校创业型大学建设政策的看法,以及大学教师该不该进行学术创业等问题与教师们进行了交流,获得了相对丰富的一手资料。
2.结构式访谈
深入进行结构式访谈的教师有两位:教师N与教师F。他们均为“双肩挑”教师,对学校的政策以及教师的状态较为了解。他们与笔者均不在同一所大学,也不在同一座城市。在访谈前,笔者与他们有过多次电话及网络联系。在彼此较为熟悉的基础上,预设访谈要点,约定见面时间。笔者直接去对方所在高校,与他们有针对性地进行交流。在建立信任的基础上,从他们那里了解创业型大学的发展现状及教师转型情况,要比从专任教师那里全面得多。
3.非结构式访谈
笔者曾在某创业型大学工作过,也熟悉其他若干所创业型大学,容易接触到不同岗位、不同学科背景的创业型大学教师,能够围绕学校的战略定位、教师自身的工作体会,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与他们进行轻松自由的交流。非结构式访谈中较具代表性的专任教师有6位,分别来自A、B、C三所创业型大学。本研究的代表性样本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代表性样本特征
(二)数据采集与整理
遵循访谈伦理与要求,在征得受访者的同意后,就“如何看待创业型大学建设”等问题进行深度访谈,得到受访者对创业型大学建设、教师创业、创业与教学和研究之间如何平衡等问题的深度看法,以word文本的形式逐句转录形成访谈文本。将访谈文本导入Nvivo11软件,遵从扎根理论的研究范式,对访谈文本进行编码分析。
首先,对8位受访者的访谈文本逐句进行自由编码,初步得到53个参考点,涉及的主题包括创业型大学宣传、对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态度、创业与否、创业成效、成败归因等。其次,进行轴心编码,建立树状节点的层级体系,通过整合与归类,得到42个参考点,形成创业型大学宣传成效、对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态度、教师创业的影响因素等新的类属。最后,结合自由编码和轴心编码的相关结果,提炼和整合各类属的节点,同时核查各类属节点是否存在交叉和重复编码的问题并予以改正,最终得到37个参考点。访谈内容编码如表2所示。
表2 访谈内容编码
三、研究结果
作为高校的核心影响因素,教师的支持与否是创业型大学建设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变量。结合Nvivo11质性分析软件的编码结果,从教师“支持”或“反对”创业型大学建设的归因来看,“教研与创业兼顾”“学生培养”“高校评价标准”“高校支持”以及“自身因素”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围绕教师对创业型大学建设持“支持态度”和“反对态度”两个维度,笔者进一步展开分析。
(一)对创业型大学建设态度的“一热一冷”
从笔者的调研情况看,在被定位为或正在争创创业型大学的高校中,教师对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态度呈现出明显的“一热一冷”特征,且目前并未表现出能够有效调和的迹象。这种态度上的分化,表现出鲜明的群体性特征。具体而言,高校中的管理者群体(包括中高层领导)对创业型大学的建设总体上持支持态度,并且在构建创业型大学的宣传上充满热情。与之相反的是,普通教师的态度总体上要消极得多。与管理者围绕创业型大学建设的侃侃而谈不同,普通教师甚至在学校已经推行创业型大学建设多年后,依然对相关政策一脸茫然或知之甚少。在参加座谈会的90多位教师中,没有一位教师主动提及自身的压力来源于学校的创业政策。教师们谈论更多的,主要是学校其他方面的政策调整导致的收入变化、工作任务增加以及教学条件改善等。当笔者主动询问某些教师,自学校走上创业型大学的发展道路后,他们有何感受与压力时,他们基本上都没有体现出对创业型大学的关注,更谈不上有多大的压力。其中某位教师的观点或许具有代表性:“当前,教师的压力就够大了。每周要承担这么多课程,每年都要有这么多科研分值,忙都忙不过来的,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学术创业……”高校管理者与普通教师在创业型大学建设上的态度分化,说明高校的创业型大学建设政策与普通教师的需求未能形成有效的契合与共振,从而形成了“各说各话”的尴尬局面。
而在普通教师群体中,对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态度也存在“一热一冷”的分化,表现出一定的专业性特征。具体而言,所研究专业与市场需求契合度高的教师(主要是理工科教师)对学术创业表现出一定的热情,但从事基础研究的教师和人文社科领域的教师对学术创业的态度总体上表现消极。如在结构式访谈的样本中,教师B1(环境科学)、教师C2(药学)均支持学术创业,但其他教师则持反对或保留态度。这说明,高校中专业类别的复杂性应该成为创业型大学建设中需要充分考虑的维度,忽视这种内部差异的政策设计必然会面临诸多的反对。
(二)高校教师围绕创业型大学建设的争论
在支持者的眼中,创业型大学的创建可称为大学发展的模板和榜样,因为其鼓励教师走出书斋、面向市场,实现了知识的市场价值,同时也激发了高校教师的活力和创造力。但在反对者的眼中,创业型大学的创建更像是功利性价值导向所催生的怪胎,市场化导向损害了高校作为知识生产场所的纯粹性和神圣性,而评价制度与创业型大学建设的适切性问题导致教师的热情不高。借助访谈资料,笔者拟就高校教师围绕创业型大学建设所争论的问题展开进一步剖析。
1.学术研究应该坚持市场导向还是理想导向?
学术研究应该坚持市场导向还是理想导向,这一争论的实质是“什么知识是有价值的”,以及学术研究成果应该由谁去实现其社会价值。当然,“什么知识是有价值的”是一个深奥复杂的哲学问题,此处不做讨论。高校教师对创业型大学建设中学术研究导向的分歧,主要表现在由谁去实现学术研究成果的社会价值方面。创业型大学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是,鼓励高校教师将学术研究与学术创业结合起来,以面向市场的学术创业来实现学术研究的最大价值,这是典型的市场取向的价值指引。其隐含的意思可理解为,是否具有市场价值是检验高校教师的学术研究是否具有价值的重要标准。在笔者的调研中,支持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教师对此价值指引深表认同。正如教师B1所言:“从我的经历来看,大学教师确实应该转型。因为我身边的不少同事,就在争那几个课题,发那几篇文章,我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社会价值。可以说,当他们还在研究的时候,其创新性的思想早就在我的产品中体现出来了。”
而在反对者的眼中,高校教师的学术研究应该更纯粹一些,应该是理想主义的,为了寻求真理而不断努力,而不应该以是否具有市场价值为指引。这里有两个方面的意涵。一是高校教师应该是知识的生产者,而不是销售者。教师A2的观点具有代表性:“大学教师的主要职责,除了教书育人,应该是生产知识,从事科学研究,创造学术成果。至于这种成果是否要转化,是否为社会所采纳,则是企业家的事情。社会本来就存在分工,大学就做大学应该做且能够做好的事情。否则,社会也就不需要这么多机构了,干脆都用一个组织名称,因为这个组织什么事情都能做。”二是高校教师的知识生产应该是高于现实的,要起到引领作用。教师C1的观点具有代表性:“大学教师最大的追求,应该是自己的思想王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了这种世界,可以培育优秀的学子,可以造福人类,可以颐养天年。那些做企业的人,应该从这里找到思想养料,然后再来推动自己的发展。这种养料,当然不是直接的营养,而是结合实践进行加工的养料,最后变成自己的工作智慧。我认为,大学教师应该高于实践工作者,并与实践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保证自己的思想基于现实而又超然于现实。”
2.高校应该选择怎样的模式来支持教师的学术创业?
创业型大学是舶来品,在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有相对成型和成功的模式,比如英国的华威大学模式、美国的斯坦福大学模式以及MIT模式等。但我国的创业型大学建设目前尚处于探索阶段,还未形成比较成功和有影响力的模式。在高校如何支持教师学术创业的模式选择中,有两方面内容显得尤为重要。一是学校如何管理进行学术创业的教师,这一问题关涉到高校教师队伍建设。在笔者的访谈中,教师的争论在于:高校一方面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面向市场推广并销售其学术成果,这必然会占用教师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另一方面,高校对教师的教学和科研业绩考核依然采用传统的评价模式,要求其取得与其他非学术创业教师一致的教学和科研成绩。这种模式是否合理?如果不如此管理,那应该采取何种管理模式?
二是教师学术创业的收益如何分配。在华威大学模式中,更多的是将学校作为整体来运作,学校是教师学术创业的依托机构。获得市场收益后,学校与教师按照一定比例分配收益,其中教师获得更高比例。而在斯坦福大学模式中,学校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较少从中直接获取经济利益。对于学术创业的收益分配,高校教师的争论焦点在于应该借鉴哪种模式。从访谈中可以看出,高校在教师学术创业的过程中普遍未能提供多少帮助,但当获得收益后,高校则按比例抽成,或者以“管理费”的方式“横切一刀”,教师对此表现出不满。教师C2的话具有代表性:“就学校那点创业业绩奖励,根本吸引不了我,说不定最后还要从我这里提取管理费,可是他们能够给我什么帮助呢?”
3.市场规则与高校评价制度的矛盾如何调和?
高校一方面高举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旗帜来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但另一方面,在教师的评职晋级、科研要求等方面,却并没有做出能够顺应学术创业的足够的改变。正如教师F所言:“教师难以转型的主要原因在于原有的评价体系仍在发挥作用,而且是最不可动摇的指挥棒……现在学校做不到让‘转化效益’代替‘学术论文’,学术创业最多只是教师的一项副产业……学校的科研奖励政策、职称评聘制度、其他高校的教师评价标准,都吸引着教师坚持走原路,坚决不冒险。”又如教师B2所言:“学校在职称评聘与人才选拔上,真的不应该过分看重那些SCI、EI等指标。这种导向使得教师只顾发表,不关心也不敢再往前走,从而很难验证这些成果到底能否转化,到底是否有意义。”这里所体现出的,是学校和市场在评价导向上的矛盾。高校教师的学术创业是面向市场的,创业是否成功及成功到何种程度,盈利能力或者教师学术的“转化效益”是其主要衡量标准。转化效益越高,可认为教师的学术创业越成功。但在高校内部,评价教师学术是否成功的标准却并非是市场化的,而是遵循着制度化的逻辑。教师要在这种制度化中获得前进的机会(如获取更高的职称、更多的科研奖励),则需要遵循制度化的规则——更多数量和更高质量的科研产出,而这些科研产出究竟能不能有市场“转化效益”,则不是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即便教师在学术创业中获得高的“转化效益”,也不能为其在学校的制度化评价中增加足够的优势。而如果教师的学术创业失败,他们不仅要承担失败所带来的市场风险,同时,鉴于前期学术创业中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相较于专心学术研究的同行,他们的学术产出往往更少,在学校的评价制度中也会处于劣势地位。因此,高校在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的同时,并没有有效调和学校评价制度与学术创业评价标准之间的矛盾,这是抑制教师学术创业热情的重要因素。
4.高校教师的学术创业对学生的影响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教与学是教育的一体两面,教师与学生也是相互促进、共同成长的关系。那么,当高校教师进行学术创业时,其对学生会产生何种影响呢?据笔者的调查,高校教师在此问题上持有完全相反的观点,各有其理,争执不下。觉得学术创业对学生会有积极影响的教师认为,学术创业一方面能够促进学生的成长,能为学生“提供实践机会”“开阔视野”“提升实践能力”“提高学习兴趣”。教师B1的观点具有一定代表性:“那些从书本到书本的课堂教学,学生听之都索然无味,哪还谈得上教学质量呢?对于大学生来说,书上许多内容,他们都可以自学了。大学教师所起的主要作用,还是把学生引入五彩缤纷的知识宝殿,让他们感受到这里的丰富与奥秘,在适当牵引与辅导的情况下,让他们自我探索、自我教育。”另一方面,学术创业也能够为学生提供一定的经济补助,缓解他们的经济压力,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学习。如教师C2所言:“让一些学生进入我的研究与销售(团队)……如果公司运营良好,我还会给他们支付更多的报酬,大大缓解了他们的经济压力。”
而觉得学术创业对学生会有消极影响的教师则认为,学术创业分散了学生的学习注意力,对学生的深入学习会产生不良影响;教师在学术创业中带入学生,有将学生作为“廉价劳动力”的倾向,是对学生的变相剥削。教师A2激愤地讲道:“在我们学校,一些教师还没有站稳讲台,就准备在岗创业,拉着一帮学生,做他们的廉价劳动力,美其名曰‘锻炼学生’,实际上是祸害学生。连基本功都没打好,就想着搏击市场经济浪潮,造成学生急功近利的思想倾向。这种腐蚀学生灵魂的行为,其危害比耽误他们的学业还要严重。”诚然,教师A2的言辞较为激烈,但也引人深思。作为高校教育工作的核心影响因素,高校在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时,是否充分考虑和评估了学术创业对作为受教育者的学生的影响呢?
5.高校教师能否有时间和精力进行学术创业?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高校教师也不例外。那么,高校教师如果同时兼顾教学科研工作和学术创业,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如果没有,高校鼓励教师进行学术创业,是否会给高校教师造成更大的负担?对于这一问题,受访教师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一些教师认为,教学科研和学术创业是完全可以兼顾的,并且二者之间可以起到很好的相互促进作用,科研成果可以用于学术创业,学术创业过程中的新想法、创新点又能汇聚成科研成果。如已开展学术创业的教师B1讲道:“当他们还在研究的时候,其创新性的思想早就在我的产品中体现出来了。”另一些教师认为,在当前环境下,高校教师依然背负着沉重的教学、科研压力,还有来自家庭的生活压力等,难以有时间和精力开展学术创业。教师A1的观点具有代表性:“我的心分成了三份:一份要交给学生,教书育人的任务不轻,现在评职称,对教学工作都有量与质的要求;一份交给科学研究,每年都要出成果,否则无法完成当年工作量,这也是评职称最重要的一杆秤;还有一份交给家庭,要照顾孩子、关心父母、体贴妻子、承担家务。作为一个平凡的职业人,这里的任务一点都少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既挤不出更多的时间从事创业活动,也没有太多精力去与各方面打交道,获得创业信息与资源。”因此,高校教师能否兼顾好学术创业与家庭、教学、科研的关系,尤其是在沉重的科研压力下进行学术创业,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四、讨论
通过上述访谈,在“创业型大学到底是榜样抑或怪胎”这一问题上,本文至少得出以下三点结论:
其一,创业型大学本土化建设尚处在宣传发动阶段,从而无法由此判断创业型大学到底是榜样抑或怪胎。创业型大学在中国这么多年的实践,至今没有产生获得教师普遍认可的积极影响,容易让人觉得这种办学模式不适合中国。诚然,西方那种注重市场运营的创业型大学也许不适合中国土壤,但我们不能从创业型大学本土化建设的疲软推导出中国的创业型大学是一个怪胎。从教师座谈会可以看出,在一所将创业型大学确立为战略发展目标达数年之久的大学,教师居然感受不到创业型大学的办学定位给他们带来的压力或者动力,这足以表明创业型大学尚未对教师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学校领导大张旗鼓地宣传创业型大学,而不少教师对此毫不知情。这就表明,这些高校虽已高高举起创业型大学的大旗,实际上还没有向创业型大学的目标迈出第一步,至多还处在宣传发动阶段。中国尚未真正启动创业型大学建设,能否由此证明中国的创业型大学建设是失败的?能否由此证明创业型大学在中国就是一个怪胎?或许我们会反问:这么多年仍处在发动阶段,而且有些高校还更改了办学定位,不正表明创业型大学在中国失败了?应该说,这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情。一所曾经以创业型大学作为办学定位的高校,突然不再提这种办学定位,而是提出新的办学定位,也许与其他原因有关,不能让这种尚未真正启动的创业型大学实践来承担责任。我国某些高校提出了创业型大学的战略目标,却又一直没有推动学校的真正转型,必定有其无法回避的深层次原因。这个原因同样值得另行研究,但不能由此断定创业型大学就是一个怪胎。例如,应用型大学建设在学术界获得一致推崇,许多高校在若干年以前就高举应用型大学的旗帜,但我国至今也没有几所地方院校真正实现了由传统学术型向应用型的转型。
其二,创业型大学在实践中有多种模式,我国某些高校的主要领导按照自己的期望迈上了创业型大学的发展道路,不能由其失败或者受阻就断定创业型大学是一个怪胎。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学者伯顿·克拉克(Burton R.Clark)根据欧洲一些教学型院校寻求组织变革并由此实现学校快速发展的现状,提出了创业型大学的概念,其典型的案例高校便是华威大学。正如教师N所指出的,华威模式采取学校整体运营的策略,直接目标是获取经济利益,以便支撑学校办学。与此同时,美国的另一位学者亨利·埃兹科维茨(Henry Etzkowitz)根据美国某些研究型大学寻求科技成果转移转化并由此实现学校快速发展的现状,同样提出了创业型大学的概念,其典型的案例高校是MIT与斯坦福大学。MIT模式着眼于学术成果转化,以此服务社会,在这个过程中,学校并没有从中获取直接的物质利益,反而要为教师转移转化科技成果提供各种服务。埃兹科维茨认为,MIT模式“即将取代哈佛模式而成为学术界的榜样”[6]。可见,在两位创业型大学的理论鼻祖这里,创业型大学的基本内涵与实践模式就不一致,更别说在具体实践中创设出来的其他模式。这表明,创业型大学具有多种实践模式。我国那些勇于创新的高校领导,往往根据学校面临的主要矛盾选择某种创业型大学模式,尤其是为缓解办学经费压力而选择华威模式,寄希望于通过创业型大学解决经费瓶颈,继而寻求学术提升。然而,我国公办高校的办学自主权有限[7],市场主体地位并未确立,很难按照市场规律将学校整体纳入运营轨道,甚至学校以及教师都得接受与其他高校一样的外部评价,因而经营模式很难有效推行。我们也许可以认为华威模式在中国无法推行,但不能由此推断其他创业型大学模式不能在中国运行,更不能认定创业型大学就是一个怪胎。
其三,各种形式的学术创业更多的属于教师个体行为,对于国内许多大学尤其是综合性地方院校而言,寄希望于通过创业型大学的战略定位短期内实现跨越式发展是不太现实的。从访谈可以看出,许多教师对学校鼓励学术创业的行为极为反感。他们认为人才培养属于教师的本职工作,至于是否开展学术创业,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同时,对于开展了学术创业的教师,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的行为均与学校关系不大。可以说,许多教师的学术创业行为,并不是在学校的鼓励与激励政策下诞生的。正如教师C2所指出的,学校那些有限的奖励根本吸引不了卓越的研究者推进学术创业,只会带来管理成本的攀升。这样看来,学术创业更多是大学教师的自主行为,当他们拥有相应的科研成果,在适宜的条件下就会迈上学术创业的道路。对于高校而言,是否冠之为“创业型大学”并不重要,无论什么层次与类型的高校,都应该支持高校的科研成果转化。而且,科研成果转化的目的是服务社会经济的发展,其收益应该属于研究者个人,而不是学校筹措办学经费的途径。这就表明,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实践只是为了给教师提供更多的服务,以便加快学术成果的转化,这与我国广义的应用型大学[8]建设在学以致用的学术追求上是一致的。如果我们将创业型大学模式作为快速增加学校办学经费、短期内实现学校跨越式发展的战略路径选择,那么,这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危险的。
总之,创业型大学既不是一个怪胎,也称不上是一个榜样。由于其实践模式多种多样,中国创业型大学的本土化建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注重整体经营的华威模式不适合在我国公办普通本科院校推行,创造各种环境、帮助教师实现成果转化的MIT模式才是我国创业型大学本土化建设的前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