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斗剧看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困境
2019-05-14张正昕
张正昕
摘要:宫斗剧虽然打破了男性凝视,通过赋予女性叙事主体的地位,突破传统女性的刻板形象,迎合现代女性的价值追求,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但剧中女主人公在男权秩序的禁锢下,无法保持独立的自我意识,也没有进行真正反抗,传达男女平等的价值诉求。因此,宫斗剧只是披着“女性叙事”的外壳,离完整意义上的“女性意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关键词:宫斗剧 女性意识 觉醒 困境
宫斗剧是中国历史剧的一个亚类型,特指以中国古代宫廷为叙事背景,以后宫女性间的权力争斗和情感纠葛为主线的电视剧。2004年,《金枝欲孽》创下收视奇迹,从此拉开宫斗剧称霸荧屏十余载的序幕。虽然之后口碑质量下滑被限播,但宫斗剧的市场热度依旧不减。比如2015年的《武媚娘传奇》《芈月传》毁誉参半,仍稳居年度收视的冠亚军。时隔两年,2018年夏天上线的《延禧攻略》《如懿传》再度引爆流量话题,掀起全民追剧的热潮。
宫斗剧虽然一路走红,其价值取向却总是备受争议。有人指责宫斗剧旨在刻画女性间的争权夺宠、勾心斗角,是在贬抑女性意识;也有人认为诸如《延禧攻略》的女主人公,敢于挑战皇权,传达出“自我抗争”的现代价值,堪称“女性意识的觉醒”。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评价“宫斗剧”这一流行文化现象?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应明确“女性意识”的概念。女性意识是指“女性对自我作为与男性平等的主体存在的地位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它最初被用在西方女性文学批评理论里,强调女性的自我抒写。之后扩展到影视领域,成为女性主义电视批评的一个重要维度。具体来说,在电视剧叙事意义上,完整的女性意识包括两层含义:一是指创作者和电视剧文本不再只把女性置于男性的目光之下,而是细腻地刻画、呈现出女性自我的命运遭际、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二是指电视剧文本应体现出女性独立自主、自尊自爱的品质风貌和男女平等的观念意识。参考这个定义,本文拟从女性意识的角度,分析近年来热播宫斗剧里的女性观念,以便全面客观地看待“宫斗剧荧屏热”这一社会文化现象。
女性意识的觉醒:打破“男性凝视”
按照女性主义理论家劳拉·穆尔维的理论,影视作品作为一种表象系统,实则用视觉巩固了男权制度,即荧幕上的女性总是处在男性凝视的主控操纵下,被动地建构男权社会所希冀的女性角色,并且游离在叙事空间的边缘,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宫斗剧则打破了这种“男性凝视”的生产局限,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一、赋予女性叙事主体的地位。以往的历史剧具有鲜明的男权文化色彩,故事常围绕帝王将相建功立业、谋权天下的政治博弈展开。女性作为其中情爱叙事的一个配角,“往往被塑造为继‘清官‘百姓后第三个‘仰视皇帝的视点,观众通过认同美丽善良的女性,转而认同她们的男人(皇帝)”。但宫斗剧赋予了女性叙事主体的地位,并使其从“沉默被看”转而“主动发声”。
首先,宫斗剧是以女主人公的“上位”过程为叙事主线,通过讲述其与嫔妃间的争权夺宠,与皇帝、王爷、侍卫等人的情感纠葛,细腻呈现出后宫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命运遭际,填补了以往“女性历史的空白”。其次,剧中展现出女性作为“人”的多面性和真实性。比如《甄嬛传》里,皇后看重地位权力,华妃渴望帝王荣宠,安陵容不甘久居人下,沈眉庄向往自由真爱,每个角色都表达出自己的价值欲求。而她们之间对权力、对情爱、对物质的欲望冲突,推动了剧中权力游戏与情爱叙事的发展,使女性成为真正的叙事中心。
二、突破传统女性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是指人们对某一社会群体或事物的简单化印象。在以往历史剧中,女性常被构建成符合男权期望、恪守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但宫斗剧借由女主人公的性格塑造,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女性安守内宅、默默奉献的刻板印象。
首先,宫斗剧的女主人公往往性格坚强,心思缜密,因此才能步步为营,成功“逆袭”。《美人心计》《芈月传》的女主人公甚至还拥有运筹帷幄的政治智慧,能帮助男性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其次,她们与人为善但并不软弱可欺,像甄嬛、武媚娘后期都成为了杀伐狠厉的宠妃。最后,她们向往真爱但并不坚守“从一而终”的贞洁观,而是敢于突破礼教束缚,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与不同的男性展开恋情。这点颇具现代女性追求自我幸福的意识,即女性不必再通过别人的目光来确认自我存在,亦不必通过抽象的道德符号来自证。
三、迎合现代女性的价值追求。“宫斗”的本质是一群女性在争夺有限的权力、情感资源,这与当下日渐激烈的职场竞争、情场竞争有相似之处。因此,宫斗剧在折射出现代女性的焦虑与欲望时,也常常为迎合受众在剧中植入现代女性的价值追求,以获得收视率和关注度。《延禧攻略》一路爆红,深受女性观众的追捧,正是这个原因。
首先,剧中的女主人公魏璎珞不仅聪明机智,而且爱憎分明,更难得的是,她拥有可贵的自我意识。无论是前期调查姐姐之死,还是后期为皇后报仇,魏璎珞的一举一动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其次,魏璎珞凭借自身的情商智商,一路击败其他嫔妃,从包衣奴才逆袭为后宫之冠,也向女性受众编织了一个成功实现阶层跨越的神话。对比之下,《如懿传》的女主一生被困于帝王情爱和皇后责任中,忍辱负重,最终以悲剧收场。从受众角度看,显然前者这样励志的灰姑娘传奇更能迎合现代女性追求独立、渴望功成名就的价值需求。
女性意识的困境:男权秩序的禁锢
宫斗剧虽然突破了女性被边缘化、刻板化的传统图式,但这场争斗自始至终都被禁锢在男权秩序內。后宫女性只能在既定体系下求得生机,没有人真正反抗秩序,也没有人能逃离。由此可见,宫斗剧从根本上无法摆脱对女性价值取向的窄化,真正体现出女性独立自主的品质和男女平等的观念,这正是其女性意识的困境所在。
一、依靠男权话语。宫斗是源于男权秩序下资源的不平等分配。在中国封建社会,后宫集中了父权、皇权、夫权的三大禁锢,所以,宫斗剧构建的是一个男性绝对主宰、女性绝对服从的世界。其中,皇帝是最高权威,掌握着一切资源和利益的分配,嫔妃的生死荣辱取决于皇帝,只能默认与利用“君权至上”“母凭子贵”这套男性话语秩序,通过作为性工具和生育工具来取悦帝王,获取权益。
因此,尽管剧中的女性具有非凡的胆识谋略、眼光境界,但她们还是无法摆脱男权秩序,实现真正的独立。在《甄嬛传》中,女主人公最后间接谋害了皇帝,实现了与夫权、皇权的短暂抗衡。但新皇帝上任后,面对曾经的养子,她依旧要小心翼翼地迎合新皇的喜好,以保全自己的太后地位。可见在宫斗剧里,女性的价值、身份都要依靠男性话语来确立,无法摆脱男权秩序的桎梏。
二、泯灭自我意识。宫斗剧主要讲述男权秩序下女性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剧中,后宫往往遍布阴谋诡计、圈套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下毒、陷害、自虐、流产成为嫔妃自保和上位的手段,所有故事人物都默认了这样的规则——宫斗没有对错善恶之分,只有手段的高下与计谋的成败。即宫斗剧是通过目的的合理性去彰显手段的合理性,宣揚一种“胜者为王”的丛林法则。
宫斗剧对个体斗争的强调超过对个体意识的回溯。剧中每个人都处在阴谋的连环套中,既是别人攻击的目标,也时刻谋划着去伤害别人,甚至连女主人公都逐渐丧失了本真的自我,转而视婚姻为获得政治权力的手段,把生育作为保证自身荣宠的武器,彻底沦为权力和欲望的奴隶。像《武媚娘传奇》《甄嬛传》的女主人公起初都纯真善良,厌恶宫斗,后来也学会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铲除异己,以恶制恶。由此可见,宫斗没有真正的赢家,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最后都泯灭了自我意识,成为了一样的人。
三、缺乏真正反抗。“女性意识”强调“权利”而非“女性”,强调“平等”而非“斗争”,强调“男女平等”而非“对抗男性”。然而,宫斗剧却用单一性别的斗争回避了两性对立的困境,既缺乏对男权制度的真正反抗,也没有传达男女平等的观念诉求。
在2018年夏天大热的《延禧攻略》中,女主人公魏璎珞因敢于打破后宫秩序,不惧嫔妃、王爷等权贵,甚至多次出言顶撞皇上,被观众戏称为“女权斗士”。她对权力的种种戏弄和调侃,并非真正的反抗,只是在通过一种戏谑的方式来消解权力的威严,帮助自己度过危机。事实上,戏谑正是以解构为中心的后现代文化的特点,观众可以从戏谑中获得狂欢式的快感,这也是《延禧攻略》能够走红的一大原因。事实上,剧中的魏璎珞并没有能力,也没有真正去反抗过男权体系的压制。就像在得罪皇帝被贬辛者库后,纵使平日里智计百出,此时的女主人公也只能备受欺凌,想尽办法去复宠。因此,魏璎珞本质上仍是男权话语体系的认同者与受益者,而非提倡男女平等的“女权斗士”。
结论
总的来说,宫斗剧包含的女性观念是驳杂不纯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从表面上看,相比于传统历史剧,宫斗剧不再把女性置于男性目光之下,而是赋予女性叙事主体的地位,突破传统女性的刻板形象,迎合现代女性的价值追求,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然而从深层次看,剧中女主人公在男权秩序的禁锢下,无法保持独立的自我意识,也没有进行真正反抗,传达男女平等的价值诉求,只能成为男权秩序的代言人和受益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宫斗剧只是披着“女性叙事”的外壳,借由女主人公“开挂”的人生来书写对“女性意识”的想象,离完整意义上的“女性意识”,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