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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弹性的方程式

2019-05-13赵凯宁

七彩语文·教师论坛 2019年4期
关键词:文言文语言语文

赵凯宁

在当代散文大家中,余光中是不可不提的名字。余先生的语言文质兼美,其散文不局限于传统的形式,为读者描绘出一种亦歌亦曲、如诗如画的意境。其多篇作品选入两岸三地的中小学课本,堪称学生语文学习的典范佳作。

对于散文写作的心得,余先生曾做过这样的阐释:“现代散文当然以现代人的口语为基础。但是,只要不是洋学者生涩的翻译腔,它可以斟酌采用一些欧化的句法,使句法活泼些,新颖些;只要不是国学者迂腐的语录体,它也不妨容纳一些方言的句法,使句法简洁些,浑成些。有时候,在美学的范围内,选用一些音调悦耳、表情十足的方言或俚语,反衬在常用的文字背景上,只有更显得生动而突出。”基于此,余先生说自己有一个说不上是座右铭的话,即:“白以为常”,白话文是常态;“文以应变”,在有需要时,运用文言文以增加语言的变化;“俚以见真”,多运用俚语、俗语,表达真性情;“西以求新”,借鉴西语中的一些句法,以增添语言的新鲜感。

的确,品读余先生的散文,于朗朗上口的现代白话文中,既能读到简洁的文言文,又能看到新鲜的西式语言,间或跳出一句句恰到好处的俗言俚语。余光中先生将这四种语言揉捏融合在一起,挥洒出的文字行云流水,独具魅力,字里行间充盈着语言的弹性美。

笔者对此“余式写作理念”深以为然,并试做更简洁的概括,以一道方程式呈现:白以为常+文以应变+俚以见真+西以求新=语言的弹性。我以为,求解这道语言方程式中的未知数,不论之于教师的教,还是学生的学,都有很好的启迪价值。

白以为常

先秦时代,文言文与口语的差异微乎其微。随着历史的变迁,语言的演变,中国人的书面语和口头语才渐行渐远,“文言分离”。比如,想问他人是否吃饭了,用口语表述是“吃饭了吗”,而用书面语表述就是“饭否”。也许是中国人太相信“文章天下事”,太过讲究引经据典、骈骊对仗、音律和谐、格式工整,再经过历代文人的修饰装扮,愈加显得庄重华丽。于是,写作遂成为读书人的专利。直到“新文化运动”时期,主张“话怎么说就怎么写”的白话文,以其简练清晰、通俗易懂的优势,才最终取代文言文,成为主要的书面表达方式。

语文教育发展到今天,我们认识到写作是让学生认识自我、交流表达的渠道。习作教学要努力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使学生易于动笔,乐于表达。“我手写我口,我手写我心”,抒发真情实感,提高写作能力。然而,整个小学阶段,仍有大量学生存在“会说不会写”,“说得好,写得差”的问题。这便是典型的“说写分家”现象。

其实,要做到“白以为常”,绝非“水到渠成”那么简单。在小学阶段,说与写的能力发展不平衡,是较为普遍的学情。甚至绝大多数受过教育的成年人,往往也是“说的要比写的好得多”。为何如此呢?写作心理学研究发现,从口头语言到书面语言的转化过程中,还有经历内部思维语言,这是写作的“核心处理器”。只有经过长期言语实践后,才能实现“说与写”的无缝对接。小学中低年段的儿童是很难实现“说与写”的即时转换的。如果我们的教学指导不能切中要点,未在学生表达的关键处——“思维”上做好梳理、帮助、指导,只是“望天收”般期待学生写作顺畅,结果自然是“他也苦恼你也无奈”。

以第一学段为例,按照从“说”到“写”,从易到难的原则,我们可以设定有序列的教学重点,为每一环节设计最适切的训练内容,构建起始阶段儿童写作的教学结构。在刚入学时,先要求学生能够清楚、完整、通顺地进行“一句话”口语表达练习,到了一上后期,再要求能够清楚、完整、通顺地进行“一句话”书面表达练习。到了一年级下学期,先重点训练“几句连贯话”的口语表达练习,进而开始“几句连贯话”的书面表达练习。到二年级,可以开启“整段话”的口语表达练习,进而开启“整段话”的书面表达练习。如此扎实训练,到了二下学期,便可以进行“一件简单的事”口语表达练习。在二下结束前,“一件简单的事”书面表达也便成为学生“应然而生”的能力。

写作起步教学的最大任务也就在于培养儿童的写作兴趣,使儿童在自觉自愿的情绪下,愿意说,喜欢说,说得全,说得顺,并把说的完整清晰的句子愈发流畅地写下来。如此强化练习以致熟能生巧,学生到了中高年级,“白以为常”便不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写作秘密。

文以应变

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中,自然少不了文言文。它文字凝练、论述精辟、短小精悍,让人浮想联翩,深入思考。宽泛意义上来讲,成语、韵文和古诗词也是文言文的一种。曾几何时,学生总以为作文中运用大量成语,或如歌如画的诗句,便文采斐然,这当然是偏颇的观点。但也不可否认的是,在“白以为常”的基础上,必要之时,能够恰如其分地运用一些浅易平實的文言文,其遣词造句间便能收到古朴凝练、音韵铿锵、含蓄隽永、饱含诗意的美感与趣味。

诚如余光中先生在《论“的的不休”》中指出:“我现在用‘的用得很少,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白话文有一个毛病,什么形容词后面都是一个‘的。美丽的、丑陋的、迅速的、缓慢的、高峰的、低调的……都是‘的。我们一路‘的的的的下来就非常单调,所以我自己写散文,主要是白话,碰到紧要关头,要诉诸权威、要用典故时,就运用文言。”据于此,今年世界杯期间,我们班开展“每日评球”练笔活动,有学生用笔赞叹道:“梅西在场上即兴地表演了一次精彩的穿裆过人。”我把这句话修改为——“梅西灵光一现,穿裆而过。”如此简洁,不再有“的”。

当下的语文教学,“小古文”的出现令人耳目一新。其实,它就是适合儿童阅读的、浅近易懂、篇幅短小的文言文。小学阶段,让学生接触这种叙事说理形象生动的短小文言文,是提高学生语文核心素养、提升语言关键能力的良策,其潜移默化的濡染会令学生一生受用。

具体到教学策略,我们可以通过比较,体会短小文言文的言简意赅。比如在学习《龟兔竞走》时,通过文白比对,抓关键字词,学生可以轻松理解内容。这让学生感受到:原来古文并不玄奥,自有巧妙。还可以通过表演,体会文言文的生动情趣。学习《猫斗》时,在反复诵读的基础上,学生以小组为单位,确定角色,加以排练。表演中,同学们都能将两只猫相持良久、互不相让的模样演绎得活灵活现,有的同学还表演出了黄猫得意和白猫退缩的样子。

到了高年级,学生学习文言文自然离不开背诵,在熟读成诵的基础上,完全可以鼓励学生续写,体会学习文言文创作的快乐。这是有效运用文言的实践机会。在学习《猫捕鱼》时,除了表演以外,我让学生猜猜这失足落水后又跃起的猫儿,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学生在讨论交流时,各抒己见,相互启迪。尝试续写时,我发现学生对文言的逐渐掌握:“猫抖水,又伏缸上,又跌水中,再跃。久之,捕到鱼。”“猫又跃之,与鱼斗之,不得,终放弃。”这些出自学生笔下的模仿之句,尽管稚嫩,却让我看到他们对于运用文言的勇气,还有对传统文化的那份亲近。

俚以见真

“我们作文作诗,所摆脱不了,而且是能运用到最真挚一步的,便是母亲抱我们在膝上所学的语言。她能使我们受最深切的感动,觉得比一切别种语言分外亲切有味。”这是刘半农先生对方言俚语价值的认识。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也郑重提出“不避俗语俗字”。

方言俚语是一方区域内历史文化、世俗生活的积淀。我们的语文教学,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基础上,也完全有必要引导学生传承好本土文化中的方言俚语。此二者之间不仅没有矛盾,反而是水乳交融、互为依存的。教会学生灵活、恰当地运用好方言俚语,至少可以有以下三种作用。1. 凸现人物形神。胡适先生说:“方言文学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终不如方言能表现说话人的神情口气。方言土语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人。”人物若要传神,首在个性化语言。而方言俚语的使用,自然能使言如其人、人如其言,更加栩栩如生、个性鲜明。各种语言中最能直接、准确地表达人们的情感的非方言俚语莫属。2. 传递生活情趣。每一种方言俚语都有一些特定的话语习惯方式。北方话的干脆利落,江浙语的吴侬软语,天南海北,差异甚大,把这些语言特点体现在写作中,最能够传递出人间烟火的气息。3. 传承乡土文化。方言俚语,除了传达信息,往往透射出一方水土滋养出的人之性情喜好。在本地人和异乡人的眼里,这种话语最能体现出乡土风韵,传达出民俗情趣。独特的乡土情趣恰恰是语言文学所追求的永恒主题。

于是,我在平时教学中,便有意识地注重引导学生积累、运用方言俚语。只需要轻轻接触,这些扎根泥土又妙趣横生的语言,便能深深扎根于儿童的心中。一个男生爱睡懒觉,便用南京本地俚语为自己“辩护”:“吃头大肥猪,不如一觉呼。”贪睡立刻就有了“理论支撑”。一个女生的妈妈是哈尔滨人,她写道:“考试前,我妈说,你要是这次考不好,回来看我怎么削你。”一个“削”字,素来严厉又亲切可爱的母亲形象便跃然纸上。一个男生在参加跑步比赛时摔骨折了,妈妈赶来看他,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个倒头小孩,叫你慢点跑,你怎么就不听呢?”当送到医院,医生问要不要用高级药时,他听见妈妈对爸爸嘀咕:“贵就贵点吧,只要小孩儿少受点罪。”这里的“倒头” “受罪”都是南京话中常见的方言土语,用在此处真切感人,令我鼻子一酸……

在我们的语文教材中,方言俚语也占有重要的一席。统编版教材一年级上册《语文园地四》“日积月累”中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语文园地七》“日积月累”中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些俗言俚语,选自《增广贤文》不同的篇目,朗朗上口间蕴藏着中国人的智慧。教师理应把更多更好的方言俚语介绍给学生,促其积累,鼓励运用。

西以求新

今日之中国,家长和学生对英语学习的热衷可谓如火如荼。尤其是小学高年级往后,所耗精力之巨,所費时间之多,大有赶超母语学习之势。如此,英语学习就必然会对学生的汉语表达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

回看历史,在中西文化的交流过程中,英语作为强势语言,对现代汉语已经产生不小的影响,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汉语中出现了大量英语外来词,如“嘉年华、鳄鱼的眼泪、最后一根稻草”等等。甚至还出现了英文单词直接用于汉语中的现象,如PM2.5、GDP等,而且这种字母外来词在汉语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在写作表达中,如果学生情不自禁写出“今天玩得很嗨”“为你打call”“你out了”,这样的较有格调的西式词句,也是趣味盎然的。

除了词汇的引入,英语对汉语更深层次的影响表现在句式上。一般而言,英语句子很长,一个句子包含三四十个单词也并不夸张。有一个极形象的比喻:英文中,中心名词是个大力士,可以扛起长而复杂的定语成分。相较之下,汉语句子则较短,即使有长句,也大多用逗号将其隔开,一个短句接一个短句叙述。

在以短句为主的中文里,适度地运用一些西式长句子,能够起到“活色添香”的美感。就连最擅长写短句子的汪曾祺也认为:“语言的奥秘,说穿了不过是长句与短句的搭配。”比如这样一句符合中文表达习惯的话:“辰辰迷上了阅读,连小伙伴们玩游戏都打动不了他。”意思不变,一位学生于懵懵懂懂之间便运用了西式的语言习惯:“小伙伴们玩游戏都打动不了的他,却深深迷上了阅读。”

还有曾经风靡一时的“舌尖体”语言,其句式特点也颇为西化。有位六年级学生模仿着来写“油条”:“这是中国人最喜爱的早点之一,据传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寡淡的小麦粉与浓烈的热油碰撞,平凡的食材造就非凡的味道,配上一碗现磨豆浆,就是带给人们一天活力的完美早餐……”如此语句,令我惊喜,因为它让熟悉的语句多了几分新鲜感。这在文学上,即是一种高级状态——语言的陌生化。

汉语英语,各有所长。作为语文教师,应当拥有我们的母语一样宽广的胸怀,兼收并蓄,与时俱进,允许我们的学生在语言发展中的“西以求新”的表达。

行文至此,想起歌德的名言:“语言的内容人人得见,涵义只给有心人得知,而形式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秘密。”语言是一个人文化修养最直接的表现。学生语言的弹性有多大,便体现出他的语文核心素养有多高。因而,作为语文教师,我们理应在日常教学中,从“白以为常、文以应变、俚以见真、西以求新”四个维度入手,引领学生厚积薄发,内化外用,共同破译语言弹性的密码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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