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把戒尺还给老师?

沈晶晶

我们要关注的不是孩子能不能“打”，而是如何给到孩子更好的养育。

一

近年来，体罚学生可谓学校教育的最大禁忌，老师们对于可能会构成的“体罚”都唯恐避之不及。然而近日，常州一家小学决定“吃螃蟹”，把“戒尺”还给老师。该校长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现在对学生过度保护，家长过度干预，老师失去了管教的权利……我们知道会有很大的阻力，甚至会走上风口浪尖，但是这件事对孩子有益处，对社会有贡献，我们就要去做。”

此事一经媒体报道，很快就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震动。有网友表示强烈反对： “老师虐待学生的事件还不够多吗？在家打孩子是家暴，违法，到了学校就可以打了吗？教育是靠打的吗？”“时代在发展，教育的手段却还想要保留原始状态，这是最无能的表现。”

也有网友表示适度支持：“可以威慑，打还是得把握分寸。”“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就会打手，但我们都不讨厌他，真是很感恩他，因为他惩罚分明，对我们特别好，但犯了错该罚还得罚，所以我们班也是优秀班级。”

也有网友不置可否：“除了打和体罚，是否有别的方式？”“选一个实验班，自愿入班，看看成果。”

一个戒尺的回归，为何引起这么大的反应？我想这背后折射的是很多为人父母者的困惑。以前，大家信奉的是棍棒教育，几乎家家都打，结果打出了很多问题。后来，大家开始学习爱的教育，觉得一巴掌都不能打，结果发现，完全不打也有问题。打不行，不打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二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来看“戒尺”到底为何物。戒尺是我国科举文化的产物，长七寸六分、厚六分、阔一寸分余。旧时读书靠背诵，到想不起来的地方，就要被戒尺责打。戒尺承载了众多“苦读”的伤痛记忆。近代著名记者邹韬奋，少年时背诵《孟子见梁惠王》，半本书背下来，右手掌被父亲打得发肿。

如今，我们的教育已废除科举制度，学习的内容也早已不是四书五经，学习的方法也早已超出背诵默写。那让戒尺回归的意义何在？在我看来，此时的戒尺似乎已不单单再是古时的戒尺，而是规则的凝聚、教师权威性的回归，表达的是对规则的强调和对管教的重视。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个木制戒尺，罚站、抄写作业、口头批评等惩戒方式早就是存在于学校和课堂之中的无形戒尺。

那么，小学的孩子是否需要规则的示范，以及行为规范的建立呢？社会规则作为人类独有的行为规范，是孩子适应社会的必要条件。缺乏規则，孩子会变得缺乏安全感，出现很多行为问题。美国著名的儿科博士、育儿专家西尔斯博士说：如果一个地方失去规则，孩子们就会感到焦虑不安。

那么，社会规则是不是人与生俱来就会的？英国著名的心理学家温尼科特写过：“正常的小孩是什么样子？他是不是只要吃东西就会长大，还变得笑容可掬？不，他才不是这样的！”规则的学习，需要长辈和权威的传授和约束，如同老祖宗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

规则感的教育也需要在适当的发展阶段去进行。根据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的研究，儿童期（6～13岁）是人规则感和行为规范形成的重要时期。儿童因自己的部分行为被约束而感受到规则体系，并将规则内化发展为自律。一个有规则感、能够和其他成员形成良好协作关系、适应人类社会体系的社会成员由此逐渐形成。温尼科特认为，如果这个时期规则教化失败，孩子在家庭、学校寻找规则和边界都失败了，他可能就会发展为一个社会规则的破坏者，很多青少年犯罪由此形成。

三

那么，怎样才能用合适的方式，教会孩子习得规则呢？温尼科特认为，孩子需要活在一个宽容而且恩威并施的环境里，即学校需要拥有赏罚分明的规则。话虽如此，但一提到戒尺，依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担忧和恐惧。正如同一个网友问的：“适度是怎么个度，这个标准把握在谁的手里？”

无论是有形的木制戒尺，还是无形的口头戒尺，我们既要帮助孩子建立规则感，又不能伤害孩子的身心，怎样的“戒尺”才算是有度、有效的戒尺？

尊重和信任是管教的基础

人们担心，戒尺会成为权威者施暴的工具，而孩子们会被迫服从于暴力压制之下。实际上，也许暴力会带来对权威的服从，但对权威的尊重一定是建立在对权威的信任之上。一个尊重权威而非单纯服从权威的孩子，才能更好地内化、理解社会规范、与他人搭建良好的社会协作关系。

温尼科特提出“恩威并施并且相当宽容”，我理解“恩威并施”体现在执行规则时，而“相当宽容”则体现在平日的师生相处中。与家庭教育一样，一切的有效互动都是建立在关系之上的，能够实施有效管教的前提是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老师和学生是教育与被教育关系，更是合作关系。共同管理学生的行为结果不是老师为了整治“某个人”，也不是为了给谁一点颜色看看。

据记载，鲁迅的启蒙老师寿镜吾老先生博学而又极为严厉，在他的三味书屋里有戒尺，有罚跪规则，但是都不常用。而刘墉的孙子拿出“家法”，请爷爷把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些都生动展示了，我们需要给到孩子的是规则感，而不是身体的虐待、精神的羞辱。

明确的规则，严格地遵守

一个有效的规则，需要提前制定并告知孩子：什么时候会受到奖励，奖励的是什么;什么时候会受到惩戒，惩戒的是什么。并且，当孩子发生触犯规则的行为时，惩戒是及时的、明确的、遵守规则的。

不过量、不拖延、不选择性执行，老师的手中有尺，心中更要有尺。不是随心所欲实施，或者反复炒冷饭。及时惩戒，及时结束，当下的惩戒在当下结束，是很重要的。

惩戒和制止，但不是发泄和羞辱

使用戒尺的“度”在哪里呢？这个度就是实施惩戒和情绪发泄的分界线。老师使用戒尺的初心尤为重要，一个带着爱和管教的戒尺和一个带着冷漠责罚与羞辱的戒尺，落在孩子身上，孩子接收到的信息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自体心理学家科胡特说过一句饱含柔情的话：“功能良好的父母，是不带诱惑的深情，不带敌意的坚持。”虽然原话是针对父母而说的，但这句话实际上可以用在很多地方。我想，能够保证“戒尺”不被过分使用的重要原则就是不含敌意的坚持。老师们也是普通人，难免也会愤怒、情绪失控，如果老师们都能先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先觉察并处理心中的“敌意”，做到不带敌意的坚持，那么，这个度就会变得容易拿捏、恰到好处。

“孩子到底能不能打”是人们长久争论的话题。我们要关注的不是孩子能不能“打”，而是如何给到孩子更好的养育。把孩子当成可以任意打骂的个体，不是良好的养育;无条件、无原则地溺爱孩子，更不是好的养育。

行驶在教育这条路上，爱与自由是油门，边界与约束就像刹车。只踩刹车不踩油门，这车永远不会走;只踩油门不踩刹车，可能存在翻车风险。学校教育孩子亦如此，引导和约束并存才能给孩子建立有效的学习规则和社会规范。就像有人总结的那样：被过度纵容的学生难以成才，跪着的老师也教不出站着的学生。如果在学校里，老师成了低声下气的“服务员”，上有“老板”吆三喝四，下有“顾客”横挑鼻子竖挑眼，教育不可能搞好。（摘自明珠絮语，家教智慧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