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教育，给自闭症孩子一条生命的出路

本刊编辑部

策划人小语

4月2日是“世界自闭症关注日”。以往，我们的媒体都会聚焦自闭症孩子的生存困境，似乎，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冷漠、孤独和痛苦。但其实，近年来自闭症孩子的生存状况在逐步改善，很多普通学校也向自闭症孩子敞开了大门，尝试融合教育。

那么，自闭症孩子如何接受融合教育？融合教育，对于没有自闭症的普通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本期策划，我们就带您一起走近融合教育。

故事

海海上学记

文|海海爸爸

自闭症孩子入学后，能否被老师和同学接纳呢？下面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海海入学之前，要不要把孩子的真实情况告诉学校，是我和妻子最纠结的事情。亲朋好友都劝我们先瞒着：“先办好入学手续再说，入学后学校就算想让海海退学，也没那么容易了！”但是，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我们找到教学主任，把海海的诊断书给她看了，直截了当地说孩子有高功能自闭症，想申请随班就读。随班就读的好处是，孩子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是否参加考试和学校的活动，他的学习成绩不会计入老师的考核范围，这样老师和孩子都能减压。

我们紧张地等待“审判”的结果。没想到，教学主任高兴地说：“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坦诚，我们学校以前没有自闭症孩子随班就读的经验，但是咱们可以先让孩子就读试试！”就这样轻松答应我们的孩子入学了？我和妻子欣喜若狂，简直难以置信！

为了帮海海适应环境，学校允许我进教室陪读。因为曾经被多家幼儿园拒收，海海没上过幼儿园，3～6岁是在自闭症矫治中心和感统训练营中度过的。开学第一天，他非常不适应上课，一边晃动椅子，一边不耐烦地念叨：“上课结束了！不上了！上完了！”我在一旁小心安抚。最糟糕的是美术课，因为需要动笔画画，海海特别不高兴，挣扎时一头撞到桌子上，情绪顿时失控了，号啕大哭！海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几乎所有孩子都回头看他，我非常紧张。幸好，美术老师选择了忽视，继续讲课。我趁机把海海带到一间空教室，安抚他的情绪。为了帮助海海适应上学，也为避免干扰教学，我们和学校进行沟通，让海海暂时每天只上半天课。果然，海海的情绪好了很多，对上学没那么抵触了。

学校给海海安排的班主任是周老师，她是年级组长，有几十年的教学经验，对孩子也非常有耐心，她给了海海特别多的爱和关注，比如每天都会给他一个拥抱。为了让海海参与课堂互动，只要觉得海海能回答的问题，周老师都会让他来回答。在她的引导下，只要海海回答了问题，所有同学都会给海海鼓掌，鼓励他。其他几位老师也都很照顾海海，经常和我们沟通。

班里也没有出现歧视和排斥的现象，有个小女生每天都会找海海说话，有一次还对他说：“海海，你长得真帅！”还有一个小男生特别热心，每天都拉着海海的手，带着他排队、做操、玩儿游戏。有一次，老师让同学们写“朋友卡”，超过一半的孩子都在朋友卡上写了海海的名字，我都没想到他这么有人缘！

学校和老师做的这一切，都让我和海海妈妈感到非常温暖，我们也想为班级做一些事情，于是双双加入班委会，积极配合老师，承担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学校组织校外实践活动时，我主动帮忙照顾所有的孩子。因为我每天在学校陪读，班里的孩子对我很熟悉，会主动找我帮忙：“叔叔，帮我拧一下矿泉水瓶！”“叔叔，帮我撕一下火腿肠！”只要有我在，老师就能稍微休息一下。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老师们的电脑出现故障时，我也会帮忙修理……渐渐地，我和老师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沟通也越来越顺畅，其他孩子的父母也越来越理解。

一年级下学期开学时，老师给同学们发奖状。别的同学拿奖状时，海海一直伸头看，一脸羡慕地指着奖状说：“海海拿奖状！”我心里有些酸，连期末考试卷子都没有答完的海海，恐怕是没有资格拿奖状了。没想到，周老师竟然也给海海发了一张奖状，上面写着“海海荣获学习进步奖”。海海开心极了，拿着奖状左看右看，摸了又摸，自己举着奖状让老师拍照。

在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感恩！正是因为有老师们的爱和接纳，海海的随班就读才没有变成随班混。只要用真心换真心，自闭症孩子的父母就能够赢得學校和老师的理解和支持！

专访

融合教育，是一件双赢的事

口述|张艳丽    文|本刊记者  付洋

当家长们想联名驱逐自闭症孩子时，学校要如何处理？融合教育，对于普通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当你的孩子班上有一个自闭症儿童，你要怎么应对？本刊记者采访了北京朝阳实验小学新源里分校特教教学副主任张艳丽。

融合教育，需要学校和父母共同努力

所谓融合教育，是指残疾学生在普通班级中受教育。融合教育的理念是尊重差异，让特殊儿童平等地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和教育资源。所以，融合教育不仅是教育进步的体现，也是实现国家、社会公平的一个重要渠道。目前，国家在大力推动融合教育，实现融合教育的一个主要途径是随班就读。

我们学校是国内最早一批进行融合教育探索的学校，1983年建校，第二年我们就开始实施“全纳教育”，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接纳。当时还没有融合教育的理念，普通孩子上普通班，特殊孩子上特教班。

2003年，北京市教委启动了“资源教室建设与运作”课题研究，为随班就读学生提供支持和服务，从那时起，特殊儿童才真正走进普通班课堂。我们学校一直大力推进融合教育，在全国率先提出融合教育可以有不同时间、不同形式的安置和支持方式。比如，能力程度高的特殊学生在普通班接受全日制教育，所有课程都可以参加;能力程度低的根据他的兴趣和能力，在普通班上美术、音乐课，参加一些社团和班会。这个学期，学校一共有6名随班就读的学生，其中5名是自闭症儿童。

自闭症儿童接受融合教育，能够获得更丰富的教育资源，促进沟通能力，理解社会规则，将来可以更好地参与社会、适应社会。高功能自闭症的孩子有很强的交往需求，渴望被人关注，而特殊学校相对而言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环境。

对于低功能的孩子，接受融合教育可能会遇到更多困难，特别需要父母和学校共同努力。东东是典型自闭症儿童，各方面能力与同学落差较大。最初上课时，他只关注自己喜欢的事情，遇到不喜欢的活动会尖叫，频繁晃动椅子，打扰正常教学。其他家长开始找学校抗议：“我们不想让东东在这个班里！”东东家长也非常坚持，说：“在政策上，我的孩子有在普通班受教育的权利，我的孩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在这个班里！”当时双方的情绪都比较激动。

学校在中间，面对双方家长的诉求，分别找东东父母和其他孩子家长做工作。一是向其他家长解释国家的相关政策，东东是有权利接受融合教育的，他和其他小孩是平等的，所以我们不可以孤立他、驱逐他，把这个已经承受很多痛苦的家庭推入绝境;同时承诺学校会尽最大努力，让他不影响其他孩子的学习。二是让东东父母了解到，只有选择最适合东东的教育，他的收获才会最大。我们会随时记录和评估东东的情况，给他设计一个最适合他的教学方案。如果不对东东的行为进行干预，同学们不接纳他，那么不仅实现不了融合教育的目的，孩子的心理还会受到伤害。

最后，双方家长接受了学校的建议。东东家给孩子请了一位陪读老师，东东在普通班上体育、音乐和美术课。语文、数学和英语课落差较大的学科，陪读老师会带着东东去资源教室学习。陪读老师还会带着东东在课间和同学们一起做游戏、参加小组活动。另外，学校安排特教老师对他进行专项练习，帮他增强自控力、稳定情绪。

当老师和同学更加接纳他、环境更加友好的时候，东东渐渐表现出对周围同伴的关注。东东过生日那天，老师让所有同学都对东东说一句祝福的话。这一次，东东没有不耐烦地走掉，每一位同学送祝福时，他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听完。从那天以后，东东的情绪状态就变得平稳了很多，遇到不喜欢的活动，他不再高声尖叫，而会说：“东东不喜欢，东东不想去。”

看见孩子的变化，东东的父母受到很大鼓舞。东东妈妈说：“我要从家里走出来，要帮孩子表达！”有一次，她带着东东烘焙了很多饼干，把饼干带到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分享。老师先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说：“东东做的饼干真好吃啊！”孩子们看见老师吃，纷纷对东东说：“我也想尝尝！”东东主动把饼干分给同学们吃，有的同学还把饼干带回家给父母品尝。那天晚上，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在家长群里感谢东东妈妈，说：“东东做的饼干真好吃！东东真能干！”那一幕特别温暖，让我记忆犹新。现在，东东已经读到小学四年级，和同学相处得很融洽。

融合教育，让普通孩子接纳自己尊重差异

其实，融合教育不仅有利于特殊儿童，对与特殊儿童一起上课的普通孩子也有很多好处。

现在很多孩子智力正常甚至超常，但是有些读到博士时却突然跳楼自杀了。一方面是无法承受压力，另一方面是不能接受自己“不行”。如果孩子从小生活在一个多元的、尊重差异的环境中，从小就看到有很多孩子和自己不同，就能认识到生命之间是不同的，知道自己也可以和别人不同。他不仅可以接受别人，更能接受自己，那么他的自我发展就会很好，拥有强大的心理力量，抗挫折力强，不会轻易放弃生命。

现在有一个流行词叫“鄙视链”，如果孩子们从小尊重和接纳差异，心态就会变得更加包容友善，不会因为差异而鄙视谁，也不会因为攀比而焦虑不安，做一些急功近利甚至是违法犯罪的事。

我们常说教育的目的是立德树人，从长远来看，融合教育能够促进普通孩子的道德品质发展。比如在我们学校，每名特殊儿童，老师都会给他在普通班里找一个小伙伴，组对子。当特殊儿童上融合课时，小伙伴要负责接送，帮他拎书包、水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当老师问：“谁愿意去接东东来上课？”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地举手：“我！我！”他们觉得帮助同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不知不觉就拥有了助人为乐的好品质。

每个随班就读的特殊儿童，都有自己的学习小组，同组的小伙伴会努力创造机会让特殊儿童表达，当特殊儿童在老师那里得到更多认可时，小伙伴也会更加认可自己：“就算同学有自闭症，我也可以帮他学习进步的，原来我这么棒啊！”

普通孩子也能从特殊儿童身上学习到很多珍贵的品质。比如，自闭症孩子小雨学习非常专注，下课后还会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同学豪豪发现后，跑去对老师说：“我觉得，我比小雨走路更平稳，比他学习得更快，我也应该坚持！”亲身体验的教育效果更好。

如果自己孩子的班上有自闭症儿童随班就读，我建议父母首先要给孩子传递一个正向的认知，比如当孩子回家说：“妈妈（爸爸），我们班来了一个同学，他有自闭症，和我们都不一样！”那么，父母可以说：“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患病的有健康的……”还可以教孩子一些与自闭症儿童相处的方法：“自闭症的孩子不懂怎么和朋友一起玩，你得慢慢教他;他的表达方式也和你不一样，比如听见不好听的声音，他会尖叫。当他情绪爆发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人围着他，你要离他稍微远一点儿。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可以找他的爸爸妈妈、陪读老师或者班主任老师来帮忙。注意哦！如果他想打你，你要马上离开，安全第一……”也可以顺便引导一下，“你愿不愿意做一些事情，帮帮这位同学呢？”

如果自己的孩子总是讥讽、侮辱、欺凌自闭症同学，一方面父母要及时制止，告诉他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另一方面，父母也要做自我反省。一般来说，容易欺负别人的孩子，往往是因为心理上有一些需要没有被满足。所以，父母可以思考一下：“是不是我對孩子关心得不够，所以他要通过欺负弱势同学来寻找更多的乐趣和关注？是不是我的家庭教育导向不对，让他觉得自己欺负别人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受欺负就行？”

如果身边的亲戚朋友家有自闭症儿童，建议不要强行安慰，说“没事儿，慢慢就好了”之类的话，对于孩子已经被诊断为自闭症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安慰没有帮助。也不要给孩子贴标签，问孩子：“你的自闭症好点儿了吗？”最好是把孩子当成一个普通孩子来关心，比如问：“你喜欢吃什么？过年时，你有没有收到红包啊？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呀？”支持自闭症家庭最好的方式，是带着自己的孩子多和自闭症儿童玩玩，因为自闭症儿童最缺的就是和普通小孩交往的机会。

攻略

自闭症儿童入学攻略

文|张艳丽（北京朝阳实验小学新源里分校 特教教学副主任）

自闭症儿童入学，还有哪些坑必须绕过？干货来啦！

★怎么应对自闭症孩子随班就读的突发情况？

当自闭症孩子在班级中出现一些突发行为时，陪读的父母往往会非常焦虑，担心自己的孩子扰乱课堂纪律，被老师和同学排斥。我的建议是：

1.稳得住

如果是不影响正常教学的小动作，比如孩子撕纸、小声说话，建议陪读父母适当忽略，不做干预，减少孩子的压迫感。

当孩子出现严重打扰教学的行为时，比如尖叫、转圈、用力晃动桌椅、唱歌、离座等，陪读父母一定要平靜地积极处理，不要批评或大骂孩子，而是可以根据具体情况用转移孩子注意力、提供帮助、带离现场等方法，帮助孩子停止不适当的行为，维护好融合环境。比如，当孩子尖叫时，可以轻轻拍他的手臂，提示他保持安静。如果孩子课上到一半突然跑到讲台上，陪读父母千万不要追着他跑，否则孩子会以为父母是和他玩儿游戏而更加兴奋。陪读父母可以从教室后门走出去，从走廊绕到教室的前门，站在门口用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回到座位上，或者将他暂时带离教室。

当自闭症孩子情绪失控时，可以帮助他调整呼吸，引导他做深呼吸，3次为一组，做3～5组;提供白纸等宣泄物，让他用来涂鸦或者撕碎，给他提供一个宣泄的渠道。如果情绪严重失控，建议陪读父母把孩子带离教室，交给学校的特教资源教师进行处理。

2.看得明

自闭症孩子的每一个行为都有背后的原因和功能，父母一定要思考，孩子在用尖叫表达什么，有什么用处？一种行为有逃避（避免）、获得他人关注或实际物品、自我刺激等几个方面的功能。父母看懂孩子行为的原因，可以提前预防、帮他建立正确的行为或替代行为。

小浩上课时总是晃动椅子，椅子砸地面的声音特别大，影响了老师的正常教学。陪读父母通过细心观察，发现小浩晃动椅子是帮助自己保持注意力、稳定情绪，于是在椅子下面垫了软垫。通过调整环境，小浩晃动椅子的行为不打扰老师和同学了。另外，父母还给他增加了动作训练，带他游泳，增强身体感受，提升小浩的能力，从而减少了晃动椅子的行为。

有的孩子晃动椅子，是为了寻求别人的注意，父母在家里需要更加爱孩子，增加亲子游戏的时间，只要孩子出现适当的行为或是减少不适当的行为，都要大力表扬。只要晃动桌椅没有严重打扰课堂秩序，这种寻求关注的方式尽量忽略，这样他就会明白通过晃动桌椅是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的，从而减少晃动桌椅的行为。还有的孩子通过晃动桌椅来逃避无聊或是有困难的任务，这个时候要吸引孩子的注意，或是拆分任务的难度。只有看懂孩子的行为，才能更好地处理问题。

3.能接纳

陪读父母在处理孩子的不适当行为前，要先考虑这个行为是否真的是问题行为，是否是急需解决的问题。有些被父母和老师定义为问题的行为：如孩子左摇右晃地听讲或是时不时站起来听讲，他的注意力在老师身上，而且没有打扰到其他同学，建议老师、父母和同学接纳，如果一味压制反而会助长这种行为。

★怎么赢得老师的支持？

首先，父母要主动、坦诚地和老师介绍自己孩子的情况，不要回避孩子的问题。如果瞒着、藏着不说，会造成老师误解孩子，不能提供合适的方法、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其次，要和老师多沟通，共同商讨孩子在学校的发展目标，告诉老师自己对孩子的期望，认真倾听老师的意见，信任老师。父母和老师教育理念、目标一致，孩子才能获得最大的支持。

最后，自闭症孩子的父母在随班陪读时，要让自己成为学校的一个“资源”，比如可以主动带领孩子们做游戏、做活动;擅长手工的父母，可以在家长课堂里教孩子们做手工。要关心班级里的老师和所有孩子，不要只关注自己的孩子、只把自己孩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融合教育需要双方共赢才能持续发展。在遇到冲突时，首先要想到保护好融合环境，支持老师和学校的决定，才能获得老师更多的支持。

★怎么争取其他父母的理解和接纳？

首先，尽自己最大力量配合学校，营造好双方共赢的融合环境，这是争取其他父母接纳和理解的基础。有的父母把责任全推给学校，既不陪读，也不请陪读老师协助，导致孩子的行为严重干扰正常教学，引起其他学生父母的排斥。

陪读父母可以主动为自闭症孩子创造一些分享的机会，树立“我也能行”的良好形象;承担一些班级事务，借机和孩子一起完成;主动为班级做一些事，积极参加班里的活动，主动照顾和帮助其他学生，以此得到其他父母对孩子的认可。还可以请老师从中帮忙，和其他父母多进行沟通，让他们更了解自闭症。了解得越多，接纳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本刊观点

给自闭症孩子提供融合教育的机会，就是给他的生命提供一条出路。不需要你做太多，只要给他一个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就可以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