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呈现的美感和遗憾中寻求平衡——越剧《红楼梦》字幕翻译探究

■缪肖强/浙江农林大学外国语学院

一、前言

越剧大剧院版《红楼梦》又称豪华版、大剧院版，曾为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的主打戏。舞台场面豪华辉煌，观众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该剧由著名导演董薇薇执导，一共九场，演出时间长达3个小时，该版在62版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修改，第一场直接为“元妃省亲”，而结尾则落在了“太虚幻境”，让宝黛两人美好的爱情在宝玉的幻觉中实现，使得意境诗一般的升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扮演者钱惠丽和单仰萍在舞台上形神俱佳，把宝黛之情铺陈得缠绵尽致、百折回肠。为了迎合驻沪外国公司和白领阶层的口味,现场专门打上了中英文两套字幕，一度使上海形成了“红楼热”。视频中英双字幕版由上海大剧院红楼艺术有限公司授权并由上海音像出版社面向国内外发行，受到海内外观众的广泛认可，其高质量的字幕翻译对剧情和中国文化的传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戏曲字幕翻译

戏曲字幕翻译(opera subtitling)是字幕翻译（subtitling）的一个分支，是对舞台唱词字幕（subtitles）进行加工，从口头信息转化为另一门语言的书面形式，并在屏幕的一定空间上以一排或几排的形式和原唱词同步展现的一种翻译活动。字幕翻译的受益方显然是观众，德国翻译学家维米尔(Vermeer)曾提出翻译目的论（Skopos Theory），认为翻译应遵循三个原则：目的原则（Skopos rule）、连贯原则 (coherence rule)和忠实原则( fi delity rule)。其中目的原则是首要的，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也就是目标决定方法（The end justi fi es the means）。第 二个原则连贯原则，要求译文内的语言必须是连贯通顺的，且读者能够根据上下文理解译文的意思，实现语内连贯。第三个原则才是忠实原则，指原文与译文之间的语际连贯，即译文忠实于原文，译文和原文风格一致，而忠实的程度和形式则由译文目的和译者对原文的理解程度决定。而后两个原则须从属于目的原则。显然，面对外国普通大众从事戏曲字幕翻译，目的是明确的，即让观众能够在欣赏戏曲表演同时，实现无障碍观读字幕。这里观众是决定翻译目的主要因素之一，但是当代戏剧翻译的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传播中国文化，让她更好地走向世界，实现跨文化交际的目的。因此当唱词涉及到中国文化因素时，就需考虑翻译策略问题。简言之，戏曲翻译的目的就是让观众理解，让文化传播。

三、越剧《红楼梦》舞台语言呈现特点

越剧《红楼梦》的表演是一门综合艺术，“谓以歌舞演故事也”。涉及唱念做打，同时还包括含了文学、造型、舞台效果、音乐等多种艺术因素，宏观意义上，这些都可理解为舞台语言。当然，舞台语言中最重要的信息传播渠道就是演员的唱词。具体而言，舞台语言具有以下特点：

个性化：戏剧的人物的语言带上个性的烙印，和人物的身份、地位和环境相适应，这样观众一下子就可以从剧中感受到人物的形象。例如，剧中刻画贾宝玉时，突出了他对爱情的纯真和忠贞。如唱词中对林黛玉“好妹妹”不离口； 听到她遭闭门羹的倾诉，他立刻唱道“如果我这样对待妹妹，教我立刻去死好了”；当得知她的噩耗，他唱道：“望求你把我们放在一间屋，也好让同病相怜心连心。活着也能日相见，死了也好葬同坟”； 最后在贾母的却劝说下，他声嘶力竭地唱到：“我知道求你们也没用，我找林妹妹去！我找林妹妹去！”。

表1 越剧舞台表演的多符号性

诗情性：越剧的剧本的编写是在原剧本的基础上进行的艺术性改编，具有很大的诗情性。很多地方采取了“七言”唱词，带上韵律唱起来朗朗上口，富有美感。如在黛玉葬花一幕中，黛玉唱道：

“花落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限制性：字幕在屏幕的上的呈现是有空间和时间的限制。空间是指字幕翻译的字符数和行数，里面涉及一些具体的参数，如字号、字体、字的颜色、屏幕的宽度、源语和译文的布局等，在空间上要符合我国电影字幕制作的国家标准，一般位于屏幕的下方处，当汉英双语同时出现时，空间的布局就显得尤为重要，不能阻碍观众对剧情的欣赏。当双语同时出现时，以各占一行为宜。时间是指字幕显示的时间长短,字幕显示的时间要受唱句的长短和演唱的节奏和速度的限制，字幕的显示时间应该与画面中人物的讲话速度同步，速度越快,字幕的显示时间越短。

多符号性：戏剧是一门综合艺术，具有从听觉和视觉以及文字和非文字的多维角度传达信息的特色。演员通过舞台除了通过人物的唱词可以传达信息外，他们的着装、道具、动作、面部表情、舞台的灯光、颜色、背景图、文字、和音乐也都能传达信息，从宽泛意义上讲，这些符号也都是舞台语言，能够有效地实现和观众交际的目的。

由上可见，戏曲的语言具有自己鲜明的特色，其字幕翻译也应有自己的特色，这里结合目的把握好观众理解和文化传播的平衡。

四、越剧《红楼梦》的字幕翻译策略探析

戏曲字幕翻译既要符合人物的个性，又要考虑剧本本身的诗情性；而诗性唱词本身的特点要求翻译时要适当阐释，特别是中国文化意象的词。另外，因为舞台语言的丰富性和多符号性，又为简译提供了可能性。因此，戏剧舞台的字幕翻译要考虑舞台的各种因素才能做到有效翻译。在翻译时应谋求平衡，做到翻译策略应多元化。越剧大剧院版《红楼梦》的英文字幕堪称佳译，以下就其字幕翻译策略做些评析：

简化。简化是将源文本字幕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译文的一种策略，寻求的途径是多样的，如省略、替换、取上意词、化成简单句等，舞台表演的多符号性给简化带来了可能性，但简化的策略也隐藏着关键信息丢失的风险。

例1：黛玉：天气分明冷了一些/你穿得这样单薄/回头冷了怕又要伤风了

宝玉：你自己也穿得这样单薄（原文）

Daiyu： It’s getting cold now/but your clothes are so thin./You’ll catch cold again.

Baoyu： Yours are thin, too.（译文）

例1是宝黛相会时的一对话，运用了简化的翻译策略，译文采纳了英语中最常见的生活用语和简单的句子结构，体现了口语的简约性，让观众轻松跟上剧情。黛玉和宝玉两人谈话间有一些身势语。听到黛玉的关心，宝玉手指着黛玉的衣服，做了回复，这里就可以结合舞台的多符号性传达的信息，省略一些不必要的字面信息，没必要把“看你自己也穿得这样单薄”翻译成 “Look,your are also wearing so thin clothes”。译文中又把your clothes翻译成了yours，做到惜墨如金。

简化的另一种需求体现在对一些文化负载词的处理上，当文化负载信息量过大，无法靠几个词在一行字幕中解释清楚时，可以结合剧情和观众的认知程度权衡作简化处理。

例2：宝玉：琪官啊琪官，/可叹你纵有行者神通广，/难逃如来五指掌（原文）

Baoyu： Qiguan, Qiguan. /It’s a pity that even if you have Monkey King’s prowess, /you still can’t escape from the Prince’s control.（译文）

例2讲述的是忠顺府长史官到贾府找其佣人琪官离去之时宝玉的感慨。“行者神通广”翻译成“Monkey King’s prowess”是因为孙悟空在世界的文化知名度是高的，国外有把《西游记》译成“Monkey King”。但是“如来五指掌”的处理就棘手了，首先，“如来”是释迦摩尼的称号之一，对于主流西方社会就不知晓了，其次，“五指掌”涉及西游记中如来用五指变成的山压住孙悟空的故事，对于西方普通观众而言，如果直译成“Sakyamuni’s fivefinger mountain”会带来瞬时理解障碍，于是译者绕开了信仰，结合语境翻译成Prince’s control （忠顺王的控制），即把隐喻翻译成实际本意。这是一种平衡后化繁为简的翻译策略，不失为一种结合观众文化认知的操控行为，但这样操作易忽视文化传播的目的。戏剧中有些具有中国文化艺术价值的东西，由于字幕呈现的局限性只能是权衡后做简化处理，此乃文化传播的遗憾。剧本中类似的处理还有很多，如南极老寿星（the goddess of longevity ）；三教九流（loafer）；蟾宫折桂（succeed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八股（the stereotyped articles）；江南（South）等，这样处理，是个权衡，保留意义，但文化内涵或多或少缺失。

全译。全译是戏曲字幕翻译的一个特色。由于戏曲字幕是诗性语言，言简意赅，信息量大，同时由于唱词的节拍时而舒缓，有时单排呈现文字信息不多，这都给全译带来了必要性和可能性。全意的的可能性存在的另一个因素就是舞台语言的多符号性，一个文化信息承载量大的所指，也可以借助舞台的其他符号得以阐释，观众也能立刻明白，实现文化有效传播。

例3：元春：今日让我再观赏一番/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哦，听说薛家妹妹有个金锁/也是件稀罕之物

今日也让我一并观赏观赏/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原文）

Yuanchun：Today let me feast my eyes again./Never Lose Never Forget./Eternal Life with Lasting Prosperity./Well, I heard that Cousin Xue has a gold locket/which is rare too./Let me appreciate it together with the Jade./Never Leave Never Abandon./Fresh Youth Lasts Eternally.(译文)

例3采用的就是全译的方法，以上是元春省亲时看到宝玉的挂玉时的一段念白。说话比正常语速要慢，柔和如缕。在单排字数不多的情况下，观众眼睛有时间充分消化翻译的内容，全译是可行的。这样处理后，把中国古代的祝福文化（寿、昌、年纪）全都体现出来了。译文还在把“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全意出来，四字对四字，同时通过排比增强了表达效果，给听众一种气势感和美的享受。

全译还体现在对个别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上。由于舞台语言多符号的渗透为观众了解一些中国文化意象提供了可能性，因此唱词中个别文化意象可保留，这为有效地传播中国人的审美情趣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从而不必去寻找异国文化意象来代替或者寻求简化、省略等。如：

例4：宝玉：问紫鹃，妹妹的诗稿今何在？

紫鹃：如片片蝴蝶火中化。（原文）

Baoyu：Just tell me, Zijuan, where Cousin Lin’s poems are now kept.

Zijuan：They were burnt like butter fl ies in the fi re.（译文）

蝴蝶的意象在西方人头脑中负面的多，常常理解为无恒心的人，但在中国文化里蝴蝶却象征着自由、浪漫、永生，如《梁祝》翻译成Butter fl y Lovers就是对中国文化传播的有力方式。这里由于前面有黛玉火烧诗稿的场景，再加上此时的场景是紫鹃在悲愤中回答宝玉的提问，背景音乐，人物表情和动作的多符号的呈现，西方观众面对“蝴蝶”自然会融入异国情调的场景中去理解。这“蝴蝶”就是那些爱情诗稿的对应，象征着这种浪漫已经“灰之东去”，既有很好的直观意象美，又能传播中国人特有的智慧和文化，实现文化交融。中国文化元素的翻译，在多符号语境下，适度采取直译不会对观众的理解构成障碍。唱词中的多处都采取了这样的处理，如：今后你失群孤雁向谁靠（Ever afterwards you will be like a lost wild goose with no one to depend on）；乳燕离巢虽牵挂（Though I have been worrying my young swallow since her away from the nest）；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You turn out to be nothing but a wax spearhead that look like silver）；孙 悟 空 套 上 的紧 箍 咒（You are just like the Monkey King controlled by the Incarnation of the Golden Hoop）；你怎可凤凰混在乌鸦队（How could a phoenix amuse himself by teasing crows）等。

释义。释义是解释性翻译，对原文中比较晦涩或凝练的唱词做适当的补充。显然译文的字数会超越中文表达，但它对于加速观众的理解和传播中国特色文化无疑是一种有效手段，但在欣赏戏曲时过多地关注文字显然会影响观众对舞台艺术的欣赏，因此在翻译时可结合舞台语言的多符号性适度做些解释性翻译，不宜过多。

例5：宝玉：慕莺莺/深情更比张生痴/叹宝玉身不由己圈在此/但愿得今晚梦游普救寺（原文）

Baoyu： And I also admire Yingying/whose love is even deeper than Chang Sheng’s./What a pity that I have to be con fi ned here./Wish tonight in my dream I were in the Pujiu Temple where Chang Sheng met Yingying.（译文）

例5是宝黛俩在读《西厢》中的片段。《西厢记》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力作，讲述了张生和崔莺莺的一段曲折爱情故事。译者显然的立场是为传播文化而有意为之，在唱“但愿得今晚梦游普救寺”时刚好是慢板唱腔，所以读者刚好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字幕的赏读，达到了信息最大化和最优化的传播效果，不愧为睿智之笔。戏剧中涉及中国特色文化的表达是较多的，类似处理的还有：那莺莺，八行笺人约黄 昏 后（That Yingying risked sending an eight-lined note to date with Chang Sheng in the dusk）；那红娘，三寸舌降服老夫人（That matchmaker Hong Niang talked old Madam over with her eloquent speech）：那惠明五千兵临做肉馒头（That monk Hui Ming bravely killed fi ve thousand enemies）；定一条偷梁换柱掉包计，设一个李代桃僵巧机关（We can perpetrate a fraud of substituting Baochai for Daiyu, and make a cunning plan for the wedding）等。

五、越剧《红楼梦》翻译中的一些遗憾

越剧《红楼梦》大剧院版的译文堪称佳作，但也存在着遗憾。其中一些可以通过商榷得到改进。如在开头把“越剧”翻译成Shaoxing Opera, 这是不妥当的。因为在绍兴本地就有绍剧，所以越剧不妨改译成Yue Opera, 而盛行于广东的粤剧可以翻译成Canton Opera,因为Canton 这个译文在海外早已很熟悉。剧中当贾政吩咐拿棍子和绳子惩罚宝玉这位不孝子时，连喊两声“天啊！”、“天啊！”，而译文确处理成“Oh,My God!”，这样处理是让本是儒家文化很浓的一出戏，泼洒了点洋味，让西方观众产生饺子上抹了层奶酪之感，不妨翻译成“Oh, my heaven！”。另外一些遗憾是很难去扭转的，如一些越剧唱词中的形式美，平仄押韵，朗朗上口，这本身能传达一定的信息，但由于考虑西方读者的在剧场中迅速理解的需要，只能舍美求意。如：

例6：宝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闲静犹似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原文）

Baoyu：Cousin Lin drops down so unexpectedly from the heaven, like a cloud just formed in the sky. I thought he was a dunce and a frivolous fog. But now I fi nd him pure and unique not like those vulgarians. In repose she is like a fl ower mirrored in the water. In motion she is like a willow swaying in the breeze. His eyes and eyebrows well intelligence. His voice and smile carry gentleness. Clearly she is an absolute stranger. But she seems to be a longtime friend in my heart.(译文)

例6的中文的戏剧唱词以成对出现，每对字数一致，唱起来自然流畅，而英语就没有实现字数一致；中文的唱词带有押韵(iu), 唱起来非常具有美感，给观众的提供了形美和意美的语言，而字幕翻译似乎找不到一点韵律，要是把这些英语字幕放到越剧中去唱，美味尽失。因此，在戏曲艺术的传播上，字幕的翻译总是有些缺陷的，这个是两种语言形式的差距造成的，很难取得完美，好在戏剧在表演时总是有舞台的其他语言做补充，如演员婀娜多姿的表演、背景音乐烘托的气氛等，这些对艺术的美的传达做了必要的补充修润。

六、结语

当今开放的世界是多元文化撞击和交融时代，今天是迥异遇迥异，明天就是在迥异中获认同。越剧是中国的国粹，应让她长上翅膀飞出去，尽早传播中国文化。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越剧《红楼梦》的字幕翻译值得借鉴。纵然舞台的唱词所包含的一些内在或外在艺术美有时考虑了观众的因素后很难通过字幕的翻译去忠实地传达，此乃艺术作品翻译一大憾事，但戏剧舞台唱词在翻译中应更多的考虑文化的传播的选择性和观众的迅速理解能力，而舞台语言的多符号性似乎对这遗憾做了有益的改进。戏曲字幕翻译策略乃各种因素的权衡中寻找一个最佳平衡点，在遗憾中寻找美的满足。戏剧翻译的最高境界就是“无阻性”，让观众游离于字幕的存在和戏曲的表演中，充分理解并欣赏到中国的高雅艺术。

注释：

①见2001年Harper Collins出版的英文版《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