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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喜福会》到《女勇士》的双重文化认同

2019-05-06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江丛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喜福会亭亭异质

■王 丹/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20世纪初,欧美等西方国家由于率先实施了工业革命,其发达的科学技术不仅为帝国主义展开殖民侵略提供了坚船利炮,同时也为本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在思想文化领域,西方社会所盛行的自由民主之风,吹至东方这块古老的大地,在中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开始了向西方学习的道路,开启了一系列的社会变革。

随着世界大战的爆发,我国深陷战争泥潭。中国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战火从未间断,国内生灵涂炭,人民处于民不聊生的惨境。在这样特殊的的历史背景之下,有的人被迫逃离这片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土地,忍痛抛下一切,不顾前路的危险与艰难,用对生存的执念在另一片大陆上开辟出新的天地。

1848年,美国加利福利亚州金矿的发现所引发的淘金热导致了劳动力严重不足。任劳任怨的的华工在这里终于寻找到了工作机遇,勤劳朴实华工的大批涌入美国,成为当地劳动力市场不可或缺的力量。

谭恩美与汤亭亭均出生于加利福利亚州,她们本人有着第三代移民的身份。而加利福利亚州的移民问题在美国历史上是最早出现的,其反映的移民矛盾也最具代表性。华裔美籍作家谭恩美的《喜福会》与汤亭亭的《女勇士》均关注到了在这样特殊历史时期的本国移民,特别是女性移民在美国的生存处境与心灵困境。

谭恩美与大冢茱莉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加利福利亚州作为小说的发生地,既是出于对历史事实的尊重,也与两位女作家个人的成长经历有关。生长在移民聚集地——加利福利亚州的生活经历,影响了两位作家在创作时对故事发生地的选择,历史的真实性与文本的真实性得到了由内而外的嵌合。

就中国知网上所收录的论文数量来看,研究《喜福会》与《女勇士》的论文多达千余篇,而在这些论文中,其研究类型又大致可分为五种:(1)低语境下的母亲与高语境下的女儿之间的关系;(2)从女性主义的视角解析文本的艺术价值;(3)在两代人的矛盾冲突中揭示东西方文化差异;(4)对中文译本的翻译研究;(5)电影改编。而对《女勇士》的探讨,还多了对东方神话传说的变形研究的研究层面。

谭恩美(1952— ),1952年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利亚州的奥克兰。祖辈父辈均是中国移民,她本人则是在美的第三代移民。1989年出版第一部小说《喜福会》,在1991年获美国最佳小说奖。故事主要讲述的是母女间的代沟和隔阂冲突,反映了华裔母族文化和异质文化相遇而生的碰撞与兼容以及两种文化在碰撞中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追溯。

汤亭亭(1940— ),祖籍广东新会,1940年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1962年毕业于伯克利加州大学英国文学系,1992年被选为美国人文和自然科学院士,2008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杰出文学贡献奖。

汤亭亭出版于1976年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也即本文的研究对象之一《女勇士》,在美国名噪一时,确立了她的作家身份。小说分为这五则故事:《无名女子》、《白虎山学道》、《乡村医生》、《西宫门外》、《羌笛野曲》,分别讲述了其自身或其家族的特殊经历。在论述其家族在中国的过往历史时,对神话传说的移位与变形颇具浪漫瑰丽的色彩,引发了广泛的探讨。而在论述自身或其家庭在融入美国社会的过程中所面临的文化碰撞问题时,也充斥着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强烈危机与自身文化归属的困惑。

《喜福会》中的人物,大约于20世纪40年代移民到美国。华人的社会地位还不太高,她们的生活境遇并没有当初自己所期待的那样美好。小说中母亲们生活条件都不甚优渥,有时甚至还要通过购买二手物品和做零工才能勉强满足生活所需。谭恩美对笔下她们的生活际遇描写,真实反映了华人在美国的处境。

《女勇士》中的人物虽然均以古老中国的典型女性形象为原型,却也隐射出中国移民在美国受到的压迫与不公。那种由于异质文化的不相兼容性所造成的“隔”,在作品中无处不在。尽管汤亭亭是以特别具有中国古典特色的故事来叙事行文,实质上却反映出美籍华人当时处境的压抑、隔绝、不安与贫穷。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喜福会》与《阁楼上的佛像》均是用英语创作的移民小说,她们在题材择取方面具有极大相似性,且作品在美国均引起强力反响。她们都关注到了本国移民在美国社会的生存境遇,进行了文化溯源,既追慕母族文化之“根”,同时又反思了中西方文化差异。

两位作家均通过异语创作的小说详细介绍了独具本国民族特色的传统文化内涵,向美国社会传达出了真正典雅的东方之美。如《喜福会》的题名,是母亲们麻将聚会的名字,本可一笔带过,但谭恩美却仔细介绍了“喜”有“欢乐”之意,“福”有“幸运”之意。并把中国人好在牌桌上“讨口彩”的习惯用英语娓娓道来,向美国读者传达着浓厚的中国情调,反映着中国人独有的文化趣味。《女勇士》中通过对古老中国神话的移植,虽然加诸了汤亭亭对这些神秘故事的主观想象,但这五则人物故事依然具有浓厚的中国情调。

另外,从两篇小说的叙述视角来看,两位作家主要是以第三人称的女性视角来进行叙述的。《喜福会》里,分别采用四对母女的眼光来叙事行文,通过两代人在相异环境下的成长与婚姻中的种种矛盾纠葛细致而又深入剖析了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女勇士》中,五则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传统中国女性的代表。通过深受美式思想影响的“我”,来看深具古典特色的中国往事。期间夹杂的瑰丽想象与荒诞的叙述,都是在以一种女性旁观者的身份对无法理解的传统文化进行主观臆测式的解读。这种带有理解偏差的解读显然是因为东西方异质文化中的阻滞点造成,从侧面反映出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的巨大差异。

这两部小说在历史背景、作者个人经历、文学题材及叙述视角等方面的的相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它们具有与真实的历史之间存在着的特殊关系,期间交织着作家经历加诸作品时的所产生的身临其境之感,提升了作品的感染力。两位作家传达的思想情感与作品中本国移民的心理诉求在精神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作品与作家之间的关系由里及外地完美结合使得文本更具张力,故事的发展也就更符合艺术的规律。

在《喜福会》中,母子关系最能窥见中西方异质文化在碰撞中对个人、家庭乃至民族所产生的冲击。小说中的四位中国母亲,是家园的破碎或纷飞的战火让她们不得不离开这片生养她们的中华大地,以期求得安宁的生活,可以过自己主宰命运的人生。

如母亲吴素云,身心遭受重创的她决定忘记战乱所带来的家破人亡的伤痛,毅然赴美开始追求新的生活。小说中虽然并没有提及后来她初到美国时所经历的种种,但通过女儿吴精美,我们可以了解到她们在美国的生活并不那么顺遂如意。她出于经济的窘迫,不得不替去做小时工贴补家用。为了让女儿学钢琴,决定替老钟免费做小时工以免去钢琴课学费。但一场音乐会演出的失败却让她发现:老钟是个聋子。这也让有着美式思想:“我就是我,我不是天才”的女儿有了彻底不再练习钢琴的理由。而一心怀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想将女儿培养成天才的中国母亲吴素云,人生的希望却落空了。

虽然在女儿篇中,吴精美在母亲去世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决心试一试母亲曾期待她学的钢琴。但是母亲与女儿早年间由于文化差异所产生的的隔阂却永远无法真正消除。母亲对女儿成才的期待与竭力保持自我的女儿之间,因为文化与代际鸿沟,出现了本民族传统精神在传承上的断裂。这种关系的断裂,可以视为母亲毕生心力的付诸东流。

《喜福会》中母女关系由于成长环境的不同所导致的文化隔阂最终在母爱的洗涤之下,恢复到了彼此之间的互相理解,进而达到交织与融合的状态。这体现在在吴素云与吴精美这对母女的关系上:由于小时候拒绝成为母亲所期待的“天才”,她一直不愿意去尝试母亲要她做的任何事,包括学钢琴,因为她要“做自己”。但是母亲去世后她再一次弹琴时却发现自己的确有一些钢琴演奏方面的天赋,她怀疑母亲早在她叛逆的童年时期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三十六岁的她惊讶于母亲对她的了解程度,渐渐明白了早年间与母亲的那些争执背后所代表的中国式的母爱。

而在《女勇士》中,母子之情虽未如《喜福会》那般浓墨重彩地描写,两代人却因异质文化最终走向了隔阂。在“我”对母亲吼叫着一口气说出了10件或12件她以前不敢也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之后,“我”感受到的不是轻松与释然,而是对母亲更深的不解。这种不解不仅是对于母亲本人,更是对于母亲所作所为背后的文化动因。在这篇小说里的母子关系,以心灵深处的迷惘作结,留下了令人深思的空间。

《喜福会》中母子之间的矛盾最终通过代际之间的真情化解,是以情感的融合瓦解了文化的差异。作者将人与人之间纯真的情感作为缓和异质文化矛盾的中介,提出了解决东西方文化差异一种可能的方案,冲淡了东西方异质文化的对立性。

但在《女勇士》中,作者却将女儿对母亲那一辈的不解推向了更深的层面。作为接受了西方文化熏陶的子女永远也无法理解那遥远东方国度的文化精髓。汤亭亭在最后一个故事中以蔡文姬孤独吟唱那异邦人无法理解的悲歌作结,表达的正是对东西方文化之间“隔”的不可逾越性,突出了异质文化的对立性可能永远也无法消解。

母子亲情本应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情感。但在东西方的不同文化境遇里,这样真挚的感情却经受着考验。他们都曾因为相异文化的不可兼容性出现家庭的感情危机,这种感情的危机又令他们陷入思索:“我是谁”的民族身份溯源问题。这两部小说都在情感层面关注到了人对于爱的精神需求,触摸到了本国移民在艰难的异国环境之下所面临的共同心灵困境,折射出作品的人道主义的温情。

在《喜福会》与《女勇士》中,母亲们向女儿们传达民族传统精髓以期女儿们和自己能达成某种文化共识。但是她们的女儿们由于成长环境和教育氛围,由内到外地影响到了她们的心理状态与精神气质,她们的头脑里只有最纯粹的美式思维。因而,母亲们与子女们在中华民族文化传承上的关系出现了不可弥合的断裂。两位作家共同反映出了两国移民在强势的主流文化浪潮与艰苦的生活环境双重夹击之下,异族的她们只得靠着各自的努力与人生哲学,艰难地在必须融入但又无法彻底融入美利坚民族的尴尬处境里维持着本民族的精神传统,深刻揭示出中国移民在东西方文化碰撞中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艰难求索。

《喜福会》与《女勇士》这两篇用英文创作的小说,描写了中国女性移民希冀在美国追求她们在故土寻而不得的美好生活,最终却由于语言、文化、种族等隔阂,美梦幻灭。尽管如此,这些异乡人依旧只能在这片对她们可能会永远陌生下去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正如汤亭亭笔下《女勇士》中蔡文姬在遥远的胡地低沉地悲歌。这也为英语读者在心灵层面揭示了在美国的日本移民由于文化差异所导致的真正精神困境,让更多的美国人看到那个时代日本移民的境遇以及美国主流社会一段过往的历史,启发他们思索有关人性与尊严等重大命题。

谭恩美与汤亭亭都描写了本国人民或出于避难求生,或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约而同决定移民到美国。然而当她们最终抵达未知的大洋彼岸,挑战却远远多于机遇。两位作家共同反映出了中国移民在强势的美国主流文化浪潮与艰苦的生活环境双重冲击之下,异族的她们只得靠着各自的努力与人生哲学,艰难地在必须融入但又无法彻底融入美利坚民族的尴尬处境里维持着自身,深刻揭示出中国移民在东西方文化碰撞中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艰难求索。

生活理想与情感依托本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与精神基础,但在特殊历史时期的中国移民面临着在美国生存与心灵上的困境。两部小说通过艺术的手法再现了社会历史,反映出了中国移民既无法完全融入当地主流社会,也无法被当地主流社会彻底接纳的现实。揭示了民族身份的相异性则是她们无法扎根于西方文化环境的重要因素,她们寻根于遥远的母族文化,以期求得自我的归属感与认同感的主题。虽然两部作品在描写时侧重不同,但两篇小说都通过生存与心灵等问题艺术地再现出民族身份认同在恶劣生存境遇下的人类共同心理困境,彰显了人性的光辉。

图1 《喜福会》

图2 《女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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