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最初不会管企业

钱颖一

有两位奥地利经济学家，是帮助我们认识市场经济的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一是哈耶克，他论述了市场经济资源配置的效率来源于分散信息通过价格机制得到有效使用。哈耶克1992年去世，正是中国决定走市场经济道路的那年。如今，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已在中国成为共识。

20世纪一个核心争执是计划与市场，哈耶克很可能是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二是熊彼特，他是最早论述企业家精神或称创业精神的经济学家。他认为创新是经济发展和进步的核心动力，市场经济长期活力的根本在于创新，创新来源于企业家精神，来源于企业家开发新的产品，创造新的生产方式，這是创造性毁灭的过程。熊彼特1950年去世，他的影响在他去世后日渐变大。由于创新已为全球关注，所以，曾任美国哈佛大学校长的经济学家萨默斯说，熊彼特很可能是21世纪最重要的经济学家。

哈耶克市场经济的效率，熊彼特市场经济的活力，深化着我们对市场经济的认识。效率与活力既相关，又不同。效率更多是指在现有技术和生产方式下资源配置的有效性，是供给与需求两者的结合。活力更多是指改变现有技术和生产方式，使企业更有生机。企业活力和企业家精神是供给侧的。效率与活力的结合是市场经济的精髓。

讲到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需要区分企业管理与企业家精神，这在商学院教育中很明显。好的企业管理者未必是好的企业家，也不一定具有企业家精神。把企业管好不一定意味着企业创新。企业家精神不是单纯的企业管理，是要创造出与前人不同的产品或生产过程。反过来，好的创业者也未必是好的企业管理者。

乔布斯起初是创业者。1985年他被苹果公司解雇，因为他不是好的管理者。接替他的斯卡利是好的管理者，但不是有企业家精神的管理者。1997年重回苹果后，乔布斯的企业管理方法有了很大改进，成为一个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好管理者。我们要注意到企业管理与企业家精神的不同：在重视企业管理的同时，还必须大力提倡企业家精神；在鼓励优秀企业管理者的同时，更要推崇优秀的企业家。

企业管理很难避免官僚机构和官僚主义，企业家精神却与官僚主义不相容。熊彼特当年推崇企业家精神时，就担忧日益增强的政府和大企业的官僚主义会扼杀企业家精神，窒息市场经济活力。今天，虽然企业家精神仍在，但他当年所担忧的官僚主义扼杀企业家精神的现象也比比皆是。提倡企业家精神，提倡创业精神，注重企业活力，就必须减少官僚主义，就要简政放权。简政放权与倡导企业家精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理论上讲，企业家精神并不局限于创业企业和民营企业，也包括已有企业甚至国有企业。由于国有企业更容易受到政府束缚，所以要激发企业家精神和企业活力需要更大努力。我们的计划经济传统使我们更容易依赖政府推动创新。但企业活力必定主要靠企业家精神。在激发企业活力时，虽然政府应该发挥推动作用，但来自政府部门的官僚主义依然是压抑企业家创新活力的主要障碍。推动企业家精神的同时，必须简政放权，减少官僚主义带来的束缚。

企业活力与企业家精神在中国最集中体现的地方是深圳。深圳是企业有活力、创业企业多、企业家精神强的地方，也是政府行政干预少、政府服务意识强的地方。深圳经济在全国经济发展中表现突出，深圳的案例极具启发性。当年，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最早的试验区，是践行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先行者。如今，深圳也成为倡导企业家精神和释放创新活力的先行者。深圳用事实说明，企业活力来自创新驱动发展的供给侧，创新更多地依赖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的增强取决于政府行政干预的减少。企业活力与企业家精神不仅是理论，更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