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杰克
2019-04-30赵汗青
杰克总是在月光下朝我微笑,抖弄它长长的耳朵,露出他惨白的牙。它在嘲讽我,我要除掉它。
我和小玲在一起三年了,她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而我在家自由写作。小玲总是很忙,经常加班。我则不喜欢出门,终日把自己关在家中。
她比我小十岁,很漂亮,长相比实际年龄还要小。杰克是一个布偶玩具,兔子头,人身,穿着个脏兮兮的蓝色兜帽衫,永远保持着可怜兮兮的哭相。说来可笑,这布偶是我前女友留下的东西,我一直没有告诉小玲。当我与她坠入爱河,准备下决心将它扔入垃圾堆时,小玲看到了它。
“好可爱呀,给我吧,以后我来照顾它。”她语调显得很幼稚。
当我试图强行将它扔掉时,小玲又哭又闹,我无言以對。
“从今天起,妈妈会好好爱你的,从此以后,你就叫杰克了。”心情平复后的小玲抬手掀起刘海,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布偶兔子头,温柔地说。
一天凌晨一点钟,我写作正遇到瓶颈,小玲回来了。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那天她回来后仍一句话不说,洗澡刷牙完就往床上一躺。我看到她怀中搂着杰克,突然怒火中烧。
“把它拿下去。”我冷冷地对小玲说。
“干嘛对你儿子那么凶?”
“它不是我儿子,等我们结婚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子,但不是它。它只是个布偶。”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心想自己的床都已经失守,那还有什么主导自己生活的资格。于是,走到床边拽住她怀中杰克的一只脚,使劲往外扯。
“你干嘛!?你放手!”她吓了一跳,拼命抱紧杰克,而后哭叫着向我抗议。
我不依不饶,一怒之下将杰克的大腿根部扯出一道口子,里面的棉花冒了出来。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我放开杰克去开门,原来是邻居抱怨我们大晚上打扰到他们休息了,我只得道歉。再回到卧室,我冷静了很多,小玲仍旧抱着杰克哭。我看她很委屈,又很无助,只好安慰她。她看我变温柔了,便停止抽泣,靠在我怀里将杰克的伤口缝好。此时,家里突然停电了,窗外月光洒下来,我望着怀中的小玲,小玲望着怀中的杰克。过了没一会儿,小玲睡着了,我再瞧瞧杰克,杰克抖了抖脏兮兮的耳朵,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发出了一丝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刺耳声。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它又恢复了平时的哭相,一切平静如常。
那是杰克第一次对我笑。
虽然那天晚上我放过了它,但我不可能将这个祸患留在家里。我认为小玲这样下去早晚会疯掉。
很快机会就来了,小玲去香港出差一周,她刚一出门,我就来到卧室。杰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前方。我把它放入垃圾袋,又用塑料袋包了三层,然后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迷迷糊糊抱住身边的枕头,想继续睡一会儿。我感觉到枕头凹凸不平且小了好多,微微睁眼,才看见杰克躺在我怀中。它微笑地看着我,并用人类儿童的尖声细语对我说:“你不记得你的上一个女朋友了吗,她已经获得永恒的幸福啦!”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滚到了床下。我保持跌落的姿势很久没变,直到身体发僵,才小心翼翼站起来,发现杰克安静地躺在床上,面露哭相,一切如常。
我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杰克用邪术吃掉了我的昨天。杰克不仅没有被扔掉,还用它的笑容嘲讽我。我和前女友早就断了联系,她是死是活我是真不知道,虽然当时是我甩的她,但想到我并不曾亏欠过她什么,我又觉得心里踏实了。
趁着小玲不在家,我把杰克带到度假才去的湖边小屋,放进火盆,接着把汽油桶搬起来,浇满杰克全身。我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下了决心,将烟扔进了火盆。
杰克熊熊燃烧起来,我面前的火盆像是火炬。我知道这火是正义之火,会将杰克的邪恶烧得灰都不剩。望着火光,我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我弄丢了杰克。她不在家时我带着杰克去游乐场玩,结果不慎弄丢了它。想到这里,我在火光中笑了,这是如释重负的笑,这笑中有自由。我知道杰克正在化成千块万块飘向各处,落在我的头发上、肩上、胳臂上、大腿上,进入我的鼻腔、我的呼吸道。但是它失败了,我消灭了它,用正义之火。
回到家后,我仍旧是精神的,靠在沙发上,喝了几杯白兰地,抽完了一包烟,刷着微博,准备熬到第二天早上。我倒要看看,大晚上的究竟会发生什么异样。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杰克,没有它的微笑,家里没有任何异样,一切如常。
小玲晚上就要回来了,下午我收拾好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回家,无奈昨晚熬夜写作到很晚,困意不知不觉上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当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时,我灯都来不及开,就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门,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月光下,小玲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她怀中静静躺着一个人形兔头的玩偶,是脏兮兮的杰克。杰克抖弄了一下长耳朵,露出惨白的牙齿,朝我微笑。小玲也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露出洁白的牙齿,朝我微笑。
看我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动作,小玲笑道:“怎么啦?才出差一周,就不认识你女友和儿子啦?”
过度的惊吓反而让我变得冷静,当晚我假装一切正常。
我决定找杰克谈谈。第二天晚上趁小玲出去和同事聚餐,我把杰克放在床上,冷静地等待它开口说话。我知道害怕是没有用的,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不然我的人生将被毁掉。
杰克如约而至,这一次它转了转眼珠,说出了一串地址和一个数字:2407。之后无论我再怎么碰他,它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我赶忙打车去了杰克说的地址。这是郊区的一片公墓,这时已经锁门了,我从外围翻墙而入。我回想起分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是会发微信骚扰我,说自己得抑郁症了。我以为她是故意吓我,就把她拉黑了。我按照2407的编号找到了刻着她名字的墓碑。
我在墓碑前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分手……”
“没有分手是普通的,分开就意味着死。”杰克那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再次从墓碑前响起,但我用手电筒环照四周,并没有找到它。
“我知道是你,我跟你道歉,如果还来得及的话。我爱过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对你那样绝情。”我咽了一口吐沫,用发抖的声音说。
“你骗人!”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你发信息说你在看心理医生,我以为你在骗我,如果我知道是真的,我一定会好好陪你看完病。”
“……”
“虽然后来我们的矛盾非常多,经常吵架吵到不可开交,但至少我们曾经快乐过,我很珍惜这段时光,你也应当珍惜,所以我们都要向前看。至少当时,我们是相爱的。你这样折磨我,又能挽回什么呢?我们……”
我又说了好多好多话,把当年对她的想法以及这段时间压抑的情感全都倾诉出来。可直到天亮,杰克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回到家后,那个折磨了我很长时间的玩偶杰克,彻底消失了。接下来的几天,我翻遍了家里每个角落,再也见不到关于它的半点痕迹。小玲压根没有为弄丢杰克而感到一丝烦恼,最让我害怕的是,当我谈到杰克时,她压根儿就记不起曾经还拥有过这么个玩偶了。
“别闹啦,我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种玩具,好幼稚呀!”小玲捂着嘴对我笑道。
(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
作者简介:赵汗青(1991-),男,江苏南京人,硕士,教师,研究方向:电影学、影视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