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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凉,走过一村又一村

2019-04-26刘梅花

岁月 2019年2期
关键词:窑洞村子村庄

刘梅花

何家坪村

山脚几间铺子,门面不大,卖些零七八碎。也不见顾客,几只小狗拴在旧门板上,扯着链子乱窜。墙缝里冒出几股草,都不开花,草叶拂拂。门前砂石铺了一地,走上去,脚底下高高低低。水泼在砂石上,颜色深深浅浅。

一条白白的路,绕到山顶。路边长出一些矮树,乱蓬蓬的青草,把路挤得细瘦细瘦。半山腰一户人家,花衣衫的老妇人坐在庄门前,手里捉住挣扎着要逃跑的小娃。墙角有些柴禾,几个东倒西歪的树桩。两个女人从庄门里出来,脸颊红红的。屋顶上冒着炊烟,大约晚饭还没吃呢。她们淡淡看人路过,闲散的样子。

我是无意中闯入山路的,东看西瞅,走走停停。拐到岔路,又折返,山路上再没有人,有些寂寥。沿途的崖壁上,废弃的窑洞黑窟窟的,门口塌陷,有些潦倒的气象。虽然残余着旧时光烟熏火燎的味道,终觉黯然,不是那种古色古香,反而有点荒凉。尤其在暮色里,莫名心慌,觉得那窑洞里,说不定住着狐狸什么的。只是远远儿瞧着,不敢跑到跟前去细瞅。虽然好奇心膨胀。

像蛇一样,白寡寡的山路盘上山顶,并不很远,东逛西荡就到了。山顶平展展的,是一个村子。巷子老旧,这儿那儿坑坑洼洼。有人担着清水,晃晃悠悠走了。几户人家,土墙,红砖柱子,青瓦,极老极旧,也极坚实。没有院子,墙根的野草蓬蓬,按住一地碎石子。不知道住着人没有,看上去算是荒芜。

三岔路口,犹豫了一下,拐入左边的巷子。只一户人家,门前老人们聊天。巨大的两棵核桃树,梢枯了,枝子根部却层层叠叠的绿叶子。看了半天,没见一粒核桃。门口的老人们掉过脸,慢慢伸出指头,指着老树说,四月里一场雪,花朵都杀了,树今年空了,没有核桃。

不结核桃,也有一树叶子啊,不算空。也许算荒。树荒一年,大概也很寂寥。连个说话的核桃都没有。这么一想,它的枝梢就枯了,显得心事沉沉的样子。

村子里人家很零落,這儿丢着一家,漂亮的新房子。那儿藏着一户,老屋子。巷子像树杈,这儿那儿胡乱生长。村庄多是老人,手指也像树枝子,又枯又瘦。人家不多,树却稠得插不进去脚。还有野草,乱蓬蓬的,半人高。鸡儿躲在草窠里,呆呆地,缩缩脖子,点点脑袋,再也不出声。遇见牛,羊没有见。

慢慢想,住在这样的村庄里,幽静是幽静,却也寂寥呢。田园之意,只能养心。反正年轻人是不愿意过这种淡泊寂静的日子。

村子西头,也有路呢,不过被青草占去了,只留下两道车辙,细细的,伸入林子里。果树实在太多了,老树也不少。都没有青果。四月那场大雪,一定很厉害,彻底截断了果子们集体下凡的路。

车辙边,零星的蜀葵,拳头大的花朵,绯红绯红,枝干直直的,沉静,凝练,掺杂在乱草里。乱草有些唠唠叨叨的样子,它们可不想悲天悯人,自顾自凶狠生长,把一切都淹没的那种霸道气儿。实际上,草木自有它们的体系和力量,尤其在这无人打理的村庄野外。

跟着车辙前走,还是绿草萋萋,树木苍苍。草木都没有章法,花随便开,草胡乱蹿。草窠里零星掺杂着一种紫色的浆果,指肚儿大,有的还在秧子上挑着,有的凋谢了,落在地上。鸟儿也不来吃,它们的啼叫声若有若无,大概清晨会稠密的。倘若它们有隐居的心,根本就不用聒噪。也有一些细细的藤,茎上带刺,斜躺在草丛里,暗绿的叶子,叶脉些微曙红。花朵碎小,开来谢去,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香气。

果树们荒了果子,就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尽管每一株树都朴素诚实,但白白的吸纳了日光地气,披着一袭青纱,却结不出果子,算什么事儿呀。只剩下空空的风情了,它们的内心,一言难尽。倒是几株槐树,无所谓的样子,吸纳了饱饱的水分,叶子肥大,把枝条都压弯了。树杈上有鸟窝,又寒碜又粗糙,还有点歪,悬架在半空里——真想爬上去,扶正它。懒鸟儿,搭个窝也这样潦草。

天色暗下来,云层低厚。零星雨点飞落,在树叶草尖跳跃,乱草按也按不住,任凭它们瞎跳弹。其实正是这些植物和雨水,构成了村庄的筋脉气血——乱草里蹿出蓬勃的生命力。

一条石径,劈开乱草,曲折蜿蜒到山下去了。跟着石径下山,暮色愈加浓。沿途遇见一大片山崖上塌陷的窑洞,气势斐然。旧时,这个村子可能就是这一大片窑洞呢,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掘洞而居,砍柴而炊,那些日子,总觉得遥远又古朴。

有些人是有气质的,无论穿什么衣裳,那股子气儿没跑。有些村落也一样,没怎么精致,就那么随意散漫,长在野草里,却忍不住喜欢。那股子精神气儿,教人想了又想。

村庄叫何家坪村,方言听得不太清,不知道对不对。从西王母浴苑出大门,往前走一段路即是。

一直觉得西王母在昆仑山,可到平凉后才知道,祖庙却在泾川呢。昆仑一脉绵延至泾川回山,戛然而止。遥远的西戎部落,穿过层层光阴,把一点脉痕拓在泾川。

何家坪村,大约是西王母踏云路过时,晾晒衣裙的地方。不然,一个小村庄,却为何有大气质呢?

郑家沟村

进村的路,是石头铺的,大大小小,按到路上,碾得平平的。还镶边——石头磨盘一路镶过去,一轮一轮,相当言简意核。一扇一扇的石头磨盘,白天亮一亮,晚夕又暗一暗,散漫磨着山中日月。山不高,亦不陡,数山挤出一个山沟,沟里住着一个村子。大概最先的住户姓郑。泾川的村子,多这样叫,蒋家村,王家沟,陶家山……

我老家方圆几百里的村子,总以植物动物命名,萱麻河,牛头山,野雉沟,兰草泉,黄羊川……

村口的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村子是乡村旅游示范村,游人多的地方,不必说,都热闹。跟着路瞎走,一点心也不操,逢河过河,逢山上山,遇见花草拍照。

劈面一个池塘,几朵荷花,水气冉冉浮动,洗去几分尘心。一排窑洞,一蓬一蓬的青草悬在窑洞脸上,连小树都有几棵。门楣上挂着绾结的红绸子。窑洞是给游人玩的,自然没有咕咕叫的鸡儿和乱跳的狗儿。人们钻进去,又被窑洞吐出来——心情焦虑的人们跑到山间村庄,就会渐渐悟到,尘世间的距离很多,自己能抵达的远方,并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一种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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