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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税收规避

2019-04-26曹越董怀丽醋卫华鲁昱

证券市场导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不确定性税收政策

曹越 董怀丽 醋卫华 鲁昱

(1.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2.湘潭大学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3.北京工商大学商学院,北京 100048)

引言

税收规避是全球公司普遍采用的一项重要经营管理活动。一方面,公司通过实施税收规避活动能够将更多本应上缴国家的大量现金资产留存于内部,可以提高公司业绩和公司价值(Hanlon and Heitzman,2010)[17]、降低公司债务融资需求和破产清算风险。但另一方面,公司实施激进的避税行为具有风险效应(Chen and Chu,2005)[7],它加大了被税务机关稽查和处罚的风险,还可能被经理人利用从而谋取个人私利。现有关于公司避税影响因素的文献主要从两个层面展开:一是宏观层面,学者侧重关注经济周期(陈冬等,2016)[29]、金融发展(刘行和叶康涛,2014)[32]以及政治不确定性(Katz and Owen,2013;陈德球等,2016)[18][27]等影响公司税收规避行为的因素;二是微观层面,学者主要从管理层特质(Lawand Mills,2015)[19]和管理层激励(Desai and Dharmapala,2006)[13]等管理者层面,所有权结构(Chen et al.,2010)[8]与董事会结构(李成等,2016)[31]等公司层面,以及机构投资者(Cheng et al.,2013)[9]和税收监管强度(Wang,2015)[24]等内外部治理层面来探究公司税收规避的影响因素。

政府宏观调控经济政策在我国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方面,从理论上讲,宏观调控政策(税收政策、货币政策、产业政策和消费政策)有助于保障经济稳定增长、弥补市场经济在资源配置方面的缺陷,从而推动我国经济的整体发展;另一方面,政府频繁改变宏观经济政策和政策实施过程中可能的变数带来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问题。所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的是经济主体无法确切预知政府是否、何时以及如何改变现行经济政策(Gulen and Ion,2016)[16]。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重要来源之一是政治不确定性,政治不确定性会引起压倒性的长期动荡,渗透到经济的各个方面。政治不确定性对公司税收规避的影响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运用理论模型论证公司在面临政治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倾向于实施更多的逃税行为(Katz and Owen,2013)[18];二是利用经验研究方法发现,政治不确定性通过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传导从而对公司避税产生影响,即政治不确定性会加大税收政策等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从而影响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陈德球等,2016)[27]。

政治不确定性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两者高度相关,但并不等同。一方面,政治不确定性是引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重要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原因,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源于政治活动,也可能源于经济活动。如果我们认可“政治不确定性导致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从而对公司行为产生影响”这个逻辑,那么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比研究政治不确定性可以更为直接地检验因果关系。另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用Baker等(2016)[3]编制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衡量,相对于衡量政治不确定性的官员换届或社会政治动荡等政治事件虚拟变量具有连续性和时变性,它既包括和比较了领导人选举、社会政治动荡等特殊时期的不确定性,也涵盖并区分了政府日常运转等正常时期的不确定性。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加大公司的经营风险:一是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使得工作岗位减少、GDP下滑(Baker et al.,2016)[3],同时引发滞胀甚至经济衰退,且对新兴经济体的影响更加明显,这就加大了微观公司面临的外部经济环境风险;二是高度不确定的经济政策导致公司未来现金流的波动性增加,融资成本升高、融资约束更强,股价波动性提高(Pastor and Veronesi,2013)[21]。根据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一项年度调查发现,2013年有高达46%的本土公司和37%的外企高管将宏观经济政策变动视作主要顾虑,2014年这一比例分别上升至57%和66%。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高时,微观主体需要根据宏观经济政策的变化不断调整其经营行为及发展战略。这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是公司生产经营决策的重要影响因素,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尽管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给公司带来损失,但也蕴藏着公司未来发展的机会(Giat et al.,2010)[14],这决定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行为的影响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公司可能会通过各种途径降低内部风险来应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带来的外部风险,从而避免内外风险叠加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比如减少投资(Gulen and Ion,2016;Wang et al.,2014;Bhattcharya et al.,2014)[16][25][4]、降低资产负债水平(Zhang et al.,2015)[26]、增加现金持有(Demir and Ersan,2017)[12]以及减少高管变更(饶品贵和徐子慧,2017)[35];另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大的时期,公司会适时抓住机遇,加大研发投入(孟庆斌和师倩,2017)[34]、提高创新水平(顾夏铭等,2018)[30]和风险承担能力(刘志远等,2017)[33],从而获得更大发展或取得更高收益。由此可见,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行为具有两种效应:损失规避效应和机遇预期效应。

现有文献检验了政治不确定性与公司避税之间的关系,但尚未关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税收规避的影响。当宏观经济波动给公司带来了不利影响时,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公司会根据宏观经济变化调整税收支出决策。那么,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将会如何影响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呢?根据上述文献可以推知: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产生了损失规避效应,即会导致管理者规避风险,而避税是一项高风险投资,可能会给公司及其所有者带来巨大的成本(Hanlon and Heitzman,2010)[17],这可能减少公司避税行为;另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机遇预期效应可以促使公司增加研发支出,这可能会增加公司税收规避程度。因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如何影响公司税收规避行为是值得学者深入研究的重要话题。基于上述推论,本文以2009~2016年我国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的季度数据为样本,探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避税行为1的关系及其作用机制,并提供经验证据。

本文的研究贡献在于:一是选题上,不同于以往文献着重考察政治不确定性(Katz and Owen,2013)[18]、公司特征(Chen et al.,2010)[8]和高管个人特征(Lawand Mills,2015)[19]等对公司避税的影响,本文首次检验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避税的影响,丰富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经济后果及公司避税影响因素的文献。二是内容上,本文揭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影响公司避税行为的渠道机制并提供经验证据,即从研发支出、融资约束和盈余管理维度检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税收规避产生影响的作用机理,延伸和拓展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公司避税行为的研究。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当外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公司未来收益和现金流的不确定性随之增加,经营风险也会增加,进而影响公司的行为和决策。前已述及,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具有两种效应:一是损失规避效应,不确定性的上升会导致管理层对风险承担和投资等决策采取非常谨慎的态度,如通过减少投资、债务融资等行为降低内部风险,进而对冲外部风险;二是机遇预期效应,公司会加大研发,提高创新水平和风险承担来把握发展机遇,从而获得竞争优势。由此可见,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经营管理活动的影响具有两面性,税收规避决策是公司日常决策的重要内容,必然会受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且二者之间的关系具有不确定性。

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减少公司税收规避行为

如果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之间的损失规避效应占据主导地位,那么其对公司经营发展具有负面影响,因此可以合理预期: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降低公司避税程度。理由如下:首先,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此时避税产生的更大成本和更高风险会使公司减少避税行为。一方面,较高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加剧信息的波动性和模糊程度,使公司对未来产生迷茫。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会造成公司不知道适应何种政策的问题,加大了税收决策成本,公司可能递延有关税收规避行为。另一方面,当经济政策尤其是税收征管相关政策的不确定性增加时,公司激进的避税行为可能引起税收查处概率的提高,从而增加被税务机关稽查和处罚的风险,出于防范查处风险的考虑,公司可能收敛其避税行为。因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会使公司降低税收规避程度。

其次,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会通过抑制公司投资支出而减少税收规避程度。经济政策不确定对公司投资的影响有两种机制:一是实物期权理论,认为可以将投资机会看作是公司持有的一项期权,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会提高期权价值,增加公司的边际投资成本,即继续等待投资机会是有益的,从而对公司投资产生抑制作用;二是融资约束理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加大了公司的经营风险,这会导致外部融资成本上升(Gulen and Ion,2016)[16],进而抑制公司投资支出。现行企业所得税税法规定:居民企业之间符合条件的权益性投资收益属于免税收入。公司投资减少使得免税收入减少,会计-税收差异减少,公司税负增加。即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可以通过抑制公司投资而降低避税程度。同理,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也可能抑制公司的研发支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公司面临的外部不确定性上升,这对公司能否根据市场环境变化选择恰当的研发项目带来更大挑战,从而抑制公司的研发支出(Bhattcharya et al.,2014)[4]。研发支出的减少会减少加计扣除(摊销),进而减少公司税收规避程度。此外,公司的投资受到抑制,主观上的债务融资意愿就会降低(Zhang et al.,2015)[26],从而失去债务融资的税盾效应,进一步降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因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通过抑制公司投资而降低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

最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促使公司实施向上的盈余管理来提高避税程度。环境不确定性上升时,会计盈余报告的波动性随之提高,公司会实施更多的盈余管理活动以避免环境不确定性引发的不利影响。首先,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加剧了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高管更有动机通过向上的盈余管理传递其关于公司未来收益的正向预期,进而降低融资成本。其次,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往往导致股价下跌(Brogaard and Detzel,2015)[6],从而损害高管的权益性薪酬。那么,基于股权激励假说,高管也有动机通过实施向上的盈余管理活动来提高股价(Cohen and Zarowin,2010)[10],从而减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股价的干扰。最后,为了让投资者在经济政策不确定的情况下对公司前景仍然有一个良好的预期,向市场传递其拥有应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能力,提高投资者对公司的价值评估,高管有强烈的动机从事向上的盈余管理行为。现实税收征管实践中,向上的盈余管理活动一般会增大应纳税所得额,从而使得会计-税收差异减少,公司税负增加,避税程度下降(Atwood et al.,2012)[2]。

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增加公司税收规避行为

如果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机遇预期效应占据主导地位,那么其对公司生产经营具有正面效应。据此,可以合理预期: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以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理由如下:首先,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通过促进公司加大研发投入来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了更高的公司价值波动率,意味着公司价值未来可能出现严重下滑。当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和较高的风险时,公司会倾向于加速创新以增加市场竞争优势。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公司加大研发投入有助于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和核心竞争力,从而获得投资者和客户的认可,降低市场风险。因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意味着外部环境波动风险的上升,公司会增加研发支出以谋求自我发展和提升,从而进一步提高公司生存能力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得优势(孟庆斌和师倩,2017)[34]。而我国公司研发支出加计50%扣除(形成无形资产的150%摊销)的税收优惠政策使得增加研发支出成为公司税收规避的一条重要途径。上述分析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促使公司加大研发支出,从而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

其次,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会助推公司融资成本上升(Bradley et al.,2016)[5],加剧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这会增加公司的避税行为(Goh and Lee,2016)[15]。公司融资的一般方式有股权融资、债务融资及商业信用等。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可能引发公司盈利和现金流的波动,加大公司的经营风险,使得投资者和银行据此而要求较高的风险溢价(Pastor and Veronesi,2013)[21],加大公司外部融资难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提高公司股价的波动性,从而影响投资者对公司未来发展前景的判断,使其在投资决策时更加谨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程度的升高增加了银行识别投资机会的难度,银行一般会选择收缩信贷策略来进行自我防御(Valencia,2017)[23]。此外,随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公司的债券信用评级会降低,使得融资成本上升(Bradley et al.,2016)[5]。同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高时,理性的供应商会选择谨慎向下游公司提供商业信用,缩小自身生产规模,以维持公司的流动性储备,降低经营风险(王化成等,2016)[38]。可见,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加剧了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而融资约束越紧,公司实施避税活动的的动机越大,因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通过加剧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而增加公司税收规避行为。

最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促使公司通过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活动而提高税收规避程度。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大,公司未来经营风险越大,发生流动性短缺的可能性加大。基于预防性动机,公司会平衡当前投资与未来支出而保留更多现金资产(Almeida et al.,2004)[1]。另一方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往往使得公司难以对宏观经济政策的走向做出准确判断,从而调整或递延相关决策。公司可能通过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活动以减少政府摊派和税收征管的可能性(陈德球等,2018)[28],因为公司如实报告其真实收益,更可能引起政府和公众的注意力,关注度过高有可能导致较高的税收(陈德球等,2016)[27]、更多的监督(Leuz et al.,2003)[20]。因此,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高的环境时,理性的上市公司为了避免关注度过高所引起的政策性成本,会选择“低调”行事,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降低会计信息质量。税收是公司的一项重大支出,政府是公司“最大的小股东”,对公司税前收益享有分享权,公司通过实施避税活动可以将部分税收支出留存于内部,公司持有的现金增加,可用于自身发展的资金增多。公司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活动,理论上可以增大利润总额和应纳税所得额之间的差异,实践中使得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的纳税调整可能更多,从而增加了税收规避程度(Atwood et al.,2012)[2]。因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公司可能通过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来进行税收规避。

综上分析,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避税程度存在正反两方面的影响,因此,本文提出下列竞争性假设:

H1a: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减少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

H1b: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增加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

研究设计

一、样本筛选和数据来源

根据我国2007年改革的所得税制度规定:自2008年1月1日起,企业所得税适用税率统一调整为25%。为使样本公司处于稳定的税制环境,排除制度变迁对公司税收规避行为的影响,同时规避2008年金融危机可能产生的影响,本文将样本起始年份设为2009年。为了使用更多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数据,本文选择用季度数据(上市公司财务数据的最小公布频率为季度数据)作为研究样本。因此,本文选取2009第1季度至2016年第4季度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研究样本,并对样本执行如下筛选程序:(1)剔除金融保险行业,因为该行业上市公司的会计核算方法和税务处理具有特殊性;(2)剔除ST、PT上市公司,因为ST、PT上市公司属于财务困境公司,其异常行为可能会对结果产生影响;(3)剔除了税前利润小于等于0的样本;(4)剔除相关数据缺失的样本。最终得到49926个样本观测值。以上数据筛选过程与已有文献基本一致(Chen et al.,2010;陈德球等,2016)[8][27]。

本文经济政策不确定的数据来自Baker等(2016)[3]构造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http∶//www.policyuncertainty.com),名义税率和研发支出的数据来自WIND数据库,其他相关财务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本文对除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宏观变量不做缩尾处理)之外的所有连续变量在1~99%分位上进行了Winsorize处理,对所有回归都使用稳健标准误2。

二、变量定义与度量

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

本文采用Baker等(2016)[3]编制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衡量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该指数通过对香港最大的英文报纸《南华早报》(SCMP)进行分析,统计出该报纸有关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文章在每月刊发文章中的占比,即用有关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文章数量除以该刊当月刊发的文章总数量,得到月度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指数。本文使用季度数据作为研究样本,而获取的是月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数据,因此需将月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数据转化为季度经济不确定性数据数据。借鉴Gulen和Ion(2016)[16]、Wang等(2014)[25]和Zhang等(2015)[26]的做法,本文将每个季度构成的三个月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数据进行算术平均和加权平均,进而得到季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且都取滞后一期(缓解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得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两种衡量方式即Epu1和Epu2:

2.公司避税

现有的实证研究中,存在多种度量公司避税的方法,但尚无统一的标准(Hanlon and Heitzman,2010)[17],本文采用最常用的两种方法来衡量公司避税:

一是会计-税收差异(Btd)(Desai and Dharmapala,2006)[13]。会计-税收差异(Btd)越大,公司的避税程度越高。会计-税收差异(Btd)=(利润总额-应纳税所得额)/期末资产总计,其中应纳税所得额=(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名义税率。

二是扣除应计利润之后的会计-税收差异(Ddbtd)(Desai and Dharmapala,2006)[13]。由于会计-税收差异(Btd)衡量公司避税时未考虑盈余管理产生的影响(Hanlon and Heitzman,2010)[17],因此,本文同时采用扣除应计利润影响之后的会计-税收差异(Ddbtd)来度量。Ddbtd通过模型(3)来估计:

其中,总应计利润(TACC)=(净利润-经营性现金流量净额)/期末资产总计;u为公司i在样本期间内残差的平均值;ε表示t年度残差与公司平均残差的偏离度;Ddbtd=ui+εi,t,即为扣除应计利润影响之后的会计-税收差异。

3.控制变量

借鉴Chen等(2010)[8]和吴联生(2009)[40]等文献,本文设置以下可能影响公司避税的控制变量:(1)公司规模(Size),等于期末资产总计的自然对数。根据规模效应理论,规模大的公司拥有更多的游说资源和能力来进行税收规避;但政治成本假说认为,公司规模越大,会受到更多的监管部门及公众关注,从而导致更高的公司避税成本。因此,无法预测公司规模(Size)系数的符号。(2)资产负债率(Lev),等于期末负债合计与期末资产总计比值。一方面,高负债水平的公司有可能会为了缓解债务压力而实施避税活动来节省现金流支出;另一方面,较高的负债水平可以增大利息的抵税效应,从而降低避税动机。因此,无法判断资产负债率(Lev)系数的符号。(3)资产收益率(Roa),等于当期净利润除以平均总资产。资产收益率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司的经营效率,该比值越大,公司经营效率越高,避税动机可能越小;但资产收益率较高的公司会有更多的应纳税所得额,更有可能实施避税活动。因而,无法预判资产收益率(Roa)的符号。(4)固定资产密集度(Ppe),等于期末固定资产净值除以期末资产总计。固定资产密集度越大的公司,有着更多的空间采取不同的折旧方法,进而降低企业税负水平。因此预计固定资产密集度(Ppe)的系数符号为正。(5)存货密集度(Invent),等于期末存货净值除以期末资产总计。一般而言,固定资产密集度越高,则存货密集度越低。因此,预期存货密集度(Invent)系数为负。(6)无形资产密集度(Intang),等于期末无形资产净值除以期末资产总计。由于研发费用的部分税收抵免效应,导致无形资产密集的企业税负水平较低。因此,预计无形资产密集度(Intang)系数为正。(7)投资收益(Eqinc),等于期末投资收益与期末资产总额的比值。居民纳税人之间符合条件的权益性投资收益免税,故该比值越高,避税程度越高。因此,预计投资收益(Eqinc)系数的符号为正。(8)账面市值比(Bm),等于权益资本的账面价值除以市场价值。Bm越小,表明公司成长性越高,公司因受到更多的关注可能减少避税活动。因此预期账面市值比(Bm)系数为正。(9)公司成长性(Growth),等于营业收入增长率。公司成长性越高,发展需要的现金流更多,避税动机更大;同时,高成长性的公司有较多的投资项目,可以利用投资项目进行更多的避税行为。因此,预计成长性(Growth)系数为正。

三、模型设计

本文设立了模型(4)来检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税收规避的影响:自变量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1/Epu2),因变量为公司避税(Btd/Ddbtd),其他为控制变量,包括行业及季度控制变量。本文主要关注模型(4)中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1/Epu2)系数β1的符号,若β1显著为负,则本文假设1a得证,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以降低公司的避税程度;若β1显著为正,则本文假设1b得证,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以提高公司的避税程度。

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1列出了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结果显示:避税指标中,Ddbtd/Btd的均值为0.005/0.001,即大多数公司的会计利润都大于应纳税所得额,说明我国公司存在利用税收优惠和其它方式避税的可能性,这与李成等(2016)[31]的研究相一致;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中,Epu1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5.048和0.467,最小值为4.289,最大值为6.021,Epu2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5.021和0.494,最小值为3.989,最大值为5.950,说明各季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程度差异较大,这便于更好地考察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避税的影响;公司规模(Size)的标准差是1.274,最小值为21.856,最大值为26.036,说明不同公司之间的规模差异较大;资产负债率(Lev)的均值为0.435,说明平均而言,样本公司的负债率较为合理。此外,其他变量结果和已有文献基本一致,不再赘述。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 变量相关系数

表3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避税

二、相关性分析

表2列示了主要变量之间的Pearson和Spearman相关系数。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1/Epu2)与公司避税(Btd/Ddbtd)的相关系数为正,且与Ddbtd的相关系数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初步支持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大,公司避税程度越高”的假设。Epu1与Epu2的Pearson相关系数为0.979(p<0.01)和Spearman相关系数为0.980(p<0.01),Btd与Ddbtd的Pearson相关系数为0.940(p<0.01)和Spearman相关系数为0.867(p<0.01),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和公司避税的度量方法较为稳健。此外,选取的控制变量基本上都与公司避税(Btd/Ddbtd)显著相关,且这些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大多小于0.5;同时,本文对模型中的所有解释变量进行了方差膨胀因子(VIF)诊断,结果显示最大的VIF为2.42,远小于10,说明本文研究模型选取了具有较好代表性的控制变量且不存在严重的共线性问题。

三、回归分析

表3列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公司税收规避的OLS回归结果。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避税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即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大,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越高,验证了假设1b。在经济意义上,以表3第(1)列和第(2)列的回归结果为例,Epu1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029和0.0041,这说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每上升一个标准差,公司避税程度(Btd/Ddbtd)分别增加10.08%和9.57%个标准差,具有显著的经济意义。其他控制变量的结果符合预期,不再赘述。

四、进一步研究

为了更直接、更具体地体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路径,本文进一步探寻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公司税收规避的渠道机制。如上文所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能通过增加研发支出、加剧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以及促使公司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等途径来进行税收规避。因此,本文采用研发支出(Rd)、融资约束(Dcash)以及盈余管理(Da)作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公司避税的中介变量。参考Shen等(2013)[22]的文献,研发支出(Rd)用研发费用除以营业收入来度量。借鉴Almedai等(2004)[1]的方法,本文采用现金-现金流敏感性(Dcash)来衡量融资约束,“现金-现金流敏感性”等于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增加额/期初总资产。同时,本文采用修正的Jones截面模型(Dechow et al.,2000)[11]计算得出的操控性应计项目值衡量应计盈余管理程度。具体模型见公式(5)。

其中经营性应计项目总额TA,用当期营业利润与经营活动现金流量的差值衡量,Asset表示期初资产总计,ΔRev为当期营业收入增加值,ΔRec表示当期应收账款增加值,FA表示期末固定资产原值,应计盈余管理程度(Da)用该模型估计得到的残差作为衡量指标。

本文借鉴温忠麟等(2004)[39]的方法,设定递归方程模型(6)~(8)来检验研发支出(Rd)、融资约束(Dcash)以及盈余管理(Da)的中介效应:

检验原理如下:首先估计方程(6),如果θ1显著大于0,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确实能够增加公司税收规避程度;在此基础上再估计方程(7)和(8),如果φ1和ω2均显著大于(或小于)0,则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通过中介变量提高了公司避税程度;另外,如果方程(8)中ω2显著但φ1不显著,表明中介变量具有完全中介作用,但如果φ1和ω2中有一个不显著,则须通过Sobel检验来判断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

表4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研发支出与公司避税

表4列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通过增加研发支出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检验结果。本文借鉴孟庆斌和师倩(2017)[34]以及顾夏铭等(2018)[30]的做法,在模型(7)中控制了公司规模(Size)、资产收益率(Roa)、资产负债率(Lev)、公司投资和成长机会(TobinQ)以及公司上市年份(Time)等可能影响研发支出的变量。从表4可以看出:第(1)列和第(4)列中Epu1和Epu2的系数显著大于0,说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显著提高了公司研发支出水平;同时,第(2)列、第(3)列和第(5)列、第(6)列中Rd的系数显著大于0,Epu1和Epu2的系数为正且显著,这表明研发支出具有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

表5列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通过加剧融资约束从而增加公司避税行为的检验结果。本文参考Almedai等(2004)[1]的文献,在模型(7)中将公司规模(Size)、净现金流(CF)、流动负债变动(DStd)、净营运资本变动(DNwc)、公司成长性(Growth)以及公司资本支出(Expend)等作为可能影响融资约束的控制变量。由表6可见,第(1)列和第(4)列中Epu1和Epu2的系数显著大于0,说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加剧了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同时,第(2)列、第(3)列和第(5)列、第(6)列中Dcash的系数显著大于0,Epu1和Epu2的系数为正且显著,这表明融资约束具有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

表5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融资约束与公司避税

表6分别列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通过实施盈余管理活动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检验结果。本文借鉴孙健等(2016)[36]的做法,在模型(7)中将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资产收益率(Roa)、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账面市值比(Bm)、与控制人类型(Soe)、是否为四大审计(Big4)等作为可能影响公司盈余管理的控制变量。由表6可以发现:第(1)列和第(4)列中Epu1和Epu2的系数显著小于0,说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促使公司进行向下的盈余管理;第(2)列、第(3)列和第(5)列、第(6)列中Epu1和Epu2的符号显著为正、Da的符号显著为负,说明盈余管理具有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

综上所述,促进公司加大研发投入、加剧公司面临的融资约束以及激励公司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是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重要渠道机制。

表6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盈余管理与公司避税

五、稳健性检验

1.控制内生性问题

前文分析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会提高,但这一结论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一般而言,内生性问题存在三种可能,即样本选择偏差、遗漏变量与反向因果关系。由于已经采用经济政策不确定指数的季度平均的滞后一期值,因此排除存在反向因果关系的可能。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数据来源于统计分析,容易受到很多因素干扰,可能存在样本选择偏差和遗漏变量问题(未报告的“连接检验”结果拒绝“无遗漏变量”的原假设)。借鉴已有文献使用“美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为工具变量缓解内生性的做法(Wanget al.,2014; Zhanget al.,2015)[25][26],本文选取“美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变量”的滞后两期作为工具变量,通过二阶段最小二乘法(TSLS)来实现。表7列示了二阶段最小二乘法(TSLS)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第(2)列和第(4)列的内生性检验(DWH检验)的χ2(1)统计量p值小于0.1,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确实是内生变量,可以采用工具变量法来解决内生性问题。第一阶段F统计量均超过10,表明所选工具变量对内生变量具有较好的解释力,即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避税正相关且在1%的置信水平显著,即控制内生性问题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仍能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这与前文的结论保持一致。

2.改变主要变量度量方式

(1)替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衡量方式。一是借鉴Gulen和Ion(2016)[16]的研究,用每一个季度最后一个月份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LEPU)作为当季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衡量指标;二是借鉴饶品贵等(2017)[35]的研究,用DEPU衡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即将EPU在时间序列上分为两组,高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组赋值为1,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组赋值为0;三是借鉴谭小芬和张文婧(2017)[37]的研究,将2009年、2012年、2015年、2016年等经济政策频繁变动的年份设定为高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时期,HEPU赋值为1,否则为0。回归结果报告于表8第(1)~(6)列中。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税收规避(Btd/Ddbtd)正相关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说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大,避税程度越高,与前文结论一致。

表7 稳健性检验:二阶段最小二乘法(TSLS)

表8 稳健性检验:改变自变量度量方法

表9 稳健性检验:改变因变量度量方法

(2)替换公司避税的度量方式。借鉴Hanlon and Heitzman(2010)[17]、刘行和叶康涛(2014)[32]的研究,本文采用公司实际税率(Etr)以及公司名义税率减去实际税率之差(Rate)来衡量公司税收规避。Etr=(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息税前利润。实际税率(Etr)越大,名义税率与实际税率之差越小,表明公司避税程度越低。回归结果报告于表9中。结果显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1/Epu2)与公司实际税率(Etr)之间在1%的置信水平显著负相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1/Epu2)与名义税率减去实际税率之差(Rate)之间在1%的置信水平显著正相关。上述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大,公司税收规避程度越高,这进一步支持了前文的结论。即改变公司避税的度量方法,本文研究结论依然成立。

此外,本文还对标准误进行公司层面聚类调整,未报告的结果显示:表3第(1)列至第(4)列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大小相同,与公司避税仍在1%置信水平上显著。综上所述,本文稳健性检验结果与前文保持一致,说明本文结论具有较好的可信度。

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考察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关系,探寻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公司税收规避的渠道机制。实证结果表明:(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能够显著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2)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提高公司税收规避程度有三个重要渠道机制:促进研发支出、加剧融资约束以及实施向下的盈余管理。在控制了内生性问题、改变主要变量度量方法以及采用公司层面聚类标准误之后,本文研究结论仍然成立。

随着当前中美贸易摩擦的升级、美国税改的实施以及我国财税体制改革的深化,宏观经济政策尤其是税收政策变动更趋频繁,在这种背景下,本文研究结论具有重要现实价值。本文的政策建议有:(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增加公司税收规避程度,这表明政府在对市场经济进行宏观调控时,也要关注政策调整对公司避税行为产生的潜在影响。当政府决定对现行经济政策进行变革时,要尽可能保持新政策的透明性和延续性。中美贸易摩擦和美国税改倒逼近期“减税降费”经济政策不断加速,要关注这种政策不确定性对公司税负的影响,确保政策落地见效。(2)当公司处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大的发展环境中时,若现金流充裕,建议适时抓住发展机遇,加大研发投入和提高创新水平,这样既能增加竞争优势又能实现合理避税;若现金流短缺,建议加强流动性管理:拓展融资渠道以及通过调整生产流程、生产资源与能力布局等合理避税的方式来获取现金资产用于自身发展。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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