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糕 打饼 炒米花
2019-04-25施昭明
施昭明
年关将至,宾阳县家家户户捣糕、打饼、炒米花,迎接新年。
先说说捣糕。
宾阳农村捣糕制作所需食材有大米、黄糖、糯米。先将大米洗净、晾干,糯米的量按大米的三分之一加入。加入糯米主要是因为糯米黏性大,而且柔软,可令米糕具备一种柔韧的口感。然后再按照一定比例加入黄糖,一起放到碓坎里捣成粉,故名“捣糕”。
以前,由于生产力水平不高,每个村子至少都有一间碓房,碓房最初的作用是捣谷,将稻谷去壳。但这种操作方法费时费力且效率低,后来有了碾米机,“捣谷”这项生产劳动也就消失了。碓房得以清闲下来,只在秋后捣捻果或者逢年过节捣糕捣粉的时候才用。碓房通常不大,只有普通房子的二分之一,因为属于公共设施,为方便大众使用,一般设在巷口大门旁。碓房里唯一的物件是一支木头做成的碓,有二三米长,略小于水桶,头重尾轻,头下又长出一截用铁皮嵌着的木杵。杵下正对着的是石白,也叫碓臼、碓坎。捣米时,米就放在碓坎里,两个人踩在碓尾,将碓杵抬起,然后放下。如此反复,碓坎里的米就被捣烂成粉了。操作时,踩碓尾的人除了脚下用力,手上还要紧紧抓住从房梁垂下的一根绳子,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用碓捣糕效率不高,要捣完够做年糕的米粉,一户人家往往要捣上一个晚上。一户人家捣完了,别的人家又接着捣。
米粉捣好后要在铛里炒熟,然后过一回密筛,将少数没有捣碎的过滤出来。过滤后的米粉细密均匀,酷似沙子,所以捣糕也叫“沙糕”。
接著就是蒸糕。蒸糕用的托盆一般为木制的正方体,两尺见方。将糕粉置于托盘中拓平,用刀片划成三指大小的条状,放进铛锅,用水蒸,熟后呈块状,厚约两厘米。
沙糕吃起来有一股韧劲,又柔又香又甜,口感甚好。每家每户都会做上许多,存放在米缸瓦钵里,可以从年前吃到来年晚春。四月天青黄不接,从地里劳作归来,又饿又累,等不及煮粥煮饭,嚼上一两块沙糕,饿意倦意全消。把美食当粮食,实在是便宜了那一副辘辘饥肠。
再说打饼。
芝麻饼是宾阳特产,皮香馅甜,吃起来甚是可口,但工序不少。
第一道工序是搓饼心。将饼馅搓成鸡蛋大小的圆球,所以也叫“下蛋”。饼馅由米粉和黄糖浆搅拌而成,盛在一个大盆里。第二道工序是包饼皮。先将糯米粉加水和成泥状,取一撮拿在手上捏薄,然后包住一个饼心,形成一个饼球。第三道工序是打饼。将饼球置于桌面,用饼棒打匀,打薄,薄至两三厘米,碗口大小,并在饼面撒上芝麻,故又叫“芝麻饼”。打饼用的木棒叫“饼棒”,溜光圆滑,手腕粗细,四五十厘米长。第四道工序是煎饼。煎饼很有讲究,连煎饼用的铛也不是平常炒菜用的那种,而是专门的煎饼铛,平底的。用饼铛煎饼,一次可以煎得很多,还可以避免煎焦。煎饼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一个专门烧火,一个负责翻饼。还没有使用煤气时,烧的都是稻草、山草、蔗叶等,没有专人负责烧火是很难控制火候的,要用烧火棍将灶膛里的草压住,既让火燃着,又不能过猛,要保持火势小、慢、文。翻饼更是精细活,当一面煎至微黄时,就要翻过来煎另一面,稍有马虎就会煎焦。饼一旦煎焦了,既不好看,吃起来味道也要打折扣。
相对于捣糕、蒸糕而言,打饼工序更多,需要的人手自然也多。所以,往往是几个家庭联合起来打,打完一家的再打另一家的,需要夜以继日地打上两三天。在冬深年近的夜晚,在各个村落都能听到“噗噗”的打饼声,声音此起彼落,从晚上一直响到黎明,响彻整个腊月。
最后说说炒米花。
炒米花比起街上常见的爆米花来要复杂得多、讲究得多,自然也精细得多。首先是蒸糯米饭。这蒸糯米饭跟平时煮糯米饭不同,平时煮糯米饭只是一二斤糯米,而炒米花用的糯米需要十几斤,甚至二三十斤,所以锅铛用不上,而且为了使米粒干爽,糯米淘洗好后需先放到甑里蒸。甑是个大件木器,略小于水缸,而又大于水桶,有一米来高,是那个年代每个农家必备的一种生活用具,用途只有一个,就是过年蒸糯米饭用,而且通常一年只用一回。糯米饭在甑里蒸熟了,要两个人扛到晒场上,倒在晒谷用的大篾席里晾开。糯米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这对在晒场上玩耍的小孩子是个极大的诱惑,于是都情不自禁地围过来,不停地咽口水,目光再也挪不开。大人用筷条将大团大团的糯米饭抖开,不时团上一小团递给边上的小孩。
糯米饭晾干后,先在箩筐或者陶钵里囤放一段时间,再拿出来倒到铛里,洒上少许花生油,不停地翻搅,使油均匀沾到饭粒上。过一遍油后,即使饭粒回潮,也互不粘连,独立成粒,就像未蒸煮过的糯米一样,只是颜色变得黄一些,这叫“过米花”
米花过好后,眼看距离春节没有几天了,便择日开炒。先将一些专门用来炒米花的黑砂粒放在铛里炒热,然后倒进米花,混在一起,不停地翻炒。这样做的好处是能防止米花被炒焦,同时通过发烫的砂粒使米花均匀受热,爆得更快、更充分,体积变得更大。待米花爆完后,原本只有半铛的米花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大铛。将炒好的米花连同砂粒一同铲到密筛里,砂粒小而米花大,砂粒通过筛眼落回铛里,米花则留在筛子里。如是反复,老半天方才炒完。炒好的米花已经可以吃了,小孩子往往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抓上几把放到口袋里,时不时拿出来吃。这时候的米花虽然可以吃,但味淡,所以还不是成品,还要加点黄糖,这便是“团米花”。将黄糖熬成糖浆,倒入炒好的米花搅拌,然后捏成比鸡蛋略大的团团。待糖浆冷却,米花团自然成型,吃起来又香又甜。也可以将米花团放在碗里,冲入开水,米花团自然散开、变软,吃起来既可以解渴,又能充饥。正月里,有亲戚朋友来访,鸡鸭上桌的正餐之前,让客人先吃点沙糕、芝麻饼、米花,是乡间的待客之道。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乡间生活穷苦,小孩子口袋里的“小口”多是从别人家猪栏瓦顶上偷拽下来的几根咸菜,到了年底,就是几块沙糕,或是半边芝麻饼,或是一个米花团,那是小孩子一年间少有的幸福时光。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每逢年关临近,人们喜气洋洋地带着一家老小去超市选购新年糖、蛋黄派等包装精美的糕点,这些新奇的美食占据了过年的舞台。但对于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来说,过年时村村落落、家家户户通宵达旦捣糕、打饼、炒米花的热闹景象和浓浓的年味却清晰如昨、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