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的土地上执着耕耘
2019-04-25王向新
王向新
读书自学文才初露
韦编联,1933年出生在广西合山市河里镇一个壮族山村里。父亲是个农民,读过私塾,通晓文墨。家中有一柜子藏书,书桌上放着一部三十二卷木版印刷的《康熙字典》,父亲视为老师。父亲爱书如命,劳动之余就是读书,读到精彩处就大声吟诵起来。在父亲的熏陶下,对读书有一种特别感悟的他自幼就随着父亲的领读声,读了《幼学故事琼林》《古文观止》和作文范文及唐诗宋词。
每天晚上,韦编联点亮家中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打开书本,父亲躺在床上领读,讲解课文,然后叫他朗读,直到能够背诵,深夜才入睡。望子成龙的父亲以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的故事教育他刻苦读书。父亲还经常教育他要爱护书,书能给人知识,是常在身边的老师。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他专心勤奋读书,加上对书中的知识领悟快、记忆力好,读过的书都能背诵如流,一部四卷的《幼学故事琼林》一口气就能背完。父亲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为了让他在知识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便挑了一担谷子去卖,给他买回一部《古文》。这部书家里本来就有,但父亲又给他买回一部,可见父亲对他的良苦用心与深切厚望。有了这部属于自己的书后,他又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上街买回自己想读的书,建立自己的藏书柜,开始读书自学。在父亲的帮助下,他学会了自查《康熙字典》,为今后自学打下了基础。
父亲的古典文学功底深厚,能写诗词,更擅长写对联。父亲不仅给他传授诗词创作知识,而且以身垂范。耳濡目染,童年时代的韦编联就有了创作诗词的欲望。
在韦编联10岁那年,正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意横行的年代,日军飞机对迁江县城狂轰滥炸,搞得人心惶惶。为躲避日军,他随哥哥进深山搭茅棚,准备给家人避难时栖身。一天,一场大雨过后,他登上一块岩石,举目四望,看到雨后的山景:“树木苍翠,岩石洁净,空气无尘,仿佛整个宇宙刚用水洗过一样。”从未看到过和感受过的清新世界令他倍感惊奇,触发了他那与生俱来的文学天赋,在一张发黄的纸片上,写下第一篇只有七个字的作品:“大雨初晴山似洗”,并把它张贴在茅棚旁边的岩石,上,他的哥哥成为读到他作品的第一人。就此,一颗将自己的人生献给文学创作的心开始萌芽,破土而出。
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和增长,韦编联产生了走出山村到外面闯世界的念头。他的少年时代是20世纪40年代,是个翻天覆地的年代,正处在结束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催生新中国的年代。社会形势的发展让他想走得更高更远,他要去读中学,读大学,去获取新的思想、新的知识,充实和扩展自己的胸襟和视野。怎样才能走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自学。于是,他到街上买回初小课本自学,把原先在村里办的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校没学完的课程从头全部补上。经过不断地钻研和学习,他获得了成功一到乡里考高小被录取了。小试锋芒就有收获,从此,坚定了他自学的信心,也从中掌握了自学的规律和方法,“读书自学”就此伴随他度过以后的人生。
为加快实现读中学的梦想,在读高小时,韦编联一边学好课堂上的课程,一边买来一本厚厚的《小学升学指导》自学,平时利用课余时间读。假期回家每晚读到深夜,白天放牛时,他也带上书本到岭上读。一年后,他提前掌握了高小的全部知识。
知识,总是喜欢那些勤奋而不断超越自己的人。在高小还没毕业时,韦编联提前一个学期到县城报考初中。当时报考初中不需要高小毕业文凭,只要分数达到就可录取。结果,在录取的两个班80名学生中,他排第40名,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初中生。通过读书自学获得的再一次成功,不但实现了“走出去”的梦想,而且,进一步增强了他的自信心。遗憾的是,由于家境困难,他只读了三个学期的初中,就被迫辍学了。那时是解放初期,他到北泗中心小学当了一个学期的教师,就被调到迁江县人民政府工作,当时年仅17岁。
锲而不舍大器晚成
1953年元旦,未满20岁的韦编联独自乘船离开迁江,来到红水河畔的来宾县工作,开始新的人生之旅。
读大学的愿望是无法实现了。怎么办?机关工作繁忙紧凑,要想获得更多的知识,提高自己的思想、文化水平和能力,从何处努力?想来想去,还是走读书自学的道路。他设定了一个大胆的目标:在文化上达到大学毕业水平。在那个年代,对他这个初中都没毕业的青年而言,真的就像上九天揽月般困难。为了这一目标,后来的几十年,他一直在读书自学这条道路上艰苦地攀爬着。
读书要有时间保证,要学会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他把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读书上。青年时期,他精力充沛,晚上读书到深夜成为一种习惯。读了一批政治、哲学方面的书,让他开始学会了用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去观察问题、处理问题。由于对文学的热爱,他还读了一批古典文学和当代作家的作品,读了俄国大诗人普希金的叙事长诗《高加索的俘虏》《喷泉》等一批外国文学作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干部队伍的文化水平比较低,党组织把鼓励干部读书作为培养干部的一个重要措施,对勤奋读书的年轻干部特别关心,经过一段时间农村艰苦工作的考核,21岁的韦编联成为一名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党员。1956年冬,就在他准备报考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之际,组织上任命他为大湾区党委副书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必须认真思考,作出抉择。最終他还是服从组织决定,放弃了报考大学的机会,到大湾区工作。
1957年,韦编联写了第一篇小说投到《长江文艺》杂志,编辑来信叫他修改。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修改,他只好把搞文学的计划暂时压下来。但他没有忘记读书自学,无论是从提高领导水平,还是为将来搞文学创作,都要坚持读书。
从机关到农村工作,环境变了,职务变了,读书自学的计划没有变。在大湾区工作8年,他先后担任区委副书记、乡长、公社党委书记兼主任、区长等职,不管工作多么繁杂、艰苦,他都坚持读书自学。农村工作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要挤时间读书,就得见缝插针,积零为整。在村边地头、农家小院、火车路上、会议期间,都能看到他读书的身影。不论农村工作生活条件多么辛苦,他从不放弃。在农村工作8年,他不但自学提升了自己的工作能力和文化水平,还为今后的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素材。
读书,在他求知的路上伴随他一路走来,持之以恒,获益良多。他在《我的读书人生》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从少年时代起,书就是我身边的老师,一直陪伴着我度过几十年,人生的宝贵时光,帮助我树立科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给我知识和智慧。书还给我快乐,在这七色缤纷的世界中畅游,其乐无穷。”
这种锲而不舍的读书自学精神,为他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为追求青年时代的文学梦,已过不惑之年的韦编联决心离开行政机关去写小说。他认为自己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家乡深厚的文化底蕴,还读了不少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以及文艺理论、哲学、历史等书籍,有这些知识积累及生活阅历,他一定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他毅然辞去职务,到百花杂志社任主编,而后,又到广西三月三杂志社任副总编辑。他始终怀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走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他发誓:“写小说再难,就是一块钢板,我也要用我的笔钻出个窟窿来!”
他写的第一篇小说《这一天》在《广西文学》上发表,随后第二篇也是发表在省级刊物上,第三篇参加某报举办的“全国征文比赛”获一等奖,第四篇小说《洁白的金樱花》更上一层楼,在《民族文学》发表。他的作品引起了著名作家、《民族文学》主编玛拉沁夫的关注,几次当众称赞“韦编联的小说语言好”。韦编联到北京参加全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理论讨论会,玛拉沁夫曾单独找他谈话,热情鼓励,谆谆教诲。
此后,他的小说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每年除了在《民族文学》发一两篇短篇小说,还在其他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几个中短篇小说。经过5年的艰苦努力,1988年,21万字的中短篇小说集《七色人生》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七色人生》的出版引起了文学界的轰动,赞誉之声纷至沓来。《壮族文学发展史》是这样评介《七色人生》的:“创作的小说颇富有灿烂的民族色彩”,还把韦编联称为“大器晚成的壮族作家”;云南昆明学院黄毅教授称“他是个勤奋的作家,在几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努力探索小说的表现内容和表现形式,探索小说民族特色的表现。因此,读他的这本小说集,给人的印象便是色彩斑斓的浓郁民族风味”。
时隔23年后的2011年,云南师范大学刘纪新教授还在《湖南城市学院学报》发表了题为《韦编联的小说创作谈》一文,对1988年出版的小说集《七色人生》进行评介,他赞道:“韦编联的小说出现诗化倾向,《秋江月》可以说是诗意葱茏,其后的《雪白的梦》则完全是一篇诗化小说。”“韦编联对于小说艺术的多方面探索,使壮族小说的艺术风貌更加丰富多彩。”
中短篇小说集《七色人生》获首届壮族文学奖。2009年,《七色人生》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再次出版。2013年,由中国作家协会编辑出版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将中篇小说《七色人生》编入壮族卷。
韦编联凭着小说创作的成就,于1990年他57岁时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圆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老当益壮挥毫不止
韦编联1994年退休,1996年毅然离开生活条件优越的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南宁市,回到故乡红水河畔的来宾。他并没有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这个耀眼的光环作为享用的资本,也没有自甘寂寞地坐在家里安度晚年,更没有在《七色人生》的赞美声中罢笔。有文友曾问过他,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成就有了,荣耀也有了,怎么还醉心于创作,而且是长篇小说的创作。他说,我的文学之根在红水河畔。“我是喝红水河母亲的乳汁长大的,是红水河的儿子。”“在我心目中,红水河是壮民族的母亲河,是一部壮民族史。她勇敢倔强,奔腾千里,咆哮着,冲闯险滩,勇往直前,奔向大海。”
他从红水河那不息的浪涛声中,似乎常常听到母亲对儿女们的呼唤:“团结奋斗,自强不息,使我们的民族屹立于中华民族之林,为中华民族的复兴做出应有的贡献。”就是这种呼唤,为了给壮族文学添砖加瓦,他退休返乡后,自喻为“在文学的土地上执着耕耘的老农”,在红水河畔挥汗如雨,笔耕不辍。
就是这位老当益壮的“老农”,“清心寡欲,自甘寂寞;博采众长,寻求自我”。在迈入古稀之年,完成了34万字的长篇小说《风雨望江楼》。这部长篇写的是红水河畔盘龙镇望江楼两代人的人生故事。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黄绍清教授在《不解的红水河情缘》这篇评论中说:“韦编联撰著了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为壮族文学的光辉画廊增添了光彩夺目且独具审美特色的篇章。”
不久,另一部22万字的长篇小说《裙影缤纷》完稿,在文学网站的“全国征文大奖赛”中荣获长篇小说奖,于2013年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此外,他还写了40多篇散文,汇聚成《韦编联散文选》出版,其中散文《说“门”》获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以放歌红水河为主题的《清心斋诗词集》出版,其中300多首诗词是他退休以后写的;诗词集中的叙事长歌《双飞燕》,1980年初稿于柳州,2003年完稿于红水河之滨,四易其稿,时间跨越20多年,这部长歌在叙事为主的段落用的是山歌格式,在主要抒情段落用的是壮族勒脚欢,以呈现一咏三叹的效果。《壮族文学发展史》这样评论:这部叙事长歌“运用壮乡民间丰富、生动、富于表现力的语言,以及抒情时勒脚歌体,别具韵味,散发着浓厚的地方和民族的生活气息,给人以美的享受。”韦编联创作的文学作品形式多样化,被称为一专多能的“文体作家”实不为过。晚年他回到故乡来宾写了小说、散文、诗词约100万字的作品,成为他创作生涯中的第二个高峰期。他感慨地说:“我感到,回到红水河畔,有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创作时心境特别开阔,思维特别通畅,精神特别振奋;这里有写不完的故事,唱不完的赞歌,常常使我进入无我境界。正如我在一首诗中所写的红河浪涛杯中酒,激荡胸怀不了情。”
随着后续作品的出版,阅读后的评论也不断地刊登在报刊上,好评如潮。作为一名作家,作品得到那么多教授、专家和读者的青睐,是巨大的动力。他認为:“作为作家,自己的作品得到读者的关注和评论家的评论和肯定,本身就是最好的奖赏。”他还说:“他们的关注与评论,无论是褒或贬,都是对我的鼓励与鞭策。如果自己的作品投诸社会毫无反应,那是最大的悲哀,写得再多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作家是为社会写作的,而不是为自我欣赏。”
韦编联由于文学创作的成就,他的小传已载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世界华人文化名人传略·文学卷》《广西少数民族人物志》《壮族百科辞典》。他表示:一息尚存,还要写下去。
韦编联回顾自己几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台灯》,借着共同度过无数深宵的一盏台灯,抒发自己的文学情怀:
共度深宵数十年,
酸甜苦辣总怡然;
名缰利锁抛身外,
意浪情涛涌笔端。
衣带渐宽挥不倦,
驹光易逝照无眠;
神思缕缕成书卷,
挚友同欢展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