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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2019-04-25乔雨书

满族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狐狸精爸爸

乔雨书

第一次,范萍是把一袋子厨房里的垃圾——鱼鳞鱼刺鱼下水以及鸡骨头什么的,倒在了“狐狸精”家门口。她尽管蹑手蹑脚的,但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心还是怦怦怦跳得厉害,腿发软,生怕那个“狐狸精”或者玉婷爸爸会冷不丁推开门抓自己一个现行。直待走出门洞好远了,还时不时往回张望,看后面会不会有谁突然追出来。事实证明,那只是自己吓唬自己。那天晚上睡得特别实,原还以为会梦见玉婷呢。

第二次就比较从容了,是隔开第一次十来天的样子吧,范萍把一个装着一块狗屎的塑料袋悄没声儿地挂在了“狐狸精”家的门把手上。平时看到臭狗屎,范萍恶心得躲都来不及,虽说白天是套着两层塑料袋从地上一把抓起来的狗屎,抓的那一刻还是感觉着手连同头皮都麻酥酥的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不过,为了玉婷,自己也算是豁出去了。

范萍选择的“作案”时间都是晚上靠十一点钟的光景,估计“狐狸精”和玉婷爸爸都在梦乡里了。当他们第二天一早推开门看到那一堆秽物,该会是怎样一个反应?气得失去斯文大叫大嚷,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而疑神疑鬼?想想都让范萍感觉着快意。

当初从玉婷嘴里恨恨地蹦出“狐狸精”这个词语的时候,范萍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她把想象中的那张狐媚的女人脸和打扮时髦得体的校长助理联系起来了。有同学私下里揣测校长助理和大校长之间应该是炮友关系,倒也没什么证据,大概是因为每次大校长绷着脸挨个班级检查工作时她总是如影随形吧。范萍当然知道,玉婷在向她诉说父亲有外遇了,闹离婚,母亲死活不答应,成天打得天翻地覆时,自己应该做出一副哀哀戚戚的样子,陪上同情的安慰。可是不知怎的,自己居然没心肝,那一刻会忍不住想笑,但还必须尽力咬着牙齿,做出若有所失的樣子来,应景地叹息了一声。至于玉婷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没往心里去。末了玉婷蹦出一句“真没劲”,倒是让她心里嘀咕了半天。

玉婷是说什么没劲呢?是说她爸她妈抑或那个“狐狸精”真没劲,还是说作为好朋友的范萍没表现出足够有的同仇敌忾的态度而让她失望以至于觉得没劲呢?那时范萍来不及细想。整天里就是做铺天盖地做不完的卷子,不得一点空闲,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麻木了。接下来几天没看见玉婷来上学,同样也没多想。班上好几个同学都请了长假到外面上那种据说提分很快的补习班突击课程了。直到玉婷三更半夜从六楼家中跳了下来的消息在同学中传开,范萍才明白“真没劲”的前面是有个主语“活着”的。那该是怎样一种绝望呢?得有多大的勇气或者多大的仇恨,让她那样奋不顾身?

范萍一次次想着玉婷从高处落到地上的情形,感觉那跳楼的好像就是自己,再然后就不敢往下想了。生命就这样终止在十七岁!那么冷的天,疼不疼?不怕吗?如果自己在场,一定要奋力拦住她,告诉她别干这种傻事。

听说玉婷的爸妈哭了一宿。

好长一段时间,再看到玉婷空着的座位,范萍会发上一小会儿呆,觉着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实。恍惚间感觉玉婷并没有走,还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像往常一样笑盈盈地回到座位上听课学习。

再没时间想玉婷了,因为忙。而且正应了那句老话:这世界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所不同的是,平常有点儿脾气爱发牢骚的几个任课老师脾气都收敛了不少,舌头也没那么长了,他们面目原来也没那么可憎,甚至还让范萍觉得他们有点可怜。就连自己的爸妈之间都难得地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争吵了,每天跟自己说话态度异常和蔼,引得范萍都想问爸妈是不是要二胎了。小晴的爸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就很有魄力要了二胎,怀胎生子那段时间大概怕刺激小晴,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对小晴格外好,有讨好的意思。小晴倒是一个能看开的人:这下子我爸我妈有的忙了,也好,免得我上大学后,他们老两口没事儿干。

身体哪个部位最初被刀子割破了的时候,当时未必会感觉到痛,反倒是时过境迁才会丝丝拉拉的痛个不停。上大学军训开始,玉婷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想想也是,她们二人的相识、友谊的急速升温就是上高中军训的那一周里。两人个头差不多,站在同一排,玉婷长相挺甜美,说话也柔和,和范萍一样对训练她们的年轻帅气的兵哥哥何教官充满了好感,军训结束时玉婷还拉着自己的手扭扭捏捏地去向何教官要QQ号。玉婷遗书中就提到何教官,她把最美好的祝福和心爱的维尼熊玩偶送给何教官。玉婷的心里该藏着多少绵密的心思呢?

和玉婷有关的梦都古古怪怪的不成片断,到了天亮大都想不起来做了些什么内容。但有两个梦反复出现,格外清晰,就像是重播似的。一个梦是两个人穿着迷彩服一起逛商场,商场里人并不多,可逛着逛着,玉婷就不见了踪影,急得范萍到处找,后来好像是在脏兮兮的旱厕里遇到了,可玉婷不认识范萍似的兀自走开了,范萍顾不得解手忙不迭地喊玉婷等等我。再一个梦是向来有恐高症的范萍不知怎的站在楼外面高高的窄窄的窗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挪步,只听得玉婷在楼下喊着:快来啊,狐狸精。

跟同宿舍几个姊妹说起来这一切,大家也都唏嘘感慨一番。平常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李珍跟上一句,她是在给你托梦吧?李珍总会有一些搞不清楚真假的灵异新闻。比如,前段时间外地有台载着十几个人的公交车掉进了江中。李珍不知从哪儿得到这样的消息:有个妈妈本来也要上这台车,可5岁儿子哭闹着就是不肯上车,当妈的刚把孩子拽上车,孩子愣是一个人跑下车了,妈妈只好下车去撵孩子,结果没搭上那台出了事的公交车。妈妈事后问孩子当时为什么不上车。孩子回答说,他看到车上的人都没有脑袋。同宿舍几个同学听了,都“哇哇”尖叫连呼神奇。李珍很得意这种效果:看见了吧,还记得现代文学老师怎么说的吗?范萍当然记得。那几天现代文学课堂上,老师声情并茂地大讲曹禺戏剧《雷雨》,还顺带着讲了那个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大家听得都屏息静气浮想联翩。李珍给范萍的梦做了好一番解析,她认为是玉婷要托范萍为自己了一桩心愿,比如说报复一下那个“狐狸精”什么的。这让范萍冷不丁想起来有一次梦里玉婷还真是对自己说过那么一句:给我报仇。

不过,怎么报仇?范萍连那个“狐狸精”长什么样、干什么工作、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再说了,玉婷总不见得是要自己做那种杀人放火违法的事情吧?李珍对这事情有她的理解:你放心,鬼嘛,总是神通广大的,她肯定会通过一种方式让你与那个“狐狸精”相遇的;还有了,鬼是要求你做一些吓唬对方让他们不得安生的事情,谁叫他们有愧于她呢?范萍听着将信将疑,头脑里蹦出“鬼魂附体”这个词语来。和玉婷有关的梦还继续三天两头做着。有一次,范萍梦里记起李珍的话来了,便冲着玉婷说你放心,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一定照办。玉婷笑吟吟的。

寒假回到家没几天,范萍就惊讶地发现玉婷爸爸居然搬到了自己家小区,而且两家楼房面对面!对面楼二楼原来那家住户是对老夫妇,听说卖了房子到北京投奔儿子去了。一切还都叫李珍说着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范萍每天从自家窗户就能望见玉婷爸爸早晚上下班的身影。先前在班级家长会上见到过他几次,个子不高,瘦瘦的,尖嘴猴腮的模样,那时头发还挺密挺黑的,差不多有两年不见了,他现在头发花白,稀疏得有秃顶的倾向。时常和玉婷爸爸手挽手一道买东西出出进进的女人应该就是那个“狐狸精”吧?她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儿比玉婷爸爸稍矮些,显着挺本分也挺干练的。“狐狸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妖媚,模样也不讨厌。范萍多少有点儿失望。范萍的报仇方式不外乎受到当年妈妈一位同事的启发,那位阿姨就曾把一塑料袋馊了的剩饭剩菜公然放到仇家的辦公桌上。妈妈说起这事时,就感慨这是在恶心人啊。

范萍还曾经有过一个不成熟的报仇计划,比如用粉笔或油漆在“狐狸精”家门上写上“血债要用血来还”或“狐狸精,你逃不出我的手掌”一类的话语。以玉婷的名义。多诡异呀,足够让“狐狸精”和玉婷爸爸精神崩溃了。那样的话,挺解恨,但也有可能会暴露自己。在头脑里无数次预演了这样一场升了级的战斗,可还没待实行,寒假就结束了。

说也奇怪,有关玉婷的梦大为减少,那个逛商场的梦只做过两次,范萍还没顾得上向玉婷汇报自己的报仇行动,又同玉婷走散了,走进下不去脚的旱厕里只顾着撒总也尿不尽的尿。照李珍的话,用不着说的,鬼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一切。

暑假返家第一天,范萍拖着行李箱匆匆走在小区里时,不期然地和玉婷爸爸还有那个“狐狸精”打了个照面。他们是在小区里人模狗样地散步。玉婷爸爸挽着“狐狸精”的臂膊,满脸肃然,“狐狸精”白胖了好多,穿着个背带裤子,依偎着玉婷爸爸,安详而恬静。若在以往,见到他们这种秀恩爱的情形,范萍会在心中骂一句狗男女并恨恨地呸一下的。但当“狐狸精”小心翼翼地抚着明显隆起的肚子的那一幕落入眼帘之时,范萍的心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晚上梦见了玉婷。还是在商场里。范萍赶紧说,你知道吗?那个“狐狸精”要生小狐狸了。玉婷怪怪地看着她:那是我爸爸的女儿,是我妹妹啊。然后就不见了踪影,丢下范萍一个人在无法下脚的旱厕里东张西望。

照例就醒了,起夜。待尿水哗哗排出,不光身体放松了许多,精神也觉着畅快。回到床上,范萍一时睡不着,反刍着刚才的梦,想起玉婷的“妹妹”,还有那个“狐狸精”,不,那个母亲,那个正孕育着一个生命并会将这生命捧在手心里尽情呵护的母亲,她可能并没有那么可恨。思绪不知怎的还跳到那个美丽的中学校长助理身上,她其实并不风骚,而是一个知冷知暖的温馨女人,有同学在她的课堂上睡着了,她一边讲课一边从讲台上飘过去,出乎大家意料,她微笑着轻轻地把一件外套披在了趴着的同学身上。突然,范萍很希望那个和玉婷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的未来的生命真就是一个女孩子,跟玉婷一个模样的可爱的女孩子;当然,是男是女都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应该无比热爱这个世界和他的亲人们。

玉婷也该这样期盼吧?

〔责任编辑 宋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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