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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有所依

2019-04-25那锁男

满族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小凯嫂子儿子

〔满族〕那锁男

火烧云点燃半个村庄,映得绵延的青山泛起盈盈红光。马美春伸长脖子脸贴近刚刚被一记重拳猛烈穿凿过的窗玻璃,中间一个破洞不规则地往四周龟裂外延,像一张织在房檐下被雨水冲刷掉中心的蛛网,残败得再无用武之地。马美春揉揉昏花的老眼往外看,火红的晚霞和太阳的余晖揉杂在一起幻成奇怪的符号在她视网膜外漂移、旋转,不断地变换色彩,七月的热浪翻滚着从破洞里涌进来扑在她脸上。她拧着稀疏浅淡的眉毛缩回前倾的身子,扭头看见高自己半头的孙子小凯呆若木鸡地站着,微翘的下巴坚硬,嘴唇两边冒出细密柔软的两小撮不引人注意的青色胡须。他像个男人一样不卑不亢地立在马美春对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抿紧嘴唇,胸脯剧烈地起伏,张合之间极力压制有可能随时被再次引爆的怒气。

“滴答”“滴答”,小凯紧攥的拳头垂下来,胳膊上青筋凸起,一滴一滴血从手背的划痕往下滴,击打在瓷砖上迸成一小朵一小朵四溅的血花,拼凑成殷红一片。马美春挪着灌铅的腿撕条白棉布扔给他,硬邦邦地说:“缠上。”

小凯紧紧绷着脸:“我以后没你这个奶。”

“造孽啊,你生下来一拃长我就一把屎一把尿侍候。”马美春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地上,忍不住捶大腿哭诉:“翅膀硬了,不服管了,不认奶?爱认不认!”

“你不讲道理,什么都管,交个朋友要死要活地拦着,像看管犁地的牛。”

“我听你电话说‘跟我去干他们,你是去打架。”马美春气得直发抖,“我还没老糊涂呢!”

小凯没搭理马春美,径直推门出去,走到院子正中扯脖子冲屋里喊:“肯定不养你!”

马美春听见大门“咣当”一声,心尖跟着颤颤。年纪大了,一恍惚的事就记不得,她怀疑是不是小凯没有说那句话还是她耳背听错了?马美春刚才咬死的事竟不敢较真儿了,扶着窗台站起来,对空旷的院子唾口,小狼崽子,稀得用你养老送终?

马美春小时取名马岩,路过的算命瞎子说,马生长在岩石上,啃石头子啊?苦命。而后父亲为她改名马美春,寓意马在美丽的春天,驰聘在铺青叠翠的旷达草场,长鬃飞扬,体态丰腴。女人名字被芝啊、凤啊、霞啊、蓉啊烂大街的年代,马美春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但有意境,里头还包含父母对女儿人生的期许与祝福。人活一世晚年幸福才是真的福气,想想自己境况,终究是辜负了名字背后的寄托。嫁人后,就没人直呼她名字,从“刘家媳妇”到“亮子他妈”,从“小凯奶”到“刘老太”,磕磕绊绊的岁月里明眸皓齿的豆蔻女孩被时光揉捏成一摊棺材瓤子。从姓氏名讳到发丝血肉都融成夫家一部分,我已不是我了,马春美偶尔也会感伤地想,搞不懂艰难的一辈子图个啥。六十四岁,是难得糊涂得过且过的年纪,她不去搞搞不懂的问题,大多时候觉得寂寞罢了。

火烧云退了,刚才还明亮的天色渐次黯淡。窗外有煮玉米浓郁的香甜味飘进来,马美春翕动鼻翼,边收拾狼藉的屋子边思忖晚上的饭菜。

小凯带给她的委屈无处安放,便摔打桌子椅子、盆盆罐罐,叮叮当当家具和不锈钢盆、瓷碗的碰撞让她感到些许满足。马美春知道,事实上这个家确实不属于她了,老头子撒手人寰后她把钥匙交给儿子,此后便靠着血脉的吸盘水蛭一样吸附在这个家上。马美春想儿子迟早要把家交到小凯手上,心里翻涌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空落落的不着底儿。

有吱嘎开门声。马美春以为儿子下班了,他在镇木材厂工作,也该回了。

“吃了没?扭去呀。”娟嫂子穿大红花裙子张开贴着亮片的绿扇子站在门口,边给自己扇风边喊:“人家早扭上了。”

马美春跟秧歌有渊源,没结婚做黄花闺女时扭秧歌在十里八村算一绝,跟老头子就是在秧歌场上确认过眼神,开启自由恋爱的先河。中间停滞几十年,老头子离世后,娟嫂子几次来劝,马美春才跟着一起搭伴去村头广场扭扭。渐渐地,在欢快的秧歌调里又找回以前的感觉,挺直弓着的脊背,脸上紧紧绷着,心里却美滋滋地,眼波流转,神采奕奕。今晚马美春没心情去扭,摆手道:“没吃呢,你自己去吧。”

娟嫂子说:“麻利扒拉口,等你。”

见娟嫂子不走,“等我会儿,”马美春趿拉拖鞋进屋吃饭。切几片香肠放米饭碗里,筷子夹起来又放回去,送到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这些年她从未因馋嘴偷尝过好吃食,“女人家最忌奸懒馋滑”,老头子说过的话她记得。

马美春把碗筷放回去,进屋里找扇子、手绢,两个抽屉翻得底朝天也找不到,上次明明放在抽屉里,还是没拿回来落哪里了?马美春有些头疼。

娟嫂子回家给马美春取一把磨毛了边的旧扇子、一块褪色的手绢。

娟嫂子胳膊肘顶顶马美春:“你儿子不乐意你出来扭,莫不是偷摸把家巴什藏起来了?”

马美春心里咯噔一下,颠着小脚跟紧娟嫂子脚步大笑说:“再挑拨,小心撕你嘴叉子。”

娟嫂子长一张“地包天”的嘴,鼻翼两侧刀削似的法令纹把松垂的脸和鼓囊囊的嘴泾渭分明地間隔开。娟嫂子比马美春大两岁,却看着更年轻些。娟嫂子老头心梗离世后,城里做生意的儿子接她,没一个星期又被小轿车送回来。娟嫂子说若不是儿媳妇死活拦着多住几天,依她性子早回了。哎哟,那哪是人呆的地儿,前边没院子后边没园子,憋屈。娟嫂子一走,知情人就跟街坊四邻嚼舌根,儿媳妇压根没拿眼皮夹她,一星期不跟她说话……啧啧啧。娟嫂子儿子内心有愧,大把给她钱,惹不少人眼热。娟嫂子站人群里说,我孤家寡人的,要钱有什么用,哪抵得上你们儿孙满堂幸福?大伙议论几句,满意地散了。

“给你撕吧”,娟嫂子笑嘻嘻地把凸起的嘴凑马美春前边,“我孤零零活着累呢,撕了不用包工养伤,见天地陪我唠唠嗑就成。”

马美春心不在焉地跟娟嫂子扯皮,心想儿子下班了没。她又担心小凯捶坏玻璃挨他爸爸揍,心里七上八下的,踩不上鼓点儿,扭一小会儿就下场了。马美春生小凯的气,尤其是他最后一句,像鱼刺卡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搅得她心神不宁。可是一上年纪,对隔辈人的感情不掺假,大抵知道大限将至,小小的人儿就是生命延续,那种感情比爱自己更甚。

娟嫂子问:“屯里订秧歌服的事要敲定下来,订么?”

马美春说:“不订。”

娟嫂子问:“就几十块钱,没有我给你出。”

马美春说:“不是钱的事。”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踩着心跳声往回走。月亮把影子拉得老长。

马美春推开家门,屋里传来儿子和小凯细碎的说话声。小凯看一眼她没说话,低着头玩手机,倒是儿子走出来。儿子说:“小凯跟我说你俩吵架的事,他知道错了。明儿我就找人换块玻璃。”儿子脸上弥漫着跟年龄不符的无法尽言的沧桑。“你们吃了没?”马美春凝视儿子好一会问道。儿子说:“小凯要下饭店,我领他去了。”马美春心里说你就惯着吧,惯子如杀子,有你哭都找不到地方的时候,但她张合下嘴唇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时,儿子突然说:“以后别总说小凯了,没妈的孩子可怜。”马美春脑海里闪过儿媳妇难产,痛苦得扭曲着脸嘱咐自己把孩子拉扯大的画面,“嗯。”儿子说:“妈,我供你吃穿,你就好好在家做饭看家,别出去浪秧歌了。”儿子神情鄙夷地说:“一个个穿得五红大绿,头摇尾巴晃的像什么样子?”马美春:“呃。”

马美春浑身无力,摇摇晃晃挪腾到厨房吃饭,把碗里的香肠一片一片夹出去,端着一碗白饭蹲灶台底下大口吃,噎出眼泪来了。

夜里马美春躺炕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摇把蒲扇独自坐台阶上。已经二伏天了,晌午站太阳底下隐约闻到一股子焦糊味,烤的胳膊火辣辣疼,心口里胀满满的。夜里才最舒服,徐徐微风裹挟着植物泥土的气息在皮肤上遛过,深深地吸一口,呼出去,胸腔里跟着通透舒畅。

层层叠叠的灰白云朵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越移越远,遥远的天际散落一颗颗金黄色的星星,月亮也从云层里娇羞地露出橘色笑脸。夜,被微弱的光芒点亮了。农家小院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立体起来,蛐蛐和瓢虫们疲倦地躲在院子一隅的菜地里休养生息,母鸡在鸡笼里打盹,鸭子、鹅或卧着或蜷一只脚藏丰满的羽毛里,练瑜伽似地直挺挺立着,白天嘎嘎叫得惹人烦,夜晚安静得像个玩偶。马美春叹气,原先这些小兽们散养院子里,每天都能捡到蛋,日子挺有盼头的,儿子当家嫌散院里脏,统统归拢进笼里,就不总下蛋了。院子西边砌两间仓房,放着日用杂物。仓房砌得好,是老头子的手艺,检查出癌症就动工了,把小院子拾掇得利索又干净。

马美春用力地环顾小院,凝视着远处黑乎乎的大山轮廓。眼前浮现老头子那张脸,回光返照那天他站台阶上也像她这么用力地瞅瞅院子里犄角旮旯,往远处“望路”。老头子转回身瞥见为自己准备的成摞的黄表纸,一向刚强的他也落泪了,拽马美春袖口说,有你们照看侍候,老有所养也知足了。就是,他眷恋地看一眼马美春,几十年都惯惯的了,俺一走,你身边没体己人了。

人一辈子就像漏斗里的沙,一不留神的工夫,就剩个底儿了。马美春按着大腿摇摇晃晃进屋,心里嗔怪老头子,先走享福去了,留我孤零零跟影子似的默默地、没有声息地苦挨着沙底儿。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撵着日子循环往复。后街的王老太过世了。杨树叶绿了,黄了,旋个圈轻飘飘地落下来,满地金黄色流溢进边沟里。

“妈,烙茬煎饼呗。”

“那你得空去磨房把高粱米磨了。”

“奶,赶集给我买双球鞋。”

“人家脚肉长的,你脚铁打的。”

“妈,干活那套迷彩服收哪儿了?”

“奶,晚上吃什么?”

……

马美春浆洗做饭,日日忙碌着。月末儿子饭桌上递给马美春几张红票子,被推回去,“我一个老太太哪有花钱的地儿?”儿子把钱掖马美春兜里说:“赶集买套衣裳。过路卖水果,爱吃就买,甭不舍得钱。”

“人老了还得有儿子在身边护佑着周全。”马美春笑盈盈捻着手指把钱往里按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儿子对她格外贴心是她把扭秧歌彻底戒了。可不是呗,快两个月没去扭了,最后一次她穿家居服跟在秧歌队伍后面,扬起扇子,旋转手绢,它们像花儿像蝴蝶轻飞曼舞。马美春看着前面整齐划一的动作和粉绿相间的服装,觉得自己是鱼目混珠的小丑,不伦不类地怎么扭怎么别扭,低头生怕对上围观者们的目光。平日都柔和宽厚,那一晚仿若蜂针。

娟嫂子至此后再没邀马美春去扭,她家出事了。

马美春总插不进儿子和小凯的对话,电线杆呆愣愣杵着也没意思,就出门跟前后院的老太太们树根底下摸扑克。那天街上的人仨一团俩一伙交头接耳,不时瞟瞟娟嫂子家院子。一个老头跟马美春说,还玩什么扑克,娟嫂子儿子生意败了,欠好多钱。老头咂嘴,人家摸屯里来了,娟嫂子把家里钱都拿出来了,也不过是一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马美春再看见娟嫂子时,她头发都灰白了,拔得笔直的背也塌了,像老了好几岁。她跟马美春并排坐着,聊着聊着就掉眼泪了,临了临了趟这么大事,不跟要人命么?马春美握着她手背,可不敢胡说,人活著啥遇不着,总能挺过去。娟嫂子摇头,人老了,没人照看又没钱,能挨多久?马美春就突然想起老头子在世时偷偷叮嘱她,俺给你留的存折仔细收着,就算儿子哄你,也别往出拿。可指着钱,护你往后周全呢。马美春当时心说老头子是老滑头,现在一下就懂了。她明白娟嫂子往后步履维艰。

小凯升初三住校了,临走他拉马美春的糙手,奶,别送了,自己搁家里保养好体格。马美春鼻头一酸,用力抱住孙子。

天气渐渐转凉,马美春闲下来就坐墙根下晒暖洋洋的太阳,心里也跟着热乎乎的。有时遇见娟嫂子,俩人扯会家常,没正经地嘻嘻哈哈。遇见卖水果的货车,马美春说:“你称点啥,我兜里有钱。”娟嫂子说:“我拿啥还啊。”马美春说:“看你说的,十块八块的不还能怎么的。”

儿子饭桌上几次拿眼珠乜马美春,被噎得梗几下脖子,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妈,别总接济娟大娘,无底洞填不满。”儿子嚼着饭小声嘟囔:“你都得我养活,还总搞这个事。”

马美春想哭却笑出声:“儿啊,你是养妈,不是养猫狗,给点面糊糊就冲你摇尾巴。再老,也是个人不是?”

儿子哈着黑面皮说:“这么大年纪别见天作,成么?”

马美春怔怔嚼着无滋无味的米饭,好久回过神来。

入冬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精致的六角雪花像绒毛轻飘飘地落下来,山上的枯树白了,房顶也白了,等马美春出屋抱柴时候,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白色。天冷了,儿子不乐意她再出去遛弯,说骨头里疏松得都是蜂窝了,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马美春就窝家里做点针头线脑的活儿,看看电视消磨时间。

儿子进屋拍打拍打身上浮雪,看马美春在撕积攒多日的日历,问:“是不是快冬至了?妈要过生日了。”马美春拢下头发,呵呵笑:“还好几天呢。”儿子说:“得张罗了,我大摆筵席给你祝六十六大寿。”马美春连连摆手:“可不成,在台上坐着像耍猴似的,招人笑话。再者,还没到六十六呢。”“这样讲不是名头好听么。”儿子吁口气,“妈,怎么着也得办,借你生日的名头收收礼金,咱家就我一人挣钱……”

马美春见儿子翻着电话簿通知亲友,心口压块重石喘不上来气:“等我死那天,你还能发笔大财。”

“说啥呢,妈。”儿子嘻嘻笑着说,转身一看,马美春已挪腾回自己屋了。

儿子特意跟厂子请几天假,专门张罗寿宴的事,从请厨师罗列菜单到通知亲友再到租借家巴什,事无巨细一手操办。事情安排好,他躺着盘算收礼金的数额。除了小凯上学,他还跟网上一女人聊得来,日子离了钱可玩不转。

一尺深的雪跟纯白棉花似的把屯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目光所及处都是白雪映射的刺眼光芒。娟嫂子穿五红大绿的衣裳扬着扇子喊,走哇,扭去呀。马美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近娟嫂子,只见她朦朦胧胧地一个人扭起来。脸上是笑非笑,身段如燕般轻灵,偌大的扇子在手腕处飞快地旋转、抖动,镶金边的红手绢在手里灵活地上下翻飞。娟嫂子在雪里忘情地扭啊跳啊,细碎的白雪在脚下轻舞飞扬。马美春伸手摸娟嫂子,淡淡的雾霭笼罩着她,只看见一团五颜六色在舞动。娟嫂子声音哀哀地说,我孤零零一人,往后日月不好过呢……

勉强支开沉重的眼皮,马美春头疼欲裂浑身没劲,整个人软塌塌的像一摊泥。她摸一把脸,潮乎乎的,想起梦里娟嫂子舞扇子的模样,想起那句缥缈得不真实的话,心里揪得疼。

马美春挣巴起来,去厨房捡一袋土豆,怕儿子不高兴,把几个大的淘换下来。马美春套上棉袄刚开门,就跟外面一身寒气的儿子撞个满怀,极低的声音在嗓子眼回旋:“我去你娟大娘家坐会儿。”儿子把她拉进屋,“甭去了,娟大娘昨半夜就没了。”

北风刮起地上的残雪漫天飞舞,旋转着呜呜地在上空聚拢。马美春腿不听使唤,被儿子扶炕沿上坐下,圆溜溜的土豆滚得到处都是。她听着呼啸的风声,雾蒙蒙的天空要压下来,要沉沉地把人挤压得窒息、变形。那好像是从未走进过的荒芜世界。

娟嫂子的儿子和媳妇杳无音讯,暂由直近亲属和村部组织事宜。丧事删掉很多繁琐细节,火葬场的车拉走火化,草草埋了。马美春想送送娟嫂子,被儿子拦下了。马美春在家里嘤嘤地一会哭一会笑,娟嫂子啊,不好熬也得熬……娟嫂子啊,你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

第三天马美春的寿宴如期举行。

一清早儿子忙得脚打后脑勺,间隙里跟马美春说:“妈,你把柜里新买的夹袄换上。”

马美春打开柜门把夹袄拿出来,一丝娇艳的橙色纱布隐在一堆衣服下面,她往里探头拽着纱料一点点扯出来,是找了好久的扇子,还有手绢。马美春满脑袋里都是浆糊了,浑浑噩噩的,想不起怎么就给塞夹缝里了。

在儿子催促下她换好大红夹袄,被扶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搭在台阶上,借两张课桌拼凑起来,铺上红绒布,上面摆几盘葡萄、香蕉、桃子。马美春两手搅着,鼻尖通红,冻得瑟瑟发抖,神情呆滞地看着流程推进。

主持人让特意从学校请假回来的小凯说几句。众目睽睽下,小凯有点腼腆,讲得简洁:我会好好孝敬我奶。我也会像我爸孝敬我奶一样孝敬他。

接下来儿子站起来,理下衣服,声音高亢地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作为儿子一定努力上进,让年迈的母亲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叫好声。

天空突然放晴,太阳不觉间移到头顶,白晃晃的光线温暖刺眼。马美春跟着掌声拍巴掌。掌声中,叫好声中,她仿佛又看见了娟嫂子在舞着:三百六十度旋转手腕,贴着亮片的水晶纱扇子像重复开放着张扬的花朵,镶金边的大红手绢像一朵飞舞的红云,配上那一身荷葉绿的秧歌服,红飞翠舞的,真好看。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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