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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词性分句的成分构成与判定原则

2019-04-23杨露

现代语文 2019年2期

杨露

摘 要:体词性成分以词组这一形式,以其完整的表意性,充当复句的分句。能够充当分句的体词性成分主要是部分具有陈述性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短语。在对体词性成分作分句进行判定时,需要将形式与意义相结合,并配合语境的需要,只有符合表意完整性原则、指称转陈述原则、语境协调性原则的情况下,体词性成分才能作分句。同时,语言结构和意义是话语参加者协作互动的产物,体词性成分独立成句实际上是完成了从抽象的语法结构到话语的转变。

关键词:体词性分句;成分构成;判定原则

从1960年开始,以郭昭穆等人为代表的汉语学界,就有关体词性成分能否作分句的研究展开讨论。自此以后,邢福义在前人基础上进行深入研究,他认为,汉语以名词为中心的偏正词组,即定名结构,可以和主谓、动宾结构一起构成复句,分别充当分句[1]。本文探讨体词性成分充当复句中的分句,论述此类分句的性质与判定原则。本文例句大部分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和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少量来自百度网、人民网等,均注明来源。

一、体词性成分作分句

复句的构句材料不是词或词组,而是简单句[2]。但体词性成分却以词组这一形式,以其完整的表意性,充当复句的分句。例如:

(1)巷子是黄泥地,一场大雨,即刻变成一片泥泞,滑叽叽的,我们打着赤足,在上面吱吱喳喳地走着,脚上裹满了泥浆,然后又把黄滚滚的泥浆带到屋里去。(白先勇《孽子》)

例(1)“一场大雨”,在表意上,有“下了一场大雨之后”的意思;在逻辑上,是“一场大雨”造成了巷子黄泥地的泥泞。因此,指称性的体词性结构“一场大雨”在作分句时,具有了陈述性,能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意思。实现了从抽象的语法结构到话语的转变。同时,与前后分句之间,也有相应的语义关系。

体词性成分也可以相继使用,构成复句的分句。例如:

(2)一阵春风,一阵花雨,孩子的泪珠随着花雨落入水中……(王扶《桃花船》)

(3)又一阵春风,又一阵春雨,渐渐地,走了花香,蜜蜂也不来了。(姚昌忠《紫色的蚕豆花》)

(4)长手长脚长脸,脸上那个鼻子分量也比他人的长大沉重。(沈从文《会明》)

(5)蔚蓝的晴空,火红的彩霞,雪白的大地,苍绿的山林,炊烟袅袅的小燕村,山坡上蠕动的牛羊群,江山秀丽多姿。(曲波《山呼海啸》)

例(2)中两个数量名结构构成的分句相继使用,相当于两个主谓结构,表达出“一阵春风吹过”“一阵花雨飘落”的意思,但我们无法添补出具体的语词。例(3)整体结构与例(2)相似,不过,关联词语“又”的出现细微改变了完整表意方式,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的性质更加清晰。再看例(4)的“长手长脚长脸”由三个体词构成,描述了所陈述对象的体型外貌特征。例(5)采取了分总的形式,由连续的偏正结构对江山的秀丽多姿进行描述,以逗号串连各体词性分句,前后之间存在解说与因果的多重语义关系。

一般而言,作分句时,体词性成分的独立性要弱于单句的体词性小句。这主要体现在体词性分句往往需要依附于其他分句。虽然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时能够独立完整表意,但大部分体词性分句只有与其他分句并存时,才能完成语义的顺利衔接。同时,与典型复句的分句相比,没有主谓或述宾结构帮助表意,反而使体词性成分的表述性增强[3]。

语言是说话者和听话者之间交际互动的工具,因此,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不同的交际需要。例如:

(6)呕,马先生,两镑钱的支票,干吗?(老舍《二马》)

例(6)“两镑钱的支票”单看不成句,但放在整个句子中,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方式。总的来说,体词性成分具有了陈述性,听话人接收到了说话人传递给他的新信息,“两镑钱的支票”作分句是言谈双方共同的产物。同样的交际需要在具体的语境下不断地反复发生,体词性成分作分句一直处在动态地互动之中,在这种意义上,它是具有陈述性的。

总之,由于汉语缺乏形态变化,表达方式也没有严格的标准,汉语句法结构向着趋简性和兼容性的方向发展[4]。从语用的角度看,在满足交际需求的同时,体词性分句在表达上更具语言的经济性,在日常表达中更具优勢。因此,体词性成分作分句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是成立的,而且在表意时陈述性增强,具有完句功能。

二、能作分句的体词性成分

体词性成分中,很多都可以或只能充当句子成分,无法构成复句的分句。单独的体词和部分偏正结构,因为较强的动态转变和陈述性,很难充当复句的分句。又如体词性的联合结构、同位结构等,由于较强的指称性和话题性,也很少充当分句。也有一部分体词性成分,虽然位于复句中,但并不构成复句的分句。如表时间、方位、处所的词或短语,由于较多充当句子的状语成分,几乎不作复句分句。

邢福义(1979)总结了五类可以充当复句的分句的特定形式,包括“数量名”、“指代形(的)名”、“形名,形名”与“数量名,数量名”、“程度形(的)名”和“(好)数量形(的)名”。作者还指出,可以在其基础上添加其他修饰语形成更加复杂的结构[1]。本文同意这一观点,就目前观察到的能够充当分句的体词性成分主要是:部分具有动态性或经过语境等附加条件而具有陈述性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短语。它们往往能描述事物的属性或显示事物转变过程中的一种状态。例如:

(7)凉凉的风,清清的水,高高的山,蓝蓝的天,淡淡的烟,茂密的森林,枯黄的落叶,高高的太阳,洁白的云朵,秋天风景很美,真叫人赞不绝口。(说说迷网站《关于丰收的名言》)

例(7)连用多个表示自然景物的偏正结构,描述了秋景中自然事物的各种属性,最后加以总结性的话语,对秋景进行赞美,这是一种分总的表达。同时,各体词性成分语义表达相当完整,而且有表述陈述义的下降语调。

总之,体词性成分存在分句化的现象,主要是部分具有动态性或经过语境等附加条件而具有陈述性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短语,其中,一些与自然现象有关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结构所占的比例较高。

综上所述,从互动语言学的角度来说,体词性结构能表示完整的话语意义,与“语言结构和意义是话语参加者协作互动的产物”[5]的观点不谋而合,加之语境的帮助,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本身结构自成一体,表意完整。

三、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的判定原则

作为体词性分句,在表现形式上必须是体词性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体词性成分“独立”出现时都能充当复句的分句,因此,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判定的问题。下面,我们就具体分析一下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的判定原则。

(一)表意完整性

上文曾提到,在一些句子中,体词性成分可以接连出现分别作复句的分句,但也存在一部分不是充当复句的分句,而是充当了句子成分。例如:

(8)他大约有十一、二岁,棱角分明的前额和颧骨,淡淡的眉毛下一双又黑又大的眼,微微翘起的咀唇,透出一股犟劲,正是山民所特有的那种脸型。(王扶《桃花船》)

(9)飞呀,飞呀,一道道的山,一道道的河,一行行的青松,一队队的红卫兵,一群群的马,一盘盘的炒疙瘩。(王蒙《风筝飘带》)

例(8)的前面是一个主谓句,并引出描写对象“他”,后面的的体词性成分“棱角分明的前额和颧骨”“一双又黑又大的眼”“微微翘起的咀唇”都是对他的一种描述,这些成分实际上充当了后续成分的主语。形式上符合判定标准,但是意义上不符合。例(9)是体词性成分连用,无法添补唯一的语词,可知该句不是省略句,因此这些体词性成分不作其他句子的任何成分,而且能够表示出陈述义,因此是作并列复句的分句。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有的体词性成分充当了另一个语言单位的成分,有的与分句彼此不互作成分,因此,在判断体词性成分是否为分句时,我们须要确定体词性成分与其他部分的结构层次与逻辑关系。这里还要说明一点,标点的使用也是形式上的一个典型标记。如逗号常来表示语音停顿,很多情况下,标点符号确实可以帮助我们来划分复句及其层次关系。

体词性成分的分句可前置,也可后置,主要看其与其他分句之間的语义关系。我们如果将其位置进行调换,有些只会造成表意方式和逻辑关系的变化,有些因逻辑混乱无法成句,有些会造成分句性质的改变。我们可将例(5)的体词性成分全部后置。如:

(5)江山秀丽多姿,蔚蓝的晴空,火红的彩霞,雪白的大地,苍绿的山林,炊烟袅袅的小燕村,山坡上蠕动的牛羊群。(曲波《山呼海啸》)

(5)在语义表达上依旧能传递原句的信息,但从原先分——总的解说方式转变为了总——分的解说方式。在形式上如果将其第一个“,”换为“:”,似乎更加妥当。同时,也由此与下句产生了一个对比:

(10)他拣了好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杠台秤。(鲁迅《故乡》)

例(10)转引自《语法研究入门》,施关淦认为这是总分式提示成分[6]。也就是说,这些体词性成分是语用成分,虽有达意的需要,是“好几件东西”的细分,但不可能是复句的分句。

总之,判定体词性成分是否作分句时,必须将形式和意义相结合。我们认为意义不仅仅包括实际的话语意义,还包括逻辑意义。从逻辑关系考虑,我们可以排除因形式带来的模糊性。此外,也要避免与插说、称呼、复说、复谓、复主、叹词等特殊现象混淆。

(二)指称转陈述

体词性成分是最适宜于表达指称的语言单位,但是它却可以独立表达完整的意义,这是因为它在功能上具备了从指称到陈述的转变。如:

(11)半月前,老连长调走了;一道命令,他的担子就交给了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政治部宣传部编《红石山中》)

该句的体词性成分“一道命令”作复句分句,表达了命令下达的意思,听话者接收命令,才有了后续分句,存在逻辑关系。体词性成分的分句转换成典型复句分句可有多种转换方式,并且能确保语义大致相当。例如:

(11)(半月前,老连长调走了;)[上级下了]一道命令,/我接到命令,他的担子就交给了我。①

例(11)符合典型复句分句的判定要求,具备了主谓结构。“一道命令”在句中作宾语,对于下命令的主语是受事,转换前后的句子中,都存在相同的实词,但是在句中起到了不同的作用。也由于组成句子的语词不同,二者的具体意义有差别。从语义关系来看,转换前的语义关系侧重命令的下达,无所谓谁下达了命令,也无所谓命令接收者的数量。数量关系“一道”与名词“命令”构成的体词性结构更注重表达一个完整的“命令下达”的意义。转换后的语义关系可以是侧重命令的下达者,也可以是侧重命令的接收者。二者的相同点在于存在某一对象接收到了命令,并对其做出了后续反应。转换前后的语义关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从另一种方式来看,不同的转换方式可能会反映不同的信息编码方式和信息接收方式,反映指称转陈述的变化过程,体词性成分“一道命令”,从指称语转变成了陈述语,是抽象到具体的转变。

我们也可以将例(11)与主谓句作比较,如:

(12)(日本人)一道命令,北平所有的面粉厂与米厂都停了工,大小的粮店都停止交易。(老舍《四世同堂》)

从对比中,我们看到同一个词在不同的句法结构里起到了不同的句法功能,相比之下,体词性成分在表达上陈述性更加强烈。这也可以解释陈述性的增强,使得体词性成分能跨越到句法和语用的层面表意。

总之,由于体词性成分作分句不是省略,因而转换没有固定模式,转换前后的语义几乎是不变的,低层次的语义关系是不同的,而在高层次的语义关系上却大致相同。此外,借用朱德熙变换关系能不能成立的决定因素,在这类非典型复句到典型复句的转换过程中,高层次的语义关系大致相同,因此我们可以说它的转换是成立的[7]。这种变化也为体词性成分的分句能够表达指称转陈述提供了更有信服力的说明。

(三)语境协调性

很多情况下,没有语境的帮助,无法对分句性质作出正确判定。以一些包含由体词性成分做分句连用的句子为例,像这样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短语和短语连用的关系。例如:

(13)一串话语,一片掌声,一阵欢笑。(《当代报刊》1994年报刊精选)

(14)今天早上才出嫁,黑腰带,紫袍袜。(姚昌忠《紫色的蚕豆花》)

例(13)从形式上来看,体词性结构的前后没有其他的主谓结构,仅仅是体词性分句的连用来构成复句。这种复句的判定比体词性结构与主谓述宾等结构的复句更难,它往往需要语境的帮助。由于上下文语境的帮助,使体词性成分表现出了欢乐义。如果没有语境的帮助,我们可以对其作出合理猜测:它可以借修辞等方式表示悲伤、喜悦等其他情感。也就是说,语境赋予了复句其他的意义,在表意上也使其更具完整性,而且在依附性上,体词性连用的分句间依附成句的性质更加强烈。在例(14)中,“黑腰带”“紫袍袜”根据上下文语境可知是描述了紫色的蚕豆花的特征。

语言是为了实现不同的功能而产生的,除了在篇章中需要符合上下文语境外,在交际中还要符合言谈语境以及其他预设。例如:

(15)那么远的距离,又顶着风,一千多人三小时就赶到了古镇。(克扬、戈基《连心锁》)

(16)忽然的,两声枪响,很近,仿佛就在大门外。(老舍《四世同堂》)

例(15)的三个分句之间符合言谈的预设,前两个分句之间存在着递进关系,与第三个存在着转折的关系。言谈的成立需要话语双方的共同理解,因此这一复句在发出时,必须要有匹配的交际环境,同时,也要考虑共同预设。一千多人以较少的时间在恶劣的环境下赶到古镇应该是难办到的,但是正是这种预设帮助句子成立。这种预设是交际双方共知的,它与语境紧密结合,帮助信息准确传递[8]。例(16)“两声枪响”是上下文提供的已知的或是能被读者接收的信息,后续的谓语与“两声枪响”并不存在句子成分上的关系,而是谓语部分在主语位置上隐含了某个成分。

总之,语境往往作为预设或蕴含成分帮助体词性成分完整表意。没有语境的帮助,话语中所存在的逻辑语义等其他附加义很难表达出来。

综上所述,在对体词性结构作出判定时,必须有一定的标准,形式、意义与语境必须同时满足,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才能够成立。换言之,只有符合表意完整性原则、指称转陈述原则、语境协调性原则的情况下,体词性成分才能作分句。

总之,体词性成分以词组这一形式,以其完整的表意性,充当复句的分句。不是所有的体词性成分都能构成复句的分句,能够充当分句的体词性成分主要是部分具有陈述性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短语。在对体词性成分作分句进行判定时,我们需要将形式与意义相结合,并配合语境的需要,只有符合表意完整性原则、指称转陈述原则、语境协调性原则的情况下,体词性成分才能作分句。同时,语言结构和意义是话语参加者协作互动的产物,体词性成分独立成句实际上是完成了从抽象的语法结构到话语的转变。

参考文献:

[1]邢福义.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J].中国语文,1979,(1).

[2]邵敬敏.汉语语法学史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邢福义.汉语复句与单句的对立和纠结[J].世界汉语教学,1993,(1).

[4]邢福义.汉语小句中枢语法系统论略[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1).

[5]罗桂花.互动语言学:语言产生于互动 互动塑造语言[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10-08.

[6]施关淦.句子:三个平面的语法研究的对象[A].吕叔湘等著,马庆株编.语法研究入门[C].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7]朱德熙.变换分析中的平行原则[J].中国语文,1986,(2).

[8]王小郴.复句的预设和复句的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