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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篁岭

2019-04-23徽州货郎

上海商业 2019年3期
关键词:天街婺源菜花

文/徽州货郎

这次春游酝酿已久,情绪饱满得快要膨胀,只要有人提起,马上就成行了。去哪里?当然去婺源看油菜花,去看徽州的春天,这是当季的新鲜事。婺源现属江西,可历史上也是徽州文化的核心区域之一,要问今天的婺源人,他们还不忘告诉你:“我们是徽州人!”

早于2001年夏,我去过婺源的晓起村,那时正在建高速公路,从晓起村的后山穿过,在村庄与高速公路之间,是一片茂密的红豆杉林,树龄长者达千岁,极其壮观,我怕高速公路打破这里的宁静,心里不免责怪设计师。可惜,这是文人的幻想。人类着魔于经济发展,哪里会放弃机会,让晓起村像永远沉睡般地妖娆呢?那年同行的是云受师,开车去的,从黄山市出发,翻过几座山,大家都迷恋山间风景,曾相约一起到这里徒步,可惜后来没成行。2015年秋,我和一批学生到婺源走了一条古道,从长溪到石城,十几公里,一天行程,慢慢前行,领略山间秋色。有两三座村庄,土坯房屋,应当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在青山绿水间,嵌上这成块成堆的土黄色,有些令人兴奋。这算是又对婺源投射了一次感情,与婺源的相识,在慢慢的相关中相恋起来了。

这次篁岭行,由我和妻子的大哥大嫂、妻妹妻妹婿组成,一行五人,正好一辆车。2018年3月20日,我从苏州坐高铁到南京,住钟山宾馆,晚上学生请客。21日早晨8点在宾馆等车,再到芜湖接人。一路上,载着五人的斯巴鲁稳稳前进,沿途经过芜湖、繁昌、九华山,拐上合铜黄高速以后,穿行在九华山与黄山风景区里,途中可见太平湖、牯牛降、黄山北大门、呈坎、堂樾牌坊、西递、宏村等标识,可见这里处处有风景,只是没有时间看。

下午二点左右到达篁岭,山下修路,有点堵,车子直接开到山上的晒秋美宿。我住“天街”C12-1,推窗可见山间菜花,令同行人羡慕不已。大家稍事休息就迫不急待地逛景了。

据山民说,此处村庄原有150多户人家,现已全部迁住山下,山上归旅游公司管理。“天街”取名于唐代诗人韩愈名句“天街小雨润如酥”,游客一到,往“天街”看看,一条窄道,在一座牌坊后面延伸,就有身在天上人间的感觉,不免飘飘欲仙。“天街”的两旁是明清古建筑,木雕砖雕都极精美,只是岁月的苍桑也留在上面,有些地方剥落了一些,有些地方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游客看了,更愿往历史里去体验。

村庄坐落在一个山凹中,背北朝南,依山而建的房子高低错落,故从侧面看,是层叠的,屋檐压着屋檐。墙面多为大长砖所砌,砖为土黄色,较粗糙,大块大块地裸露着,特别地豁人眼睛。与西递、宏村不同,那里是大户人家的建筑,为青砖所砌,砖面光滑,精致。这显示此处山民多为一般百姓,生活中少些富丽堂皇,多些山野的直朴。房屋的建制多飞檐、马头墙,黑瓦白墙,属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有意思的是,这里家家的窗外或门头上都会多出几根长长的木杆,连排着,日晒雨淋久了,是那种浅黑色,伸向空中的蔚蓝,若有白云飘过,缠在木杆上,好像纺纱锤般,以天空为背景,要织一匹绫罗绸缎。也好像家家户户那些顽皮的孩子,伸出十指,每个指头上都粘着棉花糖。初见以为装饰,及了解,才知用来晒秋,即将各式晒箩置其上,晒辣椒,晒玉米,晒南瓜,晒茱萸,晒灯笼柿,晒……。啊啊,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晒秋所在地。秋天的红火,在城里人看着,是五颜六色,在山里人,就是生活本身了。晒秋是晒一年的收成,晒一年的喜气。如今的篁岭人聪明,既让人春天来观菜花,又让人秋天来看晒秋,调动全年人气,篁岭旅游几乎没有淡季。

刚到篁岭山下时,我颇有点失望,以为路边的零星菜花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心里打鼓,叹息这根本比不上小时候在家乡种油菜赏菜花呢。没有想到,到了山上才知,看的不是路边的菜花,而是种在高山梯田里的菜花,在青山映衬下,一层一层的,层层叠叠地向上或向下,把山梁相连,不仅有层次感,而且断断续续的梯田线条,将菜花也划分出断断续续的线条来,再加上黄绿相间,真的是铺满山间的锦绣。可侧耳听听,又好像是一首流淌山间的抒情曲,散发出来的韵律感,成了我心中的滋味。

这里共有三个观景点,我们先在靠近的三号点拍照。我时而追求层次感,集中展现它的层层叠叠,用竖拍的多;时而追求韵律感,试图找到它的回旋与伸张,用横拍的多;时而追求画面的交融,将三五株梨花或桃花带入,置于画面的一角,素白的梨花或粉红的桃花点缀在黄绿相间的菜花背景上,构成印象派的色彩画,则不论竖拍还是横拍了。

来这里旅游的多为北方人,这是气候差造成的。南方早点得到了春的消息,用早开的菜花淋漓尽致地表现着,而此时北方的春天还羞涩地藏在冬尾的盖头里。北方人迫不及待地要欣赏春天,所以成群结队地到篁岭来了。这里的菜花黄得耀眼,梨花也白白的一片,只是桃花还有些羞涩,在朝阳的坡上,已经开放,在较阴的坡上,正攥紧自己的花蕾,准备着呢,这些花蕾已经挣破褐色的包叶,露出红白相间的底纹了。当然,也有一些树木,如山榉、板栗、皂角还没有渲染自己,正憋着劲,要接力春的气息。不过,有了这些早开的花,已经足够将春天的情韵释放出来,让人领略春的美丽了。晚餐时,我们与北京的小姨视频,不意她上午竟然也在篁岭,我们错过了邂逅的机会。小姨是南方人,小时候没少见过菜花,但在北方住久了,也将看菜花当作宝贝似的。这次她抢了我们的先,可见北方的热情比南方的还要高。

我们揣摩了一下,要在篁岭区别北方人与南方人,只看衣着,不听口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来自北方的,大都红红绿绿搭配,如同披挂一般,长长短短,照起相来,色彩艳丽而具动感。这倒说明了北方人好旅游,也懂旅游。比较起来,南方人特别是本地人,大多素衣,单调多了。我的镜头在游移中证实了这一点,一旦遇到或红或绿的衣服,或黄或白的披肩,在黄绿相间的菜花地上,拍下来,真是色彩的交响。若是镜头移到素衣上,镜头就会一下子暗淡下来,简直无法成影。

大概三点多,我们从高处向下观赏油菜花。中午后的阳光略略偏西,光线极佳,正好照在向西的梯田菜花上,一片鲜亮,发出阵阵光晕。这里向南的空阔约有千米左右,对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不低,高于村庄坐落位置,一眼望去,高处是满目青翠。在山梁之下是梯田,从半山腰直至山底,是不太开阔的坡地,村庄与山梁通过坡地连在一起,现在则是漫山遍野的菜花填补了这段距离。在梯田上种的菜花,实际上要比平地里的少很多,可出现的效果却大不一样。看平地的菜花,是一大片的望不到边,给人无限连绵的感觉,因为缺少制高点,没有什么变化。这里不同,受不规则地形的影响,赋予菜花以层层叠叠的生命。在这里拍照也有特别之处,不是捕捉菜花的连绵状,而是捕捉菜花的韵律美,应该取远景而非取近景,取近景,虽然清晰,却与平地拍照菜花没有什么区别,取远景,将整个山间的菜花尽情摄入,那多姿多彩、高高低低、断断续续、回旋伸长才呼之若出。我这次拍的,大都是远景,偶尔也拍了近景,是为了将某个特定人一起拍进去。

在梯田花海的上端有一座吊桥,这是第二观景点,桥名垒心,就是把心垒得高高的,站在这样的桥上,心提到嗓子口上。垒心桥架在两山间,远看有些飘摇,桥上人群在慢慢晃动。不时会听到游客相互兴奋地转告,说那里有玻璃栈道,我们也不免怀了唐突的喜悦急急往前赶,还嘀咕着,自己敢不敢走呢。踏上桥面,发现是实在的,有些失望。既来之,则游之,还是频频拍照起来。老实说,从桥上角度看,不利于拍菜花,这里处于梯田上端,往下拍,菜花没有层次感,好像失去生命一般。我是收了相机往前去,想着尽快完成今天的旅游任务,不抱什么探索与发现心情了。不料,却在桥的中间部分出现了玻璃桥面,隔着磨砂玻璃往下看,桥下影影灼灼,千米之深,还是脚肚发软,有些害怕。也有几个女人,不敢在玻璃上走,只好扶着桥边缆索往前挪,那个一脸惊恐的样子,看看怪可怜的。我有走过一小段玻璃桥面的经验,此时抬起头,朝前看,眼睛余光才稍及桥下,则是越走越无感。当然,要是遇上全部桥面都是光亮亮的玻璃,而且长,下面空空如也,每一步都踏在空旷上,能否健步对谁都可能是个问号。

因为公司全部承包篁岭旅游,山上只有“天街食府”一家供应正餐,吃的人很多,全为住宿的。六点钟,我们去用餐,点了几样特色菜,还有一个土鸡汤,我去买了米饭锅巴,泡着吃,挺美味的。土鸡汤鲜,加上锅巴香,鲜美在味蕾上跳跃起来。饭后,我们沿着天街散步,七点多钟,山间湿气已重,温度较低,不免瑟瑟的。可是天上的星星,还有半圆的月亮,寂静的四围,都给人宁静感,使全身舒畅起来,每个毛孔好像都向夜晚发出了欢呼,敞开着,做着呼吸运动,要吸进全部的大自然。偶尔还有晚来的游客,拖箱背包,匆匆寻找住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不算“天涯倦旅人”,而是逃出城市的寻闲者。倦旅人是想回家,我们是想离家。不过,倦旅人与我们的目标却又殊途同归。他们的家,在自然中,他们回家,就是回到自然;我们的家,在城市中,我们离家,也是想回到自然。何以今古隔着的时空那么大,那么远,却又没有区别呢?噢,原来古今之人的愿望何其相似,都想回家。人是自然之子,无论离开自然多么久,多么远,都想回到自然中。那里才是真正的倦归处。

睡得早,第二天当然醒得早。我一人独自走过天街,尽享早晨的宁静,把昨天来不及看的村落另一端,好好瞅瞅。这里有座“竹山书院”,用于教育族内子弟,是歙县人曹振镛(1755-1835年)捐建,他是乾隆朝户部尚书曹文埴的儿子,推论家世,是曹操之后。曹振镛曾以宰相身份留守京城处理政务,代君三月,故歙县民间有“宰相朝朝有,代君三月无”的说法,为家乡名人大大地骄傲了一番。为表彰曹氏一家四代的功名,乾隆敕建“四世一品坊”,至今屹立雄村。曹振镛的门生有潘世恩、林则徐等,也算是教学有方。书院侧门旁有座小巧玲珑的“焚纸塔”,俗称“字纸炉”。古人“敬惜字纸”,不能随意丢弃有文字的纸张,否则有辱斯文,因此烧掉它们。我尝想,这大概算是汉人的宗教吧——“崇文”,他们没有神的崇拜。连着书院的是“曹氏宗祠”,规模不大,是山上曹氏族人祭祀、议事地方,现在变成了民俗文化展览馆。宗祠前有一块开阔地,外围有合抱大树,这里也是村口,路旁矗立一棵棵红豆杉,树龄长短不一,有的高达几百岁,像和蔼老人一样,守望一切归来的乡人。站在这里,想象古代学子的晨读,“知、乎、哉、也”,拖着长音的吟诵,唤醒熟睡的山村,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诗情啊!我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村落,都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朦胧,飘忽,把山村之美和盘托出。

早饭后,我们向山底进发,路过村庄,沿着石阶往下,转过这条巷子,再转那条巷子,看墙上的字,可以联想到过去时代,如大队部、知青点、文化站。到了村庄的正下方,则是一小块近圆形的开阔地,搭了一个戏台,上面贴有晒秋的大幅广告,我们的人在上面拍了照,提前感受晒秋的气氛。在春的气息里,我闻到了秋的芳香,好像电影的蒙太奇,一个镜头剪下来,就过去十年八年,我在这里,跨越季节,从春天的菜花香里闻到了秋天的桂花香。戏台前有个小池塘,俗称水口,用于聚水,也是寓指聚财,祈愿全村家家发财,生活富裕。这里的地势低,又长着各色大树,一年四季常青,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树隙中洒些下来,斑驳地落在地上,即使如酷暑,在这里,也一定凉悠悠的。篁岭应该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我深深地呼吸着,空气甜丝丝的,沁人心脾。

继续向前,我们进入了菜花地的边缘地带,身临其境的感觉与昨天的高高在上有了差别。菜花在旁,行人在旁,有时不免你挤了我,我挤了你。我是相机、手机齐拍照,用相机记录较整体的画面,用手机记录较近前的画面。这时候,人与菜花相映成趣的照片多了起来,在菜花黄灿灿的映照下,人们的笑容都是如此鲜艳。我们五人拍了合影,也拍了独立照,行人也请我们给他们拍,拍的人与被拍的人,都是笑容满面。我心里想着,要是能够将我笑你也笑的面容带到城市去,在大街上,在电梯里,在寒冷中,在偶遇时,都相视一笑,那该多美好啊!笑容不仅融化自己的痛苦,也能融化别人的焦虑。我在这里拍了几张非常满意的照片,用心捕捉菜花的韵律,再将人脸放在这个韵律中,那美的灵动是全身心的。路上遇到一位江西女孩,未着五彩的盛装,但戴着一个花冠,一脸灿烂,像九、十点钟阳光下的菜花一样盛开,感染了好几拨人,他们都回头,搭讪。人们遇上了春天的花仙子,也跟着花仙子一样飘飘然了。第三个观景点,我们就这样来过了。

大概十一点左右,我们离开篁岭下山,下午顺道参观了李坑,晚上住齐云小镇,二十三日上午登齐云山,领略道教圣地的风光。我曾来过这里,那次是夏天,这次是春天,所以有不一样的感觉。大家兴奋得在山上边走边采马兰头,岩边的,道旁的,树下的,手指触及鲜嫩的芽茎,春天的温婉就直流全身,身体里好像疯长着鲜嫩与芬芳。带着大大的满足,下午一点开始返程,我到家时,已经午夜十一点。苏州城满是灯光的闪耀,没有停息它的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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