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影
2019-04-19
出生于50、60年代的人都会对票证记忆犹新,当时不少生活用品都是憑票供应,米、面、油、肉和衣服以及被子的购买,需有粮票、油票、肉票和布票、棉花票以及线票,各类票证按大户(5人及以上)、小户(4人及以下)定时领取。
每当领到(在所属里委领取)票证的这一天,妈妈的心情总是很好,早早地安排我们三个孩子吃好饭,并帮我们三个孩子洗漱完毕后,就在靠床的五斗橱玻璃台板上,郑重其事地做着这个关系到一家人一个月生活的大事。我人小,便站在床头扶着五斗橱,看妈妈整理票证。妈妈先是整理粮票,按照斤数(十斤、五斤、一斤等)一一剪下,分门别类地安置在一个方形的铁盒子里,这时她的脸上会露出笑容,但又会轻轻地摇头。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家五个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我)的饭量都很大,照理来说,我家的粮票数额也不算少,每月近130斤,人均26斤左右,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我爸,因为他干的是力气活,每月定量40斤,是当时定量的最高数字(当然是我爸竭力争取到的)。我妈的定量30斤不到,由于工作是手工劳动性质,当时定量时,她询问单位领导,领导认为每月20多斤可以了,妈妈想想也是,想不到后来饭量会这么大,每天总感到吃不饱似的,妈妈常常对此感到后悔——当初为何不定高一点。没有粮票就不能买米,所以妈妈就向单位同事周阿姨(她总是有多余的粮票)买粮票,一般是一元左右买一斤粮票。当时爸妈两人加起来的每月工资是120元,去掉补贴外公外婆的生活费之后,我家每月人均可支配的收入是20元,这在当时还算中等,因为当时最低生活保障标准是每人每月12元,低于这个数字可向有关方面申请补助,然后补足至12元。而在一家可支配的100元里,还需挤出20元左右去买价格不菲的粮票。
当时买卖粮票属于违法,即属投机倒把的行为,许多人因此受到惩罚。所以当周阿姨到我家时,时间往往会选择在吃晚饭的前后(天不是很黑)。我记得周阿姨当时的穿着很时髦,烫着头发,来时小心翼翼,在把粮票交到妈妈手里接过钱后,总是叮嘱妈妈不要对别人讲。
为何我喜欢看妈妈做这件事,缘是妈妈在做这事的时候,心情会很柔和,脸上的表情也会很丰富,留给我一个美好的侧影。人家都说我和妈妈像,小时候妈妈抱着我乘坐公交车,旁边的乘客马上就会说我是妈妈的儿子: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有点厚的嘴唇。这时妈妈总会笑起来,喜悦中带着骄傲。
粮票整理好了,接着就是整理油票和肉票。我家的人饭量大的原因除了天生之外,还是由于油水太少。油票和肉票都是按照上、中、下三旬分配的,前一旬可以留至后一旬一起用,但后面的不可提到前面,过月作废。不过对我家来说前面的份额留到后面一起用的情况没有,油不够吃,就去买肉膘熬成猪油替代需用油票才能购置的花生油、豆油或菜油。特别是冬天,熬成的猪油盛至蓝边瓷碗里,冷却之后一片洁白,煞是令人喜爱,而且那些油油的、脆脆的、颇有嚼劲的油渣和青菜一起热炒,不啻是一种美味。妈妈将油票和肉票搁置在一个圆形的铁盒子里。
最后是整理布票、棉花票和线票。小时候每当能穿上新衣服时,总是很高兴,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新衣服需用弥足珍贵的布票去买。当时有一种灯芯绒的衣服无需用布票,于是买的人很多。妈妈给我买过一条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大大的很暖和,我穿了很久,到后来颜色都淡掉了,又到洗染店染成深蓝色,继续穿。这些票证妈妈会把它们放置在一个心形的铁盒子里,铁盒面上绘有戏曲故事的图案,在安放票证的那些铁盒子当中,就属这个心形的铁盒子最漂亮,因此有很深的印象。
所有的票证经过妈妈有些皲裂的手剪裁、归类和摆放,意味着将全家一个月的生活大事安排妥帖,这时妈妈会如释重负地对我说:“弟弟(妈妈对我的昵称),好困觉喽。”
票证时代已然逝去,那些粮票、油票、肉票、布票、棉花票和线票,不熟悉的人,茫然无知,曾经熟悉的人,也已渐渐淡忘,然而妈妈整理票证的侧影已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至永远。
(作者单位:上海市五爱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