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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在酒楼上》的叙事策略

2019-04-19金梦蝶

文学教育 2019年4期

内容摘要:《在酒楼上》的各项叙事策略的运用很好地促成了小说意旨与情感的传达。小说中三次叙述者的转换及隐含作者的形象都有助于突出升华主题,而心理描写已经取代了传统的情节中心观,成为小说内容的重心。这些叙述策略共同服务于鲁迅小说中的自我生命追问和生死辩证,有助于读者更好地体会把握其深邃复杂的思想。

关键词:《在酒楼上》 叙述者转换 隐含作者 内容重心

1923年的第二次绝望是鲁迅写作生涯的一个关键点,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打破沉默,《彷徨》和《野草》记录的就是他如何在矛盾挣扎中走出绝望的心路历程。可以说在这两部作品之后,鲁迅才成为“真正的文学的鲁迅”。目前鲁迅小说的内涵已得到较为深刻地挖掘,而作为内容载体的叙事形式也值得关注。通过对小说叙事艺术特征的探究,我们可以更好地体会鲁迅深邃复杂的思想,对鲁迅作品中的自我生命追问和生死辩证有更好地理解。收录于《彷徨》的《在酒楼上》一文,被称为是“最富鲁迅氛围的小说”,其叙事策略就很值得揣摩。

一.三次叙述者的转换

《在酒楼上》一文中,先出现了一个叙述者“我”。在“我”回访故乡,到一石居喝酒遇见旧友吕纬甫,了解他的故事,最后与他分手这一条小说整体故事线中,“我”是叙述者,小说读者是接受者,被述者是吕纬甫;在两人对话,吕纬甫追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时,叙述者就是吕纬甫,接受者是“我”,被述者也是吕纬甫;而在顺姑的故事中,又多出了一个作为叙述者的人物老发奶奶,这次吕纬甫是接受者,被述者是顺姑。虽然随着叙述者的转换,故事接受者和被述者都发生了转换,但在语法角度,叙述者总是一个第一人称,在作为叙述主体讲故事时叙述者总是以“我”的视角来叙述的。正如热奈特指出的“与任何陈述中的陈述主体一样,叙述者在叙述中只能以‘第一人称存在。”①因此以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来区分叙述者是不可行的。

本文更关注的是三次叙述者转换带来的作用。小说文本征出现的叙述者转换现象,在布斯的小说修辞学理论中被看作是小说修辞的技巧和策略之一,可以增强小说文本的可读效果和真实效果,最重要的是能增强小说的主题效果。②小说意旨是“五四”作家的追求,叙述者的恰当转换能使主题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在整个故事中,“我”并没有参与吕纬甫过去的故事,是以一个倾听的姿态在听吕纬甫讲自己的故事,并流露出自己的态度——不赞同不随从。吕纬甫则是作为当事人在叙述自己的故事,且他所讲的故事是完成吕纬甫人物内心灵魂剖白的基本成分。老发奶奶的出现是情节发展的一个缓冲,把顺姑的故事交给她来讲,让她以一个旁观者较为客观地却又带着怜悯与世俗的眼光来说故事,更突显批判性和讽刺意味。

从这样的叙述者转换中,读者能深刻地感受到残酷的社会现实对觉醒过的知识分子的打压,看到一个软弱的渐渐沉沦于绝望的知识分子形象,小说主题也就得到了升华。

二.隐含作者的形象

现在的研究都认可鲁迅的作品中总是存在着主体映射和强烈的自我解剖意识,尤其是在《彷徨》、《野草》这样“自我”的文本中,作家自己的影子常常闪过,这里的“作家自己的影子”其实就可以看做是文本中的隐含作者形象。

隐含作者的位置介于叙述者和真实作者之间,是文本中的作者形象。最确切的显示隐含作者存在的是对所谓“不可靠的叙述者”的辨识。③“不可靠”的叙述者指与隐含作者观点相违背的叙述者,但有一类为复调式叙述者,这类情况下隐含作者与叙述者的关系要更复杂。这一类别主要是基于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在复调小说中人物是有着自主意识的主体,其意识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其中的隐含作者也是一个复杂而又矛盾的统一体。④《在酒楼上》就是这样一篇复调小说,“我”和吕纬甫就是有着各自独立的矛盾对立意识的人物。

“我”和吕纬甫都是曾经觉醒过的知识分子,现在也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也有着相似的无聊、寂寞和绝望。但从文中也不难看出,吕纬甫已经无心反抗现实生活。在吕纬甫这些年惨淡的生活中,为小兄弟迁坟和给顺姑送绒花这两件事可以说是难得的亮点,而这两件事却也终究是没有完成。对于吕纬甫来说,在这最后两件投注了情感却失败的事情结束后,他将再次回到往日甚至更加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的沉落堕落下去。他虽能清醒地认识到,却也懒得进行抗争,只是敷衍模糊。而“我”和他相比,显然还是存有些希望的,还在摇摇欲坠地坚守着,不能认同吕纬甫的沉沦。由此所构建的这篇小说的隐含作者也充满了矛盾和悖论,他在生与死、漂泊与坚守的矛盾中挣扎犹豫,十分痛苦。

第二次绝望时期的鲁迅的心境也同样是这样极其矛盾、充满悖论的。既不愿消沉下去,又看不到生路在哪里。既不愿抹杀那最后一点点希望,满目又都是绝望。既为启蒙运动奋斗,又怀疑自己的意义。《在酒楼上》中的“我”和(吕纬甫)其实就是鲁迅自我的两个不同侧面的外化,当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时,鲁迅自己与自己的对话也就开始了,这两个声音都来自鲁迅自己,是鲁迅在进行自我诘问和剖析,在做生还是死的抉择。

三.内容重心的转变

叙述的内容也就是故事,而情节是故事的要素之一。自古以来中国传统小说就一直致力于开发情节,因为情节决定了故事的娱乐性,也就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小说的接受度。但“五四”作家与前辈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显然属意突出小说的意旨和情调而非情节,即努力以“心理化”和“诗化”来解构情节中心。《在酒楼上》这篇小说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创作主张。

《在酒楼上》整篇小说读来,既没有紧张刺激的悬念,没有扣人心弦的巧合,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矛盾冲突,小说的叙事节奏也十分舒缓。将故事情节做最简单的概括可以归纳为:两位旧友在家乡不期而遇,一起饮酒对谈,讲了几件事,后又各自分离。情节完全谈不上波澜起伏或是曲折离奇,两人的相遇、交谈和离别都是淡淡的、极为自然的,可以看成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而取代情節中心的,就是小说中人物对自己内心的剖析。吕纬甫的故事叙述过程,不如说是一个内心独白过程,是在咀嚼自己的悲欢,带有浓厚的抒情色彩。他能敏锐地观察到“我”的反应,“阿阿,你这样的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⑤对自己的现状有清晰地认识,“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子,敷敷衍衍,模模胡胡。我有时自己也想到,倘若先前的朋友看见我,怕会不认我做朋友了。——然而我现在就是这样。”⑥对自己的生活和前路更是不抱希望,“以后?——我不知道。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⑦这些自我审视的心理化话语贯穿了整部作品,吕纬甫是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多么不堪,这种毫不掩饰的自嘲正是鲁迅自厌情绪的体现。这样不加遮掩的自我暴露对社会问题展开了更猛烈的抨击。而情节的让步也拓展了读者精神探索的空间,读者更关注到小说所描写的觉醒知识分子在当时所处的绝境,从而展开更深入地思考。

形式与内容是相辅相成的,独特的形式能更好地服务于内容。上述叙事策略在小说中有意无意的运用,共同推进了小说意旨的塑造,帮助读者更接近鲁迅隐藏在故事背后的内心,为读者开辟了一个巨大的探索空间。从小说结尾处可以看出,吕纬甫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已经屈服不再抗争,而“我”还处于一种较为明朗的姿态,与主人公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那是“生”的方向。从《在酒楼上》我们看到了鲁迅关于生与死的追问,也看到了不断在地追问、选择、再追问、再选择之中,在成为吕纬甫与成为“我”的矛盾纠结之中,他最终还是摆脱了“敷敷衍衍,模模胡胡”,远离了随随便便和无聊,又重新站了起来,并且站得更高。

参考文献

[1]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胡亚民.小说叙述者的类型及其转换方式[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8(6):83-88.

[3]刘锋杰.文学批评学教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4]罗钢.叙事学导论[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5]罗鸣灶.“孤独者”的“彷徨”——从文化批评的角度看《在酒楼上》的叙事策略[J].东南传播,2007(8):134-135.

[6]鲁迅.彷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

[7]佘向军.小说叙事理论与文本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

[8]颜菲.《在酒楼上》叙事诠释[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5,27(2):115-117.

注 釋

①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71.

②胡亚民.小说叙述者的类型及其转换方式[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8(6):86-87.

③罗钢.叙事学导论[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214.

④佘向军.小说叙事理论与文本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48.

⑤鲁迅.彷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25.

⑥鲁迅.彷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25.

⑦鲁迅.彷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30-31.

(作者介绍:金梦蝶,苏州大学文学院学科教学(语文)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