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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楠阿婆的几件小事

2019-04-19潘婷

神州·下旬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祥林嫂阿婆杭州

阿楠阿婆是陪着我和弟弟长大的人里最不亲却又很亲的一个。我是父母一手带大的,但到了第二个孩子,他们似乎也没有了那么多精力,更多的是阿楠阿婆带着他。她也是几个保姆中在我们家待得最长久的一个,且一待就是十年。

我七八岁,算一算年龄大概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她就来到了我们家。于我,早已记不起我们初次相见的情景。但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弟弟哭闹着不愿意吃饭,阿楠阿婆就拿来牙签一副要扎弟弟的样子吓唬他,一米七的高个子在我们面前无限增高放大,两眼瞪得像灯笼一样,牙齿咯咯地响着,从牙缝里还挤出那么些字“吃不吃饭啊!”弟弟被吓得直哭,赶紧好好地吃起了饭。

那时候,阿楠阿婆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每到年底一个人打扫一小栋楼的卫生,而且动作干净利索,小半天的功夫便完成了过年掸新的任务;家里搬家具搬重物,她的力气可以充数男丁;即使面对最让女人着急跳脚的老鼠,她也毫不畏惧。在我的心目中,她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但她似乎没有太多朋友,她有家,在隔壁的小镇上,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却不怎么回去,时常连年都和我们一起过。

记得有一次她提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回了家,却是在我家旁的诊所里再见到她,伤痕累累,手脚淤青,眼神里透着些薄凉。但很快,随着伤口的愈合,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冲劲儿,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依旧干脆利落。只是从那以后,她就几乎不提回家的事了。

后来,我和弟弟求学于杭州,爸妈的生意却又在老家,便让阿楠阿婆来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那时,爸妈都对她初到杭州的适应情况有所忧虑,一个只有三年级学历的农村妇女如何去适应城市里的生活?

不得不说,这是阿婆最让我佩服的地方。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她竟“轻松”地适应了杭州的生活,杭州的公交车、地铁,杭州的大超市、菜市场,杭州各种各样的人。到后来,她能独自坐动车回我们老家了。

记得以前她几乎只会说家乡话,来到杭州以后,她的普通话尽管有所长进,但依然带着十分浓重的家乡口音,或者说,几乎是一半普通话一般方言的“杂交语言”,这也时常让外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毫不在意,她很愿意开口去说,她也常笑着期待着别人对她的纠正。那时的我正被英语口语弄得头昏脑胀,是阿楠阿婆学说普通话的事激励着我,给了我说服自己勇敢尝試的力量。

相处的时日变长,我也在慢慢长大,开始对一些事敏感起来。也是那时候,我才真正了解到她的故事。阿婆她是被动离异的,而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正是自己的亲弟媳。这样一段复杂的家庭关系几乎是毁了两个家庭,而经常遭受丈夫毒打的阿婆也就此被曾经的枕边人和曾应和睦相处的家人赶出了家门。

“儿子在那,丈夫在那,那是我的家,而我有家却不能回。”

我不禁抬起头来重新审视这位长者。头发永远蓬松着,发尾卷曲着,却也干净利落地挂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纵横打架,让人看不透猜不出年龄;或许是睡眠不足或许思虑太多,又或许真的缺少维生素,她的嘴角总是起着的疱疹几乎没有消除过;衣服从来只有深色素色,却也是整洁干净;平常套上一双平底鞋便就随处走。

我无法想象,只是瞠目结舌。她的命运如同电视里的情节,却又真实存在于生活,着实令人讶异。或许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那样的残酷现实该如何去面对。我想,在当今,众多心灵极其脆弱而经不起风雨的时代,甚至也没有多少人会选择活着吧。

而她,活着。我揣度着,那颗滴着血结着痂千疮百孔的心定还在挣扎着跳动。或许为了自己日夜牵挂着的孩子,又或者为自己年迈衰老的母亲,但至少,它还在跳动。

我本庆幸她可以逃离那片伤心地,来杭州生活。当时却不甚理解,这样看似轻松安逸的生活并非多么舒适。

设想你的一天,除了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整理家务便再无别的事情可做,在老家还有些邻里聊天打趣,而在这里几乎除了早晚与孩子的简单沟通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自说自话,这是何等的孤独。

物质上的痛苦是痛苦,会让人难以忍受,但精神上的痛苦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而这些孤独感受也都是阿婆离开以后,我从妈妈、奶奶口中听到的抱怨。阿婆在带我们时,我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因为她不大抱怨,话也不算太多,加上了解了阿婆的故事以后,内心对她的疼惜又多了许多。

但大人之间的交往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在一起生活了十余年,阿婆几乎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妈妈也比较放心地把我们的生活费交给她打理。却总有一部分对不上账,但妈妈也心疼阿婆的经历,只要不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但这样敏感的事,大人们放于心,却也会露于形。阿婆自然也是能够感觉得到大人对于她“行为”的不满。

但阿婆也多次跟我说,她没有做这样的事,甚至会在我面前咬牙切齿地发起誓来。但后来,阿婆还是主动离开了我们家,她说自己的儿子成家了,自己该回去了。就这样,阿楠阿婆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

后来,也不知从何处得知,阿婆回去没几天,又出来打工了,听闻工作也算轻松,照顾一个年迈的老人。

我想起以前在杭州的时候,阿婆问在上小学的弟弟,以后她老了该怎么办,弟弟说:“你老了我就长大了,到时候你想跟我住也行,想要自己住我就去看你呀!”那时候,阿婆笑的很欣慰。现在,再问初中的弟弟这个问题,他只是付之一笑,便无下文了。

我能感觉到阿楠阿婆在渐渐地被我们所遗忘,直到再次读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我猛地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阿楠阿婆的样子和她的种种过往。阿楠阿婆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祥林嫂啊,只是祥林嫂被逼疯,永远重复着那段“咒语”,而陪我长大的阿楠阿婆,把苦难都吞进了肚子里罢了。

作者简介:潘婷(1998.09—)女,浙江省温州人,广东省广州市番禺区华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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