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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规的顺从与不留痕迹的反抗

2019-04-17朱钰颖

早期教育(教育教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卫生间空间幼儿园

朱钰颖

一、问题的提出:卫生间的狂欢

语言活动刚开始五分钟,琪琪就报告老师说要上厕所,没过多久,家豪也要去卫生间。科学活动时间,又有小朋友要去卫生间,一个小朋友说了之后,接下来会有好几个小朋友要去。10分钟内,有8个小朋友陆续去了卫生间。就这样,每一次活动都有孩子报告要上卫生间,即使刚刚上过,也要再去。卫生间里,有的孩子在玩水,有的在探索门上的手柄,有的在一起窃窃私语。这里仿佛是他们的乐园,没有了在课堂上拘谨的神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做了一会自己喜欢的事情后,他们立马收拾一下,然后表情严肃地回到活动室,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表面看似是幼儿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习惯,实则反映了幼儿对制度权威的抗拒,是幼儿反学校文化的一种现象。我国幼儿园在发展过程中,学校色彩愈发明显,幼儿园意涵逐渐式微,越来越趋向一个纯粹制度化的空间[1]。例如,幼儿园内的各种规章制度,保证在任何时候都需要师幼的“身体在场”,又凭借细致入微的纪律约束,迫使师幼间保持持久的“心灵在场”。这种纪律首先从幼儿的空间分布开始,进而摆布幼儿的时间。

权力的持续存在及日趋繁复、精细化,正凸显了抗拒的存在与增长,正因为抗拒增长,所以权力相应扩展以对付抗拒[2]。与幼儿园规训如影随形的是幼儿对制度权威持续不断的反抗。然而,从幼儿反抗的实践过程上来看,幼儿通常采取“日常反抗”的方式来抗拒教师的权威。就像案例中所呈现的,幼儿会在教师上课过程中以“去卫生间”为借口而对教师和规章制度的权威进行挑战,而不是公开地或者直接地与教师“对着干”。本文基于社会学视角,从教师和幼儿日常表现出发,探讨幼儿反学校文化的原因及解决策略。

二、监视与控制:幼儿园空间内无处不在的规训

(一)教师在全景敞视模式建筑下对儿童的“监视”

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到,纪律的实施会有一种借助监视而强制实行的机制,在这种机制中,监视的技术能够诱发出权力的效应[3]。正是通过建筑的空间效应,幼儿园教师的权力才得以实现,打着“安全因素”的旗号,教师的“关心”使幼儿的个人空间无所遁形。建筑对人的影响是比较隐性的,建筑能改造人,对居住者发生作用,有助于控制他们的行为[4]。

全景敞视机构会非常轻便:不再有铁栅,不再有铁镣,不再有大锁,只需要实行鲜明的隔离和妥善地安排门窗开口[5]。幼儿园内每个班级的门框上都挂着班级的标签,标签与墙体将不同班级的幼儿隔开,教师只要在自己班级的空间里,就能观察到班内幼儿的表现。严格的区域划分有助于进行有针对性的监视。建筑区域的划分往往依据空间的功能来定,但实际也限定了幼儿活动的范围与行为方式[6]。一名巡视员出其不意地来到全景敞视建筑的中心,一眼就能判断出整个机构是如何运作的[7],幼儿教师就相当于巡视员,只需站在班级中心位置,就可以监视全体幼儿。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8],这种情况下幼儿不得不遵守教师的规定,在教师面前做一个“乖宝宝”。在成人主导的世界中,面对一整天的高强度监控,幼儿盼望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二)教师对幼儿一日生活时间表的控制

时间与空间是社会发展的两个不同维度,二者紧密交织,影响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时间表是一項古老的遗产,它的三个主要作用是规定节奏、安排活动、调节重复周期[9],其目的是开辟一段能够充分利用的时间,使肉体自始至终高质量地投入其中。

时间表具备“切割的暴力”。这一方面是指它把时间切割成空间,每一个活动时段都是一个不同的空间。在这个时空范围内,幼儿教师具有“独霸性”的权威,掌握着师幼互动、幼幼互动的时限与方式,支配着幼儿站或坐、进或出的主动权。另一方面是指时间表具有切分力量,把每个时间点该做什么规定得清清楚楚。儿童入学时,支离破碎处[10]。幼儿原有的混沌不分或自然一体的世界从此被分成语言、科学、艺术等不同方面,实现了空间时间化和时间空间化。在幼儿园一日生活中,幼儿教师全身心地监督着幼儿是否已按照要求准备好各项活动:准备好用餐,准备好户外,准备好午睡,准备好听故事等[11]。一整天的活动完全由教师通过时间表而被无缝地控制着,幼儿早已对这种重复的安排没有兴趣,才会在教师高控的语言课上频繁地逃离——上卫生间。“小嘴巴不说话,小手放在小腿上。”这是幼儿园常见的规定动作,身体首先是权力规训的对象。时间表不但规定了幼儿动作的时间,而且控制了幼儿肉体的姿势,在特定时间段内,身体的任何部位都不会被闲置,幼儿全身心都被调动起来,支持教师要求的动作。例如,教师会调整好幼儿的坐姿,使幼儿整节课保持,当幼儿改变姿势时会呵斥或用信号予以改正。孩子的天性是好动好玩,长时间让幼儿保持同一姿势坐在位置上不符合幼儿的生理发展特点,幼儿必会想办法来反抗这些要求。

三、弱者的武器:幼儿日常生活中无形的反抗

(一)后台秘密:暂时的放松

前台和后台原本指戏剧表演的两个区域,加拿大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把它们引入社会学,用来分析人的日常行为。所谓前台就是个体表演中以一般的和固定的方式有规律地为观察者定义情景的那一部分[12]。后台是指与表演相关,但与表演促成的印象不相一致的行为发生的地方[13]。前台被认为是控制的场域,包括了各种规则制度;后台摆脱了规则的束缚,相对于前台而言较为放松。

在幼儿园里,“前台”一般指教师直接监视下的场域,如活动室或者集体教学活动。活动室的空间范围有限,教师可以直接观察到幼儿的行为;集体教学则是将幼儿的整体面貌呈现在教师面前。“后台”是幼儿园班级生活制度化中的空隙,是教师暂时无暇顾及的场域[14]。例如,与常常在教师控制下的活动室相比,教师较少关注的卫生间、午睡房、户外场地等便是幼儿的“后台”,当教师不在场时,活动室也可以成为幼儿的“后台”。也就是说,没有教师约束的场域都有可能是幼儿的“后台”,它可以是物理空间上的场域,也可以是心理感受中的场域。在没有规则约束下的“后台”,幼儿如何想的就可以如何做。总之,园内生活的“后台”具有私密性和自由性,为幼儿提供了一个自由表达的空间。由于“前台”易于选择而难于创设,在教师高控的时空中生活,尤其在集体教学过程中,幼儿的一举一动都呈现在教师的目光之下,若稍有“违规”之意,教师就会及时“劝告”和纠正。幼儿的私密性不复存在,没有个人的生活可言,个性和尊严丢失殆尽。而卫生间是幼儿回归真实自我的一个途径,在那里幼儿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宽松的空间,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幼儿为何会对卫生间流连忘返了。

(二)剧班共谋:悄悄地反抗

剧班是指在表演同一常规程序时相互协同配合的一组人。很明显,一个剧班的成员必须相互配合,才能在观众面前维持特定的情境定义[15]。一起去上卫生间的幼儿就类似于一个剧班,他们共同合作,一致保守在卫生间的秘密,在地位高于他们的教师面前统一口径,隐瞒去卫生间的真实目的。当教师责问某一个幼儿为什么经常去卫生间时,其他幼儿也绝不会告状,幼儿之间形成了一种密谋沟通。这种沟通方式非常谨慎小心,通常是无意识习得的姿势和表情语言,因而不会对在观众面前促成的假象构成威胁,这也称为“剧班共谋”。

在幼儿园日常生活中,幼儿表面遵从着教师,但往往会通过在课堂上开小差,在卫生间嬉笑打闹,在区角游戏中不按教师规定而自娱自乐等方式,避免直接与幼儿园常规制度相对抗。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遵循常规,接受教师的建议,但其遵从行为常打“擦边球”。他们会公开顺从,按照要求来成“任务”,但这种任务可能是缩水的。所有这些形式和其他形式勉强遵从,避免了公然违抗的不利,至少符合了教师通常所要求的形式和遵从的最低标准。就像斯科特提到,无权群体的日常武器包括行动拖沓、假装糊涂、虚假顺从、小偷小摸、装傻卖呆、诽谤、纵火、破坏等[16]。不仅如此,幼儿也利用各种行动来反抗教师的权威,以此来宣泄他们对幼儿园制度的不满,例如在幼儿园中各种“不合作”行为,对教师要求的“阳奉阴违”,说谎等。可以说,在同一幼儿园里,幼儿的人格却分裂成了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在一个世界里,儿童像一个脱离现实的傀儡一样,从事学习,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通过某种违背教育的活动来获得自我满足。”[17]卫生间是属于孩子的另一个世界,他们在这里悄悄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以此来反抗教育制度和幼儿园的生活。

四、教育反思:师幼和谐相处的实践自觉

童年生活本是人类一生中最无拘无束的阶段,然而,当今儿童却面临着“高压”,最直接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成人借助幼儿园这个学龄前期教育媒介,在无形中对幼儿实施各种看似善意的规约。成人不断地以权威的态度、强制性命令剥夺着幼儿的空间与时间,将幼儿园建构成成人心目当中的形象,儿童不得不采取措施进行无形的反抗。成人必须反思一下,当下的幼儿园生活是否是孩子所真正需要的,究竟如何才能让幼儿获得在园生活的基本自由。

(一)相信幼儿,还给幼儿空间与自由

要解放幼儿的空间,让幼儿进入到大自然、大社会中去汲取养分。幼儿园里规整的桌椅、冰冷的围墙、僵硬的活动模式不应该禁锢幼儿的双手与头脑,而应成为孩子创造无限可能的沃土。空间环境是儿童精神成长的外在条件,正如陈鹤琴先生所说“怎样的教育环境就得到怎样的刺激,得到怎样的印象”[18]。在空间设计方面,以往的幼儿园建筑形象固定、枯燥且重复,缺乏生机。因此在创设幼儿园空间环境时,一方面,既要追求自然与体现幼儿的个性,又要使空间不断动态变化,始终呈现出亲切的面貌。另一方面,要为幼儿创设私密空间,即在僻静地方,设立可供一两个儿童使用并且不被他人所影响的区域。在室内活动区域,尽量遵从孩子的意愿,不要把固定的座位模式和课程教学模式作为教师管理幼儿的工具。在室外,让孩子回归自然、回归本真,给予幼儿空间,让他们释放天性。

(二)回归本真,让幼儿自主支配时间

陶行知认为“时间的解放是急需的解放”[19]。在幼儿园里,幼儿的一日活动不必用教師安排的活动填满,应该适当地给予幼儿自主支配的时间。无论他们是游戏还是阅读,无论在室内还是室外,让幼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充分发挥幼儿的自主性,以不断增强其自我控制能力和对时间概念的掌握。重视幼儿自主地支配时间,目的不仅在于让幼儿更加自由,更重要的是培养幼儿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学会合理分配时间,引导他们养成良好的时间观念。蒙台梭利也认为,在幼儿的活动室中,应当允许他们自由地活动与交谈,甚至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交换位置,这种自由不仅是学习的需要,也是生活的需要[20]。幼儿有目的地、自愿地活动,专注于自己的游戏与任务,并不会造成紊乱,并且会注重自己的行为,也能合理地掌控时间。

(三)平等对话,建立良好的师幼关系

在现实情况下的师幼互动关系中,教师常常处于权威地位,幼儿在园的生活被教师控制着。但幼儿是独立的个体,理应受到尊重,师幼交往应以平等为前提。一方面,幼儿教师尽量不以“指挥者”的形象出现,而应学会倾听幼儿的内心需求,让幼儿在温馨舒适、平等融洽的氛围中自由成长。另一方面,在幼儿教育中,对幼儿来说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心中要有爱,教师应该像母亲一样关心爱护幼儿,对每一名孩子负责,设身处地为孩子着想。若幼儿出现不恰当行为,教师应给予恰当的纠正与指导,且对不同的幼儿应有不同的期望,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幼儿。

【参考文献】

[1]王海英.试论幼儿园生活中的个体空间与公共空间[J].幼儿教育(教育科学版),2007(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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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程天君.无穷小的细节与无限大的权力——学校纪律与日常规范的社会学分析[J].当代教育科学,2005(6):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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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15][美]欧文·戈夫曼.日程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9,113,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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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96:12.

[18]丁敏,梅传发.利用环境开展幼儿科学启蒙教育[J].学前教育研究,1996(2):60-61.

[19]冯宝安,杨晓萍.幼儿教育“减负”——基于陶行知“六大解放”思想的思考[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1(4):139-142.

[20]罗瑾.论蒙台梭利的儿童自由教育观[J].西安联合大学学报,2002(1):94-96.

本文系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项目编号:PPZY2015A004)及教育部卓越幼儿园教师培养计划资助项目“鹤琴之旅——研究型幼儿园教师培养”的中期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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