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同义叠字初探
2019-04-16罗婧瑜
摘 要:极富表现力的同义叠字运用是《诗经》中娴熟圆滑的语言技巧的重要表现之一,不仅彰显了先民的创造性,同时将叠字特有的状物摹声、传情达意之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本文对《诗经》中数量丰富、范围广泛的同义叠字从意义、词性上加以分类,对其绝妙的艺术魅力进行了大致的分析。
关键词:摹状;抒情;拟声;同义叠字
作者简介:罗婧瑜(1999-),女,汉族,四川南充人,就读于四川成都西华大学,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8-0-02
《诗经》作为中国古代诗歌语言艺术的一座宝库,展现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期500多年间的社会风貌。在对《诗经》的品味解读中,我们总能感受到文字之间自然流露的真情实感和独树一帜的艺术魅力。而同义叠字的精妙运用充分体现于《诗经》篇章之中,是《诗经》拥有脍炙人口的语言感染力的重要原因,为《诗经》丰富而优美的语言奠定了基础。
一、同义叠字的含义及在《诗经》中的运用
(一)同义叠字的含义
所谓同义叠字,是指词义相同而又有差别且字形不同的一组叠字。关于叠字的学说,王力先生在《汉语语法纲要》里从构词的角度作出了定义:“相同的两个字重叠起来,成为一个单词”[1],如“泣涕涟涟”“言笑晏晏”。同义叠字的大量出现,正是叠字趋向成熟的标志,体现了艺术修辞和常规修辞的融合,增强了词语的可选择性,以字形不同的叠字来表达相同或相近的含义。
(二)同义叠字在《诗经》中的运用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中对景物的描写就通过叠字来进行了描述:“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艳;‘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嘤嘤学草虫之韵。……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也。”[2]然而《诗经》中丰富的叠字运用中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是同一事物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叠字来修饰,即善用同义叠字来状物抒情。
二、《诗经》中同义叠字的类型
(一)从意义看《诗经》同义叠字
1、摹状
“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作者或者读者,在心领神会一首好诗时,都必有一幅画境或是一幕戏景,很新鲜生动地实现于眼前。”[3]主题的表达离不开对物景的描摹,二者只有相互交融,才能做到情与景的合二为一,达到诗歌的至善至美之境。《诗经》通过叠字对事物进行的描绘达到了惟妙惟肖,给人以身临其境观景之感。
(1)表示植物茂盛的样子
萋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周南·葛覃》)“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小雅·出车》)“有杕之杜,其叶萋萋。”(《小雅·杕杜》)《毛传》:“萋萋,茂盛貌。”
莫莫——“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周南·葛覃》)“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大雅·旱麓》)《诗集传》:“莫莫,茂密貌。”《诗经译注》:“莫莫,茂盛貌。”《诗经今注》:“莫莫,茂密貌。”
芃芃——“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小雅·鱼藻之什》)“芃芃棫朴,薪之槱之。”(《大雅·棫朴》)“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鄘风·载驰》)《毛传》:“麦芃芃然方盛长。”
(2)表示水势浩大的样子
弥弥——“新台有泚,河水弥弥。”(《邶风·新台》)《毛传》:“瀰 瀰 ,盛貌。”
浼浼——“新台有洒 ,河水浼浼。”(《邶风·新台》)高亨注:“浼浼,水盛貌。”
汤汤——“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卫风·氓》)“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齐风·载躯》)“沔彼流水,其流汤汤。”(《小雅·沔水》)“鼓钟将将 ,淮水汤汤,忧心且伤。”(《小雅·鼓钟》)“江汉汤汤,武夫洸洸。”(《大雅·江汉》)《毛传》:“汤汤,水盛貌。”
2、写情
《尚书·虞书》云:“诗言志,歌永言。”《诗经·大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志”在这里即指情感,所谓“言”即情感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之一,亦即抒情方式或途径之一。[4]《诗经》中的同义叠字描写了各种复杂的情思和感触,表现了语言节奏与内在节奏的天然契合,使文字具有了极强的抒情性。
(1)形容人物忧愁不安的心理
摇摇——“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王风·黍离》)《毛传》:“摇摇,忧无所愬。”孔颖达疏:“《战国策》云:楚威王谓苏秦曰:寡人心摇摇然,如悬旌而无所薄。然则摇摇是心忧无所附着之意。”
忉忉——“无思远人,劳心忉忉。”(《齐风·甫田》)“谁侜予美?心焉忉忉。”(《陈风·防有鹊巢》)“岂不尔思?劳心忉忉。”(《桧风·羔裘》)《毛传》:“忉忉,忧劳也。”孔颖达疏:“忧也,以言劳心,故云忧劳也。”
惨惨——“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小雅·正月》)“或不知叫號,或惨惨劬劳。”(《小雅·北山》)“视尔梦梦,我心惨惨。”(《大雅·抑》)郑玄笺:“惨惨,犹戚戚也。”
(二)从词性看《诗经》同义叠字
对《诗经》叠字词性的认识,学术界历来存在争论,大致有两种看法:一种以郭锡良、朱广祁先生为代表,将《诗经》中的叠字全部归结为状态形容词;另一种则以向熹先生为代表,他认为《诗经》叠字除了形容词以外还有动词、名词等,指出:“《诗经》里的重言词绝大多数是形容词,只有五个是动词,一个是名词。” 本文认为向熹先生的观点符合微观分析。《诗经》中的叠音词大部分是用来写景状物的,其作用在于对事物进行形、神、状、态、貌的描写,因此状态形容词必然是其主流。但由于对词义理解的不同,对词性的认识便会有所差异。由于《诗经》中名词词性的叠字仅有一例,即《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在此句中作主语,为名词,本文拟将《诗经》中的同义叠字的词性分类划分为三类:形容词、象声词、动词。
1、形容词
形容词性的同义叠字主要是摹情绘景,翻译为“……的样子”,在《诗经》中占有最大比例90%,约有40种以上表示相同或相近含义的形容词性同义叠字,形容描写的内容也十分广泛,有描写水貌、草木之貌等自然之景的,如“洋洋”“蓬蓬”等,有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的,如“悄悄”“悠悠”等。
2、象声词
象声词指模拟事物发出的声音,约占《诗经》同义叠字的8%。在语言之初,人们就有意识模仿自然声音创造词语,到《诗经》时代,模拟声音的思维与技巧已更为成熟。象声词的运用使语言具体形象,给人以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实感。《诗经》中拟声的同义叠字可分为4种:摹拟动物鸣叫之声、摹拟 车行和鼓乐之声、摹拟 劳动之声和摹拟大自然风雨之声。
(1)摹拟 动物鸣叫之声
①摹拟 鸟声
关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周南·关雎》)《毛传》:“关关,和声也。”
喈喈——“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周南·葛覃》)“仓庚 喈喈,采蘩祁祁。”(《小雅·出车》)《毛传》:“喈喈,和声之远闻也。”
交交——“交交 黄鸟,止于棘。”(《秦风·黄鸟》)马瑞辰通释:“交交 ,通作咬咬,谓鸟声也。”
②摹拟 虫声
薨薨——“螽斯羽,薨薨兮。”(《国风·螽斯》)“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齐风·鸡鸣》)《诗集传》:“薨薨,群飞声。”
喓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召南·草虫》)《毛传》:“喓喓,声也。”
嘒嘒——“菀彼柳斯,鸣蜩嘒嘒。”(《小雅·小弁》)《毛传》:“蜩,蝉也。嘒嘒,声也。”
(2)摹拟 车行和鼓乐之声
①摹拟 车行之声
槛槛——“大车槛槛,毳衣如菼。”(《王风·大车》)郑玄笺:“槛槛,车行声也。”
薄薄——“载驱薄薄,簟茀朱鞟。”(《齐风·载躯》)孔颖达疏:“驱驰其马,使之疾行,其车之声薄薄然。”
邻邻——“有车邻邻,有马白颠。”(《秦风·车邻》)《毛传》:“邻邻,众车声也。”
3、动词
在《诗经》中动词性的叠字不多,仅有五例,同义叠字则仅有两例,其主要作用是表示动作的持续反复。一是“于时言言,于时语语。”中的“言言”和“语语”皆指许多人连续不停地讨论说话,喧哗不止的样子;二是“有客宿宿,有客信信。”中的“宿宿”和“信信 ”均指连住几夜之意。《公刘》传:“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有客》传:“一宿曰宿,再宿曰信”。“言言”、“语语”表示动作的连续,并潜含着主体对此进行评价的主观色彩。向熹先生说:“……在句法功能上,它们都能作谓语用,后面不带宾语,但可以受表示处所的介词结构的修饰,这是跟形容词不同的。”因此有些学者否认《诗经》中有动词性的同义叠字,这是不符合事实的。
三、《诗经》中同义叠字的特点分析
(一)数量多,分布广
自《诗经》的问世,同义叠字异军突起,其数量之大是空前的,在风、雅、颂中均有分布。由于叠字的具体功能是摹物抒情,古人对自然之景观、鸟兽虫鱼、宫室庙宇以及生活中的各种声音都通过叠字进行了描绘,对同一种事物的描写又通过不同的叠字进行摹拟,因此《诗经》中同义叠字的运用极为丰富。
(二)涉及范围广泛
前文提到《诗经》中同义叠字的运用从手法上涉及到 状形、绘声、摹色及抒情,范围上在描摹人、物神态心理上可谓匠心独运、无所不能,如《邶风·柏舟》中的“耿耿”和《邶风·二子乘舟》中的“养养”形容人物焦虑不安、忧思烦恼的样子,《大雅·文王》中的“穆穆”形容人物举止谨慎的样子等,不同程度上体现了柔美、含蓄、委婉的艺术之美;在状物上极尽雕琢之能事,如《郑风·野有蔓草》中的“瀼瀼”形容露水盛多浓重的样子;在写景上用不同叠字进行描绘,如《小雅·节南山》中的“岩岩”形容山势高峻险阻;在拟声上更是通过同义叠字将各种声音描摹得逼真细腻,栩栩如生,如《小雅·伐木》中的“丁丁”和“许许”形容伐木声。这些声音构成了人与大自然之间优美的交响乐,高超的运用和创造技巧让人叹为观止。
(三)自然灵活
用字或用词自然是修辞的一个原则。诗之叠字,如“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词之叠字,如“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曲之叠字,如“侧着耳朵儿听,蹑着步儿行,悄悄冥冥潜潜等等,等我那齐齐整整,袅袅亭亭 ,姐姐莺莺”。《诗经》中的同义叠字兼有诗词曲的生动形象与灵活自然之美,如《陈风·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将将,昏以为期,明星煌煌。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描写主人公隐身在“牂牂”“肺肺”的白杨树下,那“煌煌”“晢晢”的启明星高高升起,同义叠字“牂牂”“肺肺”和“煌煌”“晢晢”的自然连用对气氛起到完美的烘托作用,造成了似樂还哀的氛围递换、变化的效果,做到了“复而不厌,赜而不乱”,“亦即自然”。
四、结语
总之,同义叠字在《诗经》中的运用,不仅增强了诗歌语言的形象性,加深了语言的音乐性,并且丰富了汉语词汇,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为语言艺术创造了丰富的经验。同义叠字作为一种可取的语言艺术经验,我们应该更加重视其在当今的创造与发展,赋予现代语言更加浓厚的生命力,学习自由灵活地运用现代汉语中的同义叠字,提高我们的语言艺术水平。
参考文献:
[1]草根文学.诗经语言艺术探美[EB/CD].2011-01-29/2018-11.26.
[2]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朱光潜.诗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8:49.
[4]王冀.《诗经·国风》中叠字浅析[J].修辞学习.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