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幽独去 踏雪频来—记书法博士杨频
2019-04-16刘大石
◇ 刘大石
千载书法,今时式微。
古人作书,以载文章心迹,非惟笔墨技,如大家闺秀,言语行坐,修身为己。今时作书,也扮闺秀,多是为人。
前些年,王镛先生曾倡导“艺术书法”,龙瑞先生亦喊出“贴近文脉”,应是针对时下之“技术型”书画而发。然时风已非旧日,资料充沛抵挡不住诱惑多多,虽读古鉴古远易于古,唯独此心不古。
然凡事必有不同者,今时,也必有人心思遥接古人。他们是少数,是独行者。吾所识之书家杨频先生,即为其一。
杨频,蜀人也。志学以来,本科中文,后完读书法博士,入故宫,深研所学所选。对文化怀忧者,识得杨频博士,当有所慰。
项穆《书法雅言》称:“夫正宗尚矣,大家其博,名家其专乎,正源其谨,傍流其肆乎……志气平和,寝食不忘,心手无厌,虽必妙入正宗,端越乎名家之列矣。”此言正宗正业者,其必正本正源,正心正行。杨频兄当在此间,数年来,献身于书,浸心于学,遍观千载,究竟毫微,一路行来,以至博士。
当年,书法博士米元章先生,即是遍临诸书而集古成家,面目独出,不与人同,犹如一位周游世界者,归来后,王者独成。
书为心画,要有内功。资不可少,学乃居先。资质固有天生,而学养必赖后积;德操求之前贤,而品格亦必自砺。安心若素,处事不惊,方有可付于笔墨。
杨频 草书杜甫诗 纸本 2018年
功夫又在笔外。书家亦有他业,天地四时,悲喜忧烦,千年万里,入此一心。杨频兄对此尤有深见,每于闲时,茶酒相谈,言及书法,其必说,但凡古之卓然一家者,必涵泳文心,学养枝笔。以书出之者,心声深念也。其或出此世尘,或大独在群,而必有与众不同处,必有与古接通处,必有为后人所赏心服膺处。书法者,千古文脉之一相耳,背后之雕龙文心,是根是本。
观杨频作书,字如其人,运笔之际,敛而平,万千思绪,只作莞尔。纸上所出,一片蕴藉冲和,少剑拔弩张。或化雷霆为细雨,或展平生作望云。而每慢观其书,急急缓缓的心事多有所触,如读林逋之诗,一句疏影横斜,已是爱梅三生,品清于梅。
杨书,入帖而化碑,其秀在骨,犹能血肉丰满;端妍清丽,而复平和不躁;风神俊朗,而尚温厚笃实。此正古人心脉。
然作为书家,杨频兄正如新篁破土,其力刚猛,其势向上,常常觉得,岁月与风雨必助其插天。
千百年来,蜀道难,山高水急故也。嘉陵江边的古城阆中,杨频兄即生长于斯。想当年,杜甫出川时,盘桓于此,其有句“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千年后,吾曾登临。风物依然。古城四望,水秀山灵,往来无尽,开心境无限。这座古城,唐宋有“二尹”“三陈”诸位状元,清初曾是川中首府,至今留有完整的贡院,走出一大批士人学子,出川而行游天下。地灵必得人杰矣。
而川人出川,多如江水出峡,终必入海。东坡、大千诸人,都作华夏文艺先河。杨频亦自蜀中来,奇崛在胸,而复性静情逸,正如一川之水,潜流处,境界正开。
回念往昔,出身行武者,其人生奇肆处,多在解甲后。宦海归来者,其著作文章,多于风平浪静时。旧时,大师如章太炎、黄宾虹先生者,初入时流,浪尖风口,而后孤逸,毕门究学研艺,终成正果。
杨频兄出自艺术阵线,复入故宫博物院,正层云万里。据闻,勤业之余,研究书学,以汉宋为倾心,深究广涉。以其一路求学探索之累积,新旧发见之际,心存孤诣,学有独骛。其栖身故宫中,且志在探古,如龙在渊,潜深者,飞必高,相待正在破壁时。而以其筑基坚实,笃修厚积,尤期之以后。
庄子云,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杨频兄于此间久矣,日常奔走于世界与理想间,而于文于艺,则循正门而入,曲径通幽,回还往复,颇得虚实之境。
方今之时,真文人艺士,其胸忆趋古而多不合时宜,除了“与自然、哲理近而铸造诗格、与名文习研而练就结构”之外,会内外用力,为自己也为文化与艺术保留一点风度。文化能赋感召,艺术尤可陶染。而识杨频者,知其衣食余则手不释卷,良朋至则少以闲话,至于扫洒行止亦莫纷心妄念,此正高远者为。
吾与杨博士相熟,羡其才堪高瞻情有所寄,亦慕其心有所属执行笃实,却不敢妒其方及而立入宫折桂。然,倒是可学其静水流深,怀旧日新。
苏子瞻出川后有句“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正可回赠坡翁巴蜀同乡杨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