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与溥心畬
2019-04-16包立民
◇ 包立民
编者按:近期,“南张北溥”—吉林省博物院藏张大千溥儒绘画特展于南京博物院展出,展示了张大千、溥心畬很多精彩的作品。张大千与溥心畬是活跃于20世纪中国画坛的两位大家,在艺术上各具风格,有“南张北溥”之称。两位艺术家在书画艺术上互相赞赏,合作过不少绘画作品。本期专题选取此次展览的部分经典作品,并配以专文,让读者更好地欣赏张大千、溥儒两位绘画大师的精品,感受笔墨间的文化内涵和美感,体悟他们继承传统、力创新格的创新精神。
1964年6月,时值初夏,张大千应台湾老友张群、张目寒之邀,携带妻子徐雯波和两个爱女及两位大风堂弟子,自巴西圣保罗飞抵台北。这是他迁居海外后第三次回台北,除了访友叙旧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心事,就是要亲赴年前逝世的亡友溥心畬墓前致祭,了却一年来压在他心头的一个夙愿。
张大千 松溪觅句图 50cm×96.5cm 纸本设色1944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山虚水深,万籁萧萧。空无人踪,惟石嶕峣。甲申秋孟,青城山上写。弘丘子。钤印:青城客(朱) 张爰(朱) 张大千(白)
6月18日上午,张大千在一位身穿白襟、佩戴黑纱的矮壮青年—溥心畬哲嗣溥孝华的陪同下,带着妻女、门人,分坐三部轿车,前往阳明山公墓。
溥心畬的墓地在阳明山后山,汽车不能直达,须要步行一段不短的泥泞小路。张大千头顶烈日,在两位门生搀扶下,迈着沉重的步履,跟着溥孝华一步一步走向溥心畬的墓地。
溥心畬是前清王朝的旧王孙—恭忠亲王奕䜣之孙,宣宗道光皇帝的曾孙,末代皇帝溥仪的从兄。因此墓地是仿北京清宫风格,按满族习俗建筑的,时未竣工。只见溥孝华走到墓前,匍匐在红色圆冢旁,张大千从门生孙云生手中接过一束鲜花,恭恭敬敬地献到墓前。夫人徐雯波赶上几步,张大千已长揖下拜,徐雯波及两位门生也紧跟着下跪,溥孝华叩头至地。
张大千泪眼婆娑地拜毕起立,被门生扶到墓侧石亭避阳,两位爱女缓步跟来。张大千哑着嗓子对女儿说:“这位已故的溥伯伯是有名的大画家,人家说他与我在国画上有贡献。他的造诣很深……”
艺术大师张大千不远万里从巴西返回台北,扫祭另一位著名画家的墓碣,他的内心深处,除了“惺惺相惜”的情感外,恐怕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苍凉情愫,如果勉强用语言来表达,或许是属于艺术上的寂寞感。正是这种失去知音的寂寞感,令人不禁想起了两位知音的一段现代“伯牙与子期”的艺术交往。
张大千与溥心畬相识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据大风堂早期门生胡若思回忆,早在1928年秋,张大千就在北平结识了溥心畬。他每每向友人赞叹这位旧王孙的身世风仪和诗书画三绝的艺术造诣。
溥心畬,名儒,初字仲衡,后改字心畬,自号羲皇上人,又号西山逸士,生于1896年,幼年在恭王府邸度过。他曾写过一首《自述》诗,诗中的头两句写道:“我生之初蒙召见,拜舞会上排云殿……”诗后附有自注云:“儒生五月,蒙赐头品顶戴,随先祖恭忠亲王(奕䜣)入朝谢恩。三岁,复召见离宫,赐金帛。”
只有五个月大的溥心畬,尚在襁褓之中,就已头戴红顶戴,俨然是朝中的“一品大官”了。据说溥心畬五岁那年,慈禧太后曾把他抱在膝上,出了一副对子,他竟然对答如流。慈禧大喜,赐以四件珍宝,并说本朝的灵气都钟于此幼童身上,他日此子必以文才传世无疑。
溥心畬自述:“余从七岁学作五言诗,十岁作七言诗,十一岁始作论文。曾记先师命作《烛之武退秦师论》,有警句云:‘(烛之武)谓之忠可也,谓之能可也,谓之有纯臣之度则不可。’为先师所嘉许。是时北京有文社,请耆德之士为社长,
京师子弟,每月课余时为文请社长批改,佳者给以笔墨之类以为奖。余亦参加此文社,时得奖以为荣。”
溥心畬的第一个老师叫欧阳镜溪,官内阁中书。当时溥心畬“早起读书至八时,遂赴学校,读法政、英文、数学等课;归家,饭后上夜课,每日如是,新旧兼习”。
旗人对子弟的教育,提倡文武合一,骑射之事,虽贵胄皆能习之,溥心畬也不例外。他曾经自负地对人说过:“我十几岁就以驰马弯弓擅胜,经常在郊外驰马,其中有一匹回疆的栗色马,宽肩高身,烈性不受羁勒,但我独能骑之。我当时因腿短,不能踏蹬,便把蹬提高了些。乃至郊外,纵辔奔腾不已。当时禁卫军正在北郊操练,尚未列队,忽见一少年童子骑栗色马疾驰而来,以为奇事。有几位骑兵还急忙追赶上来,追、追、追,追了几里路还没有追上……”这便是旧王孙少年时代的一段生活侧影。
张大千 峰暗泉鸣图 90.5cm×26cm 纸本设色1934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着山七尺筇,到处未疏墉。雾塞张公市,云藏毛女峰。暗泉鸣到耳,乱石积成墉。窈窕青柯馆,长松下晚钟。从华山谷口二十里到青柯坪,夜宿西道院作此。甲戌秋,大千居士。钤印:大千(朱) 大风堂(朱) 西川张八(朱)张季(白) 三千大千(白)
辛亥革命后,溥心畬奉母项太夫人及弟溥僡移居清河二旗村,就读于京西马鞍山的贵胄法政学堂,1914年毕业并赴青岛学德文,1915年考入德国柏林大学。1918年毕业返国,与罗清媛女士结婚,婚后再赴德国柏林研究院深造,1922年获天文学及生物学二个博士学位后归国。甲子(1924年)他搬回恭王府,此时恭王府早已被其兄溥伟抵押给辅仁大学当校舍。溥心畬只得屈居恭王府萃锦园偏福殿。他让罗清媛夫人作了一幅“招隐图”,自己在画上亲书古近体诗二十九首,抒发近十年的感怀,又让光绪皇帝的老师陈宝琛题上“西山招隐图”五字。陈宝琛还题了一首七言绝句,诗曰:
山中负载十年过,画料诗材特地多。林墅依然如涧壑,不知人世有鸥波。
张大千就是经陈宝琛的得意门生、时称“清末诗坛第一人”陈散原的引见,在偏福殿寒玉堂拜识溥心畬的。
溥心畬是一个诗书画三绝的文人画家。他喜读唐诗、学唐诗;书法学王羲之、米芾,写得一手好行书,并兼得王、米的韵趣,随便写来,看上去雅逸挺拔,而又疏落有致。有人形容他“以右军为基础,书出入于米(芾)、蔡(襄)堂奥间,朗朗如散发仙人。”至于他的画,他自己说并没有拜过师,只是兴之所至,独自弄笔,慢慢悟出来的。这与他有条件恣意临摹王府收藏的名迹,又能随意出入古物陈列馆观摩历代书画名迹有关,更与他先天的才智、后天的学养有关。所以他的画路很宽,山水、人物、花卉、翎毛、走兽,无所不能,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山水。他的山水,从北宗入手,由马远、夏圭而上溯李成、范宽的路子,笔墨腾绰,变幻多姿。有时也写南宗,一如衡山,风华淡雅,望之悠然意远。
溥、张交往最密的一段,是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1934—1938)。这时溥心畬由一个深居王府,靠典卖祖传文物遗产为生的旧王孙,步入北平画坛,卖画鬻书,成为半个职业书画家;而张大千则早是一位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为了扩大卖画市场,他经过多次探听虚实,屡试身手,终于由十里洋场的海派画坛闯进了传统势力深厚的京派画坛,连年在北平举办画展,声名鹊起。由此出现了“南张北溥”之说。
1934年春,张大千重游北平,在萃锦园拜见溥心畬,随身拿出一幅手卷,请溥心畬题诗。溥心畬打开一看,原来是张大千己巳(1929)作的《三十自画像》。这是一幅四尺立轴,画中人宽袖长袍,虬髯秀目,神采奕奕,背景是一棵并砥双枝的参天古松。画的四周题满了数十家当代名流的诗文,其中有张大千的老师、前清光绪年间进士、名书家曾农髯,诗坛泰斗陈散原,著名学者朱疆村,诗人兼书家林山艘、谢无量和画家黄宾虹、吴湖帆,书家叶恭绰等。溥心畬稍稍沉思了一番,挥笔在空白的“诗塘”上题了一首五言古诗。诗云:
张侯何历落,万里蜀江来。明月尘中出,层云笔底开。赠君多古意,倚马识仙才。莫返瞿塘棹,猿声正可哀。
款书:“甲戌春日大千先生北游赋赠,溥儒。”
这首题赠也许是溥、张定交后的第一次书翰墨缘。不久,他俩合作了一幅《松下高士》,溥心畬画松,张大千补山石高士,并题诗道:种树自何年,幽人不知老。不爱松色奇,只听榕声好。画上钤了四方石印:“张爰私印”“蜀客”“溥儒”“旧王孙”。值得一提的是,这四方印中的“蜀客”对“旧王孙”,相映成趣。蜀是四川,是张大千的出生之地,但蜀字谐音“俗”,俗客者平民也。以一介平民的“俗客”身份与曾经是万户侯的“旧王孙”合作书画,情趣油然而生。这方“蜀客”印章,是张大千为了配“旧王孙”之印而亲自刻治的。
同年8月,张大千在颐和园听鹂馆以北平恋人怀玉为模特儿画了一幅时装仕女,并题诗道:别来春又夏,空闺愁难遣。一丛妃子竹,偎着泪痕看。溥心畬见了这幅画,微微一笑,取笔题诗道:相思青玉案,留恨碧桃花。燕燕纷飞处,春风立雨斜。
溥心畬 雪阁栖鹤图 127.5cm×61.5cm 纸本设色1941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积素满峰壑,前朝法会堂。云迷金刹影,雪晴火珠光。辛巳二月,溥儒。钤印:旧王孙(朱) 溥儒之印(白) 拂石卧秋霜(朱)吾将此地巢云松(白)
张大千 松荫高士图 77cm×41cm 纸本设色 1946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丙戌九月,大千弟张爰。钤印:大千(朱) 张爰之印(白)
溥、张都是多面手,又都以山水著称。一个主北宗,偶写南宗;一个主南宗,兼写北宗。一个是雍容富贵写山水,一个是乱头粗服写山水。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南方人。基于以上一些特点,琉璃厂集萃山房经理周殿侯一次当着张大千和于非闇之面提出了“南张北溥”之说。于非闇心领神会,当即在集萃山房写下一篇《南张北溥》的短文,后来发表在《北晨画刊》上。文中写道:“自有才艺的人们,他的个性特别强,所以表现他这特强的个性,除去他那特有的学问艺术之外,他的面貌……至于他的装束,都可以表现他那特强的个性。”“……张八爷(张大千行八)是写状野逸的,溥二爷(溥心畬行二)是图绘华贵的。论笔手,二爷高于八爷;论风流,八爷未必不如二爷。南张北溥,在挽近的画坛上,似乎比南陈北崔、南汤北戴还要高一点儿……”
有一位号称“看云楼主”的画客,也在《网师园读画小记》一文中评道:“海内以画名者众矣,求其天分高而工力深者,当首推张大千、溥心畬二家……张、溥二家取经不同,未易轩轾。大抵心畬高超,而大千奇古;心畬萧疏,而大千奔放。”
“南张北溥”在画坛不胫而走,声名日高。琉璃厂的一些字画商看准时机,把溥、张的字画,尤其是合作书画的价格猛地提了上去,真所谓“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北平机关的一些小官僚政客,为了附庸风雅,既想得到溥、张的合作书画,又不愿出大钱到琉璃厂字画店铺中去买,往往私下求助于琉璃厂店铺中的小学徒伙计,出小钱让他们去求画。这些小伙计摸透了北平各位画家的脾气个性。他们知道溥二爷的画虽然不难求,但是求来的画总有点“搭浆”(马虎),然而这种荒率之笔,也还有让人喜爱的趣味,而张八爷的画最好求。于是,往往先到罗贤胡同张大千在城内的居处,叫一声“八爷,赏一幅画”,张大千笑着随手从画案上取过一小张宣纸,挥笔画一幅泼墨芋头之类的小画给他;得画的伙计又将这幅画拿到萃锦园,再喊一声“二爷,求二爷补一块石头”。工夫不大,一幅溥张合作出来了。一些小官僚政客就是用这种办法,廉价地买到这样的溥张合作。
溥心畬得悉这种情况后,苦笑一声,挥笔写了一幅《卖画图》。图中写一个乞画者得画以后,一手提着画箧,一手举着闽,高声叫卖:“一个大子一张!”这幅小品虽然是随手挥写的游戏笔墨,但勾出了这批乞画者穷极无聊的神态,仿佛罗聘(两峰)笔下的《鬼趣图》。与溥心畬对乞画者尖刻嘲讽的态度相反,张大千总是有求必应,一笑了之。
真正的溥张合作,往往是在谈诗论画之余,心有灵犀一点通,发思古之幽情。一日,溥心畬赴张大千在北平城外寄居的颐和园听鹂馆作客,两人谈起北宋大学士、大诗人苏东坡的诗、文、词,兴趣颇浓。张大千画兴勃发,走到画案前,在一张四尺宣纸上,寥寥数笔勾勒了一叶扁舟,舟上一个散发古人仰首而坐,然后对溥心畬说道:“请心畬先生补景。”溥心畬心领神会,以宋元笔法补上了赤壁山水,一改明山秀水而成黑山白水。张大千在一旁看了,不由捋须呵呵大笑道:“好一幅《东坡居士赤壁夜游图》!”
又一日,张大千取石涛画荷之法,画了荷花中难得见到的一茎四萼的“四面莲”,请溥心畬题诗。溥心畬欣然提笔,题道:池塘秋日净,荷画晚极香。萏菡多凌水,飘然送夕阳。
在日寇入侵,民族危机严重的时刻,溥、张忧心如焚。他们借诗画抒发内心的忧国之情。据黄均先生回忆,北平沦陷前夕,有一次他到寒玉堂向溥心畬请教诗文,适逢张大千也在座。溥张议论了一番北平时局,不一会儿,张大千站起身来,走向画案,从笔筒里取出了一支大毫,挥笔画了一棵老树,这棵老树被风刮得摇摇欲坠,可是树身上缠挂的藤条却依然相安无事。溥心畬站在一旁看罢,长叹一声,稍稍沉思了一会儿,挥笔题诗道:大风吹倒树,树倒根已露。尚有树枝藤,清清犹未悟。然后题上“秋意图”三字。这幅画经他题诗点题后,意境显得更为深远。
“七七事变”后,北平沦为日占区,溥心畬由恭王府迁出,蛰居到颐和园万寿山,与住在听鹂馆的张大千结伴为邻。溥、张朝夕奉手,过往甚密。他们一起谈诗论画,切磋艺事,合作书画的机会也更多了,《荷花鸳鸯》《梅竹双清》《细嚼梅花读汉书》等作品,都是这段时间合作的墨迹。
溥、张在颐和园同住了一段时间,张大千通过友人帮助逃离北平,辗转回到了故乡,蛰居在青城山上;溥心畬则仍蛰居在万寿山上。一南一北,遥遥相隔,整整分别了八年。
溥心畬 楼阁斜阳图 132cm×27.5cm 纸本设色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玉阶青琐散斜阳,破壁秋风草木黄。只有西山终不改,尚分苍翠入空廊。心畬画并题。钤印:旧王孙(朱) 溥儒(白) 松巢客(朱)
抗战胜利后,张大千坐飞机往返于成都、北平、上海三地,忙于在北平收购古代书画名迹及在上海开画展;溥心畬则被国民党南京政府指定为国大(满族)代表,由北平南下参加国大代表会,尔后又举家南迁,寄居杭州、上海,忙于应酬。溥、张二人在溥心畬南迁前尚见过几面,南迁后就很少相遇,合作书画仅《九歌图》一卷,那是张大千以白描手法画了一卷《九歌图》,请溥心畬、谢无量、李秋君三人分题跋文,溥心畬用蝇头小楷书写了洋洋数百言的屈原《九歌》章句。
1946年冬,张大千用在上海开画展卖画所得的千余两黄金,在北平收购到一批从故宫散出的五代、宋元墨宝。为了证实其中一些无款识的名人名迹,他借重旧王孙的身份,请溥心畬题跋。其中有南唐董源(北苑)的青绿山水《江堤晚景图》和北宋张即之(樗寮)的大字书《杜律二首》。经张大千考证,都是真迹。
第二年正月十五,张大千用蓝布袋装着《江堤晚景》画轴,来到溥心畬寓居的万寿山住所,一来与溥心畬共度元宵佳节,二来请他鉴赏这件名迹。溥心畬把张大千迎进画室。张大千诉说了一番如何购得此图的前因后果,溥心畬细细观赏,这幅没有题识的大青绿山水,上际山,下际细描浪纹,中间是一只小江船。江畔乔松高耸,旅人赶路,对岸丛山叠嶂,烟云中隐有楼观、民舍。山左江渚迤逦而去,一片平远景色。从画风看,很像是无拘管放泼的小李将军(李思训)所作。溥心畬不由暗暗叫绝。张大千请他在这幅名迹的上诗塘题跋,他欣然挥笔题道:“大风堂供养南唐北苑副使董源画《江堤晚景》,无上至宝。丙戌上元。西山逸士溥儒敬题。”
过了半个多月,张大千又携带张即之书《杜律二首》请溥心畬鉴赏题识。溥心畬见张即之行书,如见故人。他往昔所见的张即之行书均是小字,大字仅见此卷,写得超明隽爽、遒逸豪迈,于是溥心畬在书卷的引首处写上“超明隽爽”四个大字,又在卷末的拖尾处题跋道:“张樗寮书继北宋四家而代兴。有东坡之俊逸,海岳之奇纵。宋高宗贬易其‘九里松’三字,竟不能。其书名见重当世如此。今归大千道兄,此卷可谓能择主矣,敬书数言识之。丙戌二月上浣,溥儒题。”
在中国画坛上,北溥与南张以画名并称于世,它的鼎盛时期是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40年代起,北溥之名渐抑,南张之名遂扬。50年代后,一个独居台北,一个动游欧美;一个抱守传统,画风故我,一个兼收并蓄,画风丕变。致使溥心畬始终不能脱离古人风貌,更不能超越自己,只能成为中国近代文人画家中的一位较为全能者;而张大千对他所师法的古人,“昔年惟恐其不入,今则惟恐其不出”,努力出古人未出之新,晚年终于独创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泼墨、泼彩—抽象与具象相结合的鸿幅巨制,成为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位大师。
溥心畬 湘帆图 81.5cm×37cm 纸本设色 1948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帆随湘转,望衡九面。戊子秋月,西湖客舍写此景物。尚觉惬意。嘉源先生好之,爰以为赠。溥儒题记。钤印:旧王孙(朱) 溥儒(白) 省心斋(朱) 羲皇上人(朱) 荒寒(朱)
不过,张大千对溥心畬这位比他年长三岁的艺术知音的造诣,始终是十分推崇的。早在30年代中期,有人提出“南张北溥”之时,张大千就自认为不能与北溥并列,能与北溥并列的当推吴大激的孙子、吴门传人吴湖帆。他认为提“南张北溥”不妥,应改为“南吴北溥”。1948年冬,他最后一次离别北平时,对周殿侯说过:“中国当代文人画家只有二个半,一个是溥心畬,一个是吴湖帆,半个是谢稚柳。另半个已经故去,那就是谢稚柳之兄谢玉岑!”
1956年7月,张大千赴法国举办画展,在巴黎为友人郭有守(字子杰)画了一部《大千狂涂》册页。以前张大千作山水很少画雪景,但《大千狂涂》之一,却正是用粗笔画的雪景,并款书道:“并世画雪景,当以溥王孙为第一,予每避不敢作。此幅若令王孙见之,定笑我又于无佛处称尊矣。子杰以为可存否?爰。”直到1974年溥心畬谢世十年后,张大千赴美国旧金山举办“四十年回顾展”,还在“自序”中提到溥心畬的艺术造诣。序中写道:“柔而能健,峭而能厚,吾仰溥心畬。”
侨居台北的溥心畬对老友张大千的艺术成就也十分敬慕。1957年,当他看到大千的一幅《云山话旧》图后,欣然在画上题道:
蜀客大千居士,天姿超迈,笔纵奇逸,其人亦放浪形骸,不拘绳检,画如其人也。然其细笔则如春蚕吐丝,粗则横扫千军,尽可绘之能事矣。此幅雄厚奇逸,盖兴到之作也。仆识其人久,知之为多。今观此画,想见其掀髯雄辩,为之惘然耳。丁酉元月,溥儒识。
而今,“南张北溥”相继作了古人。二十年前溥心畬作古,海外画坛上有人用象征性的语言评道:“文人画的最后一笔!”三年前,张大千作古,台湾著名作家、历史学家高阳在《摩耶精舍的喜丧》一文中,用作断代史的笔法大书一笔:“中国传统文人画家的典型,从此而绝。”
中国画史上的文人画派、画家,果真至溥心畬、张大千而绝?!是耶?非耶?笔者不敢妄断。
张大千 舟中看山图 136cm×71cm 纸本设色 1932 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款识:狂名久说张三影,海内蜚传两石涛。不信麻姑能变幻,却疑狡猾到吾曹。大千戏拈。蛰庐老友视此略似大涤子否?壬申之正月二十七日,试此佳楮,心手俱快,并记。大千弟张爰。钤印:大千(朱) 张季(白) 张爰(白) 大千居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