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山陵桂林石屋遗址保护记思
——兼论抗战时期战损建筑的价值评估与保护策略
2019-04-13刘一帆郭华瑜
刘一帆,郭华瑜
(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9)
抗日战争是中国近代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中华民族反抗侵略,捍卫民族独立并取得伟大胜利的反法西斯战争。战争中无数建筑也在战争中受到破坏乃至摧毁。南京作为国民政府的首都,遗存有大量抗战遗址,这些遗址中保有战火痕迹的战损建筑是极其独特的一类。如何正确认识战损建筑的内在价值与意义?如何在保存历史信息的同时,既融入现代生活又警示后人?这些问题一直是社会发展中议论的焦点。本文以南京中山陵桂林石屋遗址保护为例,对抗战中战损建筑的保护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1 桂林石屋的荣与衰
桂林石屋是南京紫金山南麓的一处抗战建筑遗址,原系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东郊别墅。1931年广州市政府捐资3万元,由工程师杨光煦操刀设计,于1931年4月动工,1933年6月竣工[1]。由于别墅四周遍植桂花,丹桂飘香而得名“桂林石屋”,林森对此宅十分钟爱,称其为“廷卢”。1937年南京保卫战中,东线战事十分胶着残酷,一线的马群成为日军炮火密集的主战场。紫金山作为东线屏障,于12月10日至12日发生了激烈战斗。范鸿仙墓的祭堂由于体量宏大,被认为可能蓄藏军士而被炸毁,同样被毁的还有永慕庐、永丰社、国父奉安纪念馆等建筑,桂林石屋亦未能幸免,化为废墟。1948年,国民政府对中山陵建筑损毁情况进行评估,于“国父陵园所有重要建筑抗战期间破坏概况表”中,将石屋破坏程度认定为100%,重建估价达59 701美金,后未重建[2]。作为南京唯一以遗址形式留存的民国时期名人别墅,因选址独特、历史信息保留清晰、石雕构件精美等价值,于2012年3月20日由南京市人民政府将其列入第四批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现归属中山陵园管理局管理。
1.1 桂林石屋的选址、布局与特色
桂林石屋坐落于中山陵以东,灵谷寺西北山坡上。穿越大半个钟山灵谷景区后向西北前行,便可抵达立有桂林石屋文保牌,约15 m见方的入口广场。广场北向有石阶9段170阶,在石阶第6段东侧的林中卧有一块青石,上书“桂林石屋”,落款为“民国二十三年春广州市政府建 张人杰题”,石阶尽端通向石屋的入户平台。
桂林石屋建筑占地面积约为170 m2,与山体结合,自西向东分为3个区域(图1)。西区南北进深9.35 m,东西面阔9.20 m,分为两层由内部西北角一部14级的L型楼梯联通,是石屋的主体部分。中区面宽5.25 m,进深12.19 m,自南向北又被划分为3间。东区是面宽3.4 m,进深6.4 m的室外平台,南、北、东3侧由矮墙围护。
桂林石屋采用混凝土框架结构,由长400~800 mm,高约300 mm的石材砌筑而成。在建筑的外立面,石材表面经过磨平和粗剁斧加工,使得石块表面质感均匀统一。西侧墙体顶部明显呈现中间高两边低的形态(图2),场地内散落大量砖红色瓦砾碎片,印证石屋原为砖红色坡屋顶。
据文献记载2007年建筑南侧存有螭首4处[3],今仅可见3处,其中两处头部断裂。在一层楼梯口,存有红色方纹水磨石地面约4 m2,其余地面或被石材堆积,或杂草覆盖。2007年时,入口平台保存有石望柱7根,如今仅上山台阶右侧保有一处高约30 cm的柱身,其余均完全折断,在附近山坡中,可见破损望柱构件若干。在近10年时间,桂林石屋由于缺少必要保护,状况逐步恶化。
1.2 民国公馆的杰出代表
南京近代公馆建筑在“中国固有之形式”探索期(1927—1937年)建设最为密集,形式上的发展也最为多样。在该时期的公馆建筑创作中,出现了传统宫殿式与新民族形式两种探索方向。在此之后现代主义初始期(1945—1949年),公馆建筑开始出现现代主义风格。
传统宫殿式公馆以小红山官邸、阎锡山公馆为代表,以传统宫殿大屋顶作为典型特征,平面布局上沿用传统宫殿对称规整的布局方式。建筑结构上用现代的混凝土框架或砖混结构取代传统木结构。
新民族形式公馆采用西方建筑平面构图与形式,在装饰风格和比例上进行中式化的改良,并加入中国传统的建筑造型元素。其中:一部分公馆建筑具有明显的主导风格,如孔祥熙公馆、何应钦公馆总体呈现出西班牙风格;另一部分公馆则将各种风格混合搭配,呈现中式化的折中主义风格。
现代主义形式公馆的兴起源于30年代现代主义思潮的传入,在抗战胜利后的建筑建设中,现代主义形式开始出现在各种建筑类型之中。此类以延晖馆为代表,自由平面和几何化的构图与极简的立面装饰,呈现出与前两种公馆建筑截然不同的建筑形象。
新民族形式的桂林石屋,采用了非对称的平面布局,很好地适应了公馆建筑的内部功能,局部二层与单层的结合很好地呼应了山地的起伏。同时大量如石雕雀替等中国传统建筑元素的使用,以及将螭兽、碑首等古代石构件作为砌筑材料,使得对中国固有形式的表现力并不逊色于传统宫殿式的公馆。
桂林石屋作为东郊别墅,使其不同于政要官邸,不必过分追求建筑形象的庄严与气势,个性得以更多的表现。林森本人的地位、财力与个人审美趣味,加之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工程系的杨光煦对传统建筑风格的稔熟,使得自由平面与传统风格得以在桂林石屋中取得和谐,桂林石屋可谓是中国近代对“中道西器”探索过程中十分成功公馆类建筑的作品。
2 桂林石屋为代表的战损建筑的价值评估
2.1 战损建筑的价值评估
李建平将抗战遗址定义为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45年日本投降期间中国大陆与港澳台地区发生的与抗日战争相关的遗址遗迹的现实存在物[4]。同时将抗战遗址分为10类①李建平于《中国西部地区抗战遗址调查研究概论》一文中将抗战遗址分为:日军侵华罪行与中国人民灾难遗址;军事设施与战场遗址;指挥地遗址;抗日英雄活动遗址与阵亡将士死难同胞纪念碑、园、墓;抗日机构活动遗址;名人旧居与活动遗址;企业与文教机构遗址;国际援华、反战机构及相关人士活动遗址;抗战标语石刻;纪念设施,10类。,战损建筑历经战火,应属于军事设施与战场遗址一类。对战损建筑的价值,应当从历史影响、艺术成就与现存数量3个角度进行评估。
(1)历史影响是历史与时代加诸于遗址的价值,其所有者在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与之相关的历史事件等因素,使得其具有纪念历史事实、供人纪念缅怀的情感需求。如拉贝故居、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公墓等。战损建筑完好地保留了战争痕迹,是对战争残酷的直观展示,是最具感染力的见证物。
(2)艺术成就是关乎遗址本身的价值属性。体现在造型风格上所具有的开创性或典型性;建筑材料、建筑技艺对于时代特征的体现;应对自身所处环境的独特性而产生的设计布局上的巧思等方面,决定了抗战遗址本身艺术成就的高低。如总统府、国民政府行政院等建筑,自身即是杰出的建筑作品。
(3)现存数量是以上两个因素的重要补充。在城市更新过程中,基于现实的需求往往需要面临对遗址的取舍,许多遗址已不复存在。对于名人旧居与活动遗址、抗日机构遗址等建筑或被作为纪念场所展示,或改为其他用途。就南京地区而言,抗战遗址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有13处,列入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的有29处,列入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的有97处。其中相较于纪念设施等现存数量较多的类型,战损建筑所属的军事设施与战场遗址一类数量稀少,仅民国碉堡群、光华门堡垒遗址与溧水大金山抗日根据地遗址寥寥几处,因而应当予以格外的重视与保护。
2.2 桂林石屋的价值评估
桂林石屋作为近代公馆建筑的杰出代表,同时也是南京乃至全国为数不多,且又保存较为完善的抗战战损建筑,在历史、艺术和社会等方面均具有独特的价值。
(1)历史价值。南京现存225栋民国公馆建筑,但非正式官邸的郊区度假别墅仅有憩庐、桂林石屋等少数几处。政要的郊区别墅,由于预算充足制作精良,能够代表所在时期最高的建筑技术水平。同时相较官邸,别墅的设计更为自由,更能凸显其所有者的意趣喜好,为我们了解民国时期上层人士与历史人物的生活方式提供了新的视角。桂林石屋在抗战中被日军炸毁,之后并未重建,得益于偏居钟山一隅的地理位置,幸免于城市更新中被拆毁的命运,一直以遗址的形式保存至今,是现存少有的能够直观展现战争原貌的场所。
(2)艺术价值。自由平面与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的西式骨架,与雀替、望柱等传统元素和谐统一于桂林石屋,是近代探索“中国固有之形式”建筑的优秀案例。石屋在砌筑时,采用了螭首、碑首(图3)等传统石构件作为材料,这些构件的材质用料和风化程度上明显早于其他建筑材料,样式与明孝陵中建筑构件相似,或为明孝陵、明故宫遗址构件被挪用于此。因此在石屋中,还可以欣赏到明代的石雕艺术。
(3)社会价值。桂林石屋作为抗战遗址,真实地记录了日本侵略者入侵的历史事实,战争的残酷无情和中国人民的英勇顽强。提醒着我们要弘扬爱国主义精神,树立民族自信心,时刻保持忧患意识,以及珍视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
3 战损建筑的保护策略
3.1 战损建筑保护策略的类型
在抗战遗址中,制定战损的建筑遗迹保护策略最为艰难。由于实际使用功能已经受损或完全丧失,需要在维持原状、原样修复、改造置换等多种保护路径中进行取舍选择。通过研究欧洲对二战建筑遗迹保护的成功案例,可以看到有以下3种保护策略。
(1)原样修复。此类保护策略需要以准确详细的建设资料作为前提,通过原工艺将遗址恢复到战损前的状态。德国萨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顿古城区,在二战结束前遭受了英美空军的轰炸,在轰炸中建于1726年原高近百米的圣母教堂被毁至仅剩13 m高的废墟。战后这座巴洛克时期的教堂一直未做重建,直至1990年东西德合并后保护工作才提上日程。对于保护措施的选择几经讨论,萨克森州历史纪念物保存委员会的专家Gerhard Glaser在文章中写道,“纪念物不仅仅包括物质实体,还包括它本身携带的信息。圣母教堂所携带的信息,既包括她杰出的建筑设计、严谨的建造过程以及构成小镇的物质形态,也包括在不暴力抹除历史的前提下寻求和解,争取新生的意愿”。2005年,圣母教堂经过原样重建,以象征和平的形象回归到大众的视野[5]。
(2)新建筑与遗址并置。战损遗址经过价值判断后应当保留现状,遗址的实际使用功能又为大众所需要,因此通过从旁新建建筑的方式,实现使用功能的迁移与承续。德国柏林的威廉皇帝纪念教堂和英国考文垂的主教堂在战后都采用了保留遗址原状,在一侧新建建筑的策略。威廉皇帝纪念教堂在轰炸中仅剩祭坛与上方被炸掉尖顶的塔楼;考文垂教堂则仅剩钟楼与四周外墙。新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设计师埃贡.埃尔曼的方案保留了残骸,在四周新建了教堂中殿、钟楼、礼拜堂和前厅;考文垂教堂通过竞赛征集的方式,采用了巴塞尔.斯潘斯保留遗址,从旁修建新教堂的方案。形成了新建建筑与战争残骸并置,对比强烈的景象[6]。
(3)肌理修复为前提的新结构置入。在以保护原真性的前提下,通过新的工艺技术对遗址进行修补,使得使用功能得以恢复的策略,而修补过程中对时下技术水平的展示,也成为遗址中历史信息的一部分。建于1894年的柏林议会大厦,在1945年经历轰炸,由于破损的穹顶存在安全隐患而被拆除。之后的修缮中改用了钢结构玻璃穹顶,同时加装了太阳能板、反射板、遮阳板、通风系统和热转化器。由于采用了以上措施,室内热环境与光环境有了很大提高改善,建筑的使用能耗也大大下降。
3.2 桂林石屋的保护策略
桂林石屋作为近代新民族形式探索的典型案例,西式结构与中式样式的完美结合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作为国民政府主席的郊区别墅,同时经历战火,具有接触近代名人,追忆伟大抗战的历史影响。无论是从近代非官邸公馆建筑角度,还是如今现存保有完整战争痕迹遗迹的角度,桂林石屋都是南京地区乃至全国为数不多的实例。故而当下应该果断采取对石屋的结构加固与场地清理,同时采取相关管理措施,使其不至于因自然或人为原因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桂林石屋历史资料丰富,现存有老照片,南京城建档案馆与中山陵园管理局均藏有原施工图纸,因而具备原样复原的基本条件。但出于对现存战争遗迹数量稀缺性的考虑,现状的保留更利于其发挥历史价值与社会价值,当下不宜匆忙予以重建复原。斯人已矣,桂林石屋也丧失了其作为居所的实际使用需求,因此从旁新建公馆也无必要。
4 结束语
桂林石屋兼具民国建筑遗产与抗战遗产的双重价值内涵,如今虽然已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仍未予以合适的保护,价值内涵也未为大众所广泛认知,合理利用更无从谈起。本文借此实例对石屋内在价值的剖析和保护策略的探讨,希望可以引起对同类遗产的重视,并对其保护策略的选择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