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枪》中的技艺传承问题探究

刘磊

摘要：老舍的短篇小说《断魂枪》是中国现代文学阆苑里极为耀眼的一枝，篇幅虽小，但其值得思考玩味的方面又很多元。本文拟以《断魂枪》的传承问题展开研究，从文本故事情节的铺设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起手，透析传统技艺承续的文化意义，旨在揭橥典型人物的心理特征，藉以激起读者对个人以及民族国家关系问题的反思。

关键字：断魂枪;传与不传;传统文化

《断魂枪》本是老舍长篇武侠小说《二拳师》“流产后”的衍生物，据《老舍自传》记载：“因为索稿子的日多，而材料不那么方便了……《断魂枪》也是如此。它本是我所要写的‘二拳师中的一小块。‘二拳师是个——假如能写出来——武侠小说。……写出来是什么样呢？ ”通过后来的事实可以看到，《断魂枪》成书就是来源于那个未能成行的创作计划。该部小说的开头与结尾非常耐人寻味，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篇的“生命好像是闹着玩的”和结尾的“不传”都是十分引人深思的部分。《断魂枪》篇幅短小精悍但值得思考的地方却是很多的。

一、技艺传承之情节铺设

《断魂枪》中最重要的情节是王三胜在卖艺场上受辱之后，希望沙子龙能为他报仇，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其中孙老者曾亲自上门向沙子龙求教，并且连续两句“教给我那枪！”为了学习五虎断魂枪的特技，还当场耍了一套拳法给沙子龙点评，但沙子龙却用“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来回绝。可半夜的时候，沙子龙在没有人的地方，自己一口气耍了一整套枪法。 同时小说的结尾再次强调“不传”。 可是，就算通篇都可以感受到沙子龙拒绝传艺的态度是坚决的，但是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又流露出对昔日的不舍， 以及对断魂枪的浓厚依恋。 这样的矛盾心理便让读者想知道为什么不传？ 为什么要让经典被埋藏起来？ 那就要具体看下每一个人物的特点，试图找出“不传”的答案。

首先沙子龙的外形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如今他身上放了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开篇对沙子龙之前和现在的形象进行了对比。同时文中说 “走镖已经没饭吃”现在不再是之前的社会了，如果还靠走镖为生是没有出路的，所以沙子龙顺应社会的发展趋势把镖局改成了客栈。 再看下文中那些把沙子龙当作师傅的弟子们，小说的文中着重讲的是王三胜。文中写道“大大的个子，一脸赘肉，还有一对儿大黑眼珠”。是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卖艺，但是失败了，认为很受侮辱，就想复仇，可是自己的仰仗没帮忙便不再卖艺，从此“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腾”，并且说沙子龙栽了跟头。这样的“弟子”怎么可能继承枪法呢？ 在现在的评论中，都认为，他是兜售祖宗的宝物，本就不应该入选“传人”。也就是说王三胜是“否定型人物”。 事实上，读了文本，我们就知道，沙子龙不喜欢吹嘘、夸大其词的人，或者说就是只说不做的“徒弟”。 是因为他早已清楚这些“徒弟”只是为了挣钱换口饭吃， 王三胜卖艺时的术语是请大家“上眼”，这是卖艺的术语。他们不懂也不想明白武术精髓，哪些武学道义也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想拿这个花架势，在他人面前显摆一下，没有长远的考虑。 所以这样的一类人其实也没有传的必要，不要糟蹋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

那么，想要拜师学艺的孙老者是不是就可以继承这套枪法呢？许多人认为孙老是被给予肯定的，因为他是传统文化的守护和传承人，好似就应该学到枪法。 因此面对沙子龙的坚持不传就显得让人无法理解了。 毕竟，孙老者自身的武艺也是不弱的，况且看得出来孙老者对武学可以说是痴迷的，那么他应该不会糟蹋了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按常理推算，沙子龙是可以传的，可他还是坚持不传。 作品中老舍在孙老者出场时写道：

“有功夫！ ”

“啊？ ”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

“我说，你有功夫！ ”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 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一个干干巴巴的小人儿，一点也不出奇，可是王三胜还是看出这老家伙不简单，是个有功夫的人。

在这段描摹中，在年龄特征这个描述上连用了“老头儿”“老头子”“老人”“老家伙”，一出场作者就给他定位为老年人的角色，那么沙师傅面对这样年纪的学生，传与不传也就没什么差别。还有在孙老者如愿见到沙子龙，想要拜师学艺。但他用“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的不端正的态度去求教。试想一下，孙先生的身份是“拜艺者”出现在大家面前，态度可不像是虚心来求教。 这样一个不端正的态度，任何一个师傅应该都不想要这样的徒弟的。 同时孙老者的岁数也快到了“半截身子要入土”的年纪了。那么，沙子龙不传他枪法也能说得过去了。

二、技艺传承之情感态度

纵观全文，的确是没有合适的枪法继承人，但从沙子龙个人的态度上看，他也是有问题的。结尾连续两次的“不传”已经是在孙老者走后了。那也就是沙子龙在自言自语。 可以看出沙子龙自身也是不想传授他人这套枪法的。开篇即说“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快枪，通商与恐怖”。可以看出这里沙子龙的拒绝，并不是守旧的，而是他有着超前的意识，看到了：所谓“断魂枪”时代已不复存在，这种低级不科技的战斗技能，应该被当作古玩封存了，现在的时代是科技化快枪的历史。这样的局面，沙师傅怎么能接受，引以为傲的技术不可以被当作日常找乐子的玩具，真这样，对他来说，还不如进入棺材里面。可以说这个想法是在用自己来陪葬“断魂枪”。

实际上，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对目光短浅的徒弟的无视与不理睬，因为他早就在“东方大夢”清醒后，就把自己的灵魂和枪一起埋葬起来，对这一切也毫无半点情感。他全当自己是“死人”了。可是，文中两次由浅至深的叙述，详略搭配暗示了他的行动又与这一切是矛盾的，他还是会让枪来传递自己的情感，夜里一刺，抒发自己心中的愁怨。最后，又用双重“不传”，一语道破了内心的不得已与悲痛，使文章在情感表达上伸缩有度，结构上体现张力美。

在各种评论他的作品中，人们对于“不传”的问题争论不休，细读之后，我们从逻辑上分析过了，本就应该传的接班人并不合适，这就使我们很难去理解。那么再看沙子龙自身的原因，有人说是因循守旧。但是回顾文章开篇，即谈到现在是处于社会变革时期。曾经的生活格局已经被打破，靠武艺营生的镖局也已经改成了客栈。那么沙子龙的一身武艺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可又不想让断魂枪沦落为卖艺供人欣赏的玩意儿，这样的变化也印证了开头“生命是闹着玩”的。在民族命运动荡的时代，沙子龙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活走向，不能保护自己的挚爱，被迫与最爱相剥离。如果我们把沙老当成中华的缩影，用看世界的眼光来看待沙师傅，你就可以说，沙老其实是想殖民于他人的文化，而不是被动去成为他人精神所征服和侵占的对象。他想帮助徒弟这一类人脱下“落后”“陈旧”的帽子，深度挖掘属于自己的精神内涵。

三、技艺传承问题之反思

《断魂枪》表面上确实讲的是三个拳师，他们之间的技艺纠葛，但老舍其实是把个人生活选择与时代变迁结合起来，在短小的篇幅里去构建一幅大的蓝图。这里最应该关注的就是人物潜藏内心深处的复杂心绪。人物是自己的，也是国家的，更是民族的，那个心绪来源于民族国家，同样沙师傅的悲愤也体现了民族的为难。工业时代的来临让无数传统技艺面临巨大的挑战，在过去是靠着武力与强健的体力去生活，现如今有了快枪，足以战胜传统武艺的武器，让断魂枪没有了立足之地。但是沙子龙并不能接受让他的宝贝沦为只能搏大家一笑的玩具，如若这样他宁愿选择和断魂枪一起逝去。又恰逢民族改革社会动荡时期现实的社会环境也不再允许他继续以前的营生。对于民族来说，承载太多的光荣与过去，可现在都是过眼云烟，都变成了无用的，和“断魂枪”一样的处境。可民族不能像他那样去殉葬，只能痛苦地坚持。

关于《断魂枪》结尾的不传我们还可以结合下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国的传统文化将如何对抗西方科技的冲击，这问题把我们带到20世纪的三十年代，那个断魂枪鼎盛的时代。西方的先进文化带动一部分先进的知识分子，他们急于拯救大中华这个沉睡已久的“东方雄狮”， 然而西方先进与东方传统的碰撞下催生出了像沙子龙一样处于尴尬境地的人。学习先进就要放弃传统，维护传统就无法生存。所以，断魂枪的传与不传已经不仅仅是沙子龙个人的问题。

参考文献：

[1]老舍.我怎样写短篇小说[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2]老舍.老舍全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3]王万鹏：断魂枪——关于中国文化转型的“寓言”——兼论老舍的文化性格[J].甘肃：兰州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

[4]王桂妹：《断魂槍》东方民族的寓言[J].名作与欣赏，2007（17）.

[5]王保生：断魂枪——现代短篇小说卷[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