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生命的图画书读写教学
2019-04-12李文
李文
20世纪90年代后期,日本出版家松居直先生(福音馆原总编辑)曾数次到中国传播、推广图画书创作,图画书进入中国。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图画书走进大人和孩子们的生活,走进了中国的课堂。
在我国,大家似乎习惯把图画书称为“绘本”。于是各种类型的绘本课程应时而生,如绘本游戏课、绘本讲读课、绘本戏剧课、绘本写作课等等。我觉得,从严谨的角度来说,还是称之为“图画书”比较恰当。毕竟作为世界儿童图画书源头的欧美图画书已经走过了几个世纪的发展历程。术语还是专业统一的好。
图画书是用来读的,是大人讲给孩子听、是大人和孩子一起说的故事。讲故事和听故事的过程,蕴含亲子之爱的味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图画书怎么教,还是定位于读写之间比较适合,既满足了孩子听故事的想象,培养审美的情趣,又激发了写作动机。从低年级的写一两句话,到中年级的写几段话,再至高年级的成一篇文,学会有情意地表达,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
图画书的教学,似乎应该慢一点儿,安静一点儿,温暖一点儿,毕竟图画书是一种曼妙的儿童文学形式,能给每个人以美的启智。
在此,就从以生命教育为主题的图画书聊起。在我们国家,这类主题的图画书又称“治愈类绘本”,它略带感伤,冷静地指向生命意义的思考。滴水藏海,在温暖的细节里,给人以向美、向善、向上的力量。其实,这类主题的绘本也许是写给大人看的图画书,但孩子也从中得到了乐趣与审美。这才是图画书的本质所在。和孩子一起读,读出不同年龄的体悟。也许孩子读了,笑得放肆;也许你我读了,泪流满面。
一、厘清图画书概念,图文共奏
关于图画书的概念,目前是没有一个比较统一的定义的。“作为图画书,是用再创造的方法,把语言和绘画这两种艺术不失特性地综合在一起。”松居直先生在《我的图画书论》里如是说。“图画书是用图画和文字共同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是图文合奏。说得抽象一点儿,它是透过图画与文字这两种媒介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交织、互动来讲述故事的一门艺术。”彭懿在《图画书·阅读与经典》中这样说。
构成图画书的三个基本元素便是:图画、文字与叙事。图画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插图,它也是一种特殊的故事语言,画面与画面之间是连续的,存在着内在的时间、逻辑与叙事的关联。它是图画书的生命,和文字同等重要,互相配合交织,完成连续性的语言叙述过程。
如果看过《爷爷一定有办法》,一定会被创作者的精心与温暖所感动。文字上的主图是约瑟的爷爷为约瑟出生时做的蓝色毯子,随着约瑟渐渐长大,不够用了,爷爷将毯子逐渐改成一件外套、一件背心、一条领带、一块手帕,直到一粒纽扣。出现在画面下端的老鼠大家庭看似与故事不相干,被剪下丢在地面上的蓝色布料都去哪儿了?地底下,老鼠世界中,美丽的宝蓝色越来越多,到后来,窗帘是蓝色的,床单是蓝色的,桌布是蓝色的,老鼠们的衣服、帽子、头饰都是蓝色的,地毯和椅垫也是蓝色,多么的悦目与美妙!这个时候,图画的语言叙述方式甚至已经超越了文字的语言。每一位图画书创作者,都有一颗敏感的心。
欧美国家很多经典的图画书,图文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他们有的是图画编辑,有的学过美术,有的是童书插画家,有的从事不相关的职业等等,自写自画,是身心的投入,是爱的表达。很多优秀的图画书都是在书写绘画自己经历过的人生,或是写给自己的孩子的,由此开始走上专业的图画书创作之路。在他们的笔下,图文一定是和谐统一的,一定是灵魂深处的契合与交响。
10月26日,在苏州吴江,在全国小学作文名师工作室联盟展示观摩活动中,我选择绘本读写课型,引用的图画书就是国际大师汤米·狄波拉自写自画的自传式作品《先左脚,再右脚》,书中描写了爷爷和孙子之间的真挚情感。他的第一本自写自画的图画书《楼上的外婆和楼下的外婆》,我也非常喜欢。书中描写了他小时候和外婆、曾外婆之间的相处故事及她们陆续离世。平和淡雅中传递每一个离别都是记忆诞生的美好情愫。汤米·狄波拉毕业于美术学校,相当于博士学位,在美院执教多年,最终专心奉献于儿童文学。有感情的投入,有情怀的执着,创作才是动人的,这也是这两本图画书经久不衰,打动世界儿童与人民的原因。
二、共同讲述故事,灵魂交融
我们国家引进图画书的历史不长,作为新兴的儿童文学形式,图画书的理论普及还不是很多,也不是很深入,甚至出现一些很偏误的理解,也有官方权威人士在公开场合或公众号文字中直接反对图画书的阅读。这是一件很官僚、很可怕的事情。我们切不可以成人的功利世俗心,去扼杀孩子们童心的需求。
图画书可不是看热闹,图画书之美是需要静下来、弯下身子来,和儿童一起慢慢体悟的,它是高雅的艺术。一个人的心灵有没有受过高雅藝术的熏陶,对于他未来的人生终究是不同的。我们要培养孩子和自己,成为一个心灵粗陋的人,还是拥有一颗敏感通透的心?图画书的美学、哲学意蕴,在灵魂中的渗透,至关重要。
我们的很多家长会向老师反映,孩子不爱自己读书,家里那么多故事书、绘本书,他总是要缠着妈妈读给他听。其实孩子们没错,他们也是在听故事的过程中,享受爱与安全感,享受说故事的人所传递的情感体验。
日本图画书研究者松居直提出过两个观点,一是“请求大家把‘图画书不是让孩子读,而是由大人读给孩子听这一点作为图画书阅读的基本原则来考虑。”二是“请大家更珍惜儿童自己看图画书的时间”,他认为“一边看书,一边沉浸在幻想中,是孩子和图画书的世界成为一体的真正的读书时刻”,而且我们不是读故事,是讲故事。讲故事者怀着自己人生中所体会的很多想法去讲述,而听故事者不仅对故事内容感兴趣,还能敏锐地感受着讲故事者的心情,并与其产生着共鸣,被即将来临的人生变化所打动。
在《先左脚,再右脚》的教学中,面对的是三年级作文起步的学生。任何时候,请不要忽略孩子的童心。我教的不仅是作文,是从图画书开始的。那讲故事给孩子们听,是必须要有的。教学的序幕拉开,随着图文PPT的翻页播放,真切的翻页感,带入孩子阅读纸质书的感觉。故事发展是三段情节的推动。于是第一段故事的讲述,娓娓道来。说着说着,孩子们被老师带入故事中的情感,我请他们和我一起参与到讲故事中来。我曾有两年做过电视台新闻主播,看似偶然的工作经历,将我训练成为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一张口,感情酝酿,便能将故事情境带入。作为教学图画书的老师,训练我们的故事讲述能力,很有必要。因为我们不仅在教作文,我们的文本依托是图画书,我们要通过讲故事,吸引到、感动到我们的学生。学生喜欢了,我们共同的美好图画书之旅才可以从容上路。我们的灵魂将在淡淡的美好中,不谋而合。
三、激发写作动机,真情汩汩
图画书作家在创作图画书的时候,往往带有很浓的家庭式温暖情怀。很多优秀的图画书,是妈妈、爸爸甚至爷爷创作出来的,因为他有生活感受、有浓厚兴趣,而且有连贯性的生活场景图可画,有动人的故事可写。最关键的是,他的创作动机是写给自己的孩子看,孩子是自己的读者。
比如德国医生霍夫曼博士,外出给3岁的儿子买图画书,回来时,只买了一个空白笔记本,他就是在这个笔记本上写下了后来家喻户晓的故事《蓬头彼得》,并且为这个故事配上了插图。多年以后,他又出版了几本,送给他的两个孙子。他曾经手绘格林童话插图,用美丽的手写体写下格林童话的原文,就是为了练笔,修改,创作图画书送给他的孙子。我想这种创作的原点动机是纯粹的,态度是从容的,作品一定是入心的。所以我认为,专业首先是源于热爱,其次才会主动地研究。
在《先左脚,再右脚》这一课的教学中,首先我想到的是,一定要呵护学生的写作热情。三年级刚刚开始学习写作文,喜欢写,有兴趣,很重要。一旦我们在初始阶段就将大量方法技能生硬植入,让他们对写作望而生畏,只会欲速不达,适得其反。我更关注的是儿童喜不喜欢,我所能做的就是极大地激发他们的写作动机,并且呵护、赞赏、适时地纠正,让它渐渐地妥妥生根发芽。没有热爱,一切都变得生硬。
在强大的故事力引入之后,我把画面定格在爷爷巴柏中风以后,孙子巴比由于害怕不敢亲近他,爷爷孤独地坐在轮椅上的场景。伴随着我动情的讲述,让学生将角色带入思维,进行第一个写话点的训练:现在你就是生病的爷爷,你在想些什么?现在你就是站在对面的巴比,你又在想些什么呢?请同座位分角色,分别写下爷爷或孙子的心里话。
作为故事讲述者,在我心中,亲情最重。由于父亲的猝然离世,我对爱的感悟尤为深重。我在讲述中带入了自己的情感体验,是能打动学生的。学生在这样的情境中被感动,再将自己融入故事的角色中,他们的措辞不一定准确,语言不一定连贯,但感情一定是无比真挚的。写感受时,听得见学生低低地啜泣,听他们读出自己的感受时,学生掩面抹泪。这时呈现的书面语言并不完美,但文字真实,他们的写作动机已被激活,足够。
四、关注细节之美,慧心玲珑
一本好的图画书,故事创作者一定会选择一位合适的画家。或是自己,或是一个契合文字风格的画者。这位画者,一定是细腻用心的。好的文字,匹配的图画,图文合奏,让故事中的人物活起来,灵动起来。图画与文字,处处有细节的影子。睁大发现的眼眸,沉入图画书里,便会发现太多的细节。图画书就是图画与文字的细节构成的艺术形式。
图画书有着接近书的完美的形态,在为数众多的国内外图画书中,从封面到封底,考虑得细致周全。
比如,《先左脚,再右脚》这一本图画书的封面与封底。封面是浅浅的绿,配图是年幼的巴比微笑着和爷爷站在一起,看到图片与题目,不难想到,这一定是关于爷孙之间学走路的故事。封面也称作书脸,仔细看,会猜到故事的部分情节。封底也是浅浅的绿色。绿色寓意着生命。配图是巴比更小的时候,爷爷拉住他的双手,教他学走路。即便不打开书,故事情节也猜对了大半,儿童的心情一定很愉快。
前后环衬的色调、图案的选择也关乎作者的情意。汤米·狄波拉的《楼上的外婆和楼下的外婆》《先左脚,再右脚》,还有利奥·巴斯卡利亚的《一片叶子落下来》,环衬都是不同色调的橙红或橙黄。我想,可能是因为故事关乎亲人的失去、亲人的患病和康复及平静的死亡。扑面而来的橙色,会给人以温暖的气息。《小伤疤》写妈妈不在了,前后环衬是鲜艳的红色,恰如文中小男孩敏感的情绪。《爷爷变成了幽灵》这本图画书,打开环衬,是干净的白色,好像在告诉孩子们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图画、文字里的细节更是比比皆是。《先左脚,再右脚》的教学中,我隐去文字,让学生看图猜故事。学生发现了那一块屡次出现的陈旧大象积木,那反反复复的“先左脚,再右脚”的动作,那多次出现的爷爷的喷嚏。再出示文字,学生们发现了那重复多遍的爷孙之间讲述的故事—— 一个关于先左脚,再右脚的学走路的故事、一个堆积木的故事,还有关于喷嚏、积木的反复提及。我问学生:你能发现巴比与爷爷之间相处的爱的密码吗?学生联系图文,在头脑中清晰浮现出一个个爱的密码:它可以是一件物品(一块陈旧的积木),一段心里话,可以是一个先左脚再右脚的动作,也可以是一个故意的喷嚏……小手如林般举了起来。
这时候,我们开始第二个写话点的训练:你和亲人之间有属于你们的爱的密码吗?又是什么呢?我提示他们,可以是一句口头禅,可以是一个物件等等。每个儿童都有一颗玲珑的慧心,只是需要我们去温情呵护,适时点燃。正所谓水到渠成时,爱会很自然。学生们写下了一个个自己与亲人之间专属的爱的密码:是妈妈的口头禅,是奶奶做的枕头,是爷爷每日重复的叮嘱……其实我就是在教孩子们学会发现提炼生活素材中的细节,只不过换了一种引导与表达的方式而已。以美的眼睛去发现,以真的心灵去洞察,以善的愿望来表达。作文的方法,不一定要能用程式化的语言说出来,能浅显意会也可以。
五、直面生命教育,人性从容
我在文中引用的几本图画书,除了《爷爷一定有办法》,其他都是关于生命与死亡的主题。这一类图画书在国内的绘本教学中,被引用学习的不多,原因是我们中国人忌讳言说关于“死亡”的话题。大多数老师会选择图文相对轻松活泼、想象离奇的图画书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交流。上过的课里,写过的字里,有每个老师的气质与风格。很喜欢日本电影《入殓师》中的一句台词:“路上小心,总会再见。”在日本文化中,死亡也是起点,是向死而生。
儿童会面对死亡吗?会的,心爱的玩具丢失,心爱的宠物死亡,挚爱亲人的离世等等,都会引起他们的痛哭与惶恐。我们有时会看轻了儿童自愈的能力。既然他们那么喜欢图画书,我们必须引入生命甚至生死观的教育,通过治愈类图画书的推荐、引导与学习,增强他们直面生命的自愈能力。圖画书是中药,会慢慢改变儿童的体质。
《长大做个好爷爷》中,爷爷永远地沉睡了,小熊在淡淡的忧伤中悦纳死亡,立下延续爱的理想——长大做个好爷爷。《楼上的外婆和楼下的外婆》都离开了人世,她们变成了星星,流星落下来,是外婆送来的亲吻。《爷爷变成了幽灵》,爷爷的幽灵却不那么可怕。他忘了一件事,所以回来找。找回来很多美好的、捧腹的回忆。最后他想起来了,忘记和孙子小艾斯本说再见了。读到这里,都会笑着泪流满面。《小伤疤》中,年轻的妈妈不在了,小男孩拼命地回忆妈妈,留住她的味道,收藏她的声音。伤口结痂了,似乎就不那么疼了。还有《再见的味道》《爷爷有没有穿西装?》等等。
既然人都会死,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一片叶子落下来》中,一片落叶给出了答案:“这是为了享受太阳和月亮。这是为了一起过那么长一段快乐时光,这是为了把影子投给老人和孩子,这是为了看到四季。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活了100万次的猫》,写给孩子看,也写给成年的我们,即便活了100万次,还是厌恶一切,孤独绝望,又有什么意义?遇见爱,生命变得柔软美好而充满期待,哪怕只有一次生命,也有重要的意义。
在《先左脚,再右脚》一课将要结束时,我和学生共同体悟爱之永恒的主题。我说,即便有一天孩子们都会长得很大很大,亲人们都会变得很老很老,但只要牢记彼此相处时点点滴滴爱的密码,不论在哪儿,都会一眼认出对方:“原来是你呀,我永远爱你。”我的潜台词没有说出口:都住在彼此的心里了,即便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离。
图画书读写教学中,极富美学的意蕴。不用担心,对美的体验会淡化了学生写作的技能。相信儿童能听得懂、悟得到,不要以成人功利的眼光看待。孩子对事物的敏感、对世界的好奇与认知,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而且我们清楚,真正的好故事,不是只用技能就能制作出来的,它必须是生活的缩影、情感的投射。也许一个孩子读完、学完了一本图画书,还走不到那么深的精神远方,但终有一天,这样的读写所储存下来的智慧,会在他们未来的某个生命时间里发出光芒。本土化的核心素养定义中,重点要培养学生的正直勇敢,有情有义。至于业内争执是否该强化写作技能,我想,我们还是和儿童一起过一点儿诗意从容的人生,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润物细无声,心底柔一点儿,行走慢一点儿,又何妨?被图画书滋养过的童心,会愈发澄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