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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19 世纪中期英国慈善会感化学校

2019-04-11臧书磊

社科纵横 2019年3期
关键词:慈善会志愿学校

臧书磊

(岭南师范学院法政学院 广东 湛江 524048)

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展,贫困儿、流浪儿和少年犯等各类“问题孩子”①急剧增加,英国政府采取严刑峻法惩治。到19 世纪中期,政府和社会逐渐认识到,对以少年犯为代表的“问题孩子”应该教育救治而非惩罚清除,因此带来一系列变革。目前国内对上述问题的研究已经初步展开。②本文尝试对19 世纪中期慈善会感化学校(Reformatory School of Philanthropy Society)进行个案研究,探讨志愿组织在少年犯改造中的作用,为中国少年犯改造提供一定的参考与借鉴。

一、慈善会感化学校产生的背景

工业革命以来,各类“问题孩子”增多,引发诸多社会问题。这些孩子出没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走于乡村田野之间,成长于愚昧无知的环境中,乞讨、小偷小摸、入室盗窃、性犯罪、拦路抢劫、杀人放火等,威胁社会稳定。1844 年英国有11348 个10—20 岁的青少年被关押在监狱里,即1/304 的同龄人口都被关在监狱里,可见青少年罪犯之多。[1](P9)这些少年犯产生的原因复杂,家长的漠视乃至邪恶的影响、周围糟糕的生活环境、邻居及朋友们坏榜样、贫穷、缺乏教育、人口膨胀等。其根本原因是工业化的发展带来经济、社会、生活等变革,在此社会转型时期,传统社会的教区救济和济贫院救助模式失范,新救助体系尚未成型。

这些“问题孩子”的边界非常模糊,在生存压力下都可能成为少年犯或已经走上犯罪道路。一位少年犯向治安法官陈述,“我12 岁的时候,父母接连去世,没有人照料我。起初我给绅士们提包裹,但有时候没有工作,非常饥饿,然后就去偷窃;此后我主要靠乞讨和偷窃为生。在三年中,我从未在监狱外面呆满两周时间。”[2](P42-43)1838 年狄更斯《雾都孤儿》写实小说出版后,社会反响很大。小说以雾都伦敦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叫奥利弗的孤儿悲惨身世及遭遇。奥利弗生在孤儿院,历经悲惨的学徒生涯、艰难逃脱、再入贼窝,与一群小偷及犯罪份子作斗争,查明身世,最终找到自己的幸福。尽管小说运用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但是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问题孩子”被迫沦为少年犯,想走入正途却又无能为力的现实。

到19 世纪中期,政府和社会已经逐渐认识到,对少年犯严刑重处不如教育救治。当时少年犯与成人罪犯的判决相同,主要有监禁、流放和处死等类型,三类判决都颇受非议。首先,监狱对少年犯改造效果不佳。少年犯与成人犯并未分开监禁,犯人在监狱相互交流学习,少年犯可能会更加频繁进出监狱。其次,少年犯稚嫩就被流放,在流放地艰难生存,屡受批评。1843 年,澳大利亚霍巴特女王孤儿学校的流放犯就是一个典型。“这些年纪轻轻的囚犯面色苍白,病恹恹的,被相互隔离开来,食物粗糙,定量很低,并经常挨整。”[3](P632)目击者指出,“就当前的流放体制而言,作为基督徒国家惩罚罪犯的模式,我确信它是不道德的。”[1](P292)最后,少年犯由于心智和体力的不成熟被处死,更是太残忍。在著名教育家玛丽·卡朋特(Mary Carpenter)小姐等人的呼吁下,1851 年伯明翰召开全国首次“问题孩子”大会。大会指出,对这些特殊孩子应该教育而非惩罚,贫困儿应去贫民免费学校、流浪儿应去习艺学校、少年犯应去感化学校。[4](PV)1854年,政府颁布《少年犯法》(又称《感化学校法》),它确保志愿个人或团体建立感化学校,政府给这些学校颁发证书,收容法庭判决低于16 岁的少年犯,改造2—5 年,政府给予拨款资助。[5](P297)政府陆续将那些合格的、并且愿意接收判决少年犯的学校颁发证书,称持证感化学校。1854 年8 月,伯明翰附近的索尔特利感化学校成为英国第一所持证感化学校,它是由慈善人士阿德利先生所建。此后,感化学校成为19 世纪英国政府处理“问题孩子”的主要形式。[6](P81)

慈善会是最早关注“问题孩子”的志愿机构之一。18 世纪末期,越来越多的人口集中于城市,与之伴随的是各类“问题孩子”的增多。由于原有的城市教区救济的有限性,导致很多孩子靠乞讨、盗窃、抢劫等为生,危害首都及临近地区,1788 年伦敦一批热心和开明人士创立了慈善会,来帮助这些孩子。慈善会认为,“闲散是邪恶之母”,给“问题孩子”发放金钱会培养他们好逸恶劳的性格;而劳动既可以增加社会财富,又有利于雇主,因此要传授这些孩子一技之长,让他们成为社会有用成员。[7](P15-17)慈善会在海德公园附近的圣·乔治·菲尔德斯购买土地,建立了一所膳食学校。学校同时招收男孩和女孩,除阅读、书写、算术和宗教教育外,还教一些基本的工业工作和家仆工作等。1845 年慈善会取消女校,只保留男校,且把生源仅限定于招收有忏悔之意的赤贫少年犯。少年犯学习两三年后可以去当学徒工,也可以移民国外,学校帮助这些孩子寻找工作。1849 年4 月13 日,在负责人悉尼·特纳(Sydney Turner)③的带领下,学校搬迁到萨里郡赖盖特附近的雷德希尔(Red Hill),成为典型的农村学校。1856 年8 月,学校成为一所持证感化学校。

二、19 世纪中期慈善会感化学校的特点

到19 世纪中期,慈善会感化学校成功转型。该时期学校有以下特点:

第一,规模不断扩大。自1849 年搬迁到雷德希尔后,学校不断购买土地;截止到1867 年,学校已有300 多英亩土地,成为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感化学校。随着校园面积的扩大,学生规模和管理人员数量也逐渐增多。1869 年学校有学生为292人,1859 年管理人员为33 人。基本的管理人员为负责人、牧师、秘书、校警、宿舍管理员、医生、裁缝、制鞋匠、铁匠、木匠、园艺工人、制砖匠等各1人,教师数名,每个宿舍各有一对夫妻作为导师(Master)负责工业指导。[8](P47)由于创办历史悠久、规模大、管理得当、改造效果好,慈善会感化学校成为这一时期其他感化学校学习的典范。一方面,许多感化学校的管理者纷纷前来参观学习,扩大了慈善会感化学校的影响;另一方面,不少监狱将少年犯转交给慈善会感化学校改造,进一步强化了该校的改造效果。

第二,生源从招收各类“问题孩子”到以招收少年犯为主;从同时招收男女“问题孩子”到只保留男校。1856 年成为持证感化学校后,收留判决的少年犯会获得政府补助,学校接收越来越多的少年犯。同女性相比,男少年犯胆子更大、更强壮、更迷恋暴力。例如1854—1869 年间,全国判决入各类感化学校的少年犯中,男性共有13124 名,而女性只有3021 名,[9](P205)前者是后者的4 倍多。因此,为使改造更具有针对性,1845 年慈善会感化学校不再接收女性,只保留男校。

第三,实现了从城市学校到农村学校的转变。慈善会感化学校类型的转变原因有三:其一是学习先进的感化学校管理模式。1840 年,法国图尔地区梅特莱(Mettray)村建立感化学校,招收6—21岁的少年犯和青年罪犯,采取乡村家庭管理方法,获得巨大成功。1841 年,学校负责人悉尼·特纳参观学习后感触颇大。其二是扩大规模的需要。学校在伦敦时,规模狭小无法招收更多的学生;而搬迁到雷德希尔后,发展成为全国规模最大的感化学校。其三是很多城市感化学校纷纷建立,而慈善会的城市优势变得不明显,迁到农村后开拓了一片新天地。在伦敦时慈善会感化学校同时招收男女孩,除基本的文化知识外,还教男孩学习裁缝、制鞋、印刷、编绳、装订图书等工业工作;教女孩针线活和家内仆人工作,后者包括烘烤面包、煮饭、洗衣服、浆衣服、家仆责任以及保持个人和家庭健康的措施等。[10](P124)搬迁到雷德希尔后,慈善会感化学校只招收男性,因此取消了大部分工业工作,大多数孩子都要从事农业和畜牧业工作,少量可从事裁缝、制鞋等学校需要的工作。少年犯拥有一技之长,才能在社会立足,进而减少济贫和监狱负担,这也是慈善会感化学校创办的目的。

第四,实现了从纯粹的志愿机构到政府资助的志愿机构转变。持证前,慈善会感化学校是慈善人士建立并管理的志愿机构,通过募捐、遗赠和志愿社团资助等方式筹措资金。截止到1789 年5 月1 日,也就是成立8 个月后,慈善会共收到各类善款858 磅7 先令,[7](P66)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然而随着规模的扩大,资金成为学校发展的瓶颈;此外学校没有强制羁押权,一旦少年犯逃跑学校无法强制逮捕,造成管理困境。为减轻资金和管理压力,学校在1856 年成为一名持证感化学校。1867 年,学校的各类慈善收入为2455 磅15 先令9 便士,政府补助为5170 磅14 先令1 便士。[8](P167)尽管慈善会感化学校接收判决少年犯,羁押期间政府给予大量补助,但是它是私人创建,政府不干预学校的管理,所以仍然是志愿机构。

此外,该时期慈善会感化学校还采取家庭制管理方式,奖惩分明。所谓的家庭制管理方式,即导师与学生同吃同住,负责学生的学习和日常生活,让学生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对表现优秀的学生,学校有食物、金钱、娱乐、外出等各种奖励方式;对于不守纪律的孩子,惩罚方式主要有罚款、使用藤条抽打或关禁闭。对此,时人评价褒贬不一。赞同者认为,对这些性格恶劣乃至邪恶的少年犯,惩罚可以使孩子心中产生惧怕,是必不可少的;而问题孩子教育家玛丽·卡朋特小姐则认为“体罚不仅不必要,而且还会伤害少年犯”,因为经验表明,“没有体罚也可以保持纪律,甚至做得更好”。[1](P90)学校重劳动改造轻文化教学。教师的主要时间并不是用于传授文化知识,而是控制脾气,改造习惯,培养性格,约束行为。田野劳动是艰苦的,对于年轻的少年犯来说更是繁重的,以至于不少男孩都向政府督察员悉尼·特纳诉苦,“我宁愿在监狱里也不愿呆在这里,在那里我吃得更多,干得更少。”[11](P7)尽管监狱和感化学校都是改造少年犯的机构,但是前者更强调惩罚,后者更强调改造;繁重的劳动更能实现改造的效果。

三、19 世纪中期慈善会感化学校的改造效果

慈善会感化学校对少年犯的改造成绩斐然。一是,尽管学校重劳动改造轻文化教学,但是长时间地持续教育以及导师家庭式管理,在学校改造2—5 年后,男孩在智力和个人习惯等方面明显强于同龄人。二是,我们可以从释放后学生的归宿及表现来分析。1856—1869 年学校共释放963 人,其中移民的有389 人,“去朋友处”的有241 人,工作或当仆人的有190 人,当船员的有46 人,参军的有28 人,转学的有18 人,因病释放的有17 人,死亡16 人,逃跑12 人,因无药可救而释放6 人。[12](P185)移民是他们最大的出路,因为学习的内容大都是跟农业有关,他们去经济发展水平不高的殖民地去,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等,可谓“专业对口”。将少年犯遣送至殖民地,若他们仍未形成勤奋、刻苦、诚实的习惯,他们是殖民地的负担,英国远离麻烦制造者;若形成良好的性格及生活习惯,他们会进一步扩大英国的海外影响。学校主要通过殖民地机构,来搜集那些移民海外的学生资料;学校“鼓励他们与学校住校导师信件联系”。政府督察员卡尔顿·塔福内尔在提交给枢密院教育委员会的报告中指出,“我曾详细阅读过不少移民者的来信,他们性格大都讨人喜欢,对生活充满希望。”[13](P41-42)“去朋友处”的“朋友”包括家长、亲戚、朋友、邻居等,他们愿意接受释放的男孩。由于很多少年犯罪,就是因为受周围不良现象和行为的影响,所以将他们送往“朋友”处,使他们再次处于犯罪的危险环境中,其结果令人担忧。“毫无疑问,将一个男孩送回给邪恶的亲戚,将其置身于曾使其败坏的堕落环境下,如果没有确保措施,这是在进行诋毁善良影响,浪费曾在他身上花费金钱的冒险行为。”[14](P20)工作或当仆人,当船员和参军,是孩子们其他的出路;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劳动,这是他们较佳的归宿。若去朋友处的人中有一半能不受原先坏环境影响,再加上移民、当船员、工作及当仆人的数量,则上述所有数字为773.5 人,占全部人数的80.3%,因此,慈善会感化学校释放学生的归宿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1858—1869 年慈善会感化学校释放学生的表现(单位:人)

从上表可知,在1858—1860 年、1861—1863年、1864—1866 年和1867—1869 年四个时间段内,慈善会感化学生释放后表现良好的比例分别为68.3%、71.1%、73.1% 和79.6%,呈递增态势。对于这些少年犯,很多都是屡教不改,频繁进出监狱者,经改造后有一大半表现良好,从该角度来看,学校对少年犯的改造效果非常明显。而从判决有罪的角度来看,上述四个时间段内再次判决有罪的大致比例分别为6.3%、15.9%、15.7% 和13.8%,除1858—1860 年时间段内比例较低外,其他三个时间段判决有罪比例仍然较高,说明慈善会感化学校对少年犯的改造任务仍然十分艰巨,任重道远。

四、结语

在社会转型时期英国各类“问题孩子”激增,政府尚未做好应对准备。18 世纪末到19 世纪初,政府长期以来奉行自由主义原则,坚持政府职能的最小化,缺少管理“问题孩子”的法律和机构,出于保护私有财产目的而对“问题孩子”严刑峻法惩治,惩治效果不佳。志愿机构逐渐探索出一条适合这类少年的救助模式;然而与政府相比,志愿机构既无管理“问题孩子”的法律强制性,在资金方面又日趋捉襟见肘,急需政府帮助。19 世纪中期,英国政府逐渐认识到在涉及集体、社会、国家等公共领域,应执行有限的自由主义政策,使得自由主义由古典自由主义向有限干预的新自由主义转变。政府积极介入“问题孩子”的治理,解决志愿机构的法律和资金困境,逐渐形成“问题孩子”的国家、社会和家庭联合治理模式。从严刑峻法下的“惩治”到联合治理下的“救助”,是英国政府对“问题孩子”治理思想由“清除”到“治愈”的转变,体现了国家治理的文明进程。

慈善会最早认识到,需要通过学校而非监狱来改造少年犯,到19 世纪中期英国政府和社会才达成上述共识。1854 年《少年犯法》颁布时,慈善会感化学校已成功运营了半个多世纪,它是志愿先行政府跟进的典型。19 世纪中期,慈善会感化学校成功实现了生源、学校类型和志愿性等方面的转变,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善的管理体制,取得积极改造效果。中国少年犯的管理也可以引入志愿组织,志愿组织与政府的合作关系,志愿组织在少年犯释放后持续跟进等问题,都值得我们深思。

注释:

①本文将领取救济金的穷孩子、流浪孩子和少年犯界定为“问题孩子”。领救济金的穷孩子可能会因为救济金太少,而走上流浪或偷窃等犯罪道路;流浪孩子是处于犯罪边缘的孩子;这三类孩子在生存的压力下,已经或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给社会带来各种问题,威胁当时社会的稳定。

②国内相关的文章主要有:陆伟芳.19 世纪英国少年犯惩罚观念的变迁[J].史学月刊,2012(4);许志强.由惩罚到教化:英国19 世纪的少年犯罪问题与教管机制改革[J].史学理论研究,2013(3);许志强.英国工业化时期的犯罪问题及其社会成因[J].世界历史,2015(2);王晨辉.19 世纪后半期英国工业学校与儿童管教[J].史学月刊,2015(3)。此外,施义慧. 童年的转型——19 世纪英国下层社会儿童生活史[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对玛丽·卡朋特在金斯伍德创办的雷德洛奇女子感化学校进行论述。

③悉尼·特纳后来成为英国持证感化学校的第一个政府督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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