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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唐代西安宫廷年节

2019-04-08李喜霞

唐都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宫廷皇帝文化

李喜霞

(西安文理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西安 710065)

年节在中国古代为广义意义上的春节,是中国最隆重、最富有特色的传统节日,蕴含有独具特色的文化内涵。学术界关于年节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其一,学者们探究年节文化的起源,主要有历法节气和宗教原因[1];其二,学界描述了历史时期漳州、北京等地年节活动的具体内容[注]参见张日庆《漳州岁时节日饮食与保健习俗》,载于《闽台岁时节日风俗——福建省民俗学会第二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991年版;北京民俗博物馆编《老北京传统节日文化》,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其三,关注年节习俗与当代社会关系。萧放评述了传统风俗观,这种诠释对于当代社会的民俗文化建设以及民俗学研究仍然具有启示意义[2]。黄涛从节日文化遗产保护和传统节日的现代传承方面进行了分析,关注春节的现实价值与意义[3]。整体来说,目前学术界关于各地年节习俗的描述已经相当丰富,但作为中国年节文化的破晓之地、始源之城的西安年俗,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实为中国年俗文化研究的一大缺憾。

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具有独特的王朝风范,而唐代又为中国民俗形成的重要时期[注]参见钟敬文《中国民俗史·隋唐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虽然党军等学者对唐代长安春节的热闹景象进行了刻画[注]参见党军《唐代长安春节景象》,载于《人民日报》,1962年2月6日第4版。,但重心落在民间过年习俗方面,未系统展示唐都长安春节宫廷活动的内容。另一方面,唐时宫廷年节隆重而热烈的活动,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王朝宫廷年节的内容,对民间年俗的形成也起了激励和引导的作用,引发了民间举办和参与年节活动的热情。本文以元日开始至正月十五元宵节为时间段,沿着时空的轨迹来探究唐代西安宫廷年节的具体内容及其重要的历史地位。

一、元日朝堂庆贺

皇帝与百官朝堂贺正月在汉代已有记载。据蔡质《汉仪》曰:“正月旦,天子幸德阳殿,临轩。公、卿、将、大夫、百官各陪朝贺”,并有蛮、貊、胡、羌等少数民族政权朝贡之员。德阳殿是朝堂庆贺的主要地点,可容纳万人。朝贺时,“小黄门吹三通,谒者引公卿群臣以次拜,微行出,罢。卑官在前,尊官在后”[4]。

唐代不仅继承了汉代朝堂贺元日的风俗,而且朝贺盛况空前,仪式繁杂,形成了制度化的年节活动内容,后代王朝往往仿而效之。唐时朝贺之地或设含元殿或设乾元殿。元日之前一日,主管礼乐之仪的官员,“设桉、陈车舆于太极殿廷”[5]407。元日之时,皇帝身穿裘冕受朝,“玄裘纁里,金饰”[6]。群臣朝贺时,“次中书令奏诸州表,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礼部尚书奏诸蕃贡献,太史令奏云物”。宰相两省官等近臣先在香案前侍立,“拜讫,升殿侍立,然后百官行礼”[7]。元日天子受朝贺时,“排正仗用雅乐”。唐代雅乐,结合陈、梁旧乐,又杂用吴、楚之音,斟酌南北朝时期的周、齐旧乐而成。其以十二律各顺其月,旋相为宫,十二和之乐,合三十一曲,八十四调。元日奏乐依据不同情形奏不同乐曲,祭天神奏《豫和》之乐,地祗奏《顺和》,宗庙奏《永和》;天地,宗庙登歌,俱奏《肃和》;皇帝临轩,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帝食举及饮酒,奏《休和》。皇帝受朝,奏《政和》。元日、冬至,郊庙俎入,奏《雍和》。皇帝祭享酌酒、读祝文及饮福、受胙,奏《寿和》;五郊迎气,各以月律而奏其音。又郊庙祭享,奏《化康》《凯安》之舞[6]658-659。皇帝礼会登歌,奏《昭和》,群臣“登歌奉贺表”[6]1596。

制度化的年节庆祝,彰显的是唐王朝盛世的政治文化和外交特色。唐代元日朝宴见各所属蕃国王时,“供奉仗、散手仗立于殿上;黄麾仗、乐县、五路、五副路、属车、舆辇、伞二、翰一,陈于庭”。就卫队人数而言,往往超千人,仅黄麾仗,就有“左右厢各十二部,十二行”[5]483-484,威风凛凛,阵势逼人。唐代礼仪讲求“享宴之礼立,则君臣笃”[6]521,元日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皇帝更是要与百官同乐。元日这一天,皇帝要“宴百僚”,有歌舞、杂技等表演,热闹非凡。酒宴之时以钟磬为礼乐之器,作天子宴乐群臣之时所奏的“食举乐”——《黄门鼓吹》,所谓“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还有匈奴、西亚等地的艺人表演杂技等节目,“以两大丝绳系两柱中头间,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对面道逢,切肩不倾,又蹋局出身,藏形于斗中”,叹为观止。唐元宗元日赐宴时,还有“教坊大陈山车、旱船寻撞,走索、飞剑、角抵、戏马、斗鸡”等。皇帝还令宫女数百,“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为《破阵乐》《太平乐》《上元乐》,又引大象、犀牛入场,或拜或舞动中音律”[8]26。

《破阵乐》又名《秦王破阵乐》,演绎的是唐太宗李世民为秦王之时,破刘武周的英雄故事,原本是军队征战时所奏之曲。李世民即位后,《破阵乐》为元日朝臣宴会的必奏曲目,示其“虽发扬蹈厉,异乎文容,然功业由之,被于乐章,示不忘本也”。后又随乐添舞,舞者共“百二十八人”,披银甲执戟而舞。舞时舞者“先偏后伍,交错屈伸,以象鱼丽、鹅鹳”,并“凡三变,每变为四阵,象击刺往来,歌者和曰:‘秦王破阵乐’”。后来舞人更效仿战争情境,以“进贤冠,虎文裤,螣蛇带,乌皮靴,二人执旌居前”等烘托战争气氛,场面也就更为宏大[5]468。

虽然元日是君臣欢聚之时,但是礼仪却不能有差池。皇帝接见群臣时,御史台殿中侍御史乘马、具服、戴黑豸升殿,列于阁门之外,“纠离班、语不肃者”[5]1239。元日朝贺是五品以上京官必做之事,在外者,则“奉表疏贺,州遣使,余附表”。若未做到则予以惩罚,“合杖一百”[9]。

二、正月祭祀

封建王朝的皇帝在正月年节时期祭祀的礼仪,早在西汉就已经出现。其时,天子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在元日元辰,祈谷于上帝,“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并赏赐美酒与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曰劳酒”[10]。至南北朝时期梁朝订立正月祭祀的具体规制,如“散斋七日,致斋三日,于耕所设先农神座,荐羞之礼如社稷”等。唐因隋之制,高祖初年就有定令:“孟春辛日,祈谷,祀感帝于南郊,元帝(李昞)配,牲用苍犊二”[6]524。

唐代正月祭祀之所以如此隆重,其原因实质在于皇权势力在唐代的发展。唐宫廷正月祭祀,其程序主要分为“享先农”,多为“祭帝社”;随之“耕籍”,即天子亲耕[6]580。唐高祖武德年间,初定皇帝当在“孟春辛日祈谷,祭感帝于南郊”[5]334。所谓感帝主要指五帝,即上古时代部落联盟的首领,属于人神。到高宗显庆二年(657),礼部尚书许敬宗与礼官议论之后认为,周流传下来的所谓“周祭感帝灵威仰,配以后稷,因而祈谷,皆谬论也”,提出皇帝应在南郊正月祈谷祭祀,“废感帝之祀,改为祈谷昊天上帝”,得到皇帝的认可[5]335。也正由于此,在《贞观礼》中,正月祈谷有祀感帝的内容,而《显庆礼》祭祀的则为昊天上帝。后祭祀的对象虽然又增加了人神,在《显庆礼》中记载:“昊天上帝,以高祖配,五方帝从祀”。其中昊天上帝为天神,高祖、五方帝均可视为人神。但皇帝正月祭祀对象的重心已从人神变为天神,从感帝、配帝等为主角,到以昊天上帝为中心。正是由于皇帝是天之骄子,正月祭祀必然“神明昭格,累年丰登”[6]596,从而将“皇权神授”提升到无以复加的地位。皇帝在开年之际的享先农、祭帝社的祭祀行为,也就成为皇权正统性最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仪式,为后世皇帝所仿效。

唐代正月上辛祈谷是常祀[5]464,还有在元日举行非常祀的活动。非常祀主要有封禅巡守、视学、耕籍、拜陵等。贞观二年(628)正月封泰山,“天子祀昊天上帝于山下之封祀坛,以高祖、太宗配,如圆丘之礼”。第二天,封玉册于登封坛,第三日率六宫登山,仿方丘之礼,“祀皇地祇于社首山之降禅坛”[5]334。这些活动亦以皇权文化为内涵特征。

三、十五夜灯

正月望朔观灯缘起久远。据《史记》记载,汉代文献中便出现了正月祭祀点灯之举。汉代点灯祭祀的为“太一”之神,往往从黄昏点至天明之时,此俗延至唐代演变为夜游观灯之趣。唐代正月十五夜游观灯的风俗非常兴盛,大街小巷均“灯明若昼”,架设灯轮的山棚“高百尺”。观灯的人员众多,就是“士女无不夜游”,以至于“车马塞路”[12]。这种风俗的形成,离不开宫廷的引领和推动。

唐中宗喜享乐之事,正月十五观灯夜游更是投其所好。他在上元夜与皇后微服观灯,并允许宫女出宫看灯,因此造成宫女“多有亡逸者”。唐睿宗在上元日夜,亲至安福门观灯,宫中歌女、舞者千人,“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连袂踏歌”,并“纵百僚观之,一夜方罢”[6]100。唐玄宗在元夜常春殿曾办临光宴观灯,计有“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浮光洞,攒星阁”等各式灯。时殿中奏《月分光曲》,并撒杨贵妃最喜欢吃的闽江红锦荔枝,“令宫人争食”,多者赏以红圈帔、绿晕衫[6]92。唐时上阳宫也是唐玄宗举行宴会及正月十五赏灯之重要场所,所陈设之灯轮精美绝伦,工艺十分高超。在庭燎所设置的影灯,“自禁中至殿庭皆设蜡炬,连属不绝,洞照宫室荧煌如画”,还有“龙凤虎豹腾跃之状”灯,似“非人力缚山棚”。能工巧匠制作的灯楼更是神工鬼斧,灯楼有二十间屋高,在一百五十尺之处悬以珠玉金银,“微风一至锵然戌韵”[8]55。文宗时皇帝也与三宫太后在禁城中正月望夜,“大燃灯作乐”[13]。

唐宫廷也与民间联动,因势利导地扩大了正月望朔之夜的观灯之俗,彰显大唐盛世。其时,夜游时大型精美的灯轮多为宫廷所制。例如睿宗,在安福门外制作灯树,“高二十丈”[14]。而韩国夫人所制作的“百枝灯”,树高“八十丈”并竖立在高山上,在正月上元夜燃之后,“百里皆见,光明夺月色也”。杨国忠等人每至上元夜用千炬烛围绕于其左右,名“三夜灯”[15]。甚至睿宗正月望夜在全城广布夜灯,光若昼日,并“敕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以看灯”[16]。至玄宗天宝六年(747)又有重开夜门制作灯轮的诏令,“以达阳气”[17]。正是唐宫廷歌舞升平、普天同庆的观灯之举,确立了新的年节娱乐模式,具有强烈的示范效应,影响和推动着民间正月十五观灯热潮的出现。唐时从宫廷到民间,正月十五观灯热闹非凡,“贵游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出现唐时诗人们所称颂的“火树银花合”的人间仙境[18]。

综上所述,唐代宫廷年节活动与汉朝相比,声势浩大、热闹非凡,成为宣扬大唐盛世、强国风范的重要窗口,在中国年节文化中,具有“奠基性”“传统性”与“特色性”的时代特征。唐代西安宫廷年节活动一方面传承了不少自汉朝以来的内容,另一方面还出现了不少汉族和少数民族文化、中国和外国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新的元素与符号的不断注入,逐渐形成了唐代年节文化的形式与内容,有了自己的文化理念和独特的节日载体,经持续传承并不断提升,形成了一定的标志性和辨识度。唐代西安宫廷年节不仅是中华年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在长时间段内,引领了中国年节从内容到形式的形成,体现的是“天人之辨”的思想,在中国年节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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