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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铁人当翻译

2019-04-04孙忆新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9年1期
关键词:老铁王进喜阿尔巴尼亚

孙忆新

20世纪50年代,一些地方的公共汽车顶上都置放着一个长长的褐黄色大鼓包。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会觉得奇怪:“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这些经历过物资极度匮乏年代的人都知道,那一时期,国家承受着来自国内外的沉重压力,因为严重缺乏石油,公交车不得不使用天然气作为燃料——那个大包里充的就是天然气。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中国大地上争相传诵着一个响亮的名字:铁人王进喜。以他为代表的大庆石油工人,在难以想象的艰苦条件下钻出了石油,为我国走出贫油困境做出了杰出贡献。

我很幸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曾在阿尔巴尼亚与王进喜朝夕相处40多天。

“就叫我‘老铁吧”

1959年,我从哈尔滨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留苏预备班。由于当时中苏关系恶化,只有少数同学去苏联留学了,我和一些同学进入北京大学俄语系继续学习。

1962年,我和另一个同学被国家高教部选派到阿尔巴尼亚留学。此间,由于中国驻阿使馆人手少,在我上大三之后,时常被使馆调出为国内来阿尔巴尼亚访问的代表团做翻译。

1966年5月至6月间,时任石油部副部长的唐克率领中国石油代表团访问阿尔巴尼亚,年仅25岁的我因此有幸接到了这个特别的任务——担任随团翻译。

该团的第一个成员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进喜。听到这个消息,我既兴奋激动,又紧张不安,生怕做不好这项重要的翻译工作。第一次在旅馆见到铁人时,他和蔼可亲地问我:“你就是在这里留学的小孙吗?”

我拘谨地回答:“是!”

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忐忑,就和我唠起了家常,询问我来阿尔巴尼亚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毕业、原来在哪所大学念书、老家在哪儿……他那平易近人、和气慈祥的态度,仿佛一位可亲可敬的邻家大叔,让我的紧张情绪很快得到缓解。

我胆怯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啊?”

他笑着回答:“就叫我‘老铁吧,你问问唐部长,问问其他同事,不都这么称呼我嘛!”话音未落,周边就响起一阵朗朗笑声。

接下来,在代表团访问期间,不论是在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参加与阿方重要领导人的会见,还是参加技术交流、合作谈判,铁人都十分活跃,该他发言时,既礼貌,又得体,还风趣。

当阿尔巴尼亚劳动党总书记霍查问他“听说你叫铁人,是铁做的吗”时,他答道:“我们中国工人都是铁做的!”随即,现场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一个没架子的名人

在阿尔巴尼亚石油基地,铁人和当地石油工人打成一片,换上他们的工作服,在钻台上忙碌不停,把自己的工作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临别时,阿尔巴尼亚工人都伸出大拇指,一个劲儿地对铁人叫“好”。

每当代表团到相关城市参观访问,在离开或入住旅馆时,他都抢着替代表团的同事们拎行李,提沉重的资料箱,并且真诚地对工程技术人员说:“你们力气没我大,这点儿活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让我来干!”

他还对我说:“工程技术人员要用脑子工作,比我辛苦,体力活应该由我来做!”

每次代表团全体成员在团长房间开会,他都主动让其他同事坐沙发,自己却席地而坐,并主动为同事们端茶倒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和人们想象的“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全然不同,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叔。

代表团即将结束行程前,正值周恩来总理第三次访问阿尔巴尼亚。唐部长和铁人前往机场迎接。离开旅馆前,唐部长发现“老铁”中山装的风纪扣没有系好,就对他说:“老铁,你的形象代表着中国石油工人和整个中国工人阶级,好好整理一下你的上衣。”

“老铁”像个乖乖的小学生,把上衣重新细致地整理了一番,并且站直,又让同事们替他检查了一遍。

不知不觉,四十多天飞逝而过。临别前,“老铁”私下问我:“小孙,我回大庆前,要路过哈尔滨,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吗?”

我反问:“行吗?”当时,“文革”已经开始,国内的政治环境变得非常敏感,许多“当权派”已成为被打倒的对象。

“老铁”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有啥不行的?”

我一下子泪水涔涔。通过那一段时间的相处,“老铁”知道了我的身世,了解到我的母亲是黑龙江商学院的党委书记兼院长,在当时属于“当权派”。他肯定看出当时我远离家乡和亲人数年的思乡之苦和隐忧,一再说:“小孫,不要有顾虑,我什么都不怕,你有什么要求就对我提出来,我会尽力去办。”

望着他真诚、友善、信任的目光,我终于开口:“老铁,我很惦记我妈,你能代我去看看她吗?”

他斩钉截铁地答道:“行,没问题。”

听到“老铁”充满爱护、同情的答复,我强忍着眼泪,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

“老铁”写来一封信

那年9月,我毕业后被分配到位于地拉那的驻阿尔巴尼亚大使馆工作,任实习翻译。到使馆工作没多久,我突然接到来自国内的一封信。那时,一封国内来信要通过北京外交部信使队送达,一般情况下怎么也需要半个月。

打开信一看,我惊喜地发现,原来是“老铁”写来的。他在信中对我提及,他路经哈尔滨时专程去看望了我妈妈,向她详细介绍了我在国外的学习、工作状况,并叫她放心。在信的结尾处,他又叮嘱:“小孙,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国,回来后一定要和我联系。你现在有什么困难?手头缺钱吗?如果需要,我想办法给你汇去或者通过人给你捎去。回国后,不论遇到什么难处,都要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

一封短短的信,让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打湿了那封仅有一页半的信。

这也是我和“老铁”的最后一次联系,从此远隔千山万水,再也未能谋面。

我于1967年回国,当我见到阔别七年、已是满头银发的老母亲时,我们母女二人对视良久,默默无言。

久别重逢第一天,我们长谈了一夜,妈妈对我讲起“老铁”来访的经过。

妈妈告诉我,当时“文革”已经开始,政治气氛非常紧张,在接到王进喜的电话后,因为无法在学院会见,就约他到家里见面。

“老铁”对我妈妈说:“孩子在外边挺好的,学习、工作都很努力,你就放心吧!”我妈妈向他表示感谢,并满怀歉意地说无法留他吃饭。

他对我妈妈说:“我完全能理解,老同志,你就多保重吧!”这次见面也不过十多分钟。

“老铁”那封弥足珍贵的信在以后数年的辗转中不幸遗失。当我再次听到有关“老铁”的消息时,是在1970年。我从报纸上得知,“老铁”因患重病去世。这则消息,令我心头隐隐作痛,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后来,我被分配到上海工作。有一次到北京出差,听说“老铁”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我就悄悄去拜谒了他的墓碑。

站在“老铁”的墓前,他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在内心默默地说:“老铁,虽然我和您仅有短暂的相处,但对您的记忆和怀念将是永远的……”

(作者退休前担任中国冶金进出口总公司驻美国纽约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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