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班公交车上看北京
——《谁坐在北京夜班车里》采访手记
2019-03-29■张渺
■张 渺
在遇到夜班公交车这个选题之前,我从未了解过,其他那些需要在夜晚保持清醒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比如夜班公交车的司机、乘务员,比如需要坐夜班车的代驾们。我的清醒之夜足不出户,而他们需要在夜色中奔波。
北京这座城市,在我认识它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庞然大物。无论白天还是深夜,这座城市蓬勃的生命力都远远超过我所了解的其他城市。还未真正开始采访,对于我即将接触到的故事,我已经有了很多的想象。
采访到的事实也证实了我的大部分猜想——北京的夜班公交车线路,的的确确是在这几十年里,随着这座城市一起蔓延生长的。
(一)
有采访对象讲述了首钢工人与夜班公交车的关系,事实上,他说的内容是我整个采访阶段最想得到的内容。
真正开始采访前,必然是有收集资料和做功课的阶段,这个阶段让我已经对我需要的内容有了预设。有时候,在采访时找到一个恰当的人讲出恰当的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一回,很多司机师傅更加容易讲述自己经历的故事,却很难提供对整个公交线路发展历程的了解。
显然,这篇特稿的体量,使得“蔓延生长”这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即使再艰难,我也必须找到一个能够讲述这些的采访对象。幸好,北京公交集团的配合度高得超乎我的想象。
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踏入过3个公交场站,至少跟随4条线路坐过来回。我在调度室里跟司机师傅聊天,大概很少有人采访他们,大多数师傅面对我的录音笔都显得十分紧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觉得,这不是采访,只是一次跟朋友闲聊。
但这当然不是真的闲聊,我需要在他们稍微放松下来一点之后,在聊天时问出更多的细节。夜38路司机刘佳给我讲述了醉酒的女乘客的故事,于是我一句一句地追问,时间,地点,季节。我问他是否记得那位乘客下车的站点,是否记得她下车后的表情和动作。他全都记得,时隔两年,他甚至还能说出她下车那一站具体的站名。我想,这件事真的留给他很深的印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好的记忆。另一位师傅就很难回忆起自己在奥运会期间遇到过什么样的事和人。那一回的采访格外艰难一点,我不得不根据我对奥运会当时情形的了解,一点一点追问他,某些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否发生了。比如,当他开着夜班车从鸟巢附近发车,是否遇到过看完比赛的人从场馆里出来,制造严重的交通堵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下一步则是尽可能地唤起他的回忆:“那一夜上车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外国人多吗,他们会说中国话吗,会跟您打招呼吗?”
遇到一个健谈的采访对象是一种幸运,可惜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大部分人都不是那么擅长表述。不过,比起跟不爱说话的人聊天,更叫人为难的,恐怕是跟陌生人搭讪。
而在北京夜班公交车这个选题中,恰恰就需要这么做。
(二)
尽管有着公交集团最大程度的配合,同样,基于这篇特稿的体量,最终的文本中不能只体现司机群体的视角。我需要普通乘客,需要那些上夜班的人,看演出的人,代驾和晨练大爷的视角。而这视角,公交集团没办法提供。我只能在公交上找到我需要的乘客,强行跟他们说话,问他们愿不愿意和我聊聊。
被拒绝是必然的,十个人里能有一个愿意,其实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何况我不止找到了一个。我尽量会选择那些看起来更健谈的,更“面善”的。如果他们上车时会跟司机打个招呼,往往我就可以试试。有时我跟某一个乘客聊着天,兴许会有他认识的人在旁边搭腔。我遇到的人有着不同的反应,有的很愿意跟我闲聊,毫无芥蒂地讲述着他知道的一切,但是却完全不愿意提供任何联系方式。有的人说话时很谨慎,反而会同意把家里的电话号留给我。
这样的采访往往很难直接拿出录音笔,那会“吓跑”我的采访对象,或是让他们三缄其口。我能依仗的就只剩下我的记忆力,每一次“聊天”结束后,我都需要立刻拿出笔记本,把刚才用脑子记住的关键词写下来。这样当我开始动笔之后,那些关键词能帮我回忆起我听到过什么样的故事。最终的文本中,关于晨练大爷的部分,基本上就是这样完成的。
除了和乘客聊天,更多的时候我在观察他们。我跟他们一同坐在深夜的公交车里,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亮着灯,除了电子报站的声音,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夜30路的线路算是最热闹的了,三环即便是在深夜,也仍然有车辆行驶。那些开往通州、回龙观的线路,越到最末几站越显得寂静。
到终点站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北京。街道上空无一人,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昏黄的街灯还在提醒我,我仍在这座城市当中。
难怪公交集团的人告诉我,夜班线路真的没有什么利润,几乎就是福利性质。
(三)
北京的夜班公交车线路,触角一直在延伸,还在继续往各个空白的角落里蔓延。不是没有乘客抱怨,比如站点的设置不够合理,或是某些区域至今没有夜班车通过去,但最终成稿的时候,我没有把这些抱怨写出来。因为在采访的过程中,我更多时候感受到的是这些线路生长的不易。
素材太少时写稿会难为无米之炊,而这次我面临的境况是素材太多,太杂。我得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用什么样的结构呈现这些故事让我焦头烂额。最终我决定用一夜的时间作为结构,分了23:20、0:00、2:00、4:00、4:50这五个时间节点,形成了《谁坐在北京夜班车里》这篇7000余字的稿子。
我在夜班的公交车上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北京,有些是我能够想象到的,有些不是。我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呈现它,即便这个呈现的方式并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