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柯尔克孜族地织机织造技艺与服饰结构考析
2019-03-27闫文奇葛梦嘉肖爱民刘鹏林饶蕾麦合普热提艾力
闫文奇 葛梦嘉 肖爱民 刘鹏林 饶蕾 麦合普热提 艾力
摘要:针对当代柯尔克孜族研究“饰”重于“技”,以及史学研究注重文献研究而较缺乏实证考据的研究现状,文章采取文献与实物研究相结合更侧重实物研究的二重考证方法,对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县、阿合奇县、乌恰县等相关县乡的传统地织机织造技艺进行田野考察,并与传承人交流学习,分析新疆柯尔克孜族传统织造技艺的织造流程与织机类型对布幅的限制,并由此来分析柯尔克孜族传统袍服的结构,佐证布幅决定结构这一概念。通过对其传统织造技艺的分析,得出地织机织造的局限性影响布幅的幅宽,幅宽决定了服装的整体结构。
关键词:柯尔克孜族:地织机;袷袢;布幅;新疆
中图分类号:TS941. 55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1-7003( 2019) 09-0103 -07
引用页码:091303
自然环境的差异性会直接影响到本民族的传统纺织技艺,从而间接决定了本民族传统服饰的形成。从相关考古资料来看,农耕民族因山地环境等方面的影响,其最初纺织技术的产生是以原始腰机为主的机型。游牧民族因主要生活在辽阔的草原牧场,没有相对固定的生活环境,其早期的织机及工具以便于携带搬运的地织机为主。中国境内的柯尔克孜族主要聚居在帕米尔高原和天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世代以游牧为主。现今中国的柯尔克孜族大部分居住于新疆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部分散居于南疆的乌什、阿克苏、英吉沙、塔什库尔干、皮山等县和北疆的特克斯、昭苏、额敏、博乐、精河、巩留等县及牧区,主要从事畜牧业,少数人从事农业和手工业。
就新疆柯尔克孜族所使用的传统两点式及三点式地织机来看,织物幅宽与面料提花的局限性直接影响到服装的裁剪结构及刺绣等装饰图案的形成与发展。针对柯尔克孜族传统织造技艺及地织机相关的研究[1-2]主要涉及其织造技术,但并未与其传统服装的裁剪形制加以论述互证。同时,学界侧重于服装装饰纹样的研究,以至许多重要的传统编织技术研究与服装结构的对比分析暂时处于缺乏互证的匮乏状态。为此,本文通过对柯尔克孜族传统地织机织造技术的研究来分析其传统袍服形制的形成,得到互为佐证的观点,并作为相对真实的考据。
1 新疆柯尔克孜族生活地域分布情况
柯尔克孜族与吉尔吉斯族为同族源的跨国民族,主要分布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境外的吉尔吉斯共和国。根据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中国的柯尔克孜族共有约16万人,其中约78%的人口居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内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内(以下简称“克州”)。而克州境内又有将近90%的人口居住于农牧区,主要从事以畜牧业为主的生活方式[3]。基于游牧经济基础,因而柯尔克孜族毛纺织品原料均源自家养畜牧牲畜。在克州的畜牧区,牲畜毛至今仍作为大宗流通货品。
中国的柯尔克孜族主要分布于黑龙江地区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内的克州。克州下辖一个县级市即州府驻阿图什市及阿克陶县、阿合奇县、乌恰县三个县。克州境内多山,山地占全州总面积的90%以上,同时克州也地处帕米尔高原,属于高原山地。以此为背景从而产生出与高山游牧相适应的手工纺织的生产工具。新疆的柯尔克孜族主要聚居于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乌恰县境内,地理位置处于塔里木盆地西端的天山南麓与昆仑山北麓两大山系的结合部位,全县最低海拔1760 m,最高6 146 m[3]。冬季寒冷漫长,夏季温凉短促。因此,柯尔克孜族传统服装面料均为厚实的动物皮毛,如羊皮、狼皮或是由地织机织造的羊毛织物为主。传统的服装结构皆以布幅为准绳,恪守着中华民族传统服饰“十字型平面直线结构”。
2 地织机织造与布幅决定服装结构
地织机作为最原始的织造方式之一,在中国纺织技术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最早在商周时期的新疆已出现地织机。新疆鄯善地区的山普拉墓地出土了一些类似地机的木质构件。日本的相关学者也认为中亚、西亚的游牧民族使用三点支持的地机,并认为在那个时代不存在卷布轴[4]。根据织机的支撑方式,新疆柯尔克孜族的地织机可分为两点式地织机与三点式地织机。这两种地织机的织造原理相同,差别仅在于支撑线综的支点不同。地织机多见于游牧民族所用,因地织机收卷后便于携带,同时展开织造时体积较大,因此地织机多产生于幅员辽阔的草原牧场。日本丝绸之路研究中心发布的第二十六卷中,关于沿丝绸之路手工织机调查记录的两种“地织机”常用于织造窄幅布[4]。此种织机在新疆阿勒泰地区、吐鲁番地区沿丝绸之路一直到黑海东岸均有使用[5],在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县、阿合奇县等地区也均见地织机的使用。
2.1 地织机的织物特征
柯尔克孜族在历史上并未使用纺车纺线,而一直使用木质或石质的纺轮进行纺线。柯尔克孜族地织机可织成平纹织物与平纹地提花织物,因织机织造技术的限制,织物均为经线显花。新疆的柯尔克孜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塔吉克族均将这种织物称作“帕拉孜”,意为“羊毛的织物”,其织物组织结构较为厚重,以羊毛和骆驼毛为主要原料,少数使用棉线。羊毛及骆驼毛需用木棍拍打疏松(图1),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也采用吊在房顶上的大弓弦弹拨弓弦进行疏松的,之后用纺轮纺成线以备用(图2)。 据田野考察所见,柯尔克孜族地织机织物主要分为平纹织物与平纹地提花织物。平纹地提花织物根据地组织结构有平纹地、斜纹地与缎纹地之分。平纹地提花织物因其地部平整有序而花部纹路清晰,是三种结构中运用最为广泛的。从图3可见,用作服装面料的为平纹织物,而用作装饰挂毯、地毯、褡裢的因其装饰的需求性都为平纹地提花织物。
2.2 地织机的织物规格
地织机织物受织机织造技术的限制,由于是手工织造,织物整体尺寸受织者自身生理条件及织造效率的限制,手工投梭、打纬以至于布幅的宽度通常不会超过织造者的半个臂长,约35 cm。柯尔克孜族地织机的織物大致可分为三种:其一是用作服装面料,布幅宽度为地织机织造的最大限值( 30 -45 cm);其二是用作挂毯等生活用纺织品,布幅宽度根据所需用途不同较为随意(20 - 30 cm);其三是织造捆绑毡房的织带,此种织带幅宽较窄(5 -15 cm)。从博物馆馆藏实物及田野考察可见,其织物规格未有超过此范畴的情况。在纺织历史的发展中,织机、织物的织幅是研究纺织技术发展的重要依据。织幅不单是织物的宽度指标,因为织物受制于织机结构的变化,所以也是织机形式的直接反映[6]。
在地织机织造过程中,因没有高效的引纬工具,手工投梭打纬(图4)。在保持高效织造效率的前提下,布幅越窄越容易引纬,织造效率越高。
2.3 地织机的织造原理
新疆柯尔克孜族人们至今仍使用地织机来织造生活中所需的面料(图5)。地织机的主要机件结构为:撑经轴(固定纱线与织物的木桩)、手提线综、分经棍、打纬刀。地织机织造技术最重要的成就就是使用了综杆、分经棍和打纬刀,这使得综杆织机具有机械的功能[7]。
织造准备过程中,用木桩在地上固定四点,用作整理经线及制作手提线综(图6)。织造时根据经线的长度,将经轴固定于地上两点并将经纱幅面绷紧,使其平整,即可开始织造。
地织机的织物上机时为环绕式,即经线为圈形,织工在织造过程中呈环绕式来织造,因此地织机中也不存在卷布轴的使用。此种织造方法织造完成的布料长度即为整个织机匹长的两倍。通过对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县、阿合奇县等地区地织机的考察及分析,本文认为虽然分为两点式地织机与三点式地织机及不同的织造者在织造过程会有细微的技术流程差异,但相关织造原理及地织机的基本构成部件是相同的,基本包括以下几部分:
1)手提线综:相当于织机中的综版,起到牵引经线的作用,使织机出现线综梭口(图7)。
2)分经棍:即在整理经线时使相邻经线缠绕在分经棍上的方式为上下交错的方式,奇数经线由分经棍的下方绕过(图8(a)),偶数经线由分经棍的上方绕过(图8(b))。如此方式整理经线后,经线即可由分经棍分为上下两层,这就是在织造时所产生的自然梭口。通过线综梭口与自然梭口的交替运动,实現纱线的一上一下,即完成一次平纹组织的织造。
3)打纬刀:通常为木制,呈现为刀状或窄木板状,用于在织造过程中将纬线打紧。通常情况下打纬刀也承担经线开口作用,在织造过程中使梭口变大,更为清晰以便于引入纬线。
4)二个撑经轴:用于将整个布幅的经线固定撑平,因所见的地织机均是呈环绕式织造。
5)在地织机的织造过程中,因缺少筘来固定布幅的幅宽,所以也可见织造者用布条将经线的宽度稍作固定,使织造完成的面料布幅的宽度差异减小(图9)。同时,在织造过程中,布条相当于尺子,在打纬织造时以帮助调整手势的松紧。
2.4 地织机的织造过程
织造时将两端的经轴按布幅的长度固定于地上某处,由于分经棍在经线上机时将经线自然分为上下两层而产生自然梭口,并且两支点及三支点将地织机的线综支撑,从而出现线综梭口,即可开始织造。
1)分经棍形成自然梭口,通常地织机的自然梭口不够清晰,需要借助开口木板立起使自然梭口增大,便于引入纬线。
2)将开口木板放平,下压经线,如此线综梭口则清晰,之后打纬即完成一次完整的平纹织造流程。地织机的经线呈环形,通过不断地移动经线,即可完成织造。
3)织造提花织物时,依次用挑花刀将需要显花的经线挑起,因织造者在长期的织造过程中早已将意匠图牢记于心,遂并不需要借助意匠图纸来完成织造挑花。
3 布幅决定服装结构的文化分析
3.1 柯尔克孜族袷袢的基本形制
对于生活在广袤天山南北牧场的新疆各族人民来说,袷袢是新疆众多少数民族普遍穿着的一种服装款式,传统的柯尔克孜族袷袢为平袖,对开襟(图10)。衣身结构肥大,衣长几乎均在膝盖位置以下,通身无扣、无口袋、无省道,男女所穿袷袢结构相同(图11)。袖子非常长,长过手部15 - 20 cm。在19世纪下半叶,袷袢变得越来越小,袖子变短使行动更加方便[8]。与西南地区的服装结构相比,新疆少数民族的服装结构相对简单。或许是因为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均是以农耕生活方式为主,农耕的生活方式必然会使服装结构趋于复杂化。而游牧民族因其没有固定的生活场所,服装结构需适应其生活方式,其结构基本处于较为原始的单一状态。
标本的主结构为对襟平袖,此件柯尔克孜族刺绣袷袢布幅最宽处为38 cm,前后衣身以中心线为基准,各用四个完整的布幅拼缝而成,是典型的三开身连肩袖十字型平面结构。在标本的衣身背面,可见居中的拼合线,如果面料的幅宽足够大,则袷袢的后中是不会破缝的,即此件袷袢的衣身由两个布幅构成。
袖长是以布幅而定,袖口的拼接是为了满足袖长的尺寸。袖子无肩缝,服装的结构常依料而裁剪,通袖尺寸一般受布幅限制,通袖长一定小于或等于布幅宽度:而长袖则要求在布幅范围之外单独“拼袖”。传统袷袢连肩袖的造型结构相对于目前受西方立体裁剪而产生的绱袖的结构来说,传统的连肩袖袷袢对人体的包容性与适应性更强,因不设定肩部的具体位置,连肩袖的裁剪方式使得人体着装后,肩部的位置可为任意点。在保证布幅完整的状态下,强调“人以物为尺度”的理念。袖子的结构由两幅布料拼缝而成,因袖子为连身袖,则袖子的宽度是由布幅的宽度而定,接袖的位置并非是随意依据美观而设定,而是根据布幅的宽度来决定接袖的位置。不同类型的民族服饰袖裆结构具有一个共同的结构特点:无论是一开身还是两开身的民族服装,其袖裆结构所处的腋下位置也正是衣袖断缝的位置,断缝是解决幅宽不足的一种方法,即可减少对布料的裁剪破坏。人们在反观存留下来的传统服装时,通过断缝位置的测绘,也可以推测出手工织布的大致幅宽[9]。通袖长为152 cm,根据人体数据比例分析,此袖长应在手腕处。
3.2“人以物为尺度”的节俭思想
柯尔克孜族地织机所织造的传统羊毛织物作为服装面料只为其中一种功用,地织机的织物同时也用来制作挂毯、褡裢、床毯、粮食袋等。因此地织机的幅宽更具有普遍性与通用性。手工织造的地织机面料的幅宽很窄,但柯尔克孜族所生活的高原环境及漫长的冬季又需厚重的羊毛织物做成的袷袢才能抵御牧区高寒的自然气候。袷袢结构宽大,整件袷袢的结构线基本都是由布料的幅宽而决定的,袷袢前衣身的左襟与右襟布幅幅宽有1 cm的差距,细微的差距是由于在使用地织机手工织造的过程中,布幅的幅宽由于打纬的力度、手工投入纬纱收紧力度的不同、缺少筘用以固定面料的幅宽等因素而导致。由图12(b)可看出,此件袷袢的结构是基于对布幅的完整利用。
在基于田野考察的实物样本的数据采集中发现,在时间维度上,越早期的服装对于布幅使用的完整程度越高,传统的造物思想节约用度、轻用民力,在裁剪结构和简约的工艺背后,蕴含着中国传统设计中“节用”与“慎术”。传统的服装以布为尺度,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服装的设计是依据布幅而决定的。当下的服装设计,更多的是以人为尺度,服装的款式与结构更多是从设计角度来考虑,而非“敬物尚俭”。
3.3 柯尔克孜族袷袢结构单一性及其原因
各民族生活背景及文化的迥异性会直接作为表征反应在服装上,新疆地区的柯尔克孜族在历史上多生活在天山南北的牧场,并且随着四季的变迁不断迁徙转场游牧,从而使服装具有强烈的游牧色彩。同时,天山山区地理环境复杂,自古以来交通不便,因此在相对单一的环境中,制作服装的手织物、服装的结构、裁剪方式都保存着相对古老的制衣古法。从考古出土的袷袢结构到如今田野考察所见牧民穿着的袷袢,其织物的特点及服装的裁剪方式均未发生很大改变。究其原因,正是因游牧的生活方式并未发生太大改变,从而使织造服装面料的地织机类型延续百年未发生变化,因此服装的结构并未发生太多改变,近代以来袷袢在结构上产生最大的变化仅在于由传统的连肩袖转变为绱袖子。少数民族纺织技术在织机类型上的稳定延续,从而成为服装结构形态保存至今的重要因素。
4 结语
新疆柯尔克孜族传统服装袷袢的结构形制与布幅的宽度之间有着密不可分得联系,即布幅决定结构。在保证布幅完整的前提下,布幅即决定了传统袷袢拼袖及后中線的位置。新疆柯尔克孜族传统的两点及三点式地织机因织机织造技术的限制,所织布料幅宽最宽仅为半臂长(约40 cm),可织造出平纹与平纹地提花织物。其织物除用作服装面料外,也根据装饰需求的不同在生活中有多种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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