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探析
2019-03-27程斯辉黄晶晶
程斯辉,黄晶晶,2
(1.武汉大学 教育科学研究院,湖北 武汉430072;2.武汉职业技术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一
在中国教育史的研究尤其是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中,关于著名教育家蔡元培的研究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属于热点。从蔡元培教育思想研究层面看,人们对蔡元培的健全人格教育论、教育独立论、“以美育代宗教”论、学与术之关系论、高等教育论、大学管理论、中西教育比较论、教师论等均有探析和研究,有的还给予了持续的关注。但在这些研究中,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却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其实,蔡元培关于教育事业综合的一系列主张,是其既不同于特长偏重教育理论思考的教育家,也不同于特长偏重教育实践探索的教育家之重要特色所在;是蔡元培作为既有丰富教育实践,又有独到教育思想,实现了二者合一而被认可为“大教育家”之重要特色所在;是蔡元培既作为民主革命家、社会活动家,又是教育家等,实现了“多家”合一之重要特色所在。探析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更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还对全面认识教育事业,推进教育事业协调发展具有方法论意义。
蔡元培丰富的教育思想与其丰富的教育实践密不可分,换言之,其丰富的教育实践是其丰富而独到的教育思想之重要来源。具体而言,蔡元培丰富的教育管理实践是蔡元培“教育事业综合论”产生的实践基础。蔡元培曾出任过浙江绍兴中西学堂监督(总理),代理过澄衷学堂校长,也曾出任过南洋公学经济特科总教习,积极探索对传统旧教育的改造。蔡元培曾与蒋智由等发起成立“中国教育会”,创办爱国女学与爱国学社,开展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教育。蔡元培1912年1月被任命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7月因不愿与袁世凯政府合作辞职。他虽然在总长任上时间不长,但为构建体现资产阶级民主共和精神的教育体系付出了艰苦努力。蔡元培辞职后赴欧留学,与李石曾、吴稚晖、吴玉章等人组织“勤工俭学会”,与法国友人一道发起成立“华法教育会”并出任中方会长,为留学教育的发展做出重大贡献。1916年底蔡元培受命担任北京大学校长,1917年1月到任,在任上对北京大学进行了全面改革,形塑了中国现代大学模式,为中国高等教育开辟了一片新天地。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蔡元培于当年6月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大学院院长,1928年4月被任命为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同年8月辞去大学院院长等职,专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在大学院院长任上,着力推行“学术化”代“官僚化”;在中央研究院院长任上,着力培育中国科学研究事业,构建起中国科学研究组织、制度雏形。
由于蔡元培有着丰富的学校管理、教育行政管理、学术管理实践经历,还有着参与政治活动、文化活动、社会活动的丰富阅历,也就决定了他思考和研究教育具有多视角特征:他不仅从教育教学活动内部即微观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而且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外部宏观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不仅从教育理论、教育理想的应然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而且从正视中国社会教育的实际状态、存在实际问题的实然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不仅从中华文化尤其是中华优秀教育传统的继承与弘扬的视角思考和研究教育,而且从世界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发展的借鉴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不仅从教育政策制度制定的视角思考和研究教育,而且从政策制度的执行视角来思考和研究教育。真正多视角思考和研究教育,使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具有了鲜明的大教育学特点。这集中体现在他强调在教育独立的基础上进行教育事业综合,统筹兼顾、协调推进教育事业发展的一系列主张上,这些主张构成了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
二
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思想主要体现在他撰写的《教育事业的综合》《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教育独立议》等一系列文章之中,也体现在他丰富的教育管理实践之中。概而言之,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主要包含了以下六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小学、中学、大学发展的综合兼顾;二是“教育独立”主张下的教育事业管理之综合兼顾;三是德智体美劳“五育”之综合兼顾;四是各类教育事业发展的综合兼顾;五是“以学校为中心点”进行教育事业的综合兼顾;六是教员任用与训练要通盘计划。
1.小学、中学、大学发展的综合兼顾
1929年10月7日蔡元培在浙江杭州西湖博览会上进行教育宣传时发表了“教育事业的综合”的演讲,提出了“中小教育与大学教育打成一片”的主张,希望“主持中小教育的人,能与大学职教员协力,以发展全省的教育”[1]578-579。早在蔡元培出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时,蔡元培与次长范源濂就“是优先发展中小学教育,还是优先发展高等教育”的问题产生过争论。蔡元培曾撰写《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一文,其中专门提及:“我与次长范静生君常持相对的循环论。范君说:‘小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大学?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小学整顿。’我说:‘没有好大学,中学师资哪里来?没有好中学,小学师资哪里来?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大学整顿。’”对于这种发展教育之主张的分歧,蔡元培认为,“把两人的意见合起来,就是自小学以至大学,没有一方面不整顿。不过他的兴趣,偏于普通教育,就在普通教育上多参加一点意见,我的兴趣,偏于高等教育,就在高等教育上多参加一点意见罢了。”[1]741由此可见,蔡元培对于教育事业的发展,非常关注小学、中学、大学之间的关系处理,强调教育管理者要在决策时综合兼顾,以保持其发展的平衡。
还要指出的是,对于中小学教育与大学教育的联络,蔡元培还从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之区别与联系的视角,提出要像修建房子一样,处理好打好地基与地基上建房的关系,要整体设计,实现二者的综合兼顾。他指出:“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显有区别:职业教育好像一所房屋,内分教室寝室等,有各别的用处;普通教育则像一所房屋的地基,有了地基,便可把楼台亭阁等,建筑起来。”[2]302要想房屋坚固牢靠、经久耐用,必须打好地基。因此,在中小学时代,“把高深学术的基础筑固了,入大学时自然不觉得困难。若在中小学内,并没有建筑好基础,等到自悟不够时,再要补习起来,那就很不容易了。”[2]303
蔡元培强调中小学教育与大学教育的联系,强调中小学教育工作者与大学教育工作者之间的联系,蕴含着中小学教育工作者要对大学教育给予关注、大学教育工作者要对中小学教育给予关注的要求。在人才培养过程中,无论是中小学教育工作者还是大学教育工作者,都要有建设房子一样进行综合系统设计的思路,进而形成合力,推进中小学教育与大学教育的协调发展。
2.“教育独立”主张下的教育事业管理之综合兼顾
从社会大分工的角度看,蔡元培主张教育的事要交与教育家办,使教育保有独立的资格。蔡元培的教育独立的主张实际是五四运动前后形成的教育独立运动的重要部分,甚至可以说他的教育独立主张为教育独立运动提供了理论基础。五四运动前后形成的教育独立运动,其基本要求包括四个方面:一是教育经费独立。即要求政府指定固定的款项,专作教育经费,不能移作他用,同时建立独立的教育会计制度等。二是教育行政独立。要求设立专管教育的行政机构,不附设于政府部门,由懂教育的专业人士主持。教育总长不得因政局的变动而频繁变动。三是教育学术和内容独立。即教育方针应保持稳定,不受政治的干扰;能自由编辑、出版、选用教科书。四是教育脱离宗教而独立。蔡元培对北洋政府掣肘、摧残教育感受深切,对教育独立运动给予积极支持,同时以学者的眼光就教育独立进行了理论思考,于1922年3月发表《教育独立议》一文,从本质上论证了教育与政党、教育与政府、教育与教会的区别。他指出:
“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的器具,给抱有他种目的的人去应用的。所以,教育事业当完全交与教育家,保有独立的资格,毫不受各派政党或各派教会的影响。
“教育是个性与群性平均发达的。政党是要制造一种特别的群性,抹杀个性。例如,鼓励人民亲善某国,仇视某国;或用甲民族的文化,去同化乙民族。今日的政党,往往有此等政策,若参入教育,便是大害。
“教育是求远效的;政党的政策是求近功的。中国古书说:‘一年之计树谷,十年之计树木,百年之计树人。’可见教育的成效,不是一时能达到的。政党不能掌握政权,往往不出数年,便要更迭。若把教育权也交与政党,两党更迭的时候,教育方针也要跟着改变,教育就没有成效了。所以,教育事业不可不超然于各派政党之外。
“教育是进步的:凡有学术,总是后胜于前,因为后人凭着前人的成绩,更加一番功夫,自然更进一步。教会是保守的:无论什么样尊重科学,一到《圣经》的成语,便绝对不许批评,便是加了一个限制。
“教育是公同的:英国的学生,可以读阿拉伯人所作的文学;印度的学生,可以用德国人所造的仪器,都没有什么界限。教会是差别的:基督教与回教不同;回教又与佛教不同。……等等派别的不同。彼此谁真谁伪,永远没有定论。止好让成年的人自由选择,所以各国宪法中,都有‘信仰自由’一条。若是把教育权交与教会,便恐不能绝对自由。所以,教育事业不可不超然于各派教会以外。”[1]394-395
怎样实现教育独立呢?在蔡元培设计的方案中,包含教育经费独立、教育行政独立、教育独立于宗教之外等措施。其中的教育行政独立方案是:分全国为若干大学区,每区设立大学一所,区内的高等专门教育、中小学教育、社会教育、文化学术事宜均由该大学校组织办理。大学的事务,由大学教授组成的教育委员会主持,校长由教育委员会选举产生。各大学区大学的校长组成高等教育会议,处理各大学区间的事务。教育部只负责处理经高等教育会议议决而与中央政府发生关系的事务,及教育统计报告等,不干涉各大学区事务,教育总长必经高等教育会议认可。蔡元培的这一设想中,实际蕴含着在教育独立之后,教育事务的管理,尤其是关于教育事务的具体实施,如高等教育、专门教育、中小学教育、社会教育以及文化学术等等,要由“大学区”来进行综合统筹办理。这种“大学区制”,也就是教育事务管理的一种新的综合统筹机制。
从教育分工的角度讲,蔡元培洞察到教育与政治、政党、教会的区别,要教育保持这种区别,进而实现教育内部事务由懂教育的、热心教育的教育家办理,实现教育事务内部诸方面的综合统筹协调发展,这是合理的。但是教育与政治、经济又是不可分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教育既是政治的一部分,也是经济的一部分,教育不可能完全独立于政治之外,因此教育不仅要实现内部事务的综合统筹协调发展,更要处理好教育与政治、经济的关系,实现教育事务与社会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综合统筹、协调发展。
3.“五育”之综合兼顾
蔡元培的“五育”综合兼顾、统筹并举的思想,实际有两个表达,体现出其教育思想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其一是辛亥革命后蔡元培出任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于1912年初发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2]42-48一文。蔡元培根据专制时代与共和时代的区别及其对教育要求的差异,从“养成共和国民健全之人格”的观点出发,提出要实施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公民教育、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和美感教育,即“五育”并举。蔡元培指出“五育”不可偏废,它们关系紧密。蔡元培把世界区分为现象世界和实体世界。现象世界是人们可以经验到的,它和时间、空间不可分离,受因果律的制约,其存在的形式是相对的,隶属于政治的。现象世界中的人,由于存在人我差别的意识,追求幸福的意识,而纠缠于由此产生的种种矛盾。实体世界超越于经验之外,可直观感悟,但没有时间空间可言,不受因果律的制约,它的存在形式是绝对的,超越政治的。在实体世界中,人们摆脱了现象世界的种种矛盾,泯营求而化人我,能实现意志的完全自由和人性的最大发展,思想与言论不受某一门之哲学某一宗之教义的束缚。从这一哲学观出发,蔡元培认为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公民道德教育偏于现象世界之观念,为隶属于政治之教育;世界观教育与美感教育以追求实体世界之观念为目的,是超越政治的教育。根据当时流行的德智体三育之说法,蔡元培认为他所提倡的“五育”中,军国民教育可视为体育,实利主义教育可视为智育,公民道德教育为德育,美感教育可以辅助德育,世界观教育可将德智体三育合而为一,是教育的最高境界。蔡元培认为学校中每种教学科目虽于“五育”各有侧重,但也可同时兼通数育。对于这一“五育”并举的思想,有人认为世界观教育应主要归于德育,加之1920年12月5日蔡元培在新加坡南洋华侨中学发表《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演说时,明确提出普通教育的宗旨应确定为实施德智体美四育,养成健全人格,发展共和精神,因而人们又认为蔡元培是“四育”主张的代表人物。蔡元培认为“这四育是一样重要,不可放松一项的”[2]303。蔡元培的这一“五育”并举、培养健全人格的思想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使教育回归全面性、回归教育之育人的本真性。
其二是蔡元培1927年出任南京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期间,对劳动教育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并主张劳动教育要在确定新的教育方针时给予重视,形成了德智体美劳“新五育”并举的思想。无论是1927年10月30日《在南京特别市教育局演说词》,还是1928年1月撰写的《大学院公报发刊词》,抑或1828年5月15日在全国教育会议期间所作的《全国教育会议开会词》,蔡元培都反复提出今后亟须努力进行的是:“提倡科学教育,一方面从事科学上高深之研究,一方面推广民众的科学训练,俾科学方法得为国内一般社会所运用;养成全国人民劳动的习惯,使劳心者亦出其力以分工农之劳,而劳力者亦可减少工作时间,而得研求学识机会,人人皆须致力于生产事业,人人皆得领略优美的文化;提起全国人民对于艺术的兴趣,以养成高尚、纯洁、舍己为群之思想。”[1]560这就是蔡元培所倡导的“使教育科学化、劳动化、艺术化”。为将教育劳动化的思想落到实处,蔡元培还发起成立“国立劳动大学”,强调“劳动大学系以劳动为立脚点,以劳动为基础,不论何院、何科,都须劳动。”[1]590蔡元培重视劳动教育,针对了教育脱离劳动的弊端,但将其纳入到教育方针中给予与其他教育相同的地位,对后世影响深远。
虽然蔡元培将教育分解为“五育”进行解读,但将“五育”置于教育方针层面进行表达,说明在蔡元培的心目中“五育”中的每一育都一样重要,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功能与价值,在培养人的实践过程中要综合兼顾,不可偏废。否则,重视某一育,而轻视某一育或忽视某一育,养成健全人格的教育目标就难实现。
4.各类教育事业发展的综合兼顾
因蔡元培所处地位的特殊性,其作为教育领导者在思考教育事业发展时就具有了与一般教育工作者,诸如普通教师、或普通的学校工作者不一样的视野和眼光,这就是从全国范围乃至全球范围上来思考教育事业的发展。如果说他提出的“五育”并举的思想是教育事业内涵发展所必须,那么他在教育总长任上提出的普通教育、专门教育、社会教育、特殊教育、民族教育乃至留学教育等都要整体统筹兼顾的主张,则是教育事业发展外延所必须。为此,蔡元培在组建教育部时,进行了整体设计,体现出在教育行政方面对教育事业进行综合兼顾的特色。他从我国年长失学人数多、社会教育匮乏的实际情况出发,创设了学校教育司、社会教育司和历象司,其中学校教育司下设普通教育、专门教育、实业教育三科,社会教育司下设宗教、美术、编辑三科,历象司下设天文、测候两科。1912年5月,蔡元培向参议院阐明他对全国教育改革的计划,其中就包括教育方针、教育设施、教育行政、教育经费、留学教育计划、民族教育等六个方面,也就是蔡元培从整体上对全国的教育事业进行了统筹谋划,其中涉及各级各类教育的关系、中央教育行政与地方教育行政的关系、教育行政与一般行政的关系、教育事业发展与教育经费的关系等等诸多方面。在蔡元培的心目中,教育行政工作者必须考虑到教育事业发展的方方面面,进而综合处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方能推进教育事业的协调发展。
5.“以学校为中心点”进行教育事业的综合兼顾
蔡元培在观察中国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发现由于百废待举,建设任务繁重,出现了办事机构越设越多、办事互相冲突的现象,有些与教育相关或者说就是教育的事务没有发挥教育机构尤其是学校的作用,以至于学校的功能退化。他指出:“建设伊始,百废待举,今日要办甲事,设一机关,明日要办乙事,又设一机关,不特人才经费都不经济,而且权责既分,于彼此相关的事项,往往互相牵掣或互相冲突。就教育上言,如党义教育、社会教育,以及检查私塾、改良风俗等事,虽非学校教育所包含,而未尝不可利用学校为出发点。学校的建筑、设备、人材,都可以利用。美国人往往于假期中,利用学校办理特殊教育,可以仿行。若能集中一切教育事业,都以学校为根据,仿佛从前乡村有集会娱乐,均以社庙为根据的样子,则一切教育事业互相贯通,且经费与人才集中于学校,学校亦不至现在的枯窘了。”[1]579-580蔡元培的这一设想就是要强化学校的中心地位,赋予学校与教育有关的政治教育、社会教育,以及教育检查、教化等更多的任务,使学校的人财物等资源得到充分的利用,进而发挥更多的作用。这在当时具有重要的意义。但蔡元培这一设想要实施,就要赋予学校相应的综合统筹权力,如果学校只承担任务或增加任务而没有进行多方协调统筹的权力,势必难以实施。同时学校要承担的教化等任务涉及对其他相应组织的改造甚至是改变,这就需要在更大范围、更高层面上的整体改革。
6.教员任用与训练要通盘计划
为了推进教育的普及,蔡元培针对教员缺乏、教员素养不到位等情况,曾建议浙江改进教员的任用与训练。他指出:“现在浙江应办的学校,不知有多少。有志愿受教育的,亦不知有多少。但是学校很少,受教育的只占百分之二十,一般要受教育的,无学校可以收容,所以教育不普及;一方面,热心教育的人,同等资格,同等学力,同等志愿,而因为人浮于事,不能人人皆有服务于教育的机会。我意,可以仿照征兵制中现役兵与后备兵分别班的办法,其初,甲部分出去服务,而乙部分则留省研究;一两年后,研究者出去服务,而服务者回省研究。如是,则正在办事者不至于无进步;而尚无职务者,亦可为他日办事之准备,不至有猜忌倾轧的行为。”[1]579因此“教员的任用与训练,不可不通盘计划。”[1]579蔡元培要求教员任用与训练通盘计划的思想,实际是要求将教师的任用与教师的研修结合起来,将教师的培养与使用结合起来,不能使二者脱节。
三
如果说“教育独立论”是蔡元培基于教育与政府、教育与政党、教育与教会的关系进行的思考;而“教育事业综合论”,则是蔡元培基于教育系统内部中小学教育与大学教育的关系,教育的最关键因素教师之任用与研修之关系、教师培养与使用之关系,教育事业发展中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政治教育的关系,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关系,教育实施中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劳动教育之关系等方面进行的思考。如果说“教育独立论”是他后来倡导教育行政体制改革的思想基础,那么“教育事业综合论”则是他从事学校管理、教育行政管理实践智慧的总结。从某种意义上讲,发展教育事业要综合兼顾的思想主张,对于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更具有指导意义。
“教育事业综合论”的意义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它具有解决当时教育实际问题、提升教育管理水平的重要历史意义。由于中国建立小学、中学、大学彼此衔接、相互依存贯通的现代学校教育制度体系的时间是20世纪初,在此之前的学校教育虽有中央与地方分级设置官学的制度,也有小学与大学的层次之分,但事实上学校的设置还没有严格的程度划分,没有严格的教学年限规定,没有严格的课程设置,没有完整的互相衔接的各级各类学校系统。因此,教育者很少有整体系统的学校教育意识,往往是从事小学教育者不了解中学教育,从事中学教育者不了解大学教育,从事大学教育者更是高高在上,对中小学教育不予关注。在蔡元培看来,教育者尤其是教育管理者要有教育事业综合观,要整体、系统把握各级各类教育的关系,尤其要将小学教育、中学教育、大学教育衔接起来,对各自在整体教育系统中的作用、功能进行准确定位,在各自功能实现的过程中推进系统整体功能实现,而不是各自在实现自身功能时而系统整体功能却在削弱。蔡元培对于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劳动教育各自作用与地位的关注,对于学校教育、职业教育、社会教育、民族教育、留学教育的关注等等,都是在教育事业综合视野下的思考。应该说,蔡元培基于教育事业综合观提出的一些教育发展举措,对于当时推进教育事业多方面的协调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要指出的是,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的实现,需要有教育管理的权力为保障条件,没有教育行政管理的职权,不能对教育事业的方方面面进行综合协调,没有学校管理的职权,不能对学校事业发展的方方面面进行综合协调。就蔡元培个人而言,作为教育行政首脑,其权力有限且任期很短,故其在教育行政管理岗位上进行教育事业综合,以推进协调发展,所取得的成效有限;不过,蔡元培在北大校长岗位上运用校长权力以推进北大教育事业的发展所体现出的大学管理水平、所取得的成效则是有目共睹的,当然这与他在校长岗位的较长任期有关。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思想对于解决当时中国教育发展过程中面临各级各类教育之间的彼此隔绝,缺乏整体谋划、不能整体协调推进问题,对于中国教育者形成发展教育的综合观、整体观、系统观无疑起到了重大的助推作用。
另一方面,蔡元培“教育事业综合论”具有认识教育事业、发展教育事业的方法论意义。如果说蔡元培的“教育独立论”为教育独立运动提供了思想支持或理论支持,不如说蔡元培引导了人们从本源上思考教育与政治、政党、宗教的关系这一教育事业发展过程中必须面对的根本问题。如果教育事业独立了,教育事业如何发展呢?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则为人们全面认识教育事业,把握好教育系统内部各要素的关系、各组成部分的关系提供了认识视野与思维方式。“教育事业综合论”将教育事业视为一个系统,这个系统由许多子系统构成,解决子系统的问题要将其置于整体教育事业大系统中加以考察和解决,这样才有利于人才的培养,有利于整个教育事业的综合协调发展。这是对教育事业发展的一种规律性揭示。因此,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无疑具有了普遍意义。
要指出的是,理解把握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需要与其“教育独立论”结合起来。“教育独立论”引导人们思考教育系统与外部社会大系统的关系,由于蔡元培在思考这种关系时存在着一种教育理想主义倾向,他既认识到又不太愿意承认教育受政治、经济的制约,因此他为实现教育独立所进行的实践也就不可能成功。但是,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是一种全面认识教育系统的思想主张,在要求处理好教育系统内部各子系统关系时,也蕴含着要处理好教育系统与外部系统关系的思想因子。从某种意义上讲,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是对他的“教育独立论”的一种弥补。归纳而言,将蔡元培的“教育事业综合论”与“教育独立论”结合起来理解,就是发展教育事业既要处理好教育与外部社会大系统的关系,又要处理好教育事业系统内部各方面的关系,由此实现教育与社会的协调发展,教育事业内部各方面的协调发展。蔡元培“教育事业综合论”作为一种宝贵的思想遗产,其真谛或许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