粿印文化中的装饰元素及人文意蕴——以中国及日本为例

俞芳，任心妍

（1. 福建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福州 350117；2.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悉尼 2021）

谈及粿，不得不追溯到唐朝时期的唐果子及果饼。唐初至盛唐，随着胡人的大量涌入，长安城的饮食结构也在发生着变化。饼是唐人最为常见且胡化色彩最浓的主食。由《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中所记载的：“在立春时，朝廷向文武百官中品级较高大臣和皇亲国戚赐胡饼。”，“唐代长安盛行此饼，日本僧圆仁入唐，在长安及见之，其言曰：‘开成六年正月六日，立春，命赐胡饼寺粥。时行胡饼，俗家皆然。 "”可得知，胡饼在当时的京城上层及下层社会皆受欢迎。日本平安时代，遣唐使将唐果子及果饼带回日本，受到天皇的欢迎。现如今我们所知晓的两国粿文化也都是由此慢慢演变而来。“粿”，当今在中国东南地区较受欢迎。尤其在闽南及潮汕地区，粿不仅作为家喻户晓的小食，还被看作是敬神祭祖、祈求平安的标志。“粿”在日本被称作“和果子”，受到宗教及禅宗的影响，日本开始流行茶与点心。在两顿饭之间吃点和果子配点茶，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生活方式。在富山县南历市，有一种名为“落雁”的和果子，由治部跟随僧人莲如，传授于日本的北国，使“落雁”作为和果子的代表之一在日本广为流传，衍生出如今种类繁多的和果子。由于生产量的增大及需求的增多，各式各样的粿印也随之产生。桃粿印及龟粿印作为粿印中最受欢迎的种类被广泛使用于闽南及潮汕地区。而鹤纹式传统木型及松树纹式传统木型可以说是日本和果子中最为常用的模具，流传至今。粿印不仅因为其对外形装饰上的复杂讲究而备受欢迎，以此成为现代许多文人研究的历史题材，更是因为它蕴含着两国独特的人文情怀及民俗风情而被保留于今。

一、中日粿印的特点分析

（一）繁与简的材质工艺碰撞

制作粿印的材料有很多，但总的来说，是由当地水土特色及人文特点所决定。由于粿印集中于中国东南地区，那一带盛产木材，尤其是樟木和桃木，因此常见的粿印都是由这两种树种制作而成。相比较桃木而言，樟木较不怕虫蛀，且使用年限较长，因此用樟木来制作粿印备受当地人的青睐。由于中国闽南地区气候比较温暖潮湿，容易滋生蛀虫和霉菌，当地人为了延长粿印的使用期限，还习惯在木材表面髹涂朱漆。朱漆的颜色通常是由大红和朱红构成，红色在中国人眼里象征着美好、吉祥和喜庆，因此这类粿印常常被用在婚庆及一些热闹的场合。和樟木不同的是，桃木自古就起到辟邪的作用，在中国广东省潮汕地区，每逢过年过节、祭拜神灵、红白喜事，百姓都喜欢在门上插一枝桃枝以起到辟邪的作用。因此在潮汕地区，大多数人喜欢用桃木来制作粿印。除了用木材，闽南地区还流行用陶瓷来制作粿印，但这类粿模易破损，不易保存，因此数量较少。闽南德化窑粿印是这类粿印的代表，年代可追溯到明清年间，可谓历史悠久。这类粿印多加釉料以中低温烧制而成，釉色以白釉和酱釉为主。（图1）金属粿印出现的年代相对较晚，在它之前，铜、铁、铝合金都曾作为制作粿印的材料使用于世。金属粿印是上述几个材料中制作工艺最复杂的，但它却可大批量生产，因此在民间也较为常见。

> 图1 明中晚期青釉刻牡丹纹粿印（图片来源：《德化窑粿印文化清赏》）

> 图2 草图复写模型

> 图3 桃粿印

> 图4 回纹

> 图5 鹤形木型

> 图6 鲤鱼木型

> 图7 月宫嫦娥（图片来源：三协成）

相比较中国东南地区的繁多的粿印材质而言，日本的粿印材料就相对简单。在日本平安年代，樱花木是制作木型（制作和果子的模具）的主要材料。日本所采用的干燥防虫防霉方法有别于中国。日本工匠会事先将达到100年树龄的樱花木砍伐下来，紧接着让其干燥两年再放置三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砍下的樱花木充分发酵。在完成上述的步骤之后，有经验的老匠人会让他们手下刚入行的弟子们先进行雕刻练习。鲷鱼是他们最先需要练习的纹理，原因是鲷鱼的轮廓较大，适合练手。

就制作工艺而言，两国都具有各自的独到复杂之处，但唯一相同的便是匠人精准的刀法和粿模严格的尺寸要求。构思图案、制作样纸、手绘草图，将草图复写到木头上、雕刻，这是粿模制作的最基本步骤，看似简单，但对工匠技艺的要求却格外高（图2）。无论是尺寸、材质还是图案都要求精准地刻画，任何一环节有所偏差都将导致最终成品的失败。除此之外，粿模雕刻的角度和斜度也是有精准的要求，若雕刻得不准确，就会导致粿糕在模中压印后难以取出。此外，值得关注的是，日本和果子的木型是复合式的，因此这两面的花纹容不得一点点差错，要做到这点更是难上加难。

（二）装饰纹案的民俗意愿

中国人始终相信万物有灵。从古至今，那些向征美满富裕、吉祥安康的事物时常被世人借用来守护平安与祥和。龟和桃是粿印中最常见的装饰纹案，寄托着百姓渴望美好事物的初心。“龟”是中国民间流传的“四灵”之一，它代表着长寿。龟背甲上自然生长的纹理类似天文构造，因此被称作“甲文”，古人由此认为龟能“传天道”。有些地方甚至把它做成八卦形，有着辟邪保平安之意。龟粿印主要出现在中国福建省闽南地区，那里临海，且经济较发达，民众多靠航海为生，因此祈求海洋中的龟来保佑家人出海平安。此外，闽南地区“龟”用当地的方言发音，和“贵”谐音，因此龟就自然被当地百姓看作是代表“福”“禄”“寿”“财”的吉祥物。

“桃”在中国有着生育、吉祥、长寿的民俗象征意义。在宗教、医学、习俗、文化等方面都受到“桃”文化的影响。桃粿印在中国广东省潮汕地区较为普及，那一带保留着中原农耕文化，而“桃”文化是体现中原农耕文化对潮汕地区影响的文化之一，被当地人看作是保平安、盼吉祥的标志。因此，桃粿印作为相对普遍的粿印装饰纹理流传于今（图3）。就装饰纹理而言，桃粿印上较多出现的是几何纹样的抽象形式。这类纹样来源于古越族。古越族身居南方，那里温热潮湿，因此常有蛇出没。而为了自身安全，古越族的人们会在陶器上画一些类似于蛇的形态和花纹的几何纹样，祈求蛇对于同类的怜爱之情，以保平安。除了几何纹，桃粿印上还常装饰有寿字纹和回纹。寿字纹正如字面上所表达的语意，具有长寿之意。而回纹是最早进入装饰领域的传统纹样，有整齐划一的效果，因此常被冠有“富贵不断头”之意。（图4）

日本木型从装饰上来看更加的多样化和随性，任何题材都有可能成为粿印的装饰纹案。动物界，日本人喜好用鹤（图5）和龟来装饰粿印，显示出百姓对长寿的重视。松、竹、梅作为植物界的代表也同样深受当地人的喜爱，由此来体现民族的旺盛生命力。除了这些富有寓意、寄托民族情怀的动植物，四季之美也是用来装饰日本木型常见的纹案主题。通常匠人会选用代表各个季节的花草，来体现四季的个性。如用樱花来描绘春季节，百合来体现夏季节，菊花来代表秋季，山茶花体现冬季。和中国一样，日本的和果子也同样具有不同的主题，来满足不同的节日需求。清明节的和果子就会选用团子木型来制作，而当地的男孩节，和果子的装饰就会配上和男孩相对应的武士或鲤鱼。（图6）

二、粿印中的人文表征

“食文化”在中国和日本不仅仅只体现了美食的鲜美口感，还作为民俗文化的一种传承，寄托民众对吉祥富贵的向往。这种人文意蘊在粿印中得到了多方位的体现。众人常将吉祥福气之事转化为装饰纹案绘制在粿印上。在繁多的粿印中，婚姻、科举、后代、健康等是最常见的主题。《台湾传统文化图像研究》中指出，最常见的表现手法为移情、谐音、象征。而这些表现手法又都有各自的图案符号。这些图案最早始于汉朝，经过漫长的时代变迁，到了清朝时期，此类图案已经随处可见。神灵传说、吉祥寓意、文字纹饰是民间纹案比较常见的民俗来源。

神灵传说。“月宫嫦娥”作为世间流传的神灵传说，被百姓绘制成图刻在模板上，由此来寄托自己对长生不老的向往情怀（图7）。“麒麟送子”是中国的一个祈子风俗。传言积德之民通过求拜麒麟可生育得子（图8）。“龙”“凤”“龟”“狮”是中国民间传统神兽，作为吉祥的化身，成为百姓口中保平安、去邪祟之神物（图9、图10）。“龟”形纹印甚至影响到了日本，在日本的和果子木型中，象征着长生不老的龟型纹也一样被百姓所喜爱，体现了日本人对长寿的重视（图11）。“登科状元”是学子们喜爱的祈愿性游戏，图个考取状元的元吉兆头。（图12）

> 图9 龟 粿印（闽南粿印）

> 图8 浙江“麒麟送子”模（图片来源：《光明日报》——糕饼模上镂“吉祥”）

> 图10 九狮模（图片来源：《我的中国传统糕饼模收藏》）

> 图11 龟纹饰符合木型（图片来源：《日本的和果子文化》）

> 图12 登科状元（图片来源：金成兰、连财源）

> 图13 鲤鱼纹样（闽南粿印）

> 图14 日本寿字纹饰复合式木型（图片来源：《日本的和果子文化》）

> 图15 中国寿字纹

吉祥寓意。“谐音”是吉祥寓意最常见的表现手法，它分为“动物谐音”“植物谐音”“器物谐音”三类。谐音实际就是根据百姓的一种唯心论，将心中认为美好吉祥之词和有类似发音的事物名称联系在一起，盼个好兆头。“鲤鱼”是较为常见的吉祥物，“鲤”发音类似于“利”，“鱼”又类似于“余”，因此鲤鱼常有连年有余、富贵有余的吉祥寓意。（图13）

文字纹饰。文字纹饰造型多变，不仅能增强糕饼的装饰美感，更具有祈福的美好意愿。比如当今较为普遍的“囍字纹”“寿字纹”。它们已经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作为一种带有吉祥寓意的装饰图像，出现在各个糕饼上（图14、图15）。文字纹饰周围通常还会配上简单的花草或几何图案来做装饰，或配上“龙凤”，以传达“龙凤吉祥”的寓意。

结语

粿印是一个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贬值的物品。它就像一个纽带连接着历史的长河，更像是一本故事书讲述着历代民间的故事。它所制做出的粿子不只是一种糕点，更是人们向未来美好生活所播下的种子，传达着民众对天地对神灵的敬仰之情，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历代老百姓智慧的结晶。在如今快节奏的生活条件下，现代科技所带来的快速与便捷，必然会代替很大一部分的传统手工艺。但必须认识到的是，像粿印这样的传统手工艺已不再只是用来满足它最原始的功能而存在的，它的存在是用来证明民族的多彩历史，用来传承祖先留下来的一些生活之道。换而言之，它的收藏研究价值远大于它的使用价值。值得欣慰的是，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一辈开始意识到这些非遗的重要价值而开始有意识的去了解和维护。中国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张忠强，现已将这些民俗知识的文化讲解、制作带进了校园，甚至着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日本的和果子，被增添上了很多现代化的元素装饰和寓意，现已成为了日本不可或缺的文化之一，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都会买下一套包装精美的和果子，仿佛一个国家的历史都融汇在这一个个小小的糕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