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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书《辛亥年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的法华塔考

2019-03-22郭俊叶

敦煌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法华燃灯洞窟

郭俊叶

内容摘要:敦煌文书《辛亥年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的“法华塔”,前辈学者认为是今天莫高窟第143窟或第161窟上方的塔。通过考察此两塔塔内的内容,发现都与法华塔不符,在重新解读文书的基础上,笔者认为文书中的“法华塔”为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关键词:《辛亥年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法华塔;莫高窟第234窟上方塔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1-0028-08

敦煌研究院藏敦煌文书DY.322《辛亥年十二月八日夜□□□社人遍窟然(燃)灯分配窟龛名数》,简称《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这件文书对于研究莫高窟的石窟营建史意义非凡,对于古代佛教、民俗等方面的研究也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对此文书,历来学者在文书年代、石窟营建等方面有较多的考证,取得了突出的成绩。有些成果,得到了学界的认可,而有些则不尽然,还存在一些异议,其中文书中记载的“法花塔”,就存在不同的认识。关于此塔,当时收藏该卷文书的吴曼公先生将其录为“□花□”[1];而与吴曼公先生在同期《文物》上发表文章,对此文书中提到的窟龛及文书年代进行研究的金维诺先生,将其录为“(法)花(塔)”,并认为是莫高窟第143窟上方之塔[2];马德先生在其《10世纪中期莫高窟的崖面概观》[3]及《敦煌莫高窟史研究》中,将其录作“法华塔”,在分析莫高窟崖面结构后,认为法华塔可能为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4];王惠民先生在其《〈董保德功德记〉与隋代敦煌崇教寺舍利塔》中推测法华塔可能在莫高窟第96窟顶[5],在其《独煞神与独煞神堂考》中对腊八燃灯中的法华塔是否为洪辩所建“法华无垢之塔”提出了疑问[6]。仔细辨认文书后,笔者也认为是“法花塔”,而“花”与“华”在古代是相通的,所以《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文书中出现法华塔应无异议。因而,莫高窟历史上,崖面上毫无疑问存在着法华塔。那么此法华塔究竟是哪座塔,是否可与现存崖面上的塔相对应,带着这一疑问,笔者对莫高窟崖面之上的塔进行了逐一核对,并与文献记载相结合,提出了新的见解。

一 莫高窟第143窟、第161窟

上方塔非法华塔

学者们对于文书《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的考证基本已经理清了今天莫高窟的崖面布局,为我们继续研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也提供了很好的考证方法。但是隨着近来一些考古调查和考古发掘的进行,有些无法确认的或是推测的遗迹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厘清,如原来认为是法华塔的莫高窟第143窟与第161窟上方塔的内容现在已经非常清楚。

在考证第143窟、第161窟上方塔的内容之前,我们首先要对法华塔有个大概的认识。法华塔,顾名思义,应与《法华经》有关。《法华经》中有关佛塔的是《见宝塔品》。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见宝塔品》记载:

尔时佛前有七宝塔,高五百由旬,纵广二百五十由旬,从地踊出,住在空中,种种宝物而庄校之。五千栏楯,龛室千万,无数幢幡以为严饰,垂宝、璎珞、宝铃万亿而悬其上。四面皆出多摩罗跋栴檀之香,充遍世界。其诸幡盖,以金、银、琉璃、车璩、马脑、真珠、玫瑰、七宝合成。高至四天王宫。三十三天雨天曼陀罗华,供养宝塔。余诸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人非人等千万亿众,以一切华、香、璎珞、幡盖、伎乐,供养宝塔,恭敬、尊重、赞叹。尔时宝塔中出大音声叹言:“善哉,善哉!释迦牟尼世尊!能以平等大慧教菩萨法,佛所护念妙法华经,为大众说。如是,如是!释迦牟尼世尊!如所说者,皆是真实。”

尔时四众,见大宝塔住在空中,又闻塔中所出音声,皆得法喜,怪未曾有,从座而起,恭敬合掌,却住一面。尔时有菩萨摩诃萨,名大乐说,知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等心之所疑,而白佛言:“世尊!以何因缘,有此宝塔从地踊出,又于其中发是音声?”

尔时佛告大乐说菩萨:“此宝塔中有如来全身,乃往过去东方无量千万亿阿僧祇世界,国名宝净,彼中有佛,号曰多宝。其佛行菩萨道时,作大誓愿:‘若我成佛、灭度之后,于十方国土有说《法华经》处,我之塔庙,为听是经故,踊现其前,为作证明,赞言善哉。”

……

尔时多宝佛,于宝塔中分半座与释迦牟尼佛,而作是言:“释迦牟尼佛!可就此座。”即时释迦牟尼佛入其塔中,坐其半座,结加(跏)趺坐。尔时,大众见二如来在七宝塔中师子座上,结加(跏)趺坐,各作是念:“佛座高远,唯愿如来以神通力,令我等辈俱处虚空。”即时释迦牟尼佛以神通力,接诸大众皆在虚空,以大音声普告四众:“谁能于此娑婆国土广说《妙法华经》,今正是时。如来不久当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华经》付嘱有在。”[7]

释迦牟尼讲《法华经》时,其前突然从地踊出一座宝塔,宝塔内为过去东方世界佛——多宝佛。多宝佛在行菩萨道时曾发大誓愿:“若成佛,在灭度之后,如有说《法华经》者,为听经之故,我之塔庙,当从地踊出,并为作证明。”所以在释迦牟尼佛讲《法华经》时,多宝佛之塔便从地踊出。然后,多宝佛延请释迦牟尼佛入塔内同座,为众讲《法华经》。这就是《法华经》中很有名的《见宝塔品》的内容,因塔在虚空,与之相关的内容就叫虚空会。一般来说,法华塔即指二佛并坐的多宝塔。

金唯诺先生认为法华塔为莫高窟第143窟上方塔,然而笔者通过对塔内图像的考证,认为其并非法华塔。

第143窟上方塔为八面形塔,塔内圆形,具穹隆顶,现存有壁画,保存较好。原应有随塔形的半弧状、倒“凹”字形佛台,但今正壁佛台已失,只存左右两侧佛台。佛台上塑像已毁。

穹隆顶正中绘圆形华盖,华盖周围绘千佛。

正壁西壁上绘菩提宝盖。宝盖下应为绘塑结合的坐姿主尊塑像,但该位置塑像已不存在,壁画脱落,土坯裸露在外。东壁门上绘药师佛,有题名南无药师瑠璃光佛。塔南侧壁画自西至东依次绘五身菩萨,题名分别为南无宝藏菩萨、(题名不清)、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南无空虚(虚空)藏菩萨;塔北侧壁画自西向东也依次绘五身菩萨,菩萨名为依次为:(题名不清)、南无常精进菩萨、(题名不清)、南无常喜首菩萨、(题名不清)。

由以上壁画内容以及主尊塑像所在空间的大小可以判断,塔内菩提双树华盖下主尊只有一身,此塔绝非法华塔。

马德先生认为法华塔为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第161窟上方塔已进行了考古发掘,有幸的是笔者也曾参与撰写发掘简报,此塔内塑像并非二佛并坐像,而是倚坐的弥勒佛与左右两胁侍菩萨,此塔也非法华塔。可见,以上现存于莫高窟崖面、曾被认为是法华塔的塔均非法华塔。

王惠民先生推测法华塔在莫高窟第96窟上方。事实上,第96窟大佛为露天大佛,佛上方初建时就有楼阁建筑,所以不可能在其上方再建塔,就目前状况看,楼阁后方也无遗迹留存。另外,第96窟主尊为弥勒,于其上建法华塔似与主题不符。

既然已经排除了莫高窟第143、161窟上方塔为法华塔,第96窟上也无塔,那么文书中的法华塔究竟为哪一座塔呢?

二 法华塔为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为了探寻法华塔的真正所在,笔者对《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进行了详细解读,在此略为论述。为了论述的方便,在前贤录文的基础上,现据原件将《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全文校录如下:

庚戌年十二月八日夜□□□社人遍窟燃灯分配窟龛名数

田阇梨:南大像已北至司徒窟,计六十一盏。张都衙窟两盏,大王、天公主窟各两盏,大像下层两盏,司徒两盏,大像天王四盏。

李禅:司徒北至靈图寺,六十窟。翟家窟两盏,杜家窟两盏,宋家窟两盏,文殊堂两盏。

张僧政:崖下独煞神至狼子神堂,六十盏。独煞神五盏。

阴法律:弟(第)二层阴家窟至文殊堂上层令狐社众窟,六十五盏。内三圣小龛各然(燃)一盏。

罗阇梨:弟(第)三层太保窟至七佛堂,八十二窟。内有三圣刹心各然(燃)一盏。

曹都头:吴和尚窟已南至天龙八部窟,计八十窟。刹心、内龛总在里边。

索幸者:弟(第)二层至第三层宋家八金光窟,八十窟。内龛、刹心总在里边。

阴押衙、梁僧政:弟(第)二层普门窟至文殊堂,又至灵图寺窟,至陈家窟,六十三窟。有三圣龛总在里边。

王行者:南头第二层,六十窟。何法师窟两盏,刹心佛堂两盏,大像上层四盏,至法花(华)塔。

安押衙、杜押衙:吴和尚窟至天王堂,卅六窟。吴和尚窟三盏,七佛七盏,天王堂两盏。

喜成郎君:阴家窟至南大像,廿八龛,五十二盏。阴家窟三盏,王家窟两盏,宋家窟两盏,李家窟三盏,大像四盏,吴家窟四盏,大像天王四盏。

右件社人,依其所配,好生精心注灸,不得懈怠、触秽。如有阙然(燃)及秽不尽者,匠人罚布一尺,充为工廨;匠人之下痛决尻杖十五,的无容免。

辛亥年十二月七日释门僧政道真

从文书可以看出,法华塔所在的燃灯区为王行者负责的区域,共有60窟。此区不知始于何窟,但其中有何法师窟,还包括大像上层,至法华塔结束。何法师窟没有疑问是莫高窟第196窟,大像指北大像莫高窟第96窟或南大像莫高窟第130窟。王行者区恰好是南北大像之间这一区的第二层与第三层区域,其最后的顺序是经大像上层,再至法华塔,因为何法师窟位于南、北大像之间,又在第三层,所以大像上层可以是南大像上层,也可以是北大像上层,而王行者区刚好是南、北大像之间这一区的第二层与第三层区域。因此,问题的关键是此大像指北大像还是南大像,因为文书没有明确交代,给我们划分此区带来了些许的麻烦。笔者认为,王行者区中的大像应指北大像。

我们首先来分析一下《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文书中与南、北大像有关的区段。崖面第一层田阇梨区:南大像以北至司徒窟,顺序是南大像(第130窟)、张都衙窟(第108窟)、大王窟天公主窟(第98、100窟)、大像下层(第96窟下层)、司徒窟(第94窟),即莫高窟第130至第94窟一段;崖面第一层李禅区:司徒窟北至灵图寺窟,顺序是翟家窟(第220窟)、杜家窟(第76窟)、宋家窟(第72窟)、文殊堂(第61窟),灵图寺窟(第44窟{1}),即莫高窟第94窟至第38窟一段,这一层明确提到是往北。

崖面第二层喜成郎区:阴家窟至南大像,顺序是阴家窟(第138窟)、王家窟(第143窟)、宋家窟(第146窟)、李家窟(第148窟)、大像(第130窟)、吴家窟(第152、153、154窟)、大像天王(第130窟前殿)。这一层为崖面最南头第二层,虽与其北侧第二层窟为同一层面,但以南大像为界,以南再无更低层洞窟。崖面第二层阴法律区:第二层阴家窟至文殊堂上层令狐社众窟,顺序是阴家窟(第231窟)、令狐社众窟(第263窟),这是北大像以北的第二层。北大像以南的第二层就是学者们认为的法华塔所在的王行者区。

以上是与南、北大像有关的区段,除了王行者区待定外,都在遵循由南往北的顺序。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燃灯区段的情况。

罗阇梨区:第三层太保窟至七佛堂,共82窟。这一区的太保窟有争议,但无论如何,都在七佛堂(第365窟)之南,因而此区是自南往北的顺序。

阴押衙、梁僧政区:第二层普门窟至文殊堂,又至灵图寺窟,至陈家窟,共有63窟。这一区马德先生认为是洞窟的夹层,在莫高窟第61窟至第320窟这一段[4]148。基本遵循由南往北的顺序。

安押衙杜押衙区:吴和尚窟至天王堂,共36窟。这一区是吴和尚窟(第16、17窟)之北这一区段所有层数的洞窟,毫无疑问,是自南往北的燃灯顺序。

还有两区,索幸者区与张僧政崖下区,索幸者区为第二层至第三层,不存在南北问题,张僧政的崖下区目前尚有争议。

最后剩余曹都头区:吴和尚窟已南至天龙八部窟,计80窟。这一区起于吴和尚窟,止于天龙八部窟,注明是从北往南的顺序。

通过分析《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文书,我们发现文书的撰写很有规律,每一个区从起点到终点,都有一定的顺序。曹都头区明确说明是“已南”,其余有两处注明是“以北”“北至”,但大多未注明方向,除了有一区域目前所在位置不清楚外,这些未注明方向的都遵循由南往北的顺序。王行者区也未注明燃灯方向,在此情况下,我们有理由相信此区也遵循由南往北的顺序。

同时,文书中燃灯区域划分的分界洞窟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如第一层从南到北分别是南大像(第130窟)、司徒窟(第94窟)、天龙八部窟(第35、36窟)、吴和尚窟(第16、17窟);第二层为阴家窟(第138窟)、南大像(第130窟)、阴家窟(第231窟)、文殊堂上层令狐社众窟(第263窟)、普门窟(第288窟)、七佛堂(第365窟);第三层主要集中于崖面南区中段及北段,有太保窟(第428窟[3][4]148,第454窟[8]或第261窟[9])、七佛堂(第365窟)。这些分界洞窟中,南大像是窟区南头第一层、二层的分界窟,吴僧统洪辩所修建吴和尚窟与七佛堂以及其上第366窟为崖面北头的分界窟,吴僧统所修三窟在一条垂直线上,可与自上而下贯通的大像窟相类。由此而论,北大像也应为分界窟,但事实却非如此,而以司徒窟与阴家窟为分界(确切地说是第94窟上层),这应与当时的崖面栈道状况及洞窟的分布情况有关。司徒窟——莫高窟第94窟,其上无洞窟,故以右上方的阴家窟莫高窟第231窟为第二层起始分界窟,如此,北大像附近的分界洞窟为莫高窟第94窟及第231窟附近,并非在一条垂直线上。这一分界之北的中段洞窟没有大佛及垂直分布且贯穿崖面的一组洞窟作为分界,而且洞窟层数较多,比较混乱,但基本以洞窟布局及燃灯方便为宗旨进行分配,因与本文所涉燃灯区域关系不大,故不再赘述。

前文已述王行者区,这一区未言从何窟开始,只知至法华塔结束。秉承从南到北的原则,我们就可以推出,法华塔应位于这一区内最北边,因而大像上层应指北大像上层,经过北大像往北到達法华塔。顺序是何法师窟(第196窟)、大像上层(第96窟上层)、法华塔,此法华塔就在北大像之上或以北某处,应与此区燃灯分界窟第94、231窟相近。

北大像之北,司徒窟(莫高窟第94窟)上层仅有一窟——宋代第230窟。此段崖面少窟的原因,我们或可从敦煌文献P.3720《张淮深造窟功德碑》与S.3929+S.6161+S.6973+S.11564+P.2762《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下文简称《张淮深碑》)探知一些信息。

P.3720《张淮深造窟功德碑》记曰:

遂于北大像之北,欲建龙龛。以山峻崔嵬,有妨镌凿,遍问诸下,无敢枝梧。公乃喟然叹曰:“移山覆海,其非圣人乎!哥舒决海,贰师劈山,吾当效焉!”即日兴工,横开山面。公以虔诚注意,上感天神,前驱苍海之龙,后拥雨师之卒。黄云四合,盘旋宕谷之中。掣电明光,直上碧岩之上。才当半夜,地吼鳌声;未及晨鸡,山摧一面。谷风凛烈,荡石吹沙。猛兽奔窜于■岑,飞鸟搏空而戢翼。须臾陨石,大若盘陀;积垒堆阜于东终,截断涧流于西渚。{1}

《张淮深碑》记曰:

更欲镌龛一所,踌躇远眺,余所竟无,唯此一岭,嵯峨可劈;匪限耗广,务取工成,情专穿石之殷,志切移山之重;于是稽天神于上,激地祇于下,龟筮告吉,揆日兴功;堑凿才施,其山自坼,示经数日,列圠转开;再祷焚香,飞沙时起,于初夜分,欻尔奔腾,惊骇一川,发声雷震,豁开青壁,崖如削成。[4]301-302{2}

这两则文献都是关于张淮深在北大像之北,修建其功德窟莫高窟第94窟的一段文字描述。前一则“山峻崔嵬,有妨镌凿,遍问诸下,无敢枝梧(支吾)”可知,北大像之北崖面陡峭,不宜凿崖建窟,以至遍问诸下,无人敢附和,最后还是张淮深本人痛下决心,于此兴工建窟。后一则“嵯峨可劈”也表明山崖陡峭。至于开凿过程中出现的艰辛与险况两文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记述。前一则的“须臾陨石,大若盘陀;积垒堆阜于东终,截断涧流于西渚”及后一则的“飞沙时起,于初夜分,欻尔奔腾,惊骇一川,发声雷震,豁开青壁,崖如削成”都似在说明开凿第94窟时比其他洞窟更为艰难。

我们不知当时北大像之北是怎样的一个崖面,但从第94窟的开凿上也大略知道此崖面建窟不易,若非有足够的人力、财力、魄力是难以建窟的,或许还会影响到北大像的建筑,否则,此崖面早应建窟,不会在张淮深时尚空余崖面:“更欲镌龛一所,踌躇远眺,余所竟无,唯此一岭,嵯峨可劈。”这也可能是现今北大像之北,第94窟之上崖面仍存空间的原因。

以上分析可见,北大像之北至第234窟上方塔之间,在当时应无窟也无塔,这就排除了法华塔建于第94窟上方的可能性。

综观崖面,在北大像之北,并且与分界窟临近的塔,现存唯一一座塔即第234窟{3}上方之塔。此塔所在位置与分界窟第94、231窟毗邻,成有斜度的上下层关系,同时,位于北大像之北的崖面第四层,与大像上层、第156窟、何法师窟等基本处于同一高度,左右也无其他洞窟。像这样因上层洞窟较少而将其纳入低一层洞窟的情况,在北大像以北的第二、三层也体现出来。索幸者区,第二层至第三层宋家八金光窟等80窟,即包括莫高窟第443、444、445、446、447、448窟这些崖面中部最高层(第四层)的洞窟在内。综上,我们认为第234窟上方塔应为文书中所指的法华塔。

也即王行者所管燃灯区域是指从莫高窟第130窟(不包括第130窟)开始,包括第156、196窟,经北大像(第96窟)上层至第234窟上方塔(法华塔)这一段。从洞窟数量上来说,这一段洞窟大约60窟,与文书记载相合。遗憾的是此塔现已塌毁,仅余塔基及残壁(图1)。

不仅如此,田阇梨负责的燃灯区:“南大像已北至司徒窟,计六十一盏。张都衙窟两盏,大王、天公主窟各两盏,大象下层两盏,司徒两盏,大像天王四盏。”其中有“大像下层”之说,这一区毫无疑问是莫高窟第130至第94窟,那么大像下层指的就是北大像下层。此“大像下层”恰好与王行者区的“大像上层”相对应。

北大像在历史上曾有多次大的重修,窟外木构建筑也由四层增至五层到七层,再至现在的九层。以下就对北大像的重修进行一个简单的梳理,便于下文进一步论述。根据敦煌文献P.3720《莫高窟记》及莫高窟第156窟前室题记“又至延载二年禅师灵隐共居士阴祖等造北大像,高一百卌尺”,北大像初建于唐延载二年(公元695年,敦煌地处偏远,仍用旧年号,也即证圣元年),由禅师灵隐与居士阴祖等人所建;又据《张淮深碑》记“旧阁乃重飞四级,靡称金身,新增而横敞五层”可知,原建时楼阁为四层。同时根据《张淮深碑》,在乾符年间(874—879),张淮深因“北大像建立多年,栋梁摧毁”而重建,改四层为五层。敦煌文献Ch.00207《宋乾德四年重修北大像记》记载,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及其夫人凉国夫人浔阳翟氏于宋代乾德四年(966),将北大像下两层的已经损折的梁栋、椽杆进行了拆换。吕钟于1936年撰写的《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记,在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有敦煌商人戴奉钰集资重修,又将北大像的五层楼阁增为七层。同碑还记载在1928年时,刘骥德等与莫高窟住持喇嘛易昌恕等重建北大像,将七层增为九层,于1935年建成。

DY.322号文书首题中出现的时间“庚戌年”为误写,而文书末尾签署的甲子纪年“辛亥年”才是真正的文书写作时间。孙修身先生的《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年代考》一文,将“辛亥年”考订为后周广顺元年即公元951年[10],敦煌当时处于曹氏归义军统治时期。这一年代考订现已为学界所认可。据此年代判断,文书所记当时的北大像有五层,为张淮深重修后的状况。承马德先生告知,大像每一层应点灯一盏。那么大像下层两盏,大像上层四盏,即指大像第一层燃灯两盏,第二、三、四、五层各燃一盏,如此,恰好与点灯数相符。法国人伯希和与其摄影师努瓦特等人于1908年拍摄的九层楼照片是五层[11],与张淮深重修后的层数一致。我们从照片细节可以看出,北大像之南的崖面第二层有木梯可以进入大像第二层外廊,北大像第三层的楼阁外檐南侧也有木梯可达上一层,第四、五层的楼阁外南侧修有阶梯,由阶梯可达第四、五层(图2)。也就是说,沿着洞窟第二层向北就可以直接进入大像第二层,再由第二层到达大像第三或更高层。这样,当时如何对大像燃灯就很清楚。北大像的第二层可由第二层洞窟直接进入,再到达二层以上各层,层层点完到最高层之后,再出北大像至其北的法华塔,一气呵成,不走回头路。而大像下层自然与崖面第一层洞窟等同属一区燃灯。

由此,南大像的点灯数也就很容易理解,南大像未标明是下层或是上层,只言燃灯四盏,应即大像自下至上共燃灯四盏。南大像共有三层,参照北大像的燃灯规格,下层燃灯两盏,第二、三层各燃一盏,恰好四盏。

《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写于公元951年,从修建时间来说,法華塔必建于这一时间之前。莫高窟第234、237窟建于吐蕃统治敦煌的中唐时期,第234窟上方土塔与第234、237窟属于一组垂直分布的建筑群,也应修建于中唐时期,所以在时间上是相符的。笔者认为第234窟的主尊应为阿弥陀像,此窟与法华塔之间的关系等问题,将另文详述,此不赘言。

三 吴和尚所建法华塔

敦煌文献中还出现过一座法华塔,是洪辩在中唐时所建的“法华无垢之塔”。P.4640《吴僧统碑》记载:“开七佛药师之堂,建法华无垢之塔者,其惟我和尚焉。”{1}说明洪辩除了建七佛堂,即今莫高窟第365窟之外,还建有法华塔。从内容来看,P.4640《吴僧统碑》是洪辩为贺“迁释门都僧统”的建窟功德记,具体即修建莫高窟第365窟的功德记,文中未提及具体建法华塔或法华塔内的内容,因而,法华塔或与七佛堂同建或先已建成。据贺世哲先生考证,七佛堂始建于公元832年,完工于公元834年[12]。也就是说法华塔至迟在公元834年已建成,建成时间在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现今莫高窟第366窟上方的崖面,隐约有建筑痕迹,崖上所建当为塔堂类建筑。吴僧统所建法华无垢之塔应在此地,与其所建第366、365、16窟在一条垂直线上,从而形成一组佛教建筑。

从《腊八燃灯窟龛名数》来看,燃灯区的划分主要以方便为先,所以文书中的法华塔不可能为吴僧统所建的法华无垢之塔,主要原因是其位置距王行者燃灯区太远。莫高窟崖面上出现两座法华塔是极有可能的,如在莫高窟就有两座阴家窟,即第138、231窟,《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此两窟出现于不同的燃灯区域,均未作任何便于区分的文字说明。

四 结 语

敦煌自北魏第259窟就出现了二佛并坐于龛内的塑像,即将中心柱的一面作为塔的形式出现;在隋代开凿的洞窟中,开始绘有二佛并坐像的壁画,作为法华经内容的一部分,如莫高窟第420窟等;至唐代,不仅有绘画的形式,而且还以绘塑结合的形式出现,即灵鹫会中释迦说法以塑像的形式表现,虚空会中的释迦与多宝并座塔内则绘于龛内塑像上方,如莫高窟第45、335等窟。作为一个独立的建筑,法华塔在敦煌出现,首见于中唐时期,这一时期,有吴和尚洪辩所建的法华无垢之塔,而另一座就是本文所论的《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出现的法华塔。

敦煌文献《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的法华塔,前辈学者根据自己的见解,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有认为是莫高窟第143窟上方之塔,有学者认为是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也有学者推测塔位于莫高窟第96窟上方。笔者通过实地考察莫高窟第143窟上方塔,认为塔内内容与法华不符。莫高窟第161窟突出上方塔经过考古发掘,塔内主尊为弥勒佛,亦与法华塔无关。第96窟上方虽与文书中法华寺的方位一致,但无建法华塔的条件。在认真仔细分析《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之后,发现法华塔所在的区域——王行者负责区应是从莫高窟南大像(不包括)始,自南至北,经何法师窟(第196窟)、刹心佛堂(第205窟)、北大像上层(第96窟窟前建筑第二、三、四、五层),止于法华塔,而此塔应是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是藏经洞出土的有关莫高窟营建史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但是由于崖面的变化,本卷文书提到的崖面上分布的洞窟有些实难考证,难免产生争议。除了本文提到的法华塔,另外还有张僧政负责的崖下区:独煞神至狼子神堂六十盏区,这一燃灯区域也是争议较大,期待更多新资料的发现来解决有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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