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摩尔·弗兰德斯与她的“无名姓氏”男人们

2019-03-22王春侠范立彬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笛福男权摩尔

王春侠,范立彬

(1.长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2.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1661—1731)是英国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以历险小说的书写而闻名遐迩,他的作品《鲁滨逊漂流记》就是此类作品的成名之作。与此同时,笛福还是英国文学史上较早关注女性生活、弘扬女权主义的代表,也是第一位赋予女性在小说中中心地位的人。《摩尔·弗兰德斯》(MollFlanders)这部作品诠释了笛福对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异常艰辛的同情和对女性在命运多舛变数下所具有的顽强不屈意志的敬仰之情。此部作品最初在1965年被导演Terence Young搬上银幕,定名为TheAmorousAdventuresofMollFlanders,中文译名《弄情记》;30余年后,导演Pen Densham再次改编此名著,取中文名《凤舞红尘》,使经典之著以多样化的形式为大众所熟知。Nancy Traubitz曾有言:丹尼尔·笛福在记录历史事件的同时也创造出了富有想象力的真理,因此他的小说既是时代典型的产物,又是创作的来源。[1]Jonathan Bishop曾这样评价笛福的作品:如果人们接受审美对象和审美态度的普遍概念,那么笛福的小说在绝大程度上来说是不具备审美欣赏价值的。他的作品既不展示,也不呼唤。[2]就《摩尔·弗兰德斯》这部作品而言,不管是读者还是评论家,通常是把关注的视角投入到对故事娓娓道来的叙述者——摩尔·弗兰德斯身上,从叙事学角度、现实主义写作特色、文学伦理学、女性观角度给予《摩尔·弗兰德斯》不同的文学解读。女权主义理论要求读者“从一个赞同型读者变成一个抗拒型读者”,要求“女性读者颠覆菲勒斯批评权威,以自身的经验来对这些作品进行创造性的女性阅读”。[3]本文据此出发,从小说中男性人物角色的塑造,反观女性所生存的男权社会环境以及该社会中所存在的腐朽铜臭的婚姻观、丑陋不堪的伦理观、肮脏龌龊的道德观。

一、摩尔的“男人们”

笛福在《婚姻的淫荡》中曾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人生的最大悲哀。除此之外,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婚姻是不合法的,他们以上帝的名义说谎,这是人类所能犯下的最为令人愤怒的罪行,由于他们的任意妄为,他们必然要受到诅咒。仅有微许肤浅好感的男女,竟敢许下婚姻的誓言,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把男女苟合合法化而已。[4]

小说中并没有过多谈及情感的问题,也没有明确表露摩尔更钟情于哪位男人。摩尔与众多男性主人公的结合,更多的是出于严酷现实生活的逼迫。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找到一位男士作为自己生活的依托。摩尔对“男人们”的所求只不过是对稳定家庭生活的渴望。而众多位“丈夫们”之所以与摩尔结合,则是出于各类不同的现实原因,大多数是看重摩尔所能带给他们的嫁妆。各位丈夫们如走马灯似的在摩尔的生活轨迹中一闪而过,未曾留下姓和名,但恰恰是这样的一种“隐姓埋名”的叙述辅线显露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在只注重资产积聚的冷酷人际关系面前,婚姻只不过是彼此谋利的筹码,完全缺失了人间情感的本真。

(一)道德败坏的勾引者

出生在新门监狱的摩尔,幼年时期遭受被人遗弃以致居无定所的命运。即便如此,她内心中仍旧充满对自强自立生活的向往。不谙世事的她宣称要做个贵妇人,以此乞求不再遭受流落街头的命运。她少不更事的无心之辞使她得到富贵之家的收养,暂且获得容身之处,“有幸”成为侍女度过青春成长期。但是,摩尔多舛命运也据此展开。在这富贵之家,摩尔遇人不淑,惨遭富家大儿子的勾引。起初,摩尔还抱有爱情纯真、嫁为他妇的幻想。但识出富家之子只是仰慕她的美貌、玩弄她的感情,全然不会摒弃资本主义腐朽的婚姻观、与身无分文的她结为伉俪时,摩尔则堕落到为了三五个金币而出卖肉体。摩尔人生中所遭遇的第一位男性就为她的人生定下了悲剧的基调,成为摩尔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富家大儿子明明知道自己不会为了摩尔而放弃财产和身份,不会为摩尔的委身而牺牲自己的贵族利益,不会为摩尔而承担任何责任,却没有在道德上对自己进行任何约束,一步步精心设计,用甜言蜜语诱奸摩尔。他的这种行径深刻体现出权贵世界为所欲为、欺压贫苦的败坏道德。

此外,大儿子为了使自己能够从与摩尔的关系中脱身,极力斡旋、促成弟弟和摩尔的婚姻。不仅如此,他竟然在结婚当天晚上灌醉弟弟,以便不让弟弟发现摩尔的非处女之身。这一细节的书写充分说明了18世纪男权社会对女性贞洁观的偏见,生动地例证了大儿子肮脏龌龊的道德观。

(二)虚伪空洞的委身者

富家的二儿子是整部小说中首次出现姓名的男性,名为洛宾。洛宾看似抛弃了资本主义的腐朽之气,不看重钱财门第,愿意娶摩尔为妻。但深究洛宾想要迎娶摩尔的原因,读者就不难不再为洛宾的行为感到敬佩。洛宾一厢情愿地看上了摩尔的美貌,把女性的价值完全抹杀,把女性视为花瓶摆设,潜意识中认为具有靓丽容颜才是女性自身的资本,完全忽视女性所具有的修养品德。他也不计较两人之间是否情投意合,只想把世间美色占为己有。这从另一侧面说明了女性在男权社会生存的悲哀,她们委身于男性并不是出于自身的本愿,也不是内心情愫的驱使,完全出于生存的需要,不得不以自身的肉体换取生活的稳定。

(三)享乐至上的交易者

摩尔的第一次无爱婚姻以富家子洛宾的死亡而结束,进而被人情冷漠的富贵之家逐出家门。为了能够继续过上安稳富庶的生活,摩尔在“千般算计”之后,决定嫁给小有资产的布商。不成想,摩尔此时并没有完全认清资本主义社会婚姻观的现实与虚伪,完全被十足绅士派头的布商所迷惑。挥霍放荡、享乐至上的布商蛊惑摩尔与其假扮公爵夫妇出去旅行游玩,很快便将她的钱财挥霍殆尽,最终在经营不善之下亏本破产。此时,布商并不记挂夫妻情意,决然弃她于不顾,径自逃离他方以躲避债务的追捕。布商与摩尔的婚姻完全是赤裸裸的各取所需的交易,布商觊觎摩尔所能带给他的可观陪嫁。此时的摩尔还未能具有独立意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婚姻观还抱有幻想,以为婚姻会使她获得安全感,岂料布商最终只是顾及自身的安危,把两人的婚姻关系视为一场利尽而散的交易。各奔东西、各顾前程的临别提议再次彰显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情淡薄。

(四)道貌岸然的虚妄者

摩尔被众多批评家评论为“荡妇”。出于男权社会的舆论、风气,摩尔总结自己的一生经历,在向读者娓娓道来她人生故事时,也把自己称为“荡妇”。实则,当对比摩尔人生历程中所出现的各色男性人物时,读者往往会觉得这些男性人物的塑造反而愈发衬托出摩尔的高尚和对生活的抗争。摩尔的第三任丈夫得知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后,首先想到的是保全自己的面子和社会地位,力争说服摩尔继续维系表面的婚姻关系,屈服于命运的弄人,让这种不伦的婚姻挽救平和的家庭生活。摩尔若是批评家口中的荡妇,就会没有道德底线,就会为自身的安稳生活而接受“丈夫”的提议。此时的她已是人到中年,没有女性漂亮容颜的外在资本。但是,摩尔没有沦丧起码的人伦纲常,反而是她的“丈夫”道貌岸然地不想改变现状,有违人间常理。在不得不面对二人分手的事实时,曾经的“丈夫”也是现实的“亲弟弟”却不顾念曾经的共枕之情和无法回避的手足之念,心心所想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财产。血脉相连的亲人待彼之道尚且如此,资本主义男权社会中的无情虚妄简直令人发指。

(五)卑鄙龌龊的卫道士

在风流之地巴斯,失去青春靓丽容颜和前任丈夫所“施予”的大部分财物的摩尔,为维持自己稍微体面的生活,变得更加务实,结识了一位已婚男性。这位看似高尚慷慨的卫道士起初以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方式迷惑摩尔。但是,在利欲熏心的资本主义社会又岂会有男人只是出于同情爱恋而无私地帮助弱小的女性?看似纯真的友情之助,最后还是使摩尔发展成他的情妇,被养在外室。他们的不法同居长达六年之久,期间两人生养了三个孩子。但是,龌龊的卫道士身患重病,垂危他乡,在悉心调养之际忽然良知发现,开始忏悔自己的淫荡行为,最后决定遗弃姘妇摩尔来赎罪,摩尔再一次被男人玩弄于股掌。卑鄙的卫道士对摩尔心存不良之念,然而在千方百计得逞之后却厌倦了有摩尔陪伴的日子,找寻出对家庭愧疚的藉口,把出轨的过错坦然地归咎于无助的摩尔。此时,我们不难看出男权社会中男性群体可以对女性为所欲为,任意欺凌女性,而女性毫无社会地位、家庭地位。

(六)机关算尽的诈骗者

杰米,剪径的强盗,小说中所塑造的第二位具有名字的男士,是评论家所认为的摩尔最为钟情的一个,也是摩尔在半百人生后与之共度余生的一位丈夫。但是,这位丈夫带给摩尔的并非是真诚的爱情和亲情的呵护。作为绿林中的骗子,杰米牵手摩尔的动机就是算尽机关地谋财。当获悉摩尔是一位拥有“大量财产”的寡妇时,杰米设下骗局,诱使急于再次寻找婚姻庇护的摩尔与其结婚。婚后,杰米告诉摩尔他为了得到她而假扮成富翁,已经花掉了大半积蓄,目的是结婚后可以得到她的大量财产。杰米的令人鄙夷的行骗伎俩折射出18世纪人们已经转向实用主义价值观,窥探出资本主义社会把婚姻和金钱捆绑在一起,人们的婚姻生活不是以真诚的爱情作为基础,而是把金钱作为首要因素加以考虑。为了谋求财富,男性可以不择手段,与女性婚配就是他们攫取财富的捷径。同时,这样务实的婚姻观念也例证了女性在婚姻中被利用、被牺牲的卑微地位。

(七)妄自尊大的银行职员

小说中对这位银行家的着墨并不多,只提到他为人诚实厚道、勤勉正直。他与摩尔的结缘是因为作为银行职员的他受到摩尔的“信任”,想让他保管自己的财产。这位银行职员在不知摩尔过往生活经历、不知道摩尔视他为替补的“备胎”情况下,甚是感动。据银行职员所述,他的老婆行为放荡,与各类男性交好,是他口中的妓女。因此,他毅然决定与妻子离婚,为了摩尔的这份信任要与其结为连理。但好景不长,摩尔并未因嫁给一位似乎是对她未有任何所图的丈夫而幸福终老。银行职员最终投资失利,倾尽家财积郁而亡,使摩尔的生活再度陷入飘零之中。

银行职员与摩尔的这段婚姻是整部小说唯一一场摩尔没有刻意欺瞒自己财务状况的婚姻,也是摩尔未曾有心相许的婚姻,貌似摩尔在这场婚姻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实则,银行职员对这场婚姻未免妄自尊大。他认为摩尔对他的如此信任难能可贵。仅出于此,他便求取摩尔许身于他,认为自己的高尚人格配得上摩尔对他的这份信任。银行职员的这种做法生动地鞭挞了当时社会的婚姻观——虽说婚姻未必都由钱财之故所主宰,但也绝非因由两情相悦而爱恋。

此外,银行职员因破产而亡的线索,也使读者看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物质控制人欲、金钱决定成败的无情现实。

(八)色令智昏的爵爷

多次婚姻的不幸,加之日常生活的拮据,使人老色衰的摩尔沦为饱经风霜、身经百战的偷盗高手。此时的摩尔不再把饱腹的生活寄予任何人,已具有萌醒的独立意识,要依靠自己的技能赚足后半生所用的钱财(尽管这种技能不甚光彩,也有违法律戒条)。就在一次伺机行窃的过程中,摩尔与一位微醺的爵爷发生不苟行为并借机盗走他的财物。这位衣冠楚楚但内在却春心荡漾的爵爷不敢张扬自己的寻花问柳之风流韵事,只是佯装被盗匪所劫。当得知事实后,这位色令智昏的爵爷不减偷腥的欲望,仍旧期待着再次的猎艳。当这种令爵爷刺激异常的新奇感消失殆尽后,摩尔又悲惨地被弃之于不顾。

自古以来,男性要求女性要具有谦卑、柔顺、牺牲、忘我、贞洁等良好的品质。摩尔因其不幸的婚姻和为人情妇的生活经历不符合父权制社会所规定的“理想的女性形象”,所以被冠之以“荡妇”的形象。[3]但男性又该具有什么样的品质呢?他们的所作所为又能称得上是一位绅士所应具有的行为吗?摩尔在贫困生活的逼迫下,为了自身的生存,只能卑躬屈膝地采用各种手段以求自保;而身处荣华中的爵爷却自甘沦落,那么,就品质而言,谁究竟才是淫荡之徒呢?

二、女性卑微之情殇

工业革命和蒸汽机使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得到飙升,使英国资产阶级不断壮大,使资本主义经济不断繁荣。同样,这种物质上的极大发展也要求意识形态领域的相应变革。人们开始享受奢侈带来的高贵感,并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物质财富。笛福以小说《摩尔·弗兰德斯》深刻鞭挞和讽刺了当时社会的伦理道德和实用主义与拜金主义的风气。

阅读此部名著,读者不禁会陷入对男女两性世界截然不同命运的思索。在《摩尔·弗兰德斯》中,笛福为女性鸣不平,大胆地揭露了女性在资产阶级父权制婚姻制度中所处的不利地位,认为法律规定女性一旦结婚,其财产将转归丈夫,这是极不公正的律法,是对女性权利的任意践踏,女性应该享有充分的财产独立权。小说细节的构思体现出笛福细腻的心思和巧妙的文笔,“无名姓氏”的男人们就是笛福以弱化男权的方式对女性的声援。高尔基在评论摩尔·弗兰德斯时说道:“作者(笛福)时刻不忘塑造一个堕落的社会制度下的牺牲品,他指责摩尔,希望她的抵抗更坚决些,但他更多的是谴责造成这个妇女堕落的社会。”[5]

女性与男性都是大自然进化的必然结果。脱离任一性别,人类的生存繁衍都无法延续。故此,纯粹从男女两性的生物学角度思考,男性与女性应当享有平等的自然属性与权力。男性与女性肩负同等必要的社会义务,并不存在高低贵贱、统治与被统治的界线区分。大自然在造就世界万物的过程中,赋予不同生物组织独特属性以区分于他物,例如:狮子生猛,狐狸诡诈,猴子机灵;玫瑰美,牡丹艳,菊花香。那么,何以为男人?又何以为女人呢?大自然对这两种性别作出区分时,加诸给他们不同的形体特征与生理功能。男性刚强,女性柔美;男性粗犷,女性细腻。从此角度而论,男性与女性的生理差别不应当被认作不平等的籍口,此差别是维系自然生物体平衡的先决条件。但生理机能上的差异恰恰被一些传统保守主义者当作男子是社会主导力量、女性应处于依附地位的籍口。男女两性在社会角色等方面的“性别分工”可以依据两性的生物特征为基础,利用造物主赋予他们的特性扬长避短,使其自身的优良品性被充分利用,而生理上的不利因素在实践的历练中逐渐被认识,并要极力避免使其不能成为人类朝向文明发展道路上的阻碍。然而,事物的常识性特征不需要人为规约。创设并大肆宣扬某种意识形态,常是某个利益集团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以禁锢他人思想来服务于自己利益集团的统治。“道德家们”宣扬“家庭崇拜”,限制女性思想,局限她们的视野,困囿她们的实践,使她们无法清醒、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潜在能力,不敢迈出社会规范为她们所划定的樊笼,丧失自身参与社会生活的尝试,无法正确认识自身价值。她们受“家庭崇拜”思想的蒙蔽,恰恰反映了男权社会的霸权政治。[6]在这种男性话语的霸权社会中,女性难以享有真正的“民享、民有、民治”的生活氛围。

三、结语

《摩尔·弗兰德斯》发表之时,正值英国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型时期。这一时期,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传统价值观念逐渐遭到破坏,伦理道德开始混乱。[7]笛福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探讨了金钱与婚姻、婚姻与伦理道德的关系问题,在“忏悔录”掩映下书写一个父权制女性的悲歌,一个犹如水中浮萍但不断向多舛命运抗衡的边缘下层女性形象。[8]但是,对这位女性淋漓尽致的形象刻画离不开她身边各色男性人物的衬托。这些“无名姓氏”的男人以各类姿态粉墨登场,彰显出男权社会男尊女卑的欺压思想和资本主义社会金钱至上的悲催人生观、婚姻观以及价值观。这些无名姓氏的男性人物,看似只不过是摩尔人生历程中的匆匆过客,不足以留名,实则是构成摩尔坎坷、悲悯人生卷轴的不可或缺的陪衬。他们的“无名”,是笛福对男权社会淫威的藐视,也是对女性地位的声援。可以说,《摩尔·弗兰德斯》是一位女性一生经历的人生书写,同时也是18世纪欧洲社会的历史书写,更是男性在社会生活中的百态书写。

猜你喜欢

笛福男权摩尔
Myth and Mechas
战场上的雕塑家——亨利摩尔
笛福的虚构观念
鲁滨孙之父在欲海漂流
西方摩尔研究概观
从古典到西洋
浅析《金瓶梅》中男权社会的畸形状态
文豪笛福一辈子在躲债
男权,一把悲剧的锁
——细读《孔雀东南飞》
亨利.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