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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石散考

2019-03-22肇雅琦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丹砂寒食

肇雅琦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称“五石散”是指其成分有五种石药,称“寒食散”是说服散后为应对散发宜冷食冷饮。寒食散的正式得名,如余嘉锡先生在其《寒食散考》中所说,“寒食散之名,始见于《世说新语》。其言语篇载何平叔云……注引秦丞相(余先生按:六朝时无姓秦之丞相,而秦承祖之名见载于《隋志》《太平御览》等中,此丞相当作承祖,字之误也)。寒食散论曰:‘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用之者寡,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1]182学界对五石散的关注较少,笔者力图对五石散再作探析。

一、何谓五石散

目前学界基本认同五石散由赤石脂、白石英、紫石英、石硫黄、钟乳五石所制。此配方源于西晋名士皇甫谧,他精通医术,又自服五石散,对此颇有研究。皇甫谧的五石散方和服用主张是最早获得普遍认可的,但相似的石方在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中已经得见。余嘉锡《寒食散考》亦记:“皇甫士安言寒食草石二方,出自仲景”[1]207,并谓寒食草方即侯氏黑散,散中有樊石(此处“樊”疑为“礜”,《肘后备急方》《本草》《诸病源候论》等皆记为“礜石”)、防风、干姜、桂枝等药;而寒食石方(此方成分较草方多石,故谓石方)即紫石寒食散方,方中有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防风、干姜、桂枝等药。可见仲景的寒食草方与寒食石方中有多味药相同,两方石药合以称五石,草药作为五石辅料,五石散即源于此。

从仲景之方到士安之方,礜石换成了硫黄,这是否意味着五石散之五石并非固定的呢?在比对关于五石散的诸多记载之后,笔者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中医药方多据服药者自身需求进行调整,五石散方亦会有所添减;第二,方家丹药逐渐与中医医药融合,服散并不单为治病,也为养生、求仙。

中医行药时药方因人因病而异,五石散亦是如此。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谓:“凡人五十已上大虚者,服三石更生,慎勿用五石也。”[2]14《太平广记》记仲景五石汤,无钟乳、硫黄,添寒水石、滑石。另外,五石散方中的石药也有单服或与其他石药合服的用法。鲁迅先生所说的服药之祖何晏即将前述仲景两方合为一方,“妄以为服石既可补精益气,则并五石服之,当更有力,于是取仲景紫石散及侯氏黑散两方,以意加减,并为一剂……”[1]208。

古人服五石散并不单为治病,显然还有其他意图。虽然仲景两方确为治中风、伤寒而作,但在后世的传用过程中,其成分、服法、服用意图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三国志》载:“(何)晏尚主,又好色……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3]292何晏服五石散,一为美容颜,二为补房事虚劳,振作精神。而五石中,白石英可“益毛发,悦颜色……壮阳道”[4]510,紫石英可“令人悦泽”[4]512,石钟乳可“补虚损……好颜色……壮元气,益阳事”[4]562,石硫黄可“除头秃……炼服主虚损泄精,壮阳道”[4]661,非常契合何晏的需要。五石散中,硫黄、礜石皆大热,确实可祛虚寒,令人体内生热、精神舒畅,不过服散失度也会使人中毒。何晏讲述自己服散后身体轻盈、霎时振奋,其实是一种中毒的表现,但这种神奇的服药体验对后世人有极大的吸引力,导致五石散大行于世。

何晏之后,更多人相信服五石散可以养生延年,甚至令人长生、成仙。这种现象的成因,不能不归结于方术丹药与中医医药的合流。虽然古俗即有信巫不信医、信医不信巫的对立,但方家仙术与中医科学最晚在魏晋时期开始融合,医家对石药的品类排名和五石散方的更改恰可证明这一点。

上文提到五石散配方源自张仲景寒食两方,其寒食草方中所载石药为樊石(“樊”疑为“礜”),寒食石方中所载石药为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而在后世流传过程中,这五石不同程度地被替换为丹砂(液化丹砂即为汞)、雄黄、曾青、慈石、礜石等。余嘉锡先生认为郝懿行“五石之名,未之前闻,要不越丹沙雄黄云母石英钟乳之属”[1]46的说法纯为其意拟之辞,其实不然。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金丹卷四九光丹中明确记载:“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礜、曾青、慈石也。”[5]69在方家仙术的影响下,许多药材被认为具有非凡的神效。其一,治百病。吴普《神农本草经》记,丹砂“主身体五脏百病”[6]3。葛洪《肘后备急方》卷七“胜金方”中有礜石、朱砂,此方可“治一切毒”;卷八“治百病备急丸散膏诸要方”中包治百病之药,如裴氏五毒神膏、苍梧道士陈元膏、青龙五生膏、葛氏常备药等皆有朱砂、雄黄等石。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认为五石散可治百病,散发致死者,乃因不从节度、不懂将息之法而已。其二,辟邪。《神农本草经》谓,丹砂“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6]3,雄黄“杀精物、恶鬼、邪气……胜五兵”[6]59;《本草纲目》记,礜石祛“腹中坚癖邪气”[4]602,石硫黄“杀脏虫邪魅”[4]661。其三,轻身延年,令人成仙。《神农本草经》谓,丹砂“炼食之轻身神仙”[6]3;《抱朴子内篇》记,雄黄“服之令人长生……千日则玉女来侍,可得役使,以致行厨”[5]184;《本草纲目》记,白石英“久服轻身延年”[4]510,紫石英“久服温中,轻身延年”[4]512,石钟乳“久服延年益寿”[4]562,等等。在这些药性功用记载中,药效强、多、神的品种自然被列为上等,更受施药者和服用者喜爱。医书记载药材按其性质分类,一类中常分上、中、下品,以下即按其品阶自上到下的顺序举例。吴普《神农本草经》玉石上品排名依次有丹沙(即丹砂)、石钟乳、曾青、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中品有雄黄、石硫黄、水银、慈石等,下品有礜石等;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上部(相当于上品)有丹砂、曾青、钟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等,中部(中品)有水银、慈石等,下部(下品)有礜石等;明李时珍《本草纲目》金石之二(相当于二等石类药材,以下以此类推)有白石英、紫石英等,金石之三有丹砂、雄黄、赤石脂、石钟乳等,金石之四有慈石、曾青、礜石等,金石之五有石硫黄等。方术书中的排名与此类似,丹砂、曾青、石英之类排名更是有进无退。总体而言,丹砂基本位于石类上品前三位,甚至居首位;石英、曾青、钟乳排名也较靠前,基本排于各部医书方书上品内。

由上观之,古人服散以长生求仙的意图可以明确。人多非单纯因病服散,故像丹砂、石英、曾青这样更易于使人“成仙”的石药便自然而然地代替了五石散方中的普通药材。

五石散方的变化原因当然不局限在上述两点内。笔者推测,当时道家五行学说的流行程度对五石散方或有影响,丹砂、雄黄、曾青、慈石、礜石分别为赤、黄、青、黑、白色,而五石散原石(这里按皇甫谧方论)赤石脂、硫黄、钟乳、白石英、紫石英分别为赤、黄、白、白、紫色。如果服散人信奉道家五行学说以养生求仙,那么其所服五石是否也会受五行理念影响而变化呢?另外,古时草木药易得而石药难求,求一石不止需要财力,亦需明采掘石药之地理与时令,分辨同一矿中何样石药可用而何样不可用,如朱砂莹澈者可入药,杂质多不可分解者只可入画。服石还须得法,譬如礜石“不炼服,则杀人及百兽”[4]602。医书记载笔误亦可成为散方变化的原因,譬如上文提及礜石误作樊石(亦矾石),但其实“樊石性寒无毒,礜石性热有毒”[4]603-604,两者完全不同。诸如上述,不胜枚举。

二、五石散源流

五石散方虽早在东汉即产生,但自魏何晏起,世人服散才成风。余嘉锡先生在《寒食散考》中对魏至隋间服五石散之人与事的史料搜集比较全面,现将余先生所搜服散人总结于下。魏:何晏;晋:裴秀、皇甫谧、贺循、殷顗、王孝伯、姚光、嵇含、王羲之、王献之;刘宋:王微、吴喜、王昙、孔琳之;齐:张邵;梁:张孝秀;北魏:太祖拓跋珪、长孙道生;北周:姚僧垣,隋:梁彦光。

在余先生的基础上,笔者试增补些许服散相关事迹。

魏:《殷芸小说》记魏国太傅钟繇之子钟毓、钟会两人服散后受魏文帝召见,一人发汗,一人不发;又有“值其父昼寝,因共偷服散酒”[7]112之事。《全三国文》记曹操曾向皇甫隆传令:“闻卿年出百岁,而体力不衰,耳目聪明,颜色和悦,此盛事也。所服食施行导引,可得闻乎?若有可传,想可秘示封内。”[8]1068此处曹操所求“服食施行”之法,据传即服五石散将息之法。名士嵇康亦重服石药以求养生延年,其养生论曰:“至于导养得理,已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8]1324又《晋书》记:“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即钟乳或石英的变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9]1371可见服石药风盛极。

晋:《艺文类聚》记载嵇康侄孙嵇含《寒食散赋》一篇,其中有“酌醴操散”[10]1937一句,可证其确实服散。《世说新语》记有“王大”者,王大,即“王忱,小字佛大。晋安帝纪曰:‘忱字元达,平北将军坦之第四子也,甚得名于当世’”[11]59。其服散事迹见《世说新语》:“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11]409可见王氏家族确有人服散。晋时服散成风,甚至成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穷人服不起五石散,却也学富贵人家散发的样子以自抬身价,融入潮流。鲁迅先生曾说:“到东晋以后,作假的人就很多,在街旁睡倒,说是‘散发’以示阔气”[12]843,其时服散风气由此可见一斑。

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专有解散病诸候一卷,共二十六论,其论一记载了皇甫谧服散调息之法及江左道弘道人《解散对治方》(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记载佚名《解散对治方》更为详尽,此点余先生书中有提及);其后二十五论皆详述散发各症状与应对方法,可说是比较全面的服散指南。

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对五石散各石药药性、服法多有记载。例如:“凡散药有云刀圭者,十分方寸匕之一,准如梧桐子大也”[2]11;解石药毒,用“白鸭屎、人参汁”[2]431;另外,此书又专有解五石毒第三卷。余嘉锡先生摘录了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对五石散态度的文句,并认为孙氏既已在书中扬言否定五石散,“明其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有识者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1]184,而又记五石散方、服散之法,强调服散的好处,是“犹不脱六朝人风气”[1]208的结果。但笔者认为,孙思邈对五石散的态度是可以明确的,他对五石散的反对只是建立在五石散石药毒性难以控制、散发后调息方法复杂的基础上,并没有真正否定五石散的功效,否则为什么要将自己反对的药方不厌其烦地在著作中详述呢?他甚至宣传五石散“令人手足温暖,骨髓充实,能消生冷,举措轻便,复耐寒暑,不著诸病,是以大须服。”“人不服石,庶事不佳……所以石在身中,万事休泰。”[2]432可以得知,孙思邈其实是十分推崇五石散的。韩愈“作文戒服食,而晚年服硫黄而死”[4]661,其外甥在商山迎其出为潮州刺史送至鄧州时,“乃白吏部曰:‘某师在此,不得远去,将入玄扈倚帝峰矣……问其师,即洪崖先生也。东园公方使柔金水玉,作九华丹,火候精微,难于暂舍。’吏部加敬……”[13]331可见,韩愈及其外甥亦对石散丹药有炼制和服用的兴趣。

宋:《太平广记》记有“刘根”者,生年无考,于汉孝成帝绥和二年举孝廉,其传下有:“凡修仙者,要在服药。药有上下,仙有数品……药之上者,有九转还丹、太乙金液,服之皆立登天,不积日月矣。其次,有云母、雄黄之属……”[13]68此处“九转还丹”,在东晋《抱朴子内篇》金丹卷中亦有记载:“又有九光丹,与九转异法,大都相似耳。”[5]69九光丹,即丹砂等五石。此外,有“介象”一人,时代无考,条下亦记有:“闻有五丹经……象入山,谷上有石子,紫色,光绿甚好……”[13]90疑是入山采五石散中紫石英之事。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对五石散诸石药性、解毒法、附方、服用法有详细记载,紫石英条下有“无单服紫石者,惟五石散中用之”[4]512之说。另外,书中还记载了五毒药方:“五毒药,范汪东阳方变为飞黄散,治缓疽恶疮,蚀恶肉,其法取瓦盆一个,安雌黄于中,丹砂居南,慈石居北,曾青居东,白石英居西,礜石居上,石膏次之,钟乳居下,雄黄覆之,云母布于下,各二两末……”[4]521其效只在单味石药条下有注。

综上可知,五石散非但没有消失于隋唐之际,反而自汉至后世流传不绝,其散方因时变化,形式、配方更加多样,而服散方法与散发对策也在后世医书中得到了比较系统的总结。这些现象可以证明,五石散并非仅仅活在魏晋。

三、服散与散发

今人对五石散的印象大多来自鲁迅先生《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讲义稿。文中提及的五石散,大约与关键词“有钱、散发、居丧无礼”等相对应。其实鲁迅先生所说不错,不过限于篇幅,该文只说了关于五石散的一部分。怎奈现代学者对五石散极少关注,当年的偶一提及竟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五石散的全部。稍加推敲即须怀疑,百害无一利又贵重、难服的毒药,怎么可能流传千余年仍未丧失生命力呢?

从上文可以看出,古人的服散原因由最初的治病转向养生、求仙,并不是因为五石散在流传过程中丧失了原本治病的功效,而是五石散的功能在时人对长生的渴望、对方家仙术信赖的基础上由单纯治病转向包治百病和助人延年修仙。固然,服食任何药物都不能令人长生或成仙,五石散之所以世代传为神药完全是建立在古人对它的主观信任之上的。毕竟并无一人能亲见何人服五石散后飞升上天,只不过得见某人服过散且长寿,某人服散隐遁山林而不知所踪,诸如此类。那么,这种坚定而持续的信任源何而生?第一,古人相信石药胜于草、木药,原因在于草、木可腐,而金石形质长久不变,以服腐物而求不腐当然是不可能的。《抱朴子内篇》:“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烧之或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凡草木亦远矣。”[5]63“……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服神丹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5]65所谓上药成仙、中药养性、下药治病,草木药仅可保全性命而已,石药却可使人摆脱生老病死之苦而长生成仙,自然能够得到世人的认可与推崇。第二,五石散药有确切疗效,包括治中风、祛寒、攻疮伤、除恶肉、益阳事、安魂等。药方因人调整,或有其他功效也未可知,其治多病、药效强的特点成为后世宣传五石散治百病的有力依据。第三,五石散有毒性,服散后会使人产生感官增强、精神兴奋、飘飘欲仙的感觉,类似吸毒的快感。不过五石散并不令人成瘾,强度也没有现代毒品那样高。古人并不知晓这种快感其实是中毒的表现,错把服散后的体验当作成仙的前兆。第四,服散人中,因散发而死的毕竟还是少数。虽然余先生推测“五百年间以散发致死者,无虑数十百万人矣”[1]186,但服散人更不知是其多少倍,其间人或者未至散发即因其他事而死,或服散治病反而得效,或无财力长服而积毒不深,或调度得法克制了散发……总而言之,因散发死而给后人留下消极印象的例子还不足以打击他们对五石散的信心。第五,世人所服五石散毕竟是中药里的五石散,不是方术家的丹。散方当中除了石药,还有草药木药等用以中和药性,石药毒性得到压制。除非长期大量服食,否则很难因累积中毒而死。丹药直以石炼得,毒性猛烈,其石采集困难又价贵,非帝王及富贵之家无力久服(上文提及石药分品,而神丹多用上品中之上者,尤其昂贵难得)。中医五石散药价相对低(虽然比神丹便宜,但还是远贵于市面草药),功效又多,性价比高,当然更有市场。

总而言之,五石散并不是百害无一利的昂贵毒药,现在之所以不再有人以服五石散养生,客观来讲还是因为五石散的诸多弊病。毕竟神奇的光环已经消散,现代人只从“药”的角度来看待它而已。

服散令人中毒这件事,并不可单纯归结于石药的毒性。其一,同一种石药亦有精纯杂次不同品质,上文提及丹砂杂质多者只能入画即是此理。古代采集水平远不及现代,不能保障所用药材的品质,所以各代医书多强调石药何种为佳、何种可用。如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记,用药“凡紫石英、白石英、朱砂、雄黄、硫黄等,皆须光明映澈,色理鲜静者为佳。不然,令人身体干燥、发热,口干而死。”[2]9若石药品质不纯,有杂质浑用入药,毒性定然大大增强。其二,即使是纯净石药,其本身亦有毒,不过毒性大小参差不齐。《殷芸小说》曾记一故事,言礜石药热之猛:“魏王北征蹋顿,升岭眺瞩,见一冈,不生百草。王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热蒸出外,故草木焦灭。’遂令凿看,果是大墓,礜石满茔。”[7]100其药热猛至如此,非常恐怖。《本草》记白石英:“神农:‘甘,’岐伯、黄帝、雷公、扁鹊:‘无毒’”[4]510,而时珍自谓其“但系石英,止可暂用,不宜久服”[4]511,可见其毒性较弱。其三,方内药相激致毒。中医用药讲求药方成分配合,所谓“凡药有君臣佐使,以相宣摄……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有相杀者,凡此七情,合和之时,用意视之。当用相须相使者良,勿用相恶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不尔勿合用也……”[2]5《备急千金要方》与《本草》等俱记丹砂恶慈石,石钟乳畏紫石英。慈石压丹砂,药性不发,体内积石;紫石英与钟乳相激,催发彼此毒性,致人散发。五石散方内草药亦有可激石药毒之成分。例如,紫石英得人参而畏附子,石钟乳恶人参、白术,雄黄畏黄芩,礜石畏细辛,等等,不过石散草药中亦有解毒成分用以压制毒性,譬如桔梗、甘草等亦常见于解石诸药方中。轻易更改药方,即有激发石毒的风险。其四,饮食不慎激发散毒的也有很多,如羊血激钟乳、礜石毒,鲤鱼激丹砂毒,白术忌桃李及雀肉、大蒜、青鱼鲊,细辛忌生菜等等。

事实上,服散者往往会主动刺激散发,古人相信只有散发才能证明五石散起了作用。正如《诸病源候论》所说,“其病身不知,是石不和,精华不发,不能致热消疾。”[14]167散发方能生热,生热才能消疾,这是服散必须催动散发的原因。许多人服散后并不能立即散发,不能散发又再服散,此即上文所谓积石中毒。“既不即热,服之弥多。是以患冷癖之人,不敢寒食,而大服石,石数弥多,其冷癖尤剧,皆石性不发而积也。”[14]167多次、大量服石以期催动散发,若真催动也罢,不效则体内积石越多,中毒越深,冷癖越重。医书记对应积石冷癖,应先下石再服散,下石药方中多屎汁、消石、滑石之类,而消石恶曾青,滑石恶曾青、制雄黄等,药性相克相激,多有不妥。除续服散外,也有别的办法刺激散发。《解散对治方》记载了许多能够催动散发的草药,例如钟乳对术,硫黄对防风、细辛,白石英对附子,紫石英对人参,赤石脂对桔梗等,对散发各症及解法亦有记载。看起来似乎前后矛盾,但正反应出古人对五石散功效的看法,即不以散为毒,不以散发为毒发,所有因散发而死者皆因为节度失调而已。《诸病源候论》记载了石散内发的详细症候:“人进食多,是一候;气下颜色和悦,是二候;头身面瘙痒是三候;策策恶风,是四候;厌厌欲寐,是五候也。诸有此症候者,皆药内发于五脏,不形出于外。但如方法,服散勿疑。”[14]158-159其态度显然,不须再辨,只是这里所谓内发诸症候其实就是五石散发的初级阶段而已;所说的为养生延年服散之人须藉散药发热以达目的,于是有上述症候时必须勤走动(即行散),亦须服温酒以饵药。有病在身者,服散散方须有针对,以草药催动对应石药,以对症发动药效。这样的服散者症候更多,身体更苦,譬如欲治心肝而通腰脚,须服人参以动紫石英。服后,人“心急而痛,或惊悸不得眠卧,或恍惚忘误,失性发狂……乍寒乍热,或耳聋目暗……”[14]162推而言之,所谓寒热交加、精神恍惚、疽疮溃烂等症,其实是五石散内发加重的进一步症状,只不过或自动散发,或主动催发,殊途同归而已。所谓饮冷水、食冷食、多食、冷浴的调养法,是以外冷镇压散发大热;而治散发诸方,是以药性内在压制散发症候。轻重不同,目的皆为服散者不至因散发痛苦而死,以续服散养生,并维护神效石散的声誉。

四、结语

五石散散方自汉起流传千余年不败,散方变化因人而异。虽能治病,主效却为令人延年成仙,其弊病甚多,但仍深为古人信服。世传诸多激散、解散之法,都是古人逃避病与死的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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