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传统村落的景观重建与非遗旅游化
——以桂林市临桂区宛田乡东宅江村为例
2019-03-22朱柳翠
朱柳翠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传统村落作为中华民族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部分,既是民族历史信息的载体,又是一种独特而脆弱的旅游资源。在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村落保护却被忽视,面临着景观毁坏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消亡的困境。作为我国第四批传统村落名录中的一个典型代表,桂林市临桂区宛田乡东宅江村拥有独具特色的瑶族传统文化遗产,也面临着旅游开发所产生的问题。本文通过对桂林市临桂区东宅江村这一传统村落进行田野调查,运用人类学关于景观、文化变迁等理论探讨在旅游开发背景下桂北瑶族传统村落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措施。
一、东宅江传统村落旅游开发现状
传统村落原名古村落,是指形成较早、拥有较丰富的文化与自然资源的村落[1]。从景观人类学角度来看,传统村落是不同民族为了适应当地的自然环境而创造的具有不同特色的聚落形态,是当地人对当地建筑艺术、空间格局、自然环境的阐释,能够展现村民与该村落周边自然景观、人文景观的和谐关系。这意味着传统村落的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当地人在适应自然、适应社会过程中所创造的,是其民族文化的重要体现。
东宅江村位于山谷地带,地势东高西低,四面环山,生态山林茂密,峰峦起伏,从村落东北面俯瞰瑶寨,传统建筑成片集中,依山傍水。东宅江村这一传统村落的主体是干栏式建筑中独一无二的“同心楼”,而“同心楼”取的是兄弟同心的意思。虽然东宅江村历经三百多年,但“同心楼”的建筑特色依然保留下来。这也是东宅江村与其他瑶族传统村落相比更具特色、更有价值的地方。
东宅江村的旅游开发主要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02至2003年,第二阶段是2009至2010年,第三阶段是2016年至今。首先是第一阶段。在2002年,东宅江村拟建成“蝴蝶谷瑶族生态旅游区”,该项目是由桂林市仙德游乐有限公司进行开发建设。2003年8月,景区的旅游基础设施以及服务设施基本建成,并于同年国庆节假期接待游客。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游客数量稳步上升。其次是第二阶段。2009年,由蝴蝶谷景区投入资金,建设东宅江村的供水、供电、道路、照明、通讯等设施。2010年,东宅江村成为全区少数民族瑶寨防火试点村,进行了“水改、电改、灶改、寨改”等四改工作,全面完善了寨内的供水、供电、消防、垃圾处理等设施,消除了火灾隐患,基础设施得到极大改善,居住环境质量得到很大提升。最后是第三阶段。2016年12月,当地政府制定了《桂林市临桂区宛田瑶族乡东宅江村传统村落保护发展规划》。该规划以东宅江村同心楼古建筑群为核心,挖掘瑶族的文化特色,以旅游业发展带动地方经济,打造特色旅游名村[2]。2017年,桂林市百分百旅游公司对东宅江村进行旅游开发,景区更名为“大古瑶寨”,进行第三次投资建设。目前,村里已经建成景区所属的戏台、旅馆、餐馆等设施,村庙、通往村外的道路也在陆续修建中,但对“同心楼”建筑的维护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还没有列入日常工作议程。
二、东宅江传统村落景观保护的困境
景观人类学是20世纪90年代前后在英国新兴起的人类学分支学科。Eric Hirsh认为,景观人类学的“景观”指人类对环境的主观性认知和看法[3]。也就是说,人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影响下或在彼此社会层次各异的情况下,对同一自然环境或建筑风格会产生不同的认知。这也就意味着,景观人类学中的“景观”是人与环境在长期互动中产生的认知结果。它反映的是个人或集体对当地环境和建筑的经验认知与集体记忆[4]。同时,景观人类学的研究内容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自然景观,一个是文化景观。自然景观是不会受到人类的直接改造且不容易发生变化的环境;与之相反,文化景观会随着人类不同时期、不同阶段认知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在这里,笔者主要对后者进行探讨。随着民族旅游开发进程的加快,瑶族特有的景观和其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可避免地面临着现代化、庸俗化的威胁,传统村落保护陷入了困境。
对传统村落进行保护的首要问题是村落景观的损毁和变异。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建筑景观得不到有效保护,旧建筑受到破坏,还夹杂着新旧建筑并存的村落面貌;另一方面是传统村落景观所承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消亡。在景观人类学中,“景观”具有人与自然进行多重对话的意蕴,因此,对景观人类学而言,研究景观最重要的是要关注人与环境之间多样的对话关系。这些对话关系更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生态优先为其标准。作为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由于对传统村落景观的可持续发展的忽视,导致了村落景观不断发生着不好的改变。这不仅影响了传统村落景观呈现的整体性,还造成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破坏。
东宅江村作为传统的瑶族村落,其建筑景观主要以实木建造的吊脚楼为主,其本身经过了数百年的历史变迁,框架结构的破损与腐朽早就存在,而传统建筑维护的高额费用使当地政府和村民望而却步。桂北天气多潮湿,更加快了传统民居的损毁速度。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当地不少村民自发地在村里兴建了与传统村落的景观相异的现代化住房。这些住房的建设并没有考虑要与当地原有的自然景观和建筑景观相融合,甚至有些新房是在破坏原有的古建筑基础上重新建造的,致使许多传统建筑都有现代化的印痕。新建住房往往不再是原有的吊脚楼风格,而是由红砖水泥建造的不具有当地特色的建筑。这种在传统村落的景观中注入的现代元素无疑会使古村落失去原有的民族韵味。
传统村落的建造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或是由于祖祖辈辈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或是由于当时当地建造材料的限制等。然而,随着村民生活方式的改变和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传统村落的居住功能已无法完全满足村民的需求。这主要体现在东宅江村整个村落都是以联排式的实木吊脚楼为主,所占面积较大。这导致屋子较为潮湿,采光效率低下,而且屋子之间还有外露的沟渠。这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传统村落景观的破坏。究其原因,在当地政府和企业的扶持下,当地进行了旅游开发,作为受益者的村民也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而且旧民居以及各项设施的舒适程度大打折扣,不能完全满足村民提高生活质量的要求,最后导致村民只有在旧村内拆旧建新或在村内直接建新以满足其对现代生活的追求。这种拆旧建新、新旧交杂不仅破坏了历史村落的整体景观,也造成了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损失。
在旅游开发过程中,传统村落景观中所承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建筑景观的破坏而面临消亡。这其中涉及文化的变迁,是指或由于民族社会内部的发展,或由于不同民族之间的接触,引起一个民族文化的改变[5]217。涵化是文化变迁的一个主要内容,涵化指的是不同民族接触引起原有文化的变迁[5]223-224。现代旅游开发活动对文化变迁的机制也包括涵化,只是这种涵化有时会演变成彼此矛盾的关系。作为传统村落,在经济发展需求的促进下旅游开发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而对传统村落进行旅游开发使得传统村落的文化尤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有了物质基础的保障。但在这一过程中,外来文化不仅给传统村落景观带来毁坏,也给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带来了冲击。在文化交流过程中,双方的思维模式、日常习惯等会发生碰撞,而后会产生融合。在对东宅江村的年轻人进行访谈的过程中,他们表示:在语言方面,为了适应村外社会生活的需要,很多人从小就不会说瑶话,有的是只会听不会说,而且现在村里的儿童都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到外面的乡里学习普通话,也不怎么愿意学习当地的瑶话①;在服饰方面,当地村民并没有穿瑶族传统服饰的习惯,而且他们对传统服饰的制作也已大多淡忘,再加上会做传统服饰的老人大多已经去世,出于表演或宣传需要的服饰都是从邻近的龙胜县采购的②。总的来说,随着旅游开发所带来的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无论是当地的传统建筑景观还是蕴含其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在人们的记忆中被逐渐淡化,甚至濒临消亡。
三、东宅江传统村落可持续发展的路径
不同于文物古董可以被静态地保存,对传统村落的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既是动态的,又是发展的,它受到来自社会的不间断的影响。如果一味循着僵化守旧的保护模式,当地传统文化只会失去其自身的生命力。恰恰相反,当传统村落在民族旅游的大背景下能够找准适合自身的发展模式,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需求,那么不管是传统村落景观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都能找到自身发展的根基。
第一,明确村落的功能分区,加强对传统景观的保护和重建。目前,以东宅江村为主体的大古瑶寨景区已经基本成型,但是缺乏对传统建筑的景观进行保护。在今后的旅游开发中,将传统景观和基础设施进行有效融合是统筹建设的重要内容。在此过程中,需要划分不同的功能分区,使两者在整体的景观中相互衔接:既利用保护和重建传统村落的建筑景观来吸引游客,又通过新建的传统建筑设施来增加游客对瑶族文化的体验。也就是说,在景区建设过程中除了要对传统建筑景观进行保护和重建工作,还要对基础设施进行美化,如停车场、特色餐馆、具有吊脚楼特色的旅店、风俗文化步行街等应尽量与传统村落建筑相同,避免破坏东宅江村的传统景观。
第二,群策群力,促进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化。作为重要的旅游资源,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传承当地的传统文化,又可以有效促进当地旅游业的发展。目前,东宅江村尚处于旅游开发的初级阶段,自然景观保存较为完好。因此,利用村落中的自然资源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旅游化开发是切实可行的。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一是对环绕村落的小山包进行改造,建成有一定规模的植物景观园,尤其对瑶族日常所食用的野菜、野果,或日常所使用的山草药进行介绍,增加瑶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场所;二是在村落周边修筑或增添一些具有瑶族特色的休闲娱乐设施,如涂画有瑶族起源历史、服饰、对歌等富有瑶族特色的非遗要素的石凳、健身器械等,将其改造成集休闲和文化展演于一体的文化宣传场所;三是组建彩调歌队、盘王舞团等艺术队伍,在大型节日进行表演,增加旅客对瑶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识;四是鼓励瑶族青年回村创业,对瑶族特有的器物进行创新,制成纪念品、展览品等用于旅游宣传、售卖,将瑶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扬开来。对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旅游化开发既可以让游客体验独特的瑶族文化,又可以增添旅游开发的亮点。
第三,建立主人翁意识,加强文化景观的建设。美国地理学家索尔创立了“文化景观”这一理论,他认为文化景观是人类对自然进行改造的结果,是人类活动形态在自然景观上的体现。因此,文化景观深深地打上了历史和人文的烙印。这种烙印正是构成文化景观内涵的核心要素,也是构成文化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6]。作为传统村落的主人,村民应该充分意识到自己是传统村落保护的主人翁,其对自身文化的理解是独特的。因此,村民可以对传统村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建设做出自己的诠释,传承民族的传统文化要素。例如,东宅江村有山歌、盘王系列传说等民间艺术,有度戒、跳盘王等宗教文化,还有竹制品手工制作工艺、瑶族中草药工艺和传统服饰工艺等。
经访谈发现,目前已经有一部分年轻人选择回到家乡,参与到旅游景区的建设中来;也有一部分村民意识到如果他们不再为自己的文化做点什么,有些传统文化可能就真的消失了③。因此,为了当地文化景观的建设和发展,应在以下几个方面采取措施:一是由当地政府和企业牵头,加大资金扶持力度,吸引原居民回村工作或进行文化创业;二是当地要与相关院校、企业进行合作,把传统生产方式和现代技艺结合起来,把瑶族手工艺制品或瑶药向外传播,打响瑶族非遗的知名度。在东宅江村,当地丰富的非遗文化因素可以与传统村落的旅游开发进行有效结合,而且通过举办丰富的文化活动去展现当地的传统文化也有利于加深游客对当地文化的理解,促进当地的文化建设。在传统村落的旅游开发过程中,要把旅游开发和当地发展紧密结合起来,盘活村内的文化景观资源,把东宅江村这一传统村落建设成独特的旅游文化品牌。
第四,利用“互联网+”探索新兴的众筹共建模式,创新对传统村落景观的保护。“互联网+”指的是利用信息技术以及互联网平台,让互联网与传统行业发生良性碰撞和融合。如果能将传统村落与互联网相结合,做“互联网+传统村落”的生态发展产业链,就可以为传统村落的开发和保护提供新的思路。当前已经出现这样的团体,如“古村之友”志愿者联盟借助互联网搭建传统村落的保护平台,聚集社会各界人士一起探讨合作、保护古村。这不仅能更好地宣传传统村落的文化,向社会大众普及古村落保护的重要性,还能通过公益性的众筹资金和人力等资源发起对传统村落景观的切实修复和重建。
第五,转变传统村落旅游开发与保护的观念。传统村落开发与保护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传统生活方式所受到的现代化冲击,也就是说,传统建筑、传统服饰、传统娱乐方式等与当地村民的生活和精神需求存在不一致性。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是说旅游开发与保护传统村落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间是矛盾关系,而是意味着传统村落保护的观念需要转变,要达到文化价值观和经济价值观相契合的目标。传统村落景观及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历史、文化和情感因素,只有传统村落的市场价值远高于新建建筑时,村民的主动保护意识才会增强[7]。与此同时,社会在不断发展,为保护传统村落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而限制村民享受社会发展所带来的便利也是不恰当的。村民为了改善生活水平和品味建设新的钢筋水泥房屋无可厚非,只是在修建时应注意在外观上可以与传统村落的干栏式相类似。这是当地村民与传统村落开发和保护相互满足的解决方式,也符合景观人类学中人与景观和谐并存的要旨。
四、结语
对传统村落的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与旅游开发两者的关系并不是对立的。笔者发现,当前古村落在旅游开发过程中所出现的困境,诸如传统村落空间建筑景观的损毁和变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消亡等问题,依然可以在旅游开发的过程中得到解决。例如,旅游开发公司和专家学者共同商定村落建设中的功能分区,可以贯彻落实对传统景观的保护和重建;还可以加强各方合作,促进传统村落的非遗旅游化,同时利用“互联网+”探索众筹共建模式,创新对传统村落的保护模式和手段。更重要的是,当地村民要认识到瑶族文化的价值,建立自身的“文化自信”,主动承担起传承传统文化的责任,从根本上守住传统村落的文化之根。总之,传统村落景观的重建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是相辅相成的,两者都离不开人的努力。这里的“人”不仅仅指研究者,当地人作为自身文化的主人,更应该在自己的文化领地上发挥作用,使自己在旅游开发过程中受益的同时保护好古村落景观,保护好自身文化的独特性和价值。
注释:
① 报道人:邓桥广、邓龙保,瑶族,东宅江村人。访谈时间:2018年6月14日。
② 报道人:邓兴秀,瑶族,东宅江村人。访谈时间:2018年6月13日。
③ 报道人:邓桥广、邓龙保,瑶族,东宅江村人。访谈时间:2018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