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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记忆与空间生产
——湖南江永勾蓝瑶传统武术文化演化研究

2019-03-22秦炜棋

关键词:传统武术武术空间

秦炜棋

(百色学院 博物馆,广西 百色 533000)

为争取生存空间,保护族人生命安全,勾蓝瑶先民在长期的御敌战斗中积淀了精湛的武艺和浓厚的尚武文化。“武艺源于战争”[1],体现了瑶族的御敌生存智慧,是民族历史与生存处境的写照,更是勾蓝瑶传统技艺与特色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历经岁月变迁和洗礼,传统武术的防御功能已式微,传习空间缩减,但勾蓝瑶传统武术文化没有被摒弃,而是在新的民族文化旅游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时代背景下通过在不同场域中的功能转换和价值叠加得以复振、再造和传承。本文梳理勾蓝瑶传统武术的历史脉络,探究其文化成因和演进历程,以及在当下旅游空间生产过程中如何获得新的传承渠道。

一、勾蓝瑶概况

(一)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

关于瑶族支系勾蓝瑶的得名,有碑文记载:“予祖昔居万山中,山勾联透漏,溪水伏流,色蓝于靛,因名勾蓝。”[2]107勾蓝瑶祖居地是古代湖南南部通往广西东北部的交通要道,有“楚粤通衢”的美誉,在历史上这片区域被称为繁华之“都源”。勾蓝瑶现居地位于湖南江永县兰溪瑶族乡境内的勾蓝瑶寨,由上村、下村(黄家村)和大兴村组成,东南面与广西富川瑶族自治县毗邻,西北面与江永县桃川镇、夏层铺镇相接。村落周边环境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紧依南岭五岭之一的都庞岭东南麓,莽莽群山环拥田原平地,兰溪河迂回曲折,穿村寨而过。优越的盆地田畴自然环境为勾蓝瑶人提供了采集、狩猎与耕种的理想场所。

(二)勾蓝瑶族源与历史演变

相传瑶族先民为“古代‘九黎’‘三苗’,族源可分为‘山越’‘长沙、武陵蛮’‘多源’‘尤人’四说”[3]477-488。湘南的勾蓝瑶族源与“多源说”相符,形成历史大体上经历了迁入散居、分化聚居、恢复稳定三个阶段。“大多数的瑶族集散在两广与湖南接壤的五岭南北地区,形成‘南岭无山不有瑶’的分布局面。”[4]3勾蓝瑶先民迁入湘南后,与众多瑶族支系一样依山而生,尚未分化。“朱明洪武九年,受朝廷招安,二十九年归化入籍,封号清溪、古调、扶灵、勾蓝为永邑四大民瑶,镇守湘粤隘口……”[2]109勾蓝瑶受明代朝廷招安下山,归化为民瑶,获地从事农耕,扼守要隘,逐渐聚居于现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勾蓝瑶的民族身份被确认。截至2017年底,勾蓝瑶寨有黄、李、欧阳、蒋、钟、何、余等13姓,分为19个村民小组,共518户约2 100人。

二、勾蓝瑶传统武术文化成因

(一)体质强韧,性格勇武刚毅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大自然的法则。勾蓝瑶先民迁徙频繁,所到之处时受侵扰。为躲避侵扰,勾蓝瑶先民只能“依山险而居”[3]495。自然环境凶险恶劣,地理位置偏僻,山地贫瘠,加之原始的耕作方式极其落后,种植作物产量低,唯有“射兽而食之”[3]495,以狩猎摄取食物维系生存。此外,“睡不以床,冬不复被,用三叉木支阔板,旁燃火炙背以暖”[3]495,生活条件异常艰苦,没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很难存活。正是由于过去身处艰难的环境,勾蓝瑶先民磨炼出强韧的体质;而极强的生存危机意识造就了勾蓝瑶先民勇武刚毅的民族性格。“过了一山又一山”,从迁徙到定居的历程是瑶族坚韧的民族精神和文化认同的见证。

(二)武备不懈,尚武风气浓烈

在历史上,封建统治者的压迫和侵袭曾给勾蓝瑶先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迫使他们为了争取生存空间进行不屈不挠的反抗。 “元泰定年间,道州、永明(今江永)等县瑶民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元斗争;明万历十八年,江华县瑶民奋起保卫山林权利,‘筑石为垒’,抗击进剿官兵;清道光十一年,自古不纳粮的瑶民也要征粮,激起了瑶民的愤恨。江华瑶民在赵金龙的率领下举行起义。”[3]482在当时,激烈的反抗斗争产生的震动巨大,影响深远。《桂海虞衡志》载:“儿始生,称之以铁,如其重,渍之毒水。儿长大,炼其钢以制刀,终身用之。”[5]154瑶人炼铁制刀,除了用于农事,更多是作为自卫和战斗的武器使用,武备意识强烈。在当时,瑶区形成了浓烈的尚武风气,一旦爆发斗争,参与人数众多又能在短时间内投入战斗。这与重视武备密不可分。

(三)物资充足,兵械制造发达

物资是战争决胜的保障和后盾。唐时,瑶族大部已使用铁具。刘禹锡在其《蛮子歌》中写道:“腰斧上高山,意行无旧路。”[3]495至宋代,瑶族从游山狩猎过渡到垦田种稻,引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兵械制造技艺突飞猛进,“左腰长刀,右负大弩,手长枪,上下山险若飞。”[5]154瑶人已能制出杀伤力巨大的“偏架弩”与锋利的“瑶刀”。元代战事频起,勾蓝瑶生产力水平较高,手工业较发达,粮草物资充足,在防御外敌侵袭上不遗余力,不但继承了弓弩克敌传统,还自制镗耙、梭枪、关刀、砍马刀、棍等兵器应对战争。如今,古代兵器并未消逝,而是演变为勾蓝瑶传统武术展演器械,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价值。

三、勾蓝瑶传统武术文化内涵

(一)瑶拳源流

根据瑶族的文化发明神话,瑶拳由瑶民崇奉的先祖盘王(即盘瓠)所创,可见其历史之悠久及神圣性。在现实层面,其创生于瑶族先民恶劣而时须御敌的生产生活环境。“三苗”衰败后迁入湖南,逐渐与瑶、汉、巴、越等民族融合成“苗蛮”集团,频繁的部落战争催生出具有民族色彩、种类繁多的武术拳种。与勾蓝瑶有很深渊源关系的武陵蛮系“苗蛮”后裔,勇武强悍。据《酉阳杂俎》载:“有田强者,五溪酋首,有十子,皆猛勇过人。”[6]14瑶人对弓弩、蛮刀、藤牌、铜斧等兵器运用娴熟,武术动作简单实用。据记载:“当时瑶族民间已开展有刀、斧的套路演练活动。明代邝露著《赤雅》亦载有武功高深的瑶民女将云娘。这些拳一直在瑶人中流传,明清两代统治者称之为蛮瑶拳。”[7]历史上频繁的迁徙和战争使练习武术成为瑶人生存之必需,并逐渐积淀为传统文化。

(二)瑶拳拳理

瑶拳有南拳的特点,又有北腿的功法,攻防兼具。瑶拳讲究以气催气、快蓄气,发力伴声有虎威。瑶拳总诀中称:“寅练桩功午习路,子时迷打兼各样;南南北北蓄而有,彪悍巧力冷进弹。”套路小而紧凑,动作劲而刚悍;手法刚劲多变,步法稳健灵活;腿法少而刁狠,旋转快而灵。善短打近攻,有“拳打卧牛之地”的特点。

(三)练功之法

瑶拳练习功法包括基本功、劲力、步型步法、手型手法、腿法五部分。基本功分为上盘(臂力)、中盘(腰力)、下盘(腿部)练习。半拳劲、长劲、紧劲、蓄发劲、无规劲为劲力。步型步法共有吊马、弓步、阴阳步、盘龙步、伏虎步、骑龙步、插步七种。手型手法有平掌、立掌、互拢掌、吊马拳、骑龙步插拳、阴阳步虎爪、弓步标手、坐马钻拳、弓步阴拳、吊马肘、插步勾拳。腿法有勾扫脚、前踩腿、阴阳腿等。练功步骤为第一年练下盘功,以吊马站桩和活腰为主;第二年练手脚功夫,以打沙袋、插米桶、踢树桩为主;第三年套路练习,两年到五年后进行气功练习,以迷打为主;第六年则是实战对练和散打对练。

(四)拳械套路

瑶拳套路种类丰富。徒手套路有上方拳、中方拳、下方拳、桩子拳、试金拳、猴拳、削竹拳、扣拳、杂拳、七星拳、四门拳、合拳等。对练套路有排打拳、刀进棍、棍进棍、盾牌对打、狮子对耙、四门大战等。器械套路有上方棍、中方棍、下方棍、单边棍、双边棍、六合双刀、护肘刀、盘龙大刀、铁耙、虎叉、铁尺、钩镰、梨花梭镖、九齿木耙、砍马刀。勾蓝瑶传统武术现存瑶拳四十手、双人对棍、四门刀、虎叉、砍马刀、大刀、镗耙、钩镰枪等套路。

四、武之文脉:历史记忆与旅游空间生产

时间、空间是人类知识与社会的基本分类范畴,向来是中西方学术界关注的核心议题。“人们关于空间和时间的观念在不同地区、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理解,对这个问题的考察可以帮助理解人们日常生活的基本模式以及社会和时代变迁的痕迹。”[8]勾蓝瑶传统武术的演化和转型历程是一种时间、空间双重叙事,应放置于时间与空间的横向和纵向范畴中进行考量。在时间层面,它是勾蓝瑶族群历史记忆的投射,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形态;在空间层面,它的生存和传承方式、场域的嬗变是一个内外环境交织作用下的空间生产过程。

(一)勾蓝瑶武术文化的“体化”记忆

身体(体化)实践和纪念仪式是传达和维持社会记忆的两大重要途径,保罗·康纳顿认为:“许多习惯技能的记忆形式说明,对于过去的记忆来说,虽然从不用追溯其历史来源,但却以我们现在的举止重演着过去。作为文化特有种类的身体实践,把认知记忆和习惯记忆结合起来。”[9]作为一种典型的身体实践,传统武术以固定的身体动作操演着过去,积淀为身体技术和行为习惯,提供了一个极为有效的历史记忆系统,彰显了特定群体基于生态、历史与社会结构的习惯记忆与文化认知。

勾蓝瑶寨充满地方性智慧的军事防御工事与活态的传统武术互为印证,承载着勾蓝瑶人久远的历史记忆和辉煌的征战历程。勾蓝瑶人依山就势,于明代修建了城墙、守夜屋、关厢、门楼四道坚固而复杂的防御工事,用于抗击敌匪和戍边自保。城墙是防御战争的主体工事,在峡谷盆地内的边山各隘口、交通要道上选址建成;守夜屋是第二道防御工事,修建在各村路口,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由专人守卫,第二层阁楼用于瞭望射击;从守夜屋进入,各门楼与自然村有中断处都设有关厢,白天不设防,晚上把守夜屋和关厢关闭后,门楼与门楼、村与村之间的所有过道交通都被切断;门楼是最后一道防线,处于各家族聚居区入口处。四道防御工事构建了村寨的箱型网格化空间,易守难攻。另外,村中溪流贯通,道路曲折,入侵之敌如同进入迷宫,即使最后一道防御工事被突破,也可以利用复杂地形与敌人展开搏杀。

勾蓝瑶寨中庙宇繁多,其中不乏纪念民族英雄、武术高手的庙宇,战斗事迹、军事武艺与英雄神崇拜等文化要素叠加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武术文化记忆体系。相传勾蓝瑶武术起源于元代民族英雄黄庭龙将军及其夫人李三娘,后人建总管庙、兴隆庙供奉,今遗址尚存。元大德年间,勾蓝瑶寨女英雄李三娘机智过人、武艺高强,先是采取守城游打的方式,致使元军攻城多次而损兵折将②。待元军粮草断尽、军心涣散之际,李三娘带领女兵突袭,杀得元兵尸横遍野,大败而逃。为永记她保卫族人生命安全的丰功伟绩,后人修建兴隆庙纪念,升格为地方保护神。兴隆庙内塑有三尊神像,居中主神为李三娘,左为黄将军,右为吴将军。现存的《鼎建兴隆庙记》载:

诗一:“崇建兴隆好庙堂,家家处处得平安,自从起造坊坊盛,曾此装修户户昌。所叩威灵黄大圣,祈求感应李三娘,入兵出将时时让,盘古开天降圣王。”

诗二:“新立新兴高庙堂,风调雨顺得平安,良年建造人丁盛,吉日装修财帛昌。乡境皎提黄大将,村坊专靠李三娘,千兵拥护时时乐,万将扶持降福祥。”

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此二诗为“术示周祥穿”“善氏周君德”赠题。

黄将军和李三娘夫妻精通武艺,二人将瑶家武术发扬光大,因此勾蓝瑶男子武术、女子武术体系完备。勾蓝瑶是一个历史上不服王化的族群,后归化戍边,因而男女老少均练习武术,尤其是李三娘所创的女子拳、女子刀、女子棍等女子武术自成体系、独具特色。招安定居后,“种田种在十里外”,使得瑶寨男子在农忙期久居田边的牛庄屋,妇女们则留守寨中,为保安宁,妇女练习武术之风浓烈。这种村寨与田地远离的生态空间格局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勾蓝瑶武术的实用性发展。莫斯指出,人首要的最自然的技术对象与手段就是他的身体。“身体技术”是人们根据传统了解、使用身体的各种方式,身体技术与习性(habitus)相关,具有后天习得特性与社会性[10]。通过“传男又传女”的师徒传承和家族代际传承方式,勾蓝瑶人将传统武术这种“身体技术”融合进个人日常生活与生命实践中代代相传,并与一年一度的庙会纪念仪式一道构成了迁徙、尚武、不屈的族群历史记忆。

(二)非遗保护与文化旅游:勾蓝瑶武术的空间生产

列斐伏尔提出社会空间和空间之社会生产的理论,认为空间是社会性的,它牵涉到再生产的社会关系,亦即性别、年龄与特定家庭组织之间的生物—生理关系,也牵涉到生产关系,亦即劳动及其组织的分化。空间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我们已经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11]。 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生产的本质是“社会空间”中的社会关系生产和政治(权力)行为。勾蓝瑶传统武术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复振是一种空间实践,在非遗保护和文化旅游开发的双重路径下展开,二者是多重意义的社会空间和交错并置的空间生产场域,是在我国基于政府主导模式的市场化背景下以资本与权力为核心的各种经济与社会要素,对非遗文化空间和以其为基础的旅游空间的结构、形态与关系进行选择、配置和塑造的过程,从而再造传统武术的传承场域、社会关系和文化生态。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江永县政府开始重视民族文化的复兴和开发。1987年,江永县恢复举办第一届瑶族盘王节,以此为契机,勾蓝瑶寨文化精英欧阳绪珍组织村中青年20余人于家中传授民俗技艺与传统武术。这一习艺传统一直延续至今,恢复的传统技艺有长鼓舞、短鼓舞、芦笙舞、女子拳、女子棍、大刀、杂技狮子穿门楼、观音开莲花等。编排的节目首次亮相江永盘王节即获好评,勾蓝瑶人传承文化的信心增强,沉睡的武术文化因子得以“复活”。

“根据空间生产理论,民族旅游地旅游景观符号空间的生产与‘构想的空间’‘空间的表征’相对应。民族文化旅游景观符号空间的生产,是指标志性景观符号系统的制造和符号性旅游产品的舞台化表演与产业化开发,是文化主体、旅游规划人员根据民族文化特色和市场需求而有意识规划与生产的概念化的空间想象。”[12]旅游目的地需要营建作为核心旅游产品的标志性文化符号空间,往往依托具有民族文化典型符号意义的文化遗产进行生产,这是一个空间生产、文化展演和旅游地形象建构、想象的过程。从21世纪初开始,勾蓝瑶寨被卷入非遗保护和民族旅游开发的洪流中,传统武术与其他民族文艺一道作为符号性景观被挖掘与重构。其分为两条路径:一是每周末固定在民俗表演厅(原相公庙)上演的“洗泥篝火晚宴”,二是一年一度的湖南省级非遗“洗泥节”展演。二者如今均与旅游相结合,重建了传统武术的舞台文化空间和以民俗表演合作社演员为核心并辐射村民和学校的传承生态。“洗泥篝火”晚会于2013年开始运营,共计一个半小时,包括十二个表演节目和两次互动节目,演员全部为勾蓝瑶寨村民,男女老少共五十六个,负责人是妇女主任欧阳美妃和女子武术非遗传承人欧阳惠英。“瑶家武术”排列第五,几分钟时间内综合呈现了男女拳术、男女棍术、多人棍术、大刀、马刀、镗耙等勾蓝瑶主要武术套路。另外,“开莲花”“起宝塔”亦有武术功法的性质。由于晚会的高质量、原生态、符号典型化,在周边旅游市场具有良好口碑。这是民族文化旅游资源商品化的结果,也是武术等具有表演性、视觉性的传统项目被选择、重组的旅游“前台”,其中坚持村民主演、对传统文艺“原真性”的强调,促进了勾蓝瑶传统文化的整理、恢复和传承。

在勾蓝瑶“洗泥节”非遗化和旅游化的空间生产过程中,武术同样被作为重要的传统文化展演项目。每年春耕结束后,勾蓝瑶人洗净农具、衣衫,收拾行李从牛庄屋返回寨中,于农历五月十三举寨过节,持续3~7天不等,包括各家族代表游寨祭祀仪式、唱戏、舞龙舞狮、武术、吹笙挞鼓、杂技等文艺表演、青年男女对歌联谊、美食宴客等活动。洗泥节是集中体现勾蓝瑶农耕文化、生活智慧、民间文艺和民族精神的传统农事节日,其渊源与勾蓝瑶的迁徙定居历史、劳作传统、居住模式和尚武风气有着紧密联系,是神明信仰、家族组织、民间文艺、传统武术、饮食文化等大荟萃和集中展现的文化空间。江永县政府和文化部门从2006年开始介入洗泥节的举办,在资金、节目排演和旅游宣传上给予支持,于2008年申获永州市级非遗保护名录,2012年又成功申报为湖南省级非遗名录项目,将其成功打造为江永县影响最大的民族旅游节日。作为一个“文化空间”类别的节日文化遗产,洗泥节中包含多项非遗项目,主要包括舞龙舞狮、杂技、武术、歌谣、舞蹈等,以欧阳绪珍②为首的传承人将传统武术进行恢复、筛选、编排后,融入全新的洗泥节的舞台展演中,并逐步形成了“洗泥篝火晚宴”的“瑶家武术”节目。比如,2010年共有舞龙、武术、瑶歌、小学生舞蹈、长鼓舞、民族舞(个人)6个节目,其中武术是重头戏,包括男子单人拳、女子单人拳、女子团体拳、男子单人棍、男女混合棍、马刀、双刀、双锏、打镗耙9项。2012年增加为16项,新增了女子双人棍、四人棍、剑术、肚乘客(7人棍术)、起宝塔等项目。2013年的武术表演项目不变,但新增了武术比赛,比赛内容为赛拳、赛刀法、赛棍法,以门楼(家族)为单位参加,激发了村民的参与热情③。2014年以后逐渐增加了女子八人棍等武术表演项目,洗泥节与摄影、骑行、相亲等其他项目相结合,衍生为“洗泥文化月”,游客人数逐年增加。

勾蓝瑶传统武术借助节日庆典逐渐恢复,但舞台上的武术表演对人数、时间均有限定,其本身的防御性、健身性、娱乐性不足,与大部分族人的日常生活无法有效融合,群众基础不牢,造成了旅游舞台“前台”与日常生活“后台”的区别和区隔现象。就如欧阳绪珍、黄其顺、黄正森等一批年长的武术传承人所担心的,武术表演归表演,部分人表演完后却不练拳脚,没有了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和功力功法,难以真正体现勾蓝瑶传统武术的精髓。为解决传统武术传承途径单一、传承力量薄弱、传承人群匮乏问题,县乡两级政府高度重视文化遗产的挖掘与保护,着力打造传统武术文化符号,通过申报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鼓励和支持武术类传承人开展传习活动,达到有效保护和传承勾蓝瑶武术的目的。

关于勾蓝瑶传统武术的传承,老人们记忆中最早的师承谱系可追溯到清末出生的何益恒、何洪深,如今健在的最年长的几位武师黄正森、欧阳绪珍、黄其顺等均师从二人,瑶寨中其他习武之人大多由此承袭而来。在江永县公布的第一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传统体育、竞技类共有4项,分别是《瑶家武术》(黄正森)、《女子拳》(欧阳惠英)、《瑶家棍术》(陈土送)、《瑶家拳术》(杜增修)。勾蓝瑶寨的《瑶家武术》《女子拳》占2项。厚植传统武术文化根脉离不开年青一代,以欧阳绪珍家庭为例,他培养了以儿子欧阳柳英、女儿欧阳惠英、孙女欧阳凤玉、外孙女婿黄中进等为代表的家族传承人。其中欧阳惠英性格开朗,热爱推广民族文化,是江永县级瑶家女子拳代表性传承人,也是湖南省农村文化志愿者,2012年开始参与江永县传统文化进校园活动,教授勾蓝瑶女子拳。兰溪乡中心校成立了女子拳兴趣小组,在二年级和八年级学生中推广,经过长期的练习,学生基本掌握女子拳要领。该校还将瑶家传统武术进校园作为校本课程材料上报并进行宣传,达到了较好的效果。这种在舞台展演之外注重家族传承、村落整体传承和学校传承的努力,使勾蓝瑶传统武术文化呈现后继有人、持续发展的勃勃生机。

简而言之,在非遗形塑民族旅游文化符号、旅游开发提供展演舞台助推非遗保护的交织形态下,勾蓝瑶传统武术在非遗化和旅游化的全新空间生产过程中被内部再选择和外部重构,演化出晚会舞台和节日舞台展演、学校传承两条传承路径。前者属于在勾蓝瑶寨原生环境和社会空间下改变原有传承方式的“原生地次生传承”,后者属于在异地重置语境后进行脱域化传承的“离散地衍生传承”[13]。

五、结语

“不同的社会记忆机制往往与不同的制度及文化价值或观念相联结,依(仪式)活动而来的社会记忆机制,需其较不正式化的社会实践来支持。终究历史还是经由人的实践活动所产生的。”[14]21-22“由空间权力及其与社会关系的探讨,使我们了解空间受非空间因素影响的层面,进而了解为何空间既是属于社会文化现象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而又有其独立自主性或内在逻辑的双重性质。”[14]32时间与空间的交互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深入的洞察社会过程和社会事实的历史感与结构广度的视角。本文从时间、历史记忆和空间生产、建构两个维度,从纵横两个方向勾勒了勾蓝瑶传统武术的演化历程和传承场域变迁,认为其经历了克敌自卫武技、村落节庆武术、非遗文化技艺三大演进阶段,功能、内容、展演场域、传续方式等都发生了嬗变,本质是传统武术作为一种“身体技术”的社会实践对勾蓝瑶历史文化进行的“体化记忆”和惯习记忆。在当前非遗化和旅游化的村落社会空间中,在本民族文化精英、当地政府和旅游部门的合力下被提炼为“时代所需的有价值的元素”[15],呈现出与村落结合的新形态,使武之文脉得以活态传续。诚如霍布斯鲍姆所言,被发明的传统“必然暗含与过去的连续性”[16]。通过提炼与重组,勾蓝瑶传统武术与过去的接续已经建立,而未来持续性的传承依然会是在各种社会关系混成的社会空间和权力空间中不断生产的过程。

注释:

① 原名李月娥,大兴村人,家中排名第三。

② 欧阳绪珍,男,1944年生,黄家村人,初中文化,曾多年担任勾蓝瑶寨村支书、文物看管员,擅长武术、长鼓舞、短鼓舞、书法、对联、诗词、唱戏、写作等,著有《勾蓝瑶志》等,致力于勾蓝瑶历史文化的研究和传承,是勾蓝瑶非遗保护的核心推动和实践者。

③参见欧阳绪珍《江永县兰溪瑶族乡勾蓝瑶“非物质文化遗产——洗泥节”年鉴(2010—2013)》2014年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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