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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俄苏《金瓶梅》研究评论

2019-03-22李逸津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金瓶梅小说

李逸津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387)

明代四大奇书之一、在中国争议颇多毁誉参半的《金瓶梅》,很早即进入俄罗斯汉学研究视野。1880年,B.П.瓦西里耶夫(王西里)著《中国文学史纲要》的最后一章“民间文学——戏剧,中篇和长篇小说”里,作者用53 行文字专门介绍了《金瓶梅》的故事梗概,这可以说是《金瓶梅》最早的俄文意译本。瓦西里耶夫写道:“中国人认为《金瓶梅》是最伤风败俗的小说。此书书名由小说中三个女人(潘金莲、李瓶儿和春梅)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对于我们而言,《金瓶梅》揭示了中国人的内心生活,暴露了肉欲横流和下流龌龊的一面。这种劣性激发他们编制了所谓的春宫画。”[1]323瓦西里耶夫对《金瓶梅》情节的简略介绍有的地方很详细,且不失幽默。如说:“有一个场景着实有趣,当和尚们念经超度死者之时,悲痛至极的寡妇令那些抛却了红尘的修行者心驰神摇,真可谓念佛号不知颠倒,沙弥情荡,罄槌敲破老僧头。”[1]325一看便知是说《金瓶梅》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中的场面。在讲到李瓶儿嫁给西门庆之后,瓦西里耶夫停止了往下叙述,只是特意强调:“还想提及一处描写著名灯节的场景。”①《金瓶梅》中有三回详细描写了中国元宵节(灯节)的盛况,如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第二十四回《敬济元夜戏娇姿 惠祥怒詈来旺妇》,第四十二回《逞豪华门前放烟火 赏元宵楼上醉花灯》描写节日燃放烟花爆竹、吃看灯酒、吃元宵等节令食品的繁华景象。其中对节日烟花的描写,足令外国人大开眼界。以及“西门庆死于精尽力竭,因为他把和尚给他的丹药都吃完了①事见《金瓶梅·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但书中说西门庆因服胡僧药过量导致精尽气绝,不是“把和尚给他的丹药都吃完了”而不治。。这样也好,这就是神职人员干的事情!”[1]327这一方面向俄国读者介绍了中国民俗和《金瓶梅》的语言艺术,另一方面也令读者联想到西方自《十日谈》以来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揭露神职人员丑行的内容,有助于俄国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引起共鸣。

瓦西里耶夫指出,虽然像《金瓶梅》《品花宝鉴》一类淫秽小说的“情节可不能讲给我国的年轻人听,但其中还是反映了中国人生活的许多更有意思的方面。我们既能看到富丽的宫殿,也能看到极其贫困的茅舍和肮脏的小店铺,还能认识其中居民的习俗、情感和追求”。他写道:“总之,我们认为,仅凭自己的观察还不能认识中国人的现实生活及其生活观,我们还远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这是因为欧洲人无法得窥其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不能依靠将人生的每时每刻都规定好了的儒家文献来实现这一目标。只有长篇小说能使我们完全认识这种生活,甚至戏剧也不行,因为它无法向我们提供那些细节。从中国人所鄙视的这种文学当中,我们可以大胆地摘录内容并将其编入(当然是将来的)汉学教科书。”[1]327这就道出向欧洲和俄国读者译介《金瓶梅》的意义和价值。

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孔子学院2012年编印的《王西里院士中国书籍目录》[2],记载有目前馆藏中仍存世的《金瓶梅》刻本1 函,11 册,共23 卷,每卷两回。这是一个残本,缺少第1 卷、第5~24 卷、第27~48 卷[2]40。根据瓦西里耶夫写的回忆,当年由于俄国政府拨给他的经费不足,他在中国不得不精打细算,费尽心机与书商周旋,最终用较低价格买到所需要的好书。他不无得意地写道,汉文和满文的《金瓶梅》在巴黎书商那里“售价是600 法郎”,“而当时我们买这本书却付了不到7 个银卢布”[3]79。估计这套《金瓶梅》就是他从中国带回去的,只是不知当时就是残本,还是在一百多年的岁月消磨中散佚或丢失。

在俄国最早对《金瓶梅》做出全面深入评论的是20世纪初由C.H.尤扎科夫主编的《大百科全书》。该书把《金瓶梅》译作《一个富有的好色之徒的故事》,书中写道:“长篇小说《一个富有的好色之徒的故事》,可能比长篇小说更应称之为虚构出来的传记,如果能够这样来翻译它,它展示了中国百科全书式的生活。它的作者可能是个卓越的天才:性格描写的细致性与逻辑性,对不同社会群体和事件的准确描写,令人吃惊和无穷无尽的俏皮话,有时在广义意义上是引人入胜的诗并扣人心扉;而在这部文集(很难把这部作品翻译成欧洲语言)中,这个特点又是同许多冗长的、精确可怕的、在不加粉饰的形式中毫无节制和隐晦地描写一切污秽并列在一起的。”[4]790此外,还有B.戈鲁别(1855—1908)在《中国的精神文化》一书中称《金瓶梅》是“中国的拉伯雷”写的书,他说:“自然主义的和道德教训的小说,作为历史文化文献而引起极大的注意。在大师的描写中,以充分的机智、幽默和轻佻,达到最极端的厚颜无耻。这本书准确直率地描写了被败坏到骨髓的社会。”[5]76

苏联时期由于官方对译介情色文学有严格的管控,《金瓶梅》翻译和研究工作进行得比较缓慢。根据A.И.科博杰夫在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编纂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金瓶梅”条提供的信息,早在1950年就有Г.O.蒙泽列尔(1900—1959)着手翻译这部小说,但他过早去世了。接替他工作的莫斯科大学东方语言研究所副教授维克多·谢尔盖耶维奇·马努辛(Bиктop Cepгeeвич Maнyxин,1926—1974)在1969年11月7日完成了规模为100 印张的《金瓶梅词话》全译本,这在当时差点成为西方第一部全译本。但经过苏共中央文学总局和中国学部的审查之后,这个译本被缩减了三分之二,并且缩编节译本直到译者去世三年之后的1977年才得以问世。这样就把《金瓶梅》西文全译本首出的光荣让给了西方[6]505-506。

1977年由莫斯科国家艺术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马努辛译《金瓶梅》两卷集,其诗词为根纳季·鲍里索维奇·雅罗斯拉夫采夫(Гeннaдий Бopиcoвич Яpocлaвцeв,1930—2004)译,李福清作注,并作了题为《兰陵笑笑生和他的长篇小说〈金瓶梅〉》的长篇序言。根据浙江师范大学高玉海教授的统计,“B.C.马努辛翻译的《金瓶梅》俄译本从1977年初版至1993年已经重印了三次,总印数达十七万五千套,而1998年和2007年重印数量至少也有一万套,这在俄罗斯翻译出版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数量仅次于《聊斋志异》”[7]80。笔者曾在《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7年第1 期上发表文章《俄译中国古代艳情小说中的性民俗与性文化解读》[8]97-105,对马努辛译本和李福清的序言做过介绍和点评,这里不再赘述。

1991年苏联解体,政治上的改旗易帜使包括汉学在内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无论是在管理体制、运作模式,还是思想观念、评价标准上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莫斯科正方出版联合体于1993年推出一部名为《中国色情》(Китaйcкий эpoc)的文集,其中选录了马努辛译《金瓶梅》中的第五十一回《月娘听演金刚科 桂姐躲在西门宅》和第五十二回《应伯爵山洞戏春娇 潘金莲花园调爱婿》。两回前附录了时任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的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季卡列夫(Aндpeй Дмитpиeвич Дикapeв,1958—)①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季卡列夫(Aндpeй Дмитpиeвич Дикapeв,1958—)1958年出生于莫斯科。东亚和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历史学副博士。1975—1980年在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学习,1980—1983在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读研究生,1984年获历史学副博士学位。1984—1985年在中国人民大学进修,获人口学专业结业证书。1985—2007年任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中国组高级研究员,台湾研究中心副主任。撰写的导言《小说〈金瓶梅〉中的色情》(Эpoтикa в poмaнe «Цинь Пин Mэй»),反映了当代俄罗斯汉学—文学研究在学术立场和思想观念上的变化。

A.Д.季卡列夫的文章首先对《金瓶梅》作了高度肯定的评价,甚至对《金瓶梅》中的色情描写,也作了正面的辩护。他写道:“隐藏在化名‘兰陵笑笑生’名下的作者的同时代人,认为他的作品是‘非官方的经典’,著名作家、文学史家郑振铎(1898—1958)断言,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作品可以充分反映中国现实最多元化的方面;现代日本研究者小野忍将这部小说称为‘划时代’,还有荷兰人古利克(高罗佩)称其为‘伟大的’。”[9]438他说:“读者已经明白,我们正在谈论作品绝对优异的成就。这方面的证据,就是这部16、17世纪著名小说《金瓶梅》或者‘金色花瓶中的梅花’的俄文译本的命运,无论它的第一版还是第二版都很快成为稀缺书目。”[9]438-439

季卡列夫文章没有走一般外国学者介绍《金瓶梅》的套路,即先从《金瓶梅》的作者及其创作缘由和版本谈起,而是直接从它的“色情”特征切入。他说:“让我们把关于这部杰作的历史和文学源头的争论留给文艺学家们。对于我们没有什么比它的主要特征是什么更重要。让它成为‘道德写作的新传统’或者‘开辟日常讽刺小说的类型’。”[9]439他表示并不反对老一代学者从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角度对《金瓶梅》的评价,如Л.Д.波兹德涅耶娃说,这是“一部充满启发性思想的作品”;李福清“将它描述为‘封建社会危机时代的一面镜子’”;鲁迅“在小说中看到‘不是关于下层社会的贬义故事,而是谴责整个统治阶级’②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论《金瓶梅》曰:“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至谓此书之作,专以写市井间淫夫荡妇,则与本文殊不符,缘西门庆故称世家,为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与周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盖非独描摹下流言行,加以笔伐而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152-153 页。”[9]439。但季卡列夫声明:“我们在这里只关注它的一个特征,但显然,它非常重要,因为小说从一诞生就周期性地获得‘不雅之书’的称号。简言之,《金瓶梅》是中世纪晚期中国色情文学的经典范例之一,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的广大读者被小说所吸引,并不单纯是由于它在卓越艺术形式中的总是时尚的‘中国古董’。”也就是说,季卡列夫本人和《中国色情》一书编委们看重的恰恰是《金瓶梅》的“色情”,而这也正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社会思想空白时期读者的审美趣味与阅读需求。季卡列夫写道:“由B.C.马努辛卓越完成的对小说主人公情欲交锋的委婉描写和多义的删节点足可以激发东方情欲爱好者的想象力,他们想象在俄罗斯版的编写中被删除的‘众多重复’中隐藏着多少好奇的东西。”[9]439他说:“在当前性革命与加速公开性的形势下,很难同意Д.H.沃斯克列辛斯基①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沃斯克列辛斯基(Дмитpий Hикoлaeвич Bocкpeceнcкий,汉名华克生,1926—2017),出生于莫斯科。1945年毕业于航空仪表制造中等技术学校,同年进入军事外语学院学习汉语,毕业后到苏军部队教汉语。1956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语文系研究生班,然后被派往中国,1959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班毕业。自1958年起在莫斯科大学任教,逝世前为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功勋教师和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教授。关于俄译缩写本‘完全满足读者要求’的断言”,以及“一些中国文学评论家抱怨《金瓶梅》‘包含了太多的性和淫秽描述,这可能会对读者产生不利影响’”[9]439。他说:“‘高尚道德’守护者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实上,另外一种能通过阅读激起过分激动的不只是《十日谈》和莫泊桑,而且还有7年级的解剖学教科书”[9]439。也就是说,激起青年人性激动的不只是色情小说,还有生理教科书。季卡列夫以此作为他为色情小说辩护的论据。

季卡列夫写道:“但这部小说的作者,及时地以其教谕对我们予以拯救:‘那些陷入放荡的人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他警告说:‘油灯会熄灭,肉体会疲惫不堪,人会死。’他严厉地谴责他的主角——富有的酒徒和淫棍,一家大型药房的老板、有六位妻子和无数情妇的西门庆。”季卡列夫指出:“一般来说,我们可以假设小说中的色情描写‘不是为了品味私密细节,而是为了启发和警告那些不了解感官享受限度的人’,尽管这种解释还远远不是充分的。”[9]439他说:“尽管所有作者说明和专家们的‘意识形态考虑’解释说:‘自然主义对于那个时代不是缺点’[10]233,小说的色情观点还是完全能够使我们相当老练的同时代人多少感到一点难堪。被选在一起的相应片段将构成一部普遍认为的‘中国色情小文集’[11]83。当我们逼近简短的提要,就会想到,按照A.普拉东诺夫的说法,人类的激情‘统治着时间、空间、气候和经济’。”[9]440

季卡列夫这篇《导言》分为“寻求快感”“药剂与机械刺激物”“偏差”和“性爱、生殖、死亡”四节。作者把注意力集中在《金瓶梅》色情情节的意旨。他说,《金瓶梅》把“出场人物的亲密关系以精确生动的方式描绘出来。这真是一个关于中世纪中国城市居民性行为和交流方式的信息库”。“小说真的可以被认为是一面‘风俗镜子’”,“16—18世纪的中国是原始性爱与社会行为的一个范例。它的风俗令许多研究者想到了古罗马”[9]440-441。

季卡列夫指出,《金瓶梅》的叙述是“以散文和诗歌的形式进行。重要的是要注意这些片段的术语是保存在当时的行话框架内的,并且不使用古代教科书中关于爱的艺术的表达”。他说,小说“让主人公与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的妻子、寡妇、歌女、女仆等等发生性关系,但小说中没有任何地方暗示这些无数的关系增强了他的生命能量或延长了他的生命。一切都恰恰相反,情节是基于带有致命结果的‘对抗性爱情’的原则”。季卡列夫指出:“从书中可以看出,‘古代道教情色方法被从魔法或玄学的语境中释放出来,而他们的目标——不朽的成就——却被遗忘了’[12]83。现在它们仅被用作愉悦的手段。”[9]440-441也就是说,中国道家所讲的那套“房中术”,本来是为了养生、长生,而《金瓶梅》的主人公却丢弃了这个根本,把这套方法变成单纯寻求肉欲快感的手段。季卡列夫认为,《金瓶梅》描写这些赤裸裸的动物性肉欲,是因为“它的所有主人公都是没有文化的,对任何智力活动都不感兴趣的人。因此作者用相对沉默的、纯粹肉体之爱的画面来描写他们之间的性关系,并不是偶然的”[9]441。他引用荷兰汉学家高罗佩①高罗佩(1910—1967),字芝台,本名罗伯特·汉斯·古利克,荷兰汉学家、东方学家、外交家、翻译家、小说家。他作为荷兰职业外交官,通晓15 种语言,曾派驻泗水、巴达维亚、东京、重庆、华盛顿、新德里、贝鲁特、大马士革、吉隆坡等地,职务从秘书、参事、公使到大使,造成其世界性声名的是他的业余汉学研究成就。在其《中国古代的性生活》一书中所说:“虽然西门庆经历某种类似于依恋自己女人的快乐,但是深度激情的场面,更不用说伴随着崇高感的激情,在小说中却是另类的。”[9]441说明他对西门庆的纵欲行为还是有所批判的。

但是接下来季卡列夫对《金瓶梅》的色情描写采取了客观介绍的态度,冲淡了他对小说中色情成分的批判。他写道:“(《金瓶梅》的)作者真诚、简单、艺术地描写了性快乐。因此,我们对通常所谓‘爱的艺术’有了很好的例证,其中没有琐事。”他说:“这里的一切都很重要:增加精力的美味食物和燃烧的香;女人的会挑选衣服和她的令人想起‘乌云’的华丽发型,更不用说‘金莲’——已经成为中国情色象征的小脚。”他说:“尽管一切都具有教谕性,小说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习惯于传统东方文化的亲密接触的内在价值,但比当时西方所知道的要差得多,在那里与现实性行为有关的事经常是理论的。而东方首先寻求性愉悦的精致与深度。”[9]442我们认为,季卡列夫把中国性学归结于单纯追求感性快感的看法,如果对照中国古代《素女经》之类性学著作所主张的“节欲固精”等说法,明显是一种误解。

从这种对《金瓶梅》的基本理解与价值判断出发,季卡列夫在接下来的两小节“药剂与机械刺激物”“偏差”里,对小说描写的种种性爱活动中的变态行为,诸如使用各种淫具、服春药,性交器官错位(即所谓“偏差”)——“口交(品箫)”“肛交(后庭花)”,多人“群交”,以及西门庆在性对象身上点香、向其口中撒尿等施虐行为,做了貌似客观、但缺乏起码的谴责与批判的介绍。我们说,《金瓶梅》中所描写的种种变态行为,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没落时期社会风气走向堕落的表现,即使在当时也是被统治者禁止和惩治的。这方面的许多“知识”之所以失传,也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糟粕。这些所谓的“性爱艺术”,实际是性心理扭曲的病态发泄,甚至连动物性本能都算不上。现在某些俄罗斯汉学研究工作者将这些陈谷烂麻挖掘出来,当作中国“性学”“性文化”的奥秘宝典向本国读者介绍,实在是对中国古代性文化的败坏,也是对世界人民认识中国文化的一种误导。

季卡列夫在导言第四小节“性爱、生殖、死亡”中,回到对作品内容的分析和评论。他说,《金瓶梅》描述的许多性爱活动场景,都“没有受孕目的的性关系”[9]446,但“几乎所有小说的主人公都梦想着要有孩子”,这样他们花样翻新的“性爱艺术”就与想要孩子的目标不相容了。因为“追求快乐和生殖是两个不相关的概念”,“小说中最放荡的女性,一般来说都无法生育孩子。放荡会阻碍生殖”[9]447。季卡列夫指出:“一旦快乐和生殖被分开,寻求快乐就不可避免地与死亡相关联。”他写道:“正如许多研究者所说,《金瓶梅》可以同时被视为关于性快乐的小说和关于死亡的小说。”“这是一个人类想通过寻求感性快乐来挑战死亡的不断斗争的故事。”他说:“小说中所有人物都死了,其原因就是爱欲过度。只有西门庆的第一个配偶,贤惠的、克除了淫欲的月娘,做到了避免过早地死亡。”[9]447季卡列夫总结说:“《金瓶梅》是一个满足欲望的故事,但又像灰烬中的凤凰不断复活。”[9]447

季卡列夫对《金瓶梅》的分析和评论,总的来说没有脱离认为《金瓶梅》主题具有劝谕、警世意义的传统看法,但他对其色情内容的肯定性评价,对其中涉及变态性行为的种种所谓中国古代性文化“知识”过于热衷的介绍,体现了苏联解体前后俄罗斯汉学—文学研究的视角变化与路标转换,有可取之处,也有误导与偏颇。其最大问题是把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一些糟粕当作精华来介绍和研究,这是我们中国学者必须注意和及时发声纠正的倾向。

2006年,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学出版公司出版了老汉学家Д.H.沃斯克列辛斯基的论文集《中世纪中国的文学世界(中国古典白话小说)》。该书收录了华克生写的三篇短文,即《兰陵笑笑生和他的长篇小说〈金瓶梅〉》《长篇小说与同时代人》和《长篇小说与注释家》。后两篇文章曾分别附录在伊尔库茨克乌里斯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三卷本《金瓶梅》的第一和第二卷上。在被作者自称为“随笔草稿(эcкиз-эcce)”的《兰陵笑笑生和他的长篇小说〈金瓶梅〉》中,华克生首先从《金瓶梅》是中世纪中国文学中“伟大的中国风俗小说”这一定位,对《金瓶梅》做出高度肯定的评价。他写道:“在世界文学史上很难找到类似于中世纪长篇小说《金瓶梅》(在俄文翻译中它还叫《金色花瓶中的梅花》)这样以如此精密的坦诚(自然主义的揭露)描写人们私生活,他们的日常生活与娱乐、家庭与社会的复杂关系的作品。”[11]433他列举了西方文学中描写市井生活、人间琐事的如勒萨日、菲尔丁、狄更斯等人的长篇小说,认为“他们属于更晚一些的时代,并且面对的是另外的读者”。他说,西方读者“在‘床笫秘事’①原文为“зa cпaльным пoлoгoм”,意为“在卧室窗帘后面”,指男女色情之事,故译作“床笫秘事”。舞台剧公演之前,他们能羡慕的只有《危险关系》②《危险关系》,作者拉克洛(Pierre Choderlos de Laclos),著名的法文书信体小说,最初发表于1782年。故事描述法国大革命前贵族阶级糜烂堕落的生活。的作者,可能还有《瑞斯丁娜》③《瑞斯丁娜,或喻美德的不幸》(法语:La Nouvelle Justine ou Les Malheurs de la vertu)是法国作家萨德的一部早期作品,讲述两姐妹瑞斯丁娜和于丽埃特在父母双亡(前两个版本说她们的父亲逃亡英国)后独立谋生的情况。姐妹分离14年后,于丽埃特作为一个成功的妓女,有一天与其情夫一起遇到了一位被判死刑的少女(即瑞斯丁娜)。由于她对这不幸少女的同情,引出了这位少女(在其自述中使用泰雷丝的名字)对自己遭遇的叙述。的始作俑者④即萨德侯爵,全名唐纳蒂安·阿尔丰斯·弗朗索瓦·德·萨德(Donatien Alphonse François Sade,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贵族和一系列色情和哲学书籍的作者,以描写色情幻想并造成许多社会丑闻而出名。以他命名的萨德主义成为性虐待的代名词。。不过,所有这些都是比较有条件的,总的来说,远离现实的情景”。而《金瓶梅》则是“完全处于中国中世纪文学怀抱里的伟大的中国风俗小说”。它的伟大“不仅是因为它是在16世纪写的,还因为它的全部诗学都是建立在旧古典小说的轨道之上的”。他写道:“手抄本的问世表明,小说为巨大数量的中国读者所熟知,但在这种形式中的它也招来了同时代人的许多闲话和议论,并产生了不少问题。”[11]433

华克生说:“小说《金瓶梅》属于在中国十分著名的‘时代风俗小说’体裁。确定它的价值的引人注目的一点是,它是中国文学中第一部以最细致的形象描写明代中国社会风俗的巨著。诚然,小说的故事情节属于北宋的混乱时代(公元10—13世纪),但对于同时代人来说很清楚,其情节景观被限定在后来很久的时代,明显地可以看出现代生活的轮廓,而主人公实际上是当今活生生人物的复塑。”[11]436他写道:“发生关于王世贞复仇的美丽传说也不是偶然的。首先,用提起旧事来‘教唆’当代活着的人是中国文学家常用的方法。可是,为什么作者偏要转向宋朝?因为这个时代,更确切地说是它的终结时期,乃是中国历史上处于巨变状态且最具有戏剧性的时期之一,人的本性得到了最清晰的展现。中国文学家经常关注这一历史时期的事件,是为了强调自己时代的特点。”[11]436

华克生认为:“转向过去在小说中产生了重要的潜台词,它可以被同时代人理解为批评的暗语、辛辣的讽刺或者明确的谩骂。”他引用署名“廿公”的《金瓶梅》序言之一中的话:“《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指出:“关于寓言性的说法(自身融入牢骚和刻薄话的批评)证明了小说对现实的指向性和它在这方面的特别尖锐性。”[11]436

华克生写道:“小说开始于一个尖锐的冲突(《水浒传》主人公武松试图为自己哥哥之死而惩罚西门庆),这一情节攫住了读者的注意,但叙述很快地转入对主人公生活与现实的详细描写:他的商业活动、谋划仕途的阴谋、猎艳奇遇等。他的家庭生活组成了这部作品重要的内容部分。”他说:“西门庆是一个暴君,他凭一时之兴或古怪念头就能残酷地处罚有过失的人(妻子或仆役),或者奖赏与自己亲近的某个人。好色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大量事件写了他的家庭关系,它们是极不简单的,妻子们和情人们之间的争斗以及她们试图有权占有丈夫并博取他的欢心就证明了这一点。家庭冲突经常以死亡来结束。”华克生指出:“作者令人信服地展示了家庭内部令人窒息的氛围,其中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恐惧、嫉妒和仇恨,它强调了主人公命运的无出路。使读者感觉到,他们是命中注定的。”[11]436

华克生还指出:“西门庆不只是生活在家庭里,要知道他还是精明的生意人和掌握几家药店的奸商,同时他还是有权势的司法官。”他说:“主人公社会方面的活动构成了小说的另一个重要部分。这是风俗描写或社会生活描写作品的杰出范本。当然,对主人公社会领域活动的描写可以看出作者对类似于西门庆这样的个别人物的否定态度,因此在许多情节片断中读者清楚看到的不只是作者的讽刺,还有达到荒诞程度的辛辣嘲讽。”他写道:“如果兰陵笑笑生真的想要使同时代人的某一个(例如严家①关于《金瓶梅》的作者及其写作动机,有报复严世蕃一说,故云。)烦恼,那么他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西门庆的一生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卑鄙无耻和罪恶行为组成的链条。他的无所不能建立在会耍花招、设置诡计和编造阴谋上。而他的主要力量就是金钱。他贿赂地方官成为法庭执行官,他给宫廷显贵送礼以巩固他在官场中的地位并使他不被触动。周围的谄媚者——寄生食客的典型应伯爵百般支持地方上的暴君,因为他们靠他的供养生活。”[11]436华克生说:“主人公和他身边人生活形象的丑陋画面无疑是针对具体人物和整个社会罪恶的猛烈抨击。”[11]437

华克生还注意到,“匿名文学家廿公指出,在书中‘埋伏因果’。在这个佛学预设中包含着报应的思想:所有的人都必须经历它,因为天下万物都服从于最初和最后结果的法则。这就是为什么小说的所有主人公几乎全都死掉了,并且全都不得善终”[11]437。这就说明《金瓶梅》的写作动机不只有社会批判的意义,还有以佛教因果观念劝世的目的。我们认为,这一评价是符合古代作者思想认识实际情况的。

华克生对《金瓶梅》的上述点评,依然体现了苏联时代文学批评的主导思路和评论标准,由此可以看出一位老汉学家的思维定势。但他对《金瓶梅》思想价值的总体肯定,还是有助于域外读者正确理解《金瓶梅》,有助于《金瓶梅》的海外传播。

2008年,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出版了6 卷本《中国精神文化大典》中的第3 卷“文学、语言与文字卷”,其中的“金瓶梅”词条由《中国色情》一书主编A.И.科博杰夫②阿尔觉姆·伊戈列维奇·科博杰夫(Apтeм Игopeвич Кoбзeв,汉名科雅琼,1953—),出生于莫斯科一个诗人家庭。1975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哲学系。自1978年起任当时的苏联科学院(现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研究员、高级研究员。1998年起任莫斯科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人文科学系主任,历史学教研室主任(1998—1999)和文化学教研室主任(1999年)。2004年起任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中国意识形态与文化部主任,2011年起主持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中国部工作。撰写。该词条除了对《金瓶梅》的故事梗概和思想内容做了一定的介绍和点评分析之外,还介绍了该书的作者权、版本、外国译本以至后来的续作等等情况。因此这个词条与其说是对《金瓶梅》一书的说明,毋宁说是对“《金瓶梅》学”即“金学”的介绍,还可以说是对以往俄苏《金瓶梅》研究成果的一个总结。这里我们略去其考据性的论述,仅就科博杰夫对《金瓶梅》思想内容的评论做一简要点评。

科博杰夫指出:“《金瓶梅》是最高级的世界精品,这本书可以与荷马史诗、《神曲》、《卡刚都亚和庞大固埃》(《巨人传》)、莎士比亚戏剧、《堂·吉诃德》、《战争与和平》、《卡拉马佐夫兄弟》等并列。”[6]506他认为:“严格来说,《金瓶梅》作为长篇小说的体裁资格是有条件的。这是一种复杂程度最高的综合形式,它通过最简单的区分,是大量诗歌文本(数量超过一千种,按类别和规律程度形成自己的等级,在韵律散文中达到极限)、戏剧对话(规定单个章节的结构,并附有必要的评论)和散文(最大幅度地从日常生活描述到复述佛教经典和科学论文)的严格组织地组合。”他说:“从一方面说,(《金瓶梅》)缺少西方经典长篇小说的心理学。但另一方面——则是东方长篇小说的道德纯粹主义。《金瓶梅》客观描写的‘行为主义’①行为主义(Behaviorism)是美国现代心理学流派之一,也是对西方心理学影响最大的流派之一,形成于20世纪初期。行为主义强调运用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对社会政治生活的过程作系统的、经验的和因果的解释。风格创造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现代主义意识。用现代词语来说,可以称《金瓶梅》是第一部百章‘肥皂剧’,章就是‘回’,完整对译‘回’这个词就是‘重复的行动’。”他写道:“《金瓶梅》中的大部分诗歌都是用音乐表达的,伴随着与旋律对应的引文。此外,对诗歌体裁的引用包含在《金瓶梅词话》这一书名本身之中。这个多层面的文本同时独特地起着宋、明时代,也就是整个公元第一个千年和第二个千年上半期②即宋朝(960—1279)和明朝(1368—1644)。关于《金瓶梅》反映的年代,学术界众说纷纭,大致无外乎嘉靖朝、隆庆朝、万历朝三说,其中吴晗先生提出的万历朝之说,为大多数学者所承认。此外还有学者认为是在正德(1505—1521)年间。,在社会经济和文化各个方面的中国社会生活实际情况的科学指南作用。”[6]506他指出:“以自己关于‘美好时代终结’的展示来警告明朝,《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作者自著的小说,也就成为第一部文学创作高级形式的完全是原创的形象,神秘形象的问世在时间上与莎士比亚、塞万提斯等那些新欧洲文学使徒的作品相一致。”[6]506

科博杰夫就《金瓶梅》的书名由“三个女主角的名字——金莲、瓶儿和春梅的缩写”组成,提出了一个问题:“充斥在《金瓶梅》页面上的全是指令性的体现者,在它的主人公们中间有西门庆和他的女婿陈敬济”,可“为什么却特别直接给女性授予头衔?”他从中国古代哲学的“阴阳”观念角度,提出自己的解释,即:“需要认识,划分出比名字最初所具有的简单主格语义更多的意义,把女性起源‘阴’……概括为普遍的破坏之源。”他说:“我们应该假设由构成它们的象形字的特殊含义所赋予的金莲、瓶儿和春梅名字的顶级意义,揭示了相同的三个类别——‘恶习’‘罪恶’和‘放荡’。”[6]506

科博杰夫写道:“潘金莲的名字贯穿着一个关于女性缠足习俗起源的历史轶事。齐朝的统治者东昏侯(498—501)命令在地上铺满用黄金制作的莲花瓣,以便他的宠妃潘妃在它们上面跳舞。此时他兴奋地喊道:‘步步生莲花。’③《南史》卷五《齐纪下·废帝东昏侯》:“(东昏侯)又凿金为莲华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54 页。因此,就出现了把被捆绑的女人的脚称为‘金莲’的说法,它在传统中国被认为是最诱人的性对象之一。瓶儿这个名字的直接含义是‘瓶子’,非常明显地与女阴象征和这个通往地狱之洞的罪恶容器的不可避免的淫欲有联系。最后,在双音节词‘春梅’中,象形字‘春’(春天)是决定所有猥亵的情色领域的主要术语之一。而‘梅’(李子、杏子、乌梅)——是浪漫的产生感情的象征——春天梅花盛开,因此敞开了性欲、卖淫,连同其可耻的结局——‘开花’的梅毒硬下疳。”[6]507

科博杰夫总结说:“因此,三个完整的女性名字能够象征性地传达极端性滥交的概念,这成为一种致命的罪。但是,似乎象形字金、瓶、梅的三位一体意味着不是同一恶习的三个品种或两面,而是三个不同的缺陷,即贪婪、醉酒和好色。明确证实这一点可以用一个诗意的关于痴迷的四个罗曼斯(词)的《金瓶梅》题词来说:‘酒’‘色’‘财’‘气’①《金瓶梅词话》卷首有“四贪词”曰:“酒: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疏亲慢友多由你,背义忘恩尽是他。切须戒,饮流霞,若能依此实无差。失却万事皆因此,今后逢兵只待茶。色:休爱绿鬓著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国倾城色更鲜。莫恋此,养丹田,人能寡欲寿长年。从今罢却闲风月,纸帐梅花独自眠。财:钱帛金珠笼内收,若非公道少贪求。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急缩手,且抽头,免得身心昼夜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气:莫使强梁逞技能,挥拳裸袖弄精神。一时怒发无明穴,到后忧煎祸及身。莫太过,免灾,劝君凡事放宽情。合撒手时须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6]507

科博杰夫指出:“这里出现了首先是四言诗结构造成的正式结果的第四个元素。但是,用具有实质内容的观点来看,与‘傲慢是万恶之母’这一论点类比的最后的‘罗曼斯’可被视为更高层级的结构要素,即一种独特的概括,特别是它被加上具有最普遍身心医学、甚至宇宙论意义的象形字‘气’。”[6]508他说:“‘气’②此处俄译为пнeвмa,源自古希腊医学和哲学术语“普纽玛”,指“气”“精气”。的意思,在这里表达的不只是个别的傲慢或愤怒的恶习,按照道家经典作家庄子的说法,‘滑心’也是一种普遍的精神道德缺陷③《庄子·天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唐成玄英疏:“趣,取也。”陈鼓应注:“滑心,乱心。‘滑’作迷乱讲。”《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注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中册,第359-360 页。。这也就是明代最伟大的哲学家、《金瓶梅》得以出现的智力前提的创造者王阳明(1472—1529)的意思,他曾断言:‘傲者众恶之魁’④王阳明《传习录·下》:“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上册,第125 页。。”[6]508科博杰夫的这些论述,表现出一个哲学博士对中国古代哲学的深入了解,并把它运用到对《金瓶梅》深层思想意蕴的分析。

科博杰夫写道:“《金瓶梅》的所有内容都是爱神与塔纳托斯⑤塔纳托斯,希腊神话中死亡的拟人化神。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的完备例证。关于作为血亲复仇武器的小说起源的象征性的传说⑥即王世贞为报杀父之仇,在《金瓶梅》书页上沾有砒霜,令严世蕃在阅读时舔指翻页中毒致死的传说。。这个传说顺便以自己的方式解释了到目前为止原始手稿的缺失。与这个悲剧象征性的死亡相一致,郑振铎的手稿和直到今天没有完整公开出版的B.C.马努辛的著作在1974年就预言:‘在《金瓶梅》之上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悬着一个诅咒’。”[6]508这里他用中国长期流传的关于《金瓶梅》写作缘起的“苦孝说”来解释找不到该书原始书稿的原因,并且暗示《金瓶梅》本身就是一部暗喻死亡的魔咒之书,应该说不失为有趣的一家之言吧。

从沙皇时代俄罗斯到苏联,再到苏联解体后的当代俄罗斯,几代俄苏汉学家跨越百多年对《金瓶梅》的探讨与研究,提供了来自域外北方的异文化视角的新鲜见解,对于中国本国的“金学”研究,无疑具有宝贵的启发和借鉴意义。当然,这中间也有哲学观念、社会背景和文化差异造成的曲解与误读。通过上述简要的介绍与点评,可以看出中国文学研究工作者掌握海外汉学研究信息,及时在国际学术舞台发出中国声音,张扬卓见、匡正谬误的必要。笔者真诚希望,这篇小文能对中国和俄罗斯的“金学”研究,起到一点补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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