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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万禅师与忠州田华国父子的因缘

2019-03-22刘范弟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禅师

刘范弟

(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湖南长沙 410015)

吹万禅师(?—1639),叙州宜宾县(今四川省宜宾市)人,俗家姓李,法名广真,字吹万,因住忠州(今重庆忠县)聚云寺最久,故以聚云吹万广真之名而播声禅林。他是明末著名禅师,其身后不到半个世纪,僧性磊于康熙丙寅(二十四年,1685)为其作传①性磊在《忠州聚云吹万真大师传》赞语中说:“康熙丙寅冬,余为天童封龛佛事,经四明过寿昌禅林访旧,遇师之玄孙统公别庵禅师,始悉真师三代全录,不得不为之传,补入《僧宝》,否则阙典之责其在余乎!”可知此传撰于康熙丙寅(二十四年,1685)。见自融撰、性磊补辑《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十五《忠州聚云吹万真大师传》,《卍新纂续藏经》第79 册656 页(台湾中华电子佛典协会,2010年光盘版)。,题为《忠州聚云吹万真大师传》,并补入自融撰、性磊补辑的《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中。《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15 卷,收95 位禅师传记,其他94 位都是以“某某禅师”为题,唯吹万之传冠以大师之号,可见吹万禅师的崇高地位,由此也可见吹万禅师在当时及后世的影响。康熙三十年(1691)刊行的《续灯正统》有吹万禅师及其法嗣(包括再传法嗣)的传记,现据之将其法嗣名数开列于下:治平铁壁慧机禅师、万松三目慧芝禅师、宝峰三巴掌铁眉慧丽禅师,共3 人。其再传法嗣有:治平铁壁慧机禅师法嗣——成都石楼灯昱禅师、东明眉山灯甫禅师、庆云衡山灯炳禅师、高峰三山灯来禅师、太平三空灯杲禅师、高峰桥松灯亿禅师、汾阳觉天灯启禅师、竹庵般若灯谱禅师、牛首云岩灯映禅师、潭州万峰至善禅师、治平竺峰幻敏禅师、桐山普门灯显禅师、天元体如灯慧禅师、巫阳慈祥灯远禅师、天峰灯南禅师、惺彻灯法禅师、天宁灯九禅师、庆忠灯向禅师、大川灯济禅师、晖白灯桂禅师、四维禅师、天长禅师、妙德尼灯鉴禅师、工部熊月崖居士、总宪吴天谷居士、按察文苇庵居士、长阳侯胡屏山居士、副戎王一喝居士,共28 人,包括在家居士5 人。万松三目慧芝禅师法嗣——云岩灯古禅师、聚云灯世禅师、岫崖灯燎禅师,共3 人。宝峰三巴掌铁眉慧丽禅师法嗣——天宁灯嵩禅师、提督陈世凯居士,共2 人,其中居士1 人[1]卷十六至卷十八。据此吹万法嗣和再传法嗣共36 人,其中居士6 人。这些法嗣和再传法嗣,不乏开山一方的著名高僧,其6 位俗家再传法嗣亦是名宦和地方名绅,可见吹万禅师法脉传承之兴盛和影响之深远。

然而《续灯正统》所录吹万禅师的弟子或有漏缺,忠州田氏父子即是一例。田氏父子即《吹万大师塔铭》的作者田华国及其父田一甲两人。田一甲是忠州聚云寺的创建者(田华国亦参与其事),田华国则是聚云寺的命名、题额者,也是吹万大师塔铭的作者,还是禅师生平业绩的首位述评者。父子二人都是吹万禅师的在家弟子,与禅师有着深厚的交谊和因缘,本文拟对此进行考述。

一、田一甲促成了吹万禅师驻锡忠州开创聚云法系

田氏家族是忠州官宦世家。田华国的祖父田登年,是明朝嘉靖三十八年(1559)己未科三甲第100 名进士,雍正《四川通志》有传:“田登年,嘉靖中进士,知青阳县。邑无城,倭旧为患,登年创建,不避怨劳,民赖以安。历仕大理司正,恤刑广东,多所平反,出冤狱五十余人,广人德之。所著有《洗冤录》。”[2]卷八《人物志》559 册356同治《忠州直隶州志·人物志》亦有其传,记述稍有小异:“田登年,号小泉,嘉靖己未进士。任青阳县令,有干略,创筑青阳县城,至今赖之。历官大理司评事,尤恤刑,曾出冤狱五十余人。著有《洗冤录》。祀乡贤。”[3]卷十《人物志七·勋业》545。由此知田登年中进士后当过青阳(今属安徽池州市)知县,在青阳任上创筑县城,首次修建城垣。后入朝任大理寺司正(县志作“大理寺评事”),“恤刑广东”,平反冤案多起,为涉事人员50 余人平反昭雪,还总结办案经验撰写了一本名为《洗冤录》的著作;惜《明史·艺文志》不载此书,今亦不传。雍正《江南通志·舆地志》则对田登年修筑青阳县城墙的时间和规模作了具体记载:“青阳县,旧无城。明嘉靖四十四年邑令田登年始筑。周八百三十二步,高二丈,厚半之,立四门,各有楼及月城,水关二。”[4]卷二十一《舆地志·城池二》623看来田登年是一位务实干事的官员,勤于职守,厥有懋绩。至于他与佛教是否有缘,则文献不足,不能妄断。

田登年之子田一甲则与佛教大有因缘,并与吹万禅师有着密切关系。田华国《吹万大师塔铭》记载:“(忠)州郊北有三目山,为郡之项脉。山龙小歇,蜿结虬盘,中创聚云禅林,乃阖郡缙绅士庶所就。其谋始而图成者,则本郡侍御高公与家大人实主之,国亦少与有力焉,盖以居吹万禅师也。”[5]470明确说聚云寺的创建,其父田一甲是支持人之一。吹万禅师自己也曾说过此事:“山野自香山普陀还蜀,挂锡南宾维摩室,乃遇无无大居士田侍御贤乔梓,洎通郡缙绅士庶,创建聚云丛林,相留贮锡焉。”[6]卷十九《建十方堂饭僧请藏缘起》547无无大居士田侍御即田一甲,曾任河南道监察御史①监察御史是都察院属官。据《明史·职官志》,明代都察院设有十三道监察御史110 人,正七品,分区掌管监察(也分别负责在京各衙门的监察,如河南道监察御史定额10 人,除管河南道外,还负责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等衙门的监察),称为“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断,官品虽不高,但权势颇重。他们行使监察职务是差遣性质,常驻地仍在京城。。监察御史“代天子巡狩”,故称侍御;“贤乔梓”一词是对田一甲、田华国父子的敬辞,典出《尚书大传》,这与田华国“亦少与有力”的说法正相符合。

吹万禅师法孙至善所撰《行状》提供了田一甲与吹万禅师在忠州见面的时间线索:禅师游访四方,“策杖风尘,一衲一瓢,孤云白下,涉海入吴,过闽踵粤旋楚,至潇湘湖东一带……素有湖东主人霜轮者,乃憨山首座,道声甚著,见翁伟仪越格,磊落尘表,乃曰:‘禅风久坠,我两人大家出只手扶起。’翁但微笑,时当万历四十六年戊午春也。就于是月望日,请翁开法堂中,学人二百有余,皆诗赋经论之客。忽一日上堂,因僧问‘颜子喟然’一节,翁述以‘软铁硬绵’之偈,霜轮于座下高声曰:‘老和尚者话何来?奈我蒲团上乏工夫耳。’学人闻言,遂有异志。翁恐主道有妨,以慈悲喻慰,竟托他故辞之。独携武陵灼然泽公,烟棹三峡,过夔门太平寺。寺主玄密预梦池中忽涌白莲大花二茎,香飞檐宇,艳丽可人,逮午而翁至矣。密默默惊异,愿为法属。竟溯水忠南,逅侍御田公无无居士挽留建剎,延翁居焉”[6]卷二十《附录·行状》554。据此知吹万禅师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春来到湖广衡州(今湖南衡阳市)湖东寺,应憨山首座之邀讲法,当有数月之久;后离去,扬帆三峡,与夔州(今重庆奉节县)太平寺主持玄密相遇,继续溯水西上忠州,得田一甲挽留建剎,因客居焉。

吹万禅师到忠州后,当年除夕(1620年2月3日)写有《除夕赠得将进酒似田侍御》一诗:“去年除夕荆南谑,今年除夕临江乐。雪花扑乱梅花飞,清香点就壶中酪。何须曲蘗烦仪狄,竹叶寒光明的皪。化母展动三阳开,春风即送人日来。闲中且听八仙歌,长安李白信奇哉。”[6]卷十二《诗》518万历四十六年春,吹万禅师在湖东寺开堂,数月后离开,据诗中“去年除夕荆南谑”之句,除夕是在湖广荆南度过的;而“今年除夕临江乐”,则已在忠州与田一甲等人在一起了。可见吹万禅师与田一甲在忠州碰面的时间是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具体时间大约是当年初夏季节。

以上记载披露,田一甲不仅创建了聚云寺,而且此寺是专为挽留吹万禅师驻锡忠州而兴建的。忠州能延揽到吹万这位名僧,是田一甲对家乡佛教事业的一大贡献。

《吹万禅师语录》录有一封田一甲挽留吹万禅师驻忠州弘法的信件。信中说:“老和尚一旦舍我而去,令人五内俱裂。专此奉请转驾,留此一夏,俾弟子稍得进益,以后行止不敢强也。言之泪流,万望慈悲,以救愚昧,至恳至恳!”从信中内容看,当时田一甲似乎还不敢奢望禅师长驻忠州,只是婉言“留此一夏”,以后行踪则不敢勉强,但已明确自称弟子。吹万禅师回信说:“托质宰官倾心出世,诚大丈夫事。第功名富贵犹若空华,不可在空华中打失自己脚跟。山野每常逼公提撕,恐只作口头语也;既有至愿,不妨再晤。”[6]卷十《书问·复田侍御钟衡》509对身为官员的田一甲倾心向佛表示赞赏,“倾心出世,诚大丈夫事”;为其“至愿”感动,表示“不妨再晤”,算是应允了田一甲的请求。

从吹万禅师《建十方堂饭僧请藏缘起》和至善所撰《行状》中,我们得知田一甲号“无无居士”,但不能断定这个法号是在结识吹万禅师之前还是其后。如果是在之前,他应当参礼过其他禅师;如果在其后,那他应该就是吹万禅师的俗家弟子,且该法号可能是吹万禅师所取。可以肯定的是,田一甲对佛教确实很有兴趣,并在佛教人士中有一定影响,这由同治《忠州直隶州志·艺文志》所收田一甲两篇有关忠州佛寺的文章可以作出结论。一篇题为《巴子台铜佛记》,一篇题为《普照寺常住碑记》,篇幅不长,兹照录之。

《巴子台铜佛记》:“巴子台,为忠南十景之一,而新殿创修则自周僧愿成始,新殿铜佛则自楚江陵陈善人同愿成共造。始也愿成募(慕)桑门高雅,慨然辞父母妻子,立愿有南海之行。道经夷陵,遇太史雷公,谈吐相契,亲书手卷,以壮行色。及抵江陵,又遇陈善人伯仲,于参有进于机,有投于胶漆,相属有过于雷太史焉。先是愿成未入楚时,神人兆梦于陈,迨陈接愿成,适与梦境符合,遂大发慈悲,汲引诸檀那,愿铸铜佛二尊。噫嘻!周僧何两值此奇遘哉!缘是挽舟而上,鼎修巴台新殿,妥铜佛于其内,更塑接引、韦驮圣像,并一切井泉门路,莫不一时焕新。落成之日,罔不闻风许可,士大夫亦同吻贤之。夫周僧乃郡东世族之裔,禀性直实,操履端谨,是以披缁后,云游到处,罔非因缘。更不可没者,尤惓惓不忘楚人功德。爰走书都门,浼不佞一言勒石,共垂不朽。余与愿成幼同里,不敢以不文辞,遂邮寄数言,以表厥志。”[3]卷十二《艺文志》640文中提到周愿成创修巴子寺新殿及铜佛后,“走书都门”,向田一甲索文,刻石以纪其事;田一甲与周愿成自幼同里长大,不便推辞,“遂邮寄数言,以表厥志”,可知撰写此文时,田一甲还在京城,而万历四十七年已在忠州与吹万见面,文章写作当在与吹万见面之前;家乡僧人为了新殿和铜佛落成,不惜路途迢遥,发书京城向他求文,可见家乡人对他的佛教倾向是早有耳闻的。

《普照寺常住碑记》:“高城山普照寺,古迹也,自开创迄今百有余年矣。岑峰挺秀,势可摩云,叠嶂回环,超拱互峙,半点红尘,飞到无从。而□之所纵,更浩渺无涯,实如来跏趺之地,缁衣住锡之场也。旧有本山常田五石,前僧圆明募众价买马耳坝田十二石,迩岁贤僧又价买陈宅佛灯田二石五斗,领粮载契,兹不繁引。又如贤僧募毛公□□,铸像一尊,永充供养。不意僧如亮嗣住,更旧制,变规模,失荧献两载,几成荒丘野地。顷僧福祯见废不已,遂告州以法深究,逐旧僧各归俗业,准福祯住持山门,仍给印帖,以杜仇侵。归断两明,既兴□如斯,当碑铭为据,不惟俾后世知其来历,而禅家嗣守者亦有所稽也。顾山门隆替,必赖得人,气运相将,良有以也。福祯僧仍又募众补葺,其不敷者,福祯又勉强自力,不惜罄囊。此不图一身计一时计,冀百千年禅风丕振,香火绵长,上不负佛祖洪恩,次不负诸山开创中兴培植之恩、父母之厚德也。俾施者守者知得失之有自,亦触目而警心,予特为之铭碑刻石,不亦宜乎?时万历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也。”[3]卷十二《艺文志》648-649这篇文章注明了写作时间为万历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1618年1月7日),不仅撰写碑文,还倩工刻石,完全是身在现场的口吻,可见其时已回忠州,以故万历四十七年才能在家乡迎接吹万禅师,并挽留禅师为之创建聚云寺。

田一甲的佛教倾向,当与他的仕宦生涯有关。同治《忠州直隶州志》载:“田一甲,字钟衡,登年子。万历辛丑进士。初官高安知县,首严保甲,以清盗源,民悉称便。更为士子增设乡校,以课贫不能延师者。后迁河南道监察御史,遇事敢言。历官陕西兵备副使,亦著能声。配享乡贤,并祀高安名宦。”[3]卷十《人物志五·名宦》539雍正《四川通志·选举志》记载:“辛丑科……田一甲,忠州人,历御史。”[2]卷三十四《选举志·进士》561 册82据以上记载,田一甲中万历二十九年(1601)辛丑科三甲第52 名进士,先后任江西高安县令、河南道监察御史、陕西兵备副使(当为按察司副使,详下文),能办实事,遇事敢言,颇有能吏名声。

田一甲为人正直,敢于仗义直言,经常对朝中奸邪人事发表意见,并写成奏疏上奏。如天启五年六月己亥(二十三日,1625年7月26日):“原任河南道御史升陕西按察司副使致仕田一甲疏陈:‘臣曾有《文事武备皆弛疏》参孙玮,玮,门户之护法也;有《议论已明烦嚣宜息疏》参李三才,三才,门户之渠魁也;有《撒泼铨臣之疏》参涂一榛,一榛,门户之飞鹰也;有《部臣附邪丑正之疏》参李朴,朴,门户之走狗也。至于门户中满腹戈矛,周身鳞甲,无如太常少卿胡忻。臣曾参其买孙丕扬之仆,孙至今犹有遗议;曾参其与朱光祚夤夜相会,大开贿端;又指其骗王元翰之擅改史学迁之揭。是时臣疏一上,人人皆为臣危。荷蒙皇祖准忻回籍,然奸邪摈逐于一时,犹恐脱网于万世。今值纂修《实录》之候,如忻等最险最横、极贪极鄙,岂容遁于一字之斧钺?伏乞敕下史臣,将臣诸疏采入《实录》,庶微臣一段议论得以剖明。’得旨:‘这所奏事情,便著宣付史馆,从实纪载。朱光祚夙与胡忻朋比纳贿,居官全事粉饰,略无实政,著削了籍。田一甲素称直亮,淹滞已久,该部即拟堪升京堂推用。’”[7]卷六十

这通奏章是天启五年上奏的。从“荷蒙皇祖准忻回籍”的话来看,早在万历年间①明熹宗(年号天启)是明神宗(年号万历)之孙,故田一甲奏疏中称万历帝为“皇祖”。,田一甲就已多次就朝廷的一些人事写过奏章。如此奏所言,他在万历年间曾参奏过孙玮、李三才、涂一榛、李朴、胡忻等要员。这样做是有很大风险的,他自己也说:“是时臣疏一上,人人皆为臣危。”也确实引起了一些朝廷官员的忌恨和攻击。如李朴被参后,曾上疏反击田一甲。《明史》记载:“(万历四十年,1612)十二月上疏曰:‘朝廷设言官,假之权势,本责以纠正诸司,举刺非法,非欲其结党逞威,挟制百僚,排斥端人正士也。今乃深结戚畹近侍,威制大僚……彼浙江则姚宗文、刘廷元辈,湖广则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辈,山东则亓诗教、周永春辈,四川则田一甲辈,百人合为一人,以挤排善类,而赵兴邦辈附丽之……望俯察臣言,立赐威断,先斩臣以谢诸奸,然后斩诸奸以谢天下,宗社幸甚!’疏奏,台谏皆大恨,宗文等及其党力诋,并侵(孙)居相,而一甲且罗织其赃私。帝雅不喜言官,得(李)朴疏,心善之。会大学士叶向高、方从哲亦谓朴言过当,乃下部院议罚。”[8]卷二百三十六《李朴传》6168-6159

这次弹劾导致田一甲致仕回乡,前文已说他于万历四十五年十二月在家乡忠州撰《普照寺常住碑记》,可证此时确还乡。前引《明熹宗实录》关于天启五年田一甲上疏的记载,也明确说他“原任河南道御史升陕西按察司副使致仕田一甲”,可见此时他是以在乡致仕官员的身份上疏的。这段文献最后所记熹宗的指示“田一甲素称直亮,淹滞已久,该部即拟堪升京堂推用”并未得到落实,这从《明熹宗实录》所记田一甲的历任官职与《忠州直隶州志》所记一致(《忠州直隶州志》作“陕西兵备副使”误,当以《实录》为是)可以断定。如果他在熹宗时又得重新任用,《忠州直隶州志》记其历任官职应多于《明熹宗实录》才对。田一甲之所以未能复职,主要原因当是他已厌倦官场、回到家乡并开始参与佛教实际事务(如创建聚云寺之类),也可能因熹宗本身是一位不理政事的木匠皇帝,说过的话并不当真,还可能与熹宗两年后即驾崩、有司来不及落实此事有关。

朋党纷争让田一甲厌恶,对朝政乱象感到失望,他的致仕无论是主动辞职还是被迫去职,都说明他对现实政治充满了无奈。他在天启五年的上疏,并非对仕途的重新向往,而是另有意图。他在疏中说得明白:“今值纂修《实录》之候……伏乞敕下史臣,将臣诸疏采入《实录》,庶微臣一段议论得以剖明。”只是要求皇上将自己以前所上奏疏采入《实录》,让历史来检验自己对朝廷的一片忠心①《明神宗实录》卷五〇〇确实采录了田一甲一篇奏疏,兹录之以见其风骨:“(万历四十年十月己卯)御史田一甲言《文事武备皆弛》:‘振刷厘饬宜蚤。臣闻嘉靖已前,京考犹用推知,为其原有关防也。今应天已然矣,两京事体宜同,或如故事,间聘隔省,以示不测。即以顺天巡按为之监临,弊何自而生乎?边备以选将为急,今者嘱托成风,钱神为政,即应推者非此不得也,欲以求廉勇之将,能乎?建夷猖獗方甚,新推四川总兵杨应光,闻其弱不胜衣,何以办此?总之拣授非公,故临局非才。宜令将武臣资望荐数相应者,挨次注名酌定。南北首冲、次冲四司官,公同推补,如有嘱托,即注以夤缘,停其升擢,则奔竞之风将自息矣。’”(台北: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9460-9461)。上文所引天启五年田一甲奏疏中说“臣曾有《文事武备皆弛疏》参孙玮”,此处所录《文事武备皆弛》并无参孙玮内容,可知只是节录。。由此失意的仕途而转向对佛教理想的追求,这是中国士大夫的普遍倾向,在田一甲的身上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幸运的是,回乡后的田一甲机缘巧合碰上了云游四方、遍谒名僧、大有所成、将回四川开山立派的吹万禅师。田华国说:“当师之时,禅风衰晚,师则慨然有从先之志,套板时腔,窃耻而不为。是以涉海入吴,穿闽过粤,一带烟霞物色,尽在目中,大都墨浪笔花,竞浮场社,无有可其意者。自湖东开法后,便尔返棹锦江,家君挽留,卓锡树帜云根。年来开堂,众至数千指。”[6]卷二十《附录·吹万大师塔铭》553两人一见相契,于是禅师留在忠州,开创了明清佛教史上深具影响的聚云一系,而田一甲从此也寻找到了自己的精神皈依。

至于聚云寺的创建,田一甲作为首倡者和主持者,一定是殚精竭虑,费尽心力和财力的。由于资料不足,无从具体论述,留待贤者为之。

二、吹万禅师在家弟子与抗清志士田华国

田一甲晚年致仕还乡后,才与吹万禅师结缘,而其子田华国,则从青年时期就得以亲近禅师,成为其俗家弟子。在为师父写的塔铭中,田华国多处透露了他与禅师的这层关系:“国不肖,虽不能窥其一斑,挹其余绪,良由北面于师,未尝不从挥麈竖拂,间识婆心而奉法旨也。师殆不可及者哉!”[5]470“北面于师”一语,表明他是正式行了拜师礼的弟子;“未尝不从挥麈竖拂”一语,则是经常侍候在师父身边,为其驱蚊拂尘;而“间识婆心而奉法旨”,则是时常聆听师父谈禅说法,因而深得师父法意心旨。他虽自谦“不肖”,“不能窥其一斑,挹其余绪”,但实际上还是透露受师父启发多多,得益匪浅;只是师父修为高深,自己无法企及而已。在《吹万大师塔铭》中,田华国27 次单称“师”字指称吹万禅师;落款作“弟子田华国熏沐拜撰”,这些都表达了田华国对吹万禅师深切的弟子之情。

《聚云吹万真禅师语录》记录了田华国请吹万禅师为四众说法的经过:“崇祯辛未腊八日(1632年1月8日),布金檀越田侍御令子别驾素庵居士,同四众等请师结制于忠州聚云禅院。拈香毕,竖拂子云:‘从上古人只为这个东西,瞒盰了许多英雄豪杰,赚陷了许多高人达士,抛撒了许多油盐酱醋。今日老僧不徇人情,向汝诸人道破:只要汝等于日用二六时中,行住坐卧处、穿衣吃饭处、运水搬柴处承当;若承当得来,英雄豪杰也瞒盰他不得,高人达士也赚陷他不得,油盐酱醋也抛撒他不得。且问大众,如何是这个东西参?’”[9]卷二十460

侍御令子别驾素庵居士,就是田一甲之子田华国。同治《忠州直隶州志》卷九《选举志》、卷十《人物志》都没提及田华国字号,幸有道光《宝庆府志·职官志》补阙:“田华国,字素庵,忠州人,选贡。”[10]卷十三《职官表二·同知》268我们才得知这位素庵居士,就是田一甲之子田华国。

田华国不仅经常面聆吹万禅师说法,还常有书信往来,讨论佛法。《吹万禅师语录》录有一封禅师给田华国的回信:“古德云:‘未有长行而不住,未有长住而不行。’纵挥麈谈心,固是垂手机关,然遗药他方,亦未是懒惰偷闲也。三接追札,更见为法之诚、慕道之切。所可惮者,锦衣未披,铜章未握,讵肯效西堂懒公耶?幸临济之后,有愿过李杨之门者,尧舜与人同耳,居士大有余裕哉!者一回觌面相呈,全机独露,不可谓山野斩新铁面也。香梅喷鼻,得会无隐之词。”[6]卷十《书问·复田别驾素庵》509既言“三接追札”,说明田华国曾多次写信向禅师求教;“为法之诚,慕道之切”,更赞扬了田华国学佛信念之坚诚。信中担心田华国“锦衣未披,铜章未握,讵肯效西堂懒公耶”,说明当时田华国尚未出仕。然而此信题作《复田别驾素庵》,别驾,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官,后世亦常指称州郡长官的副职,此称田华国为别驾,当指他在崇祯十三年(1640)出任的宝庆府(今湖南邵阳市)同知一职(详后文)。吹万禅师去世于崇祯十二年(1639),因而此信标题只能理解为灯来编《吹万禅师语录》时所加。

作为吹万禅师的俗家弟子,田华国不仅随侍师父学佛,而且为师父做了许多实际事情。最主要的一件就是参与聚云寺的创建,田华国谦称于聚云寺创建“亦少与有力焉”[5]470;吹万禅师也说:“山野自香山普陀还蜀,挂锡南宾维摩室,乃遇无无大居士田侍御贤乔梓,洎通郡缙绅士庶,创建聚云丛林,相留贮锡焉。”[6]卷十九《杂著》547提到田华国父子(贤乔梓)对聚云寺创建的首倡之功。所以吹万禅师留在忠州弘法,田华国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此外就是田华国对聚云寺的命名。聚云寺得名由来,同治《忠州直隶州志·寺观志》这样解释:“聚云寺,在治北三目山麓。明吹万老人创,因老人名聚云,故以聚云名寺。”[3]卷十一《外志二·寺观》573这种说法似乎也言之成理,但据多种吹万禅师早期传记,禅师并无聚云的名字。如《吹万大师塔铭》:“大师讳广真,僰道宜宾人,俗姓李。”[5]470《吹万禅师语录》:“翁讳广真,僰道宜宾人,姓李氏。”[6]卷二十《附录·行状》554《忠州聚云吹万真大师传》:“大师广真者,字吹万,西蜀僰道宜宾人,姓李氏。”[11]655吹万禅师有时在讲法和诗偈中确实自称“聚云”,如:“聚云有三种法名,曰三关,若也透得,方许亲见聚云。”[6]卷一《上堂》475“会得那句是宾那句是主,方许亲见聚云。”[6]卷四《示众》487禅诗如:“苏晋绣佛喜逃禅,却怜米汁祀掣颠。聚云惭愧非慧远,公至攒眉徒清返。”[6]卷十一《诗·将进酒别赠马郡侯迁升》475揆诸情理,他自称聚云当是聚云寺命名、题额并名扬禅林之后的事情,而禅寺最初的得名恐非如此。倒是吹万禅师法孙至善在《行状》中的说法值得注意:“崇祯初,侍御长公(子)素庵居士,挺身卫法,复启升堂入室,正令全提,由是四方学侣,辐辏如云,因颜其院曰‘聚云’,挹是义也。”[6]卷二十《附录·行状》554从田一甲挽留吹万禅师并为之创修禅院以来,到崇祯初年,已经过去十几年,吹万禅师在此弘法,声名大著,四方学侣,辐辏如云。于是侍御长公子素庵居士(田华国)颜其院曰“聚云”,正说明了当时吹万禅师对四方僧俗学侣的影响和吸引力,可谓实至名归。吹万禅师及其法嗣能以聚云法系的旗帜崛起一方,并给予明清之际三峡地区佛教界以深刻影响,田华国对聚云寺的命名、题额功不可没。

还有就是《吹万大师塔铭》的撰写。吹万禅师示寂于崇祯十二年(1639)七月,时届明末,兵乱频仍,农民军与官军在湖广、四川一带反复交战,田华国此时可能已经出仕离开忠州①前引同治《忠州直隶州志》卷十田华国传说“崇祯中以选贡任宝庆府同知”,道光《宝庆府志》卷十三《职官表二·同知》载田华国崇祯十三年(1640)到任,十七年(1644)为尹珪取代去职。所以吹万禅师去世时,田华田可能已离开忠州。。《吹万大师塔铭》曰:“师《正录》十卷、《广录》近百卷,已属水部尚书郎月崖熊公捐俸刊刻。”而灯来编《聚云吹万真禅师语录》卷首有熊的序言,落款作“崇祯壬午菊月水部尚书郎前榷荆使者庐山千丈岩头陀熊汝学灯照稽首敬识”。月崖熊公即熊汝学,可见《吹万大师塔铭》的撰写至少在崇祯壬午年(1642)之后。从田华国在《吹万大师塔铭》中署衔看,塔铭的写作已在崇祯十七年之后的南明弘光、隆武或永历之间,也就是1644年之后的清朝顺治年间了。

下面根据有关史料,对田华国的行迹作一初步考察。

田华国的幼年和少年,是否随父在江西、北京和陕西度过,我们不得而知,但其父田一甲于万历末年致仕回乡后,他肯定是在忠州的。从他对聚云寺的创建“亦少与有力”的情况看,万历末年的田华国,至少已是20 岁以上的青年。同治《忠州直隶州志》有两处对田华国的简单介绍。其一是《选举志》:“田华国,拔贡,任宝庆府同知,有传。”[3]卷九《选举志四·贡生》509点明他是拔贡出身。另一处《人物志·名宦》:“田华国,万历辛丑进士,一甲子,崇祯中以选贡任宝庆府同知。华国少负大志,博通经史,居官清慎,惠爱之心,愜于士民。”[3]卷十《人物志五·名宦》539既称他是“万历辛丑进士”,接着又说他“崇祯中以选贡任宝庆府同知”,显然自相矛盾。其实这是同治《忠州直隶州志》誊抄刻版错误,将同卷同页其父田一甲传中“万历辛丑进士”字样混入所致。如果田华国真与乃父同科进士,何以直到崇祯中才“以选贡任宝庆府同知”,岂不是中进士30年以上才以选贡身份而非进士身份出仕任官?今人编《巴蜀佛教碑文集成》大书,选入《吹万大师塔铭》,其“题记”介绍田华国:“此据《吹完禅师语录》。作者田华国,忠州(今忠江县)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官湖广宝庆府同知、参政(见同治《忠州直隶州志》卷一〇)。”[12]506照袭同治《忠州直隶州志》之文将田华国说成是“明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又将吹万禅师误作“吹完禅师”,还将忠州夹注为“今忠江县”,可见编者之荒疏。

田华国不像其父、祖一样出身进士,他只是以拔贡身份入仕,看来不能归咎于他的智力,而只能是受明末政治昏乱、社会动荡的影响所致。

据同治《忠州直隶州志》选举志、人物志,田华国出仕后仅担任过宝庆府同知,未任其他官职。其任职时间,据道光《宝庆府志》卷第十三“职官表二·同知”,为崇祯十三年(1640)到任,十七年(1644)为尹珪取代去职。同知是知府的副手,似乎不能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但田华国在宝庆府同知任上还是留下了不错的政声。道光《宝庆府志·政绩录》记载:“田华国,字素履,巴县人,崇祯十五年任同知,莅郡甫数月,兴利革弊,颂声翕作。武冈寇袁有志之变,上官檄黎靖副总兵刘承允进讨,华国会兵堵截,凡六日擒有志,磔之,余党悉平。华国以能诗称,公余之暇,不废啸咏,著有《六亭草》。”[10]卷一百〇八《政绩录四》1614这里虽然将田华国的字(误作“素履”)、籍贯(误作“巴县”)和到任宝庆府同知的时间(误作崇祯十五年)都弄错了,但记载的政绩是不差的。据此,田华国虽是初次任官,却能“莅郡甫数月,兴利革弊,颂声翕作”,为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兴利革弊的实事和好事;且在平定袁有志之乱中,以一文官身份,“会兵堵截,凡六日擒有志”,在官方的立场看来,当然也是一大政绩。此事在道光《宝庆府志·大政纪》有具体记载:崇祯十六年三月“黄桥铺土寇袁有志陷武冈,杀岷王企 ……七月,分守黎靖副总兵刘承允剿黄桥铺土寇,平之。有志事闻上官,檄黎靖副总兵刘承允率兵进剿,宝庆同知田华国会兵堵截,凡五六月,擒有志,磔之,其党悉平”[10]卷四《大政纪四》166-167。

平定袁有志之事是在崇祯十六年(1643),第二年尹珪继任宝庆府同知。据史料透露的零星信息,田华国此后应是回到了四川参与对张献忠部的作战。

当时崇祯皇帝已自杀,明朝灭亡,清军进入北京,张献忠于此年正月重新攻入四川,八月占领成都,十一月建立大西政权。南明朝廷以川陕总督樊一蘅仍授原职,命大学士王应熊为兵部尚书总督川湖云贵军务,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驻扎遵义,主持对张献忠作战。第二年三月(顺治二年,南明隆武元年,1645),四川巡抚马乾派副将曾英攻克重庆。王应熊会兵遵义,副将杨展、屠龙、莫宗文、贾登联等请复川南。起甘良臣为总统,副以侯天锡、屠龙,会合参将杨展,游击马应试、余朝宗等部共三万余人,于三月攻下叙州。副将曾英、参政刘鳞长及部将于大海、李占春、张天相等,均受樊一蘅节制,有兵十余万,与张献忠部进行了反复的作战[13]卷十一《四川之乱》271-294。顺治三年(1646)九月,张献忠退出成都,十一月下旬在川北西充县凤凰山与清军作战阵亡。此后,川中南明军和农民军余部与清军进行了十几年的战争,直到康熙二年(1663),四川才被清军最后平定。

田华国也在与张献忠搏战的南明将领之列。据《续明纪事本末》,顺治三年(隆武二年,1646)七月,南明隆武帝朱聿键派往四川的使节徐孙彦回到福州,报告了四川诸位将领与张献忠作战的情况,“具言王应熊、樊一蘅、李乾德、马乾及米寿图、刘麟长、万年策、郑逢元、刘泌、范文光、牟道行、田华国、莫宗文、曾英、杨赓、贾登连、谭谊状,且言贼屠川民,惨酷无似,隆武帝涕泣久之”[13]卷十一《四川之乱》277。报告中出现了田华国的名字,且与王应熊、樊一蘅、马乾等大员并列,可知其地位不低,应是率军独当一面的将领。可惜《续明纪事本末》只记载了田华国的姓名,且全书仅此一次出现,并未记载田华国职衔和作战的具体情况。《东南纪事》对此也有记载:“(顺治三年五月)徐孙彦使蜀还,陛见,具列王应熊、樊一蘅、李乾德、马象乾、米寿图、刘鳞长、王之瑞、万年策、郑逢元、刘泌、范文光、牟道行、田华国、莫宗文、曾英、杨赓、贾登连、谭谊等,戮力恢疆,奉扬王命。且言张献忠杀戮川民无孑遗,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王为之挥涕。”[14]卷一176除了点明王应熊、樊一蘅、田华国等“戮力恢疆,奉扬王命”与张献忠拼死作战外,与《续明纪事本末》一样,亦未记载田华国职衔和作战的具体情况(田华国的名字在书中也仅出现一次)。张献忠死后,田华国是否与樊一蘅、范文光等一起进行抗清作战,因史料不足,无法断定。

在为吹万禅师所作两个版本的塔铭中,田华国的署衔有所不同:一为“钦命整饬兵巡上川东兼理监军道湖广参知政事四川观察使”[9]卷下《吹万大师塔铭》470,是整饬兵巡上川东兼理监军道、湖广参知政事、四川观察使三个职衔;二为“赐进士出身钦命整饬兵巡兼理监军道湖广参知政事”[6]卷二十《附录·吹万禅师塔铭》553,是整饬兵巡兼理监军道、湖广参知政事两个职衔。至于所谓“赐进士出身”,据上文分析,田华国并非进士出身,而且前一署衔版本并无此说,应是抄刻者将其父田一甲之出身混淆误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田华国后来参加了南明的进士考试,从而有了“赐进士出身”的功名,但这种可能性缺乏文献依据。查阅史料,南明朝廷曾在南方各省举行过省级乡试,如“大清顺治三年(1646)六月……福州(南明隆武帝前一年在福州即位)乡试,取叶瓒等百余人”[14]卷一179;又“(李兴玮)应乡试于衡州,中丙戌(1646)乡举”[15]卷二十二《死节列传上·李兴玮》534;以及“永历二年(1648),(朱天麟)擢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天麟既属郭之奇题,差其弟天凤典贵州乡试”[15]卷三《丁王朱列传》384-386,等等,但从未举行过国家级的会试,所以田华国的“赐进士出身”只能是后人误加所致。

上文笔者断定,田华国撰写《吹万大师塔铭》是在崇祯十七年之后的南明弘光、隆武或永历之间,也就是1644年之后的清朝顺治年间,那么署衔中的“钦命”是指南明哪个皇帝的任命呢?从徐孙彦使蜀回福州向隆武帝的报告来看,弘光帝可以排除;而隆武帝听了报告后可能感于诸位在蜀将领的浴血奋战而予以封官晋级,这当是应有之义;而永历帝即位时(1645年即位,次年改元永历),张献忠尚在成都做大西皇帝,第二年才退出成都败亡,南明在蜀诸将与张献忠搏战正酣,此后又与清军长期拼战,永历帝对他们封官晋级也是顺理成章的。由此看来,田华国署衔中“钦命”所指,应该包括了隆武、永历两位南明皇帝。

同治《忠州直隶州志》田华国传只记载了他崇祯年间的官职——宝庆府同知,而对他在南明隆武、永历所任官职阙如。因为对清朝来说,崇祯以前的明朝,是可以也应当视为前朝而承认其正统地位的;而崇祯死后的南明政权,则是抗逆天命应予彻底剿灭的乱臣贼子。在清朝官修的史书和方志中,对这些政权任命的官职,当然不可能加以记载。

南明灭亡,四川被清朝平服后,田华国的情况如何?由于史料不足,笔者不敢妄加揣测。

三、《吹万大师塔铭》述点

田华国跟随吹万禅师多年,“北面于师……未尝不从挥麈竖拂”,时常聆听禅师谈禅说法,“间识婆心而奉法旨”[5]470,深得禅师法意心旨,对吹万禅师了解之深非一般人可比,加上他本人的深厚学养,所以撰写《吹万大师塔铭》非其莫属。《塔铭》的撰写,离吹万禅师去世不过十年左右,是关于吹万禅师生平行迹、师承法脉和佛学成就的第一篇可靠文献。此后多篇吹万禅师传记,都是在《塔铭》基础上补苴而成的。就研究吹万禅师及其法系而言,《吹万大师塔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有鉴于此,笔者将《吹万大师塔铭》(以收录《聚云吹万真禅师语录》中的塔铭为准)加以标点分段,录之于下:

州郊北有三目山,为郡之项脉。山龙小歇,蜿结虬盘,中创聚云禅林,乃阖郡缙绅士庶所就。其谋始而图成者,则本郡侍御高公与家大人实主之,国亦少与有力焉,盖以居吹万禅师也。

禅师讳广真,僰道宜宾人,俗姓李,父祖三世为婆罗门。师生有异征,详载行录;幼而业儒,长而事佛,得法于月明联池老人。池嗣铁牛远,远嗣荆山宝,宝嗣无念有,有嗣二仰钦,钦嗣小庵密,密嗣一言显,显嗣筏渡慈,慈嗣苦口益,益嗣净慈明,明嗣鼓山永,永嗣西禅需,需嗣大慧杲,历溯源流,师固大慧十四世孙也。大慧下十尊宿,递有机缘语录,流传至铁牛、月明,但述相见之语、付嘱之偈。大师崛起而中兴之,匪第光显径山、鼎新临济,而且扶宗拯弊,身体力行,师盖千古法门之功臣也。

何以言之?当师之时,禅风衰晚,师则慨然有从先之志,套板时腔,窃耻而不为。是以涉海入吴,穿闽过粤,一带烟霞物色尽在目中,大都墨浪笔花、竞浮场社,无有可其意者。自湖东开法后,便尔返棹锦江,家君挽留卓锡,树帜云根。年来开堂,众至数千指。

师之教人,每以慈悲真实忍辱为训,不稽之言不出诸口,随俗之事不行诸身,凡其作则立规者,皆准先正之典型,而不以师心自用。遐哉,其不可及也!

呜呼!宗门割裂,斗诤成风,家创一言,人标一解。硬节担板之病中于膏肓,师体医王之慈痛为针灸。故有病在一棒一喝以为直捷者,师则救之以宗旨;有病在习见习闻以为沿流者,师则救之以悟明;有病在承虚接响以为解会者,师则救之以参证。至于冒名祖位,卖弄虚声,鄙弃律仪,肆行诳诞,种种疚患,师无不看病用方,谛观普说小参,总皆对症药石。

国不肖,虽不能窥其一斑,挹其余绪,良由北面于师,未尝不从挥麈竖拂,间识婆心而奉法旨也,师殆不可及者哉!

师《正录》十卷、《广录》近百卷,已属水部尚书郎月崖熊公捐俸刊刻。月崖讳汝学,豫章人,铁公法子,师之孙也。刊成而师之法雨澍矣,沐其泽者,靡不沾其润,觉片言只字皆有师之面目存焉,则皆有师之鸿慈寓焉,具眼者那肯错过。若夫端严相好,和气春风,瞻师之容者,咸生欢喜;接师之范者,极其赞叹,则又师之威仪盛德感召乎人者,为自然尔。

呜呼!今之沽源流而付衣钵者滥矣!师独不轻于授受,必勘其行履见地垂范人天者,而后许之。如铁壁慧机禅师则本川营山人,三目慧芝禅师则吾郡刘氏子,铁眉三巴掌慧丽禅师则北直赵州柏乡人,之三公者,皆师入室弟子也。其余得师之法,或远引山林,或垂钓湖海者,未可尽悉。此则克振家声,丕承基业,国之所目击而心折者,乌容不并述以纪其传哉!

师住世五十八年,开堂五处,偶示疾,山神悲号,树木摧折。病中尝歌唱自娱,提持学侣如旧。三月前谓侍者曰:“我临终须大喝而去。”于崇祯十二年己卯七月三十日(1639年8月28日)索笔书偈云:“朝打三千,暮打八百,要会聚云,眉毛出血。”掷笔,危坐不语,至午,果大喝两声脱去。荼毗,烟至松羃,结为五彩,遍地荷香袭人。起骨,得黄金锁子三茎,当门二齿变为紫色,五色舍利三百馀颗,平都地藏寺迎十二颗建塔,馀皆塔于本寺三目山之阳。弟子华国谨拜首扬言而为之铭曰:

碧眼西来,不立文字;五叶一花,垂荫奕世。

径山大慧,为临济宗;谥称普觉,法海神龙。

递传而下,迄师吹万;中兴祖道,光昭云汉。

大哉师模,罕与为俦;高竖三目,卑彼陵丘。

自号头陀,冠曰如醉;振铎聚云,提醒聋聩。

当师之时,满地狂禅;譬如猎马,师痛加鞭。

俾蹄啮者,服厥衔辔;载驰载驱,知进知退。

扶衰救弊,师亦孔艰;良药苦口,为人所难。

资学既优,且广识量;俯视丛林,而踞其上。

屏山落落,浯水悠悠;法云常布,法雨常流。

瞻师浮图,仪型犹在;允矣宗猷,古今攸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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