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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国墓葬出土海贝所见其早期对外交流

2019-03-21刘西诺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9年2期

刘西诺

摘 要:滇国是古代中国云南以滇池、抚仙湖区域为主要活动范围的少数民族部落国家。文章以滇国墓葬中出土海贝和外国材料中关于使用海贝的记载等为切入点,分析了背后的对外交流情况。此前海贝的相关研究论著不少,而文章创新之处在通过谈论早期贸易的实物货币载体海贝,特别是结合外国学者关于此区域的历史研究和早期文献来分析滇国早期的对外交流。

关键词:滇国;海贝;对外交流

据钱币学家彭信威研究,亚洲、美洲、非洲和欧洲的大部分地区“多有一个使用贝的时期”[1]。中国也不例外,大部分地区早期使用海贝。《盐铁论·错币第四》记载:“弊(币)与世易,夏后以玄贝,周人以紫石,后世或金钱刀布。”[2]商代卜辞和铜器铭文里就存在“锡贝”“囚贝”“赏贝”等字样。时至今日,很多汉字还都以“贝”为部首。

对于远离大海的云南而言,其最早的海贝被发现于滇国墓葬里,出土海贝分紫贝和环贝(图1)两种。紫贝其背部呈紫色,紫贝长约4.8厘米。环贝因背部有一圈黄色,稍小一些,1.7厘米~3厘米的都有發现,大部分长约2.6厘米。出土的海贝中以环纹贝数量最多。

海贝并非滇国本地产物,学者们一致认为此海贝来自印度洋和太平洋水域,并分布在交换沿线上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3]。而今天东南亚、南亚一些国家使用海贝时间较长,对滇国用海贝有一定影响。例如,印度、锡兰(斯里兰卡)和东南亚国家历史上同样有使用海贝作为货币的记载。

《印度史》中提到:“……在孔雀帝国时代引入(银币),用于日常流通,与铜币和贝壳一样。不过村庄和农村地区的经济一直保持互助和非货币状态,根据出生种姓按照以货易货的层次式惠顾(Jajmani)模式提供传统服务。”[4]《印度史》作者斯坦利·沃尔波特认为孔雀帝国时期贝壳、铜币和银币共同在市场上流通。

在尼古拉斯、帕拉纳维达纳所著《锡兰简明史》里也提到:“……玛瑙贝,可能还有一种虫漆制造的圆形物品,是当作辅币使用的。”[5]玛瑙贝在早期锡兰用作日常辅币,供日常零星交易或找零之用。而泰国一直到现代社会才废弃用贝币,其贝币主要从马尔代夫进口。泰国货币体系受中国货币影响很深。铢是中国古代重量单位。国家计量总局编《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也记载汉代一两为15.6克,汉一两为24铢。而泰国现在的货币名称还称之为“铢”,早年的纸币上也印有汉字“铢”。以上三条资料说明了南亚和东南亚国家大多也是使用海贝的。

滇国石寨山13号墓出土的一件刻纹铜片(图2),用图画的方式将海贝比价情况作了说明:在1个虎头下面画了1个贝,又在1个豹头下面画了2个贝(另1豹头是两个计数的圆圈,所以表示2个贝)。汪宁生先生解释了它的含义:1只虎价值1个或10个贝,1只豹子价值2个或20个贝[6]。这说明了海贝作为一种货币等价物,在市场上得到大家的认可,并且有着不菲的价值。

据《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永昌,明帝乃置郡,以蜀郡郑纯为太守。属县八,户六万,去洛六千九百里,宁州之极西南也。有闽濮、鸠僚、傈越、裸濮、身毒之民。”[7]“身毒”指印度;“傈越”指缅甸,也就是历史上的骠国。在公元后的最初一千年中,印度商人贸易所及甚广,也控制了很多国外市场。因为印度土地肥沃,恒河平原是亚洲最肥沃的平原,加上境内低矮平缓的地形占大多数,不仅交通方便,而且在热带季风气候及适宜农业生产的冲积土和热带黑土等条件的配合下,大部分土地可供农业利用,农作物一年四季均可生长,其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出产也非常丰富。一方面,它通过海运将这些物资运往国外;另一方面,它也从东方岛屿取得物资,同时从商业运输中博得利润[8]。尼赫鲁认为印度商人从印度的东方岛屿取得物资和利润。笔者分析其范围包括了东方的东南亚岛屿,更包含了距离较近的缅甸西海岸。因此,笔者搜集了另一些相关资料,证明这条道路的繁荣:

每年的夏至前后,便有一百二十艘商船的船队,在离开埃及在红海的米奥斯·霍米斯(MyosHormos)海港,借助季风吹送的动力,在四十天内横渡大洋。马拉巴尔(Malabar)海岸和锡兰岛通常是航行的目标,很多来自亚洲国家的商人,都在市场引领企望他们到达。埃及船队的回航定于12月或1月份。船舱里高价的货品很快装在骆驼背上,从红海运到尼罗河,再顺流而下送到亚历山大里亚,熬不耽搁地快速输送到帝国首都[9]。

在南印度港口发现的大量罗马钱币证实了海外贸易的兴旺和盈利的程度,在《厄立特里亚航海记perplus[海洋地理]of the Erythrean Sea,印度洋贸易的一个匿名指南》留下的残篇中有所报告,它可能是公元1世纪时,由一位阿拉伯海的船长写下的[4]。

在南印度,也有比较发达的对外贸易,往西与阿拉伯半岛、红海沿岸、东北非、地中海、罗马帝国……往东与东南亚各国都有频繁的贸易往来。考古发现在阿里卡梅杜港(今本地治里附近)有罗马商人的贸易站[4]。

上述材料则描绘了当时发达的印度洋海运以及庞大的贸易市场。古代远航多以帆船为主,其航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风向,因为中国东部沿海信风规律,冬季多为东北季风,夏季则多为西南季风,而印度洋海域每年10月至3月盛行东北季风,5月至9月盛行西南季风。特别是材料提到了很多来自亚洲的商人早都活跃在南亚某些交易港口了。疆域横跨欧亚非的罗马帝国也在印度建立了贸易站,便于整个帝国在贸易站间接获取来自东亚、东南亚的商品。

在公元第1个千年的漫长历程中,印度航海商人或传教士不仅在斯里兰卡,而且在东南亚海岸的很多地方登陆。在这里,梵语作为一种精英文化和宗教语言在上述地区广为传播(无论是印度教还是佛教)[10]。

通过分析材料可推断:从印度出发,到达缅甸西海岸线航运理论上是可以达到的。换句话说,从云南出发,只要货物能安全到达缅甸的西海岸,就有商船进行对接,货物的下一站则是印度,甚至可以直接到达有着很强购买力的罗马贸易站。此外,西方学者通过考古发掘辨别出分别由印度东北部和西域而到达欧洲的中国南方和北方的货物。

在1世纪末以前,地中海地区所进口的大部分丝绸似乎都是通过海路而运输的,并不经由穿过波斯的陆路。《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以不容置辩的方式指出:“赛里斯国(中国)的丝绸在印度港口装船,同时装船的还有同是来自中国的皮货、胡椒、桂皮、香料、金属、染料和医药产品。”[11]这都可以证明当时海运可以达到印度洋的东海岸。

今云南往西就是缅甸,笔者查阅了相关材料,其中提及早期印度移民向缅甸迁徙的情况及云南到掸国的商业路线情况。在现在社会,人们远距离迁徙可以乘坐飞机和火车、汽车等交通工具,但也需要有一定的道路作为载体,否则是极其艰难的,更别说在古代只有人背马驮的时代,大规模移民和种族迁徙必然需要有一段相对安全、便捷的道路作为迁徙的载体。

缅人虽为蒙古人种,但其传统,每不循源中国,而以印度代之……上缅甸方面,此等印度移民,均自阿萨密(Assam)越大陆而来,其在下缅甸者,则都自马德拉斯(Madras)由海道而至[12]。

此地形势优胜,位于弥诺尔(今钦德文江chindwin)与伊洛瓦底江相汇之处附近,故自云南至阿萨密之商业路线,或系在此处与掸国商業路线相衔接。顾其土地干燥,似不合适于建立都城,即以目前而论,亦难以给养任何大城镇之居民也。虽然,河边岛屿,均能丰产谷类无疑,而上缅甸之干燥地带,亦有理由可信于某一时期,曾有润理而肥沃之地[12]。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这条陆路是畅通的,以及道路沿线过去某一时期优良的自然环境。

印度开国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在《印度的发现》中写到:“中国与印度互相接近,并开展了很多接触,这是得力于佛教的。在阿育王朝以前,是否已经有过这样的接触,不得而知;但是可能已经有过海上贸易,因为丝一向是中国输入的。不过在更早些时期,一定还有过陆路上的接触和民族的移动,因为蒙古人种面貌的特征,在印度东部各边区时常见到,在尼泊尔更为显著,在阿萨密(旧称迦摩缕波)和孟加拉也很明显。”[8]

以下这段也提及了宗教传播:“从阿育王和孔雀王朝的军事扩,梵语也伴随着佛教和更早的印度教向东传播,直到公元第1个世纪的中叶,梵语始终都是印度甚至所有东南亚地区文化的标记……当时印度东部的缅甸人,亚洲人和岛上的马来人已经学会使用铜器、灌溉水稻,畜养牲畜并拥有私家船舶……印度人将认读书写技能和等级森严的古老文化(印度教和佛教中的等级划分)带到他们所到之处……在柬埔寨写有修女规则的柱子上,高棉字书写的梵语和北印度语书写的梵语分别写在柱子两边……这是印度和印度支那在那段期间的文化交往迹象之一。”[10]

阿育王的教徒是开路先锋,拜佛求经的香客和学者们络绎不绝地来往于中印之间,因为路途艰难危险,据说这些香客的死亡率最高曾达百分之九十。行人通过的死亡率高,路途极其艰难,这一点在中国的史料中也有所体现。《太平御览》记载:“永昌郡在云南郡西七百里,郡东北八十里卢仓津(今澜沧江),此津有瘴气,以往三月渡之,行者六十人皆闷死。毒气中物则有声,中树木枝则折,中人则令奄然青烂也。”[13]

这段史料描述了永昌郡往西要穿过澜沧江,道路上弥漫着瘴气,行者六十人皆死。蜀汉时,诸葛亮征南中时带蜀荆兵卒,因为不适应气候导致死亡率较高。对于非本区域的原住民来说,走这段从永昌向西的陆路,死亡率是较高的。这个区域自然环境与中国和印度环境差异较大,至今也是如此,非本地人或多或少会有不适应。但关键的是这个区域并非无人区,其中也居住着很多世代繁衍生息的原住民。后来因为迁徙、战争、宗教等原因迁入当地逐渐被“夷化”了的汉人和印度人等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经过几代的繁衍以后,他们的后代比起先辈们更为适应当地类似“瘴气”的恶劣环境。因而就南方丝路的地理环境、印度洋发达的海运、早期民族迁徙路线和宗教传播路线等看,这条路上曾经有过大规模人群的迁徙,故推测人数较少的贸易商队也是可以顺利达到的。

南亚、东南亚均有使用贝类作为原始货币的准确记载,且使用的贝壳种类与贮贝器中的贝壳均属于同类。滇国墓葬发现的早期海贝从印度洋和太平洋水域而来,跟印度、东南亚有着共同贸易圈和货币选择相吻合。当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有了剩余产品,出现了商品交换,以致为了彼此方便交换而出现共同约定俗成的等价物。可以这样说,海贝是丝路贸易的基础,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顺着这条路才有了文化和宗教等不同形式的传播。

随着社会生产力提高、商品经济的发展、贸易范围的扩大,人口,尤其是沿海人口,不断增加,捕捞技术不断提升,海贝获取量也不断增加,使用贝币的区域也不断扩展,巩固了贝币的地位。特别是中央王朝在原滇国地区设立益州郡以后,需要一定的过渡时间去接受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新转变。当地开始逐步使用中原王朝的五铢钱,海贝虽不在官方货币内(除王莽短暂恢复过一小段时间),却依然具有很高价值。

《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记载,公元前279年,楚顷襄王派将领庄蹻率军通过黔中郡向西南进攻,因黔中郡的反复争夺,庄蹻归路不畅,便“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从时间上来看,当时楚国已经铸造并使用铜贝两百多年,在某些政治不能控制到的地区则依然使用海贝。庄蹻入滇后带入了当时楚国使用的蚁鼻钱(铜贝),这也可能间接影响到滇国使用海贝。

参考文献

[1]彭信威.中国货币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2]桓宽.盐铁论读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3]云南省钱币学会.云南货币简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4]沃尔波特.印度史[M].李建欣,张锦冬,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3.

[5]尼古拉斯,帕拉纳维达纳.锡兰简明史[M].李荣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

[6]林声.试释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铜片上的图画文字[J].文物,1964(5):33-40.

[7]常璩,刘琳.华阳国志校注:南中志[M].成都:巴蜀书社,1984.

[8]尼赫鲁.印度的发现[M].齐文,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6.

[9]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M].席代岳,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10]奥斯特勒.语言帝国:世界语言史[M].章璐,梵非,蒋哲杰,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11]布尔努瓦.丝绸之路[M].耿昇,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

[12]哈威.缅甸史[M].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

[13]李昉,李穆,徐铉.太平御览:四夷部十一[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