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忧患意识探源
2019-03-20□赵曼
□赵 曼
自周公兴礼作乐以来,周朝的礼乐文化开始兴盛,到周末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礼崩乐坏的时代。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忧虑文化的衰败,人类精神生命“挂空”(牟宗三语),缺失本根,为恢复周礼,孔子周游列国倡导其文化、政治思想。可以说,儒家的忧患意识在当时百家争鸣的所有学派中表现的最强烈,最持久[1]。孔、曾、思、孟一脉相承的道统精神凸显了其忧患意识。
一、孔圣的忧患意识
(一)忧患意识使礼乐文化避免流于形式而缺乏自明。孔子是要恢复周礼的,周公兴礼作乐到春秋时期却礼崩乐坏,真正的礼乐是文化的呈现,礼乐的仪式规范应与文化恰当相契才能产生和谐的周礼精神,故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真正的文化气象对个体来说直接是原始生命照面,心灵的呈露。在儒学中文化精神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仁”,所以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3]一个人没有“仁”的文化精神,任何礼乐对他都是没有用的抽象观念。而“仁”对于个体生命来讲完全是自觉自发的,不是由外在强加的,直接是原始生命照面,这一点也正好体现了“文化自觉”的精神。牟宗三先生认为:“一般所谓有道之士所明之礼义却是成为风俗习惯的“文制”,亦就是外在的成套,他们并不真能通过自觉而明乎礼义,真正的礼义是通过哲学智慧的开发,是透过形式主义的形式,而不是殉于形式主义的形式。”[4]可见,孔子虽谈周礼,讲究仪式,但是经过孔子的忧患意识的过滤,其礼义已经是透过形式的形式而升华为一种内在精神的召唤。
(二)忧患意识使人在无常的时空中把握恒定的法则。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5]人生无常定,万事万物稍纵即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甚至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金刚经》也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孔子在此也感怀人生的短暂易逝,故其曰:“朝闻道,夕死可矣!”[6]孔子学问的精神是讲“仁”,而其根本在于“道”,一个人如果早上得了道,即使晚上死了都值得,人生无常,最怕就是不知“道”。所以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7]闻道后还得守道,这就涉及孔子为学的基本精神了。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8]这更体现了孔子为学的忧患意识,很多人有学问知识,但没有智慧的思想,变成没用的不实际的了。有些人有思想,但不去经历学问的锻炼,往往沦落为危害社会的人。孔子面对流变的时空,忧虑人生难测,若要以不变应万变,顺天命的话就要把握永恒不变的“道”的最高法则。所以孔子一生学问发生了三次大的转向:五十岁以前是人学(仁学),五十岁时开始学习《易》学,七十岁学了“天学”(得道)。由人道关怀进入《易》学超越现象界的体验,最后达到天人合一的神秘境界是孔子一生学问的总纲。通过《易》学超越的体验,孔子把握了生命的准则,故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过矣。”[9]这从孔子对自己一生的自述中体现得更清晰:“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8]孔子五十学《易》之后知天命,也就明白了宇宙的来源,了然万事万物恒常的法则,七十岁以后达到了真正的自由境界。所以,孔子一生思想的转变都透视着忧患意识。
(三)忧患意识成就了儒学“无取之知”的哲学智慧。在孔子弟子中,颜回的学问人品是最好的,孔子对其赞不绝口:“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回不改其乐。贤哉回也!”[2]颜回之忧绝不是生活环境的困苦,反而以此为乐以逆境为顺缘,自强不息地亲证圣人之道。颜回为学的精神不是外取诸身,反观内在的生命本源才是他的学问之道,这样的体验是原始生命情感的自觉涌现,是真正最高的智慧。儒家对于“仁”道的体验就是如此,“我欲仁,斯仁至矣!”[9]仁义礼智都是心中本固有之的,无需向外探求,只需要将人们的原始生命情感昭显出来而已,任何起心动念都关乎修己安人之道,这就是颜回的生命哲学开出的“无取之知”的智慧。牟宗三先生认为这种智慧是内外皆明的:内面的明白是灵魂的纯洁化,有了寄托与归宿;外面的明白是在变化混杂的感觉现象外有一个秩序整然圆满自足的本原,这就是万物总有其“定性”。因此,内面的明白是纯净了灵魂,外面的明白是贞定了自然[4]。由此可见,“子畏于匡”和“孔颜乐处”这两件事都和文王居羑里所面对的心境是一样的。“子畏于匡”而知文化命运,文王居羑里而晓时势;颜回处逆境而仍不改其志,文王演《周易》而贞定自然。所以,儒学忧患意识与周朝文化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曾子是直接承续孔子的仁学思想,其忧患意识涉及政治、文化、生活、修身等各个方面。曾子能做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0]曾子能做到“吾日三省吾身”那绝对需要坚强的信念和意志,而这就源于他时刻谨慎忧虑的精神,也正应了其老师的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11]曾子就是在他病重卧床也不忘记这种修养,“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7]曾子一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正是他忧患意识的生平写照。
二、思孟学派的忧思情怀
子思是曾子的学生,是孔子思想的正宗传人,自孔子去世后,儒家分为好几个派别,此时子思面对儒家思想的各种异说,他的忧患意识非常明显。郭店竹简《五行》篇曰:“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无中心之志则无中心之悦,无中心之悦则不安,不安则不乐,不乐则无德。”[12]“德”在儒学上是天道的境界,只有有“德”之人才能具备神秘的体验,达到圣人果位,进入天道,从而回到整个中国史前文化。所以从忧、智、悦、安、乐再进到德的这个次第来看,忧患意识是达到“德”的先决条件,一个人若连忧患意识也没有,是绝不可能会对生命智慧有甚深体验的。儒家也讲来世,也讲超越的永恒性,这里的忧患意识讲的是生死体验,没有亲身经历,没有当下直接进入鲜活的生死意境的体验,是不可能达到更高次第的果位。一代禅师张尚德先生在论及悟道的条件时认为要悟道需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第一,先天具有生命种子的善根;第二,自小即聪明伶俐;第三,未悟道前已饱读各家经典;第四,很小便独立自强;第五,幼时即沉潜于自己;第六,早已知语言非道;第七,仕途横逆,踪进死亡[13]。《五行》篇所载君子之忧、之智、之悦、之安、之乐等正是要通过张尚德先生所认为的悟道的条件才能达到的,有善根才能开发出慧根,才能体验到生命的智慧,最后进入“德”的证道境界。所以,子思的忧患意识是站在儒学超越性的道德伦理上来讲的,对后世影响非常深远。
真正的智慧是关乎现实世界的,儒家的学问到了孟子这具体化了,这具体表现在其仁政思想上。孟子的忧患意识也开始面对人生,关乎天下苍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14],孟子之忧患意识正是孔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思想的真实写照,一个人时刻忧患才能至死心安。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15]关心民生问题是孟子忧患意识的显著特色,他“乐民之乐,忧民之忧”的仁政学说对后世政治哲学影响非常深远,唐太宗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正是孟子思想在具体政治理念上的反映,故孟子说:“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15]
三、结语
儒家的忧患意识在当时百家争鸣时期的所有派别中是表现的最强烈,最持久的。关乎政治、文化、民生等各个领域,其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正是儒家“内圣外王”之道永不枯竭的精神动力。通过孔、曾、思、孟一脉相承的道统精神,儒家的忧患意识一直影响汉唐以后乃至宋元明清时期,直到今天忧患意识也是常备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