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导演地缘佳作频出探因
——以First系导演作品为例
2019-03-20闫弘内蒙古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闫弘 内蒙古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与国内已经成熟的影展相比,近年来声名鹊起的First 青年影展显然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有着缺憾和不足。First 青年电影展始终以扶持青年电影为主要创办目的,经过几年的辛勤耕耘,在First 青年电影展主竞赛单元的电影,俨然是当代青年导演创作流向之大观,代表着青年影人在过去一年的最高成就。随着以忻钰坤、文牧野为首的在First 青年电影展上初露峥嵘的年轻导演在业界崛起,业内将这群在First 青年影展上开启自己的电影事业第一步的导演称为First 系导演。
First 系导演的概念虽然模糊,却也不难发现一些共性。他们都是青年导演,自己的电影处女作品,不论长片还是短片,都曾在First 青年影展上展映,后续的电影发行放映也有First 影展组委会的鼎力支持。与国内时下的流行商业大片不尽相同,First 系青年导演的作品由于没有太多资金的支持,故而作品往往不具备太大商业性,可将讲述的重点放在故事本身,或作品的思想表达。对当下社会不同阶级、不同侧面的呈现、展示与反思,浓浓的现实主义腔调使得影展上展映的主竞赛影片在思想内核上有惊人的相似性。
纵观近年来在国内外影坛上小有盛名的展映影片,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明显地缘特性的影片扎堆出现,导演或来自同一故乡,或将拍摄地点聚焦于某一地域。而这些地域,在我国的主流商业片中素来是失语的。光鲜亮丽的都市片中不会有沉默的大多数的存在,偶尔将视角关注到偏远或欠发达地区,又不免带有外来第三者对当地的审视。青年导演将失语的地域重新摆在了观众的眼前,与着力于描述原生态的前辈不同,他们的重点更在于当代社会人普遍面临的诸多困境,其中以“内蒙古现象”和“东北现象”最为凶猛。
一、佳作频出的内蒙影人
2014年,忻钰坤导演的《心迷宫》,一经展映便饱受赞誉,获得了当年First青年电影展的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同时得到金马奖提名。2015年公映后,创下了文艺片的小小的票房奇迹,影片上线爱奇艺之后,很快在线上收回成本,豆瓣评分居高不下。《心迷宫》的故事精巧,以极小的成本拍摄了一部完成度极高的犯罪类型片,很好的呈现了当代中国社会的农村风貌;而蒙古族导演德格娜的《告别》则收获了当年First 青年电影展的最佳剧情长片,影片在德格娜导演的个人经历基础上,着力描绘父女、母女、夫妻之间的情感纽带与枷锁,呈现出中国人普遍的亲情困局。2016年,同样是出身内蒙古的张大磊导演,将镜头对向了自己的童年,《八月》是一曲送给已经老去的、不复存在的90年代的挽歌,影片虽然在First 青年影展上一无所获,却在同年台湾金马奖斩获七项提名,囊括两大奖项。2017年,First 青年电影展将最佳影片颁给内蒙导演周子阳的《老兽》,改编自真人真事《老兽》讲述了一个“老混蛋”的故事,利益与亲情纠缠下的漩涡,使得片中亲代关系异常残酷而真实,影片同时也获得同年度金马奖五项提名,三项大奖。
忻钰坤导演在2018年也推出了自己的第二部电影作品——《暴裂无声》。影片在导演的家乡包头取景,类比底层人民为“羊肉”,以“上层失态,中层失德,底层失语”为主要核心,写了一个令人悲痛扼腕的孩童失踪案,极具现实的力量和人文的悲悯,凸显了作者浓浓的人文关怀。收官时的票房为5000 万,虽未破亿,但已是相同题材、小成本电影非商业片难能的票房高收入。
几位内蒙籍导演的作品,或将视角对准了家乡,或将重点放在了童年,亲情友情是拧不断的锁,社会的力量也在潜移默化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生活。他们深入当代人精神内核,呈现大家普遍面临的社会、心理困局,层度至深远非一般当代电影可轻易比拟。内蒙古自治区作为我国五大少数民族自治区,在民族电影领域一直是创作的生力军,但正因如此,鲜少有除原生态以外的作品在公众视野中出现。“内蒙古现象”的出现的不是偶然。现实主义题材影片的创作,不再是出身大都市导演所拥有的特权,当视角不对准民族,广袤大地依然有无尽的问题与现象值得大家挖掘探讨。
二、凛冽大胆的东北现象
“人文关怀”与“社会责任”往往是First 系导演作品无法摒除的一大特性。曾经获得最佳短篇导演的文牧野,在自己的电影处女作《我不是药神》之中,旗帜鲜明地抒发了年轻一辈对社会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影视工作者虽然不能切实的插手社会运转中的某个具体环节,但他们提炼了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与真情,最终为大家奉献出一道现实意义与艺术意义并行的菜肴。无独有偶,近年在First 青年电影展展映的作品,依然是社会问题反思频出,且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但与一年一次的“内蒙古现象”不同,近两年扎堆出现了“东北现象”。
东三省的衰落由来已久,共和国长子已不复曾经辉煌,寒冷的气候、停滞不前的经历发展状况,都让在这里居住的人纷纷选择离开故土。而残留的人与事物,渐渐变得萧索。从近年来罪案题材影视作品纷纷取景东北即可看出东北的落寞。
2017年的《小寡妇成仙记》(公映版更名为《北方一片苍茫》)率先掀起了东北现象的旋风,影片借怪力乱神之口,呈现人类社会之中的原初之恶,同时又流露出作者对故事中主人公浓浓的同情与关怀。同年的纪录片《囚》,拍摄了东北某家精神病院的人生百态,东北人民的小幽默无形中消解了罹患精神疾病悲剧感,但同时又凸显了生而为人的荒谬。
及至2018年,东北旋风愈发猛烈,仅从First 主竞赛单元入选影片就可窥得些许不同,主竞赛单元的导演或是东北出身,或将拍摄的场景放置在东北,纪录片单元的《驯马》,拍摄的主角是内蒙古海拉尔人,同样是东北出身。从他们拍摄的题材来看,囊括了东北小生态,乃至当代中国都不得不提的诸多问题或现象。农村盲目的迷信宗教、留守东北的年轻人在面对老龄化东北的力不从心、出国留学又无法安身立命,回到家乡却没有安身之地,只能离开家乡前往大城市的当代留学生,抑或因为常年经济发展不景气,举家搬迁至南方,却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遗留在家乡的移民二代……呈现出当代中国人在方方面面所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出身于吉林省的女导演刘冬雪,将处女作奉献给了自己的家乡二道白河。影片《吾神》以一个典型类型片的视角,分别以大神、基督教、佛教三个教派的介入,讲了一个农村的故事。令人不寒而颤的是导演不曾细细点明的现实背景。村民不识文字,家中遭逢变故,不问医院,先问鬼神;骗人的大神四处流窜,亲人理所应当贩卖信息,又见着大神骗取亲人钱财为快;笃信基督教的教徒多为妇女,生活失意,唯有将一切托付给主,才能获得创伤之下的平静,年轻的僧人沉迷网络游戏,不事宗教,清净的佛门最终也成了敛财的把戏。
刘冬雪导演试图探讨的是人在面对未知时的信仰抉择,观众解读与她的立意并不相符,她无意将影片的重点着眼于“现实”而是突出“奇情”,与国外的鬼神附体类型片相互映衬。但不经意间流露的社会现实,却比她故事主线中讲述的故事更为可怕,因为这就是中国农村的现状。年轻人外出闯荡,文化知识落后的老一辈留守家乡,生活中充斥着无处不在的酗酒与暴力,科学知识往往无法渗透其中,人们将信仰生命托付给江湖郎中……
《美丽》与《冬去春又来》讲述的都是女性的故事,均出自男导演之手。两部由男性导演拍摄的女性电影并没有流露出常见的刻板解读,相反,在他们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或生猛,或坚韧,都是这个时代的典型产物。
《美丽》的女主角美丽,有着张爱玲《半生缘》中顾曼桢类似的悲伤背景,同时又是在我国当代大银幕上罕见的女同性恋者形象。“被性侵者”与“同性恋者”的两种身份束缚下,在日渐萧索的长春挣扎求存,在事业与爱情双双破灭的情形下,选择以暴制暴,与社会决绝割裂。影片有个令人深思的现象,象征着女主角走出困境的希望,是离开现有的城市,去上海。《冬去春又来》中有异曲同工之妙,离开英国回到家乡吉林市的女主角刘夏,无法适应家中的环境,最后选择离开东北,在北京生活。曾经的共和国长子,荣光不再。
《驯马》与上述提到的几部影片不同,它是一部独立纪录片。
影片中的主人公冬冬,出生在内蒙古海拉尔,后来在自己的青年时期随父母举家搬迁到昆明,喜欢摇滚,晃晃荡荡生活到三十岁,女友为他打掉过两个孩子,一事无成。冬冬三十岁那年,同好友(导演)提议,践行一个十年前的约定,坐着火车从昆明回到他的家乡海拉尔,影片以这样一条主线展开,围绕着冬冬的生活情感,聚焦他的失意、不满、无助。片中隐隐流露出当代现实主义题材影片的另一倾向,他们“规避”批判。与药神里鲜明的质疑有所不同,这些影片的力量不在于情绪积攒到一定时间之后借由人物之口的突破,而是那始终酝酿却不点破的悲哀。他们将自己的反思与疑惑,同样抛给在座的每一位观众。比起潦草的只言片语,作为事例本身的人物,在镜头前肆意展现他自己,本就是一种力量。
《驯马》的意义就在于此,冬冬所代表的这一类年轻人,恰巧是时代转型期最让人心痛,又无可奈何的典型。他们远离家乡,无法在新城市立足,在大城市漂泊,始终是无根的人。如同在自己家乡呼伦贝尔草原肆意奔跑的野马,他无法面对也无法接受大城市的规则,规则让他无处容身,他又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陷入这些没有人觉得快乐的规则中,哀愁老去。他反抗规则,反抗世俗,用摇滚宣泄自己的情绪,用摄影来记录一瞬的美好,最后也只能是和爱人一起看着喜欢的东北乐队的巡回演出,日渐归于平淡。
《驯马》获得了当年影展颁布的最佳艺术探索奖。导演用来回穿梭的剪辑叙事,将日常的琐碎记录誊写成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人物传记,纪录片与故事片的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驯马》以其故事片一般的剪辑手法,粗粝而贴近现实生活的镜头呈现,与影展展映的其他作品一起,拼贴出当代中国东三省及其人民的生活现状。
三、摆脱地域之困,直视普遍困局
以First 系导演为首的年轻人,先锋、实验、同时又颇具人文关怀,在很多导演已经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妥协市场的大环境下,没有资本大规模介入的年轻影人的作品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与第四代第五代导演描绘的家乡不同,青年人无意将镜头对准家乡的民风民俗,他们的聚焦点已经从早年向普罗大众的推销转而对电影观众观影的启迪。社会现象在某些地方是独有的,但纵观全中国,各处又都是相似的。这时青年导演们的视角,已经超越了前人,面向全国。
从《暴裂无声》的有口皆碑,到《我不是药神》的全国飘红,新一代影人的作品扎根地缘,又不受地缘所困,广袤中华大地,开出现实主义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