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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阳乡土小说崇简尚意的审美品格

2019-03-20夏园子

城市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周立波益阳方言

罗 璠,夏园子



益阳乡土小说崇简尚意的审美品格

罗 璠,夏园子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口 571158)

益阳乡土小说作家大都以一种洗练、质朴的笔调来传达审美意蕴,使之从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崇简尚意的审美品格。这种审美品格不似汉赋的恣意铺陈,也不似楚辞的宏伟繁复,它崇尚的是一种简远、写意的审美境界,具体表现为朴实生动的方言美、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美。

益阳;乡土小说;审美品格

韦勒克和沃伦认为:“伟大的小说家们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这一世界和经验世界的部分重合,但是从它的自我连贯的可理解性来说,它又是一个与经验世界不同的独特的世界。”[1]益阳乡土小说作家在对自己家乡这个经验世界的醉心描绘中,既注重表现其独特的乡土风味,又注重寄寓文学厚重的历史使命感,这在无形中丰盈了益阳乡土小说的艺术性与思想性。虽然叶紫、周立波等作家主要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来书写乡土故事,但他们在题材处理和艺术表现力上却并不轻视文学的美学需要,而是从实际出发,着力于将生活中的社会美和自然美凝练为艺术美,在对山川、习俗、人物、时代的描摹中渗透着沁人心脾的真情实感。

细读小说文本我们发现,益阳乡土小说作家大都以一种洗练、质朴的笔调来传达其乡土小说的审美意蕴,使益阳乡土小说从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崇简尚意的审美品格。这种审美品格不似汉赋的恣意铺陈,也不似楚辞的宏伟繁复,它崇尚的是一种简远、写意的审美境界,具体表现为朴实生动的方言美、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美。

一、朴实生动的方言美

语言是人际交流的一种重要工具,是思想的外衣,也是文明传承中的重要纽带。作为语言的一种变体,方言不仅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时也是地域文化的突出表现形式。因此,作家们无不自觉地从方言中采撷鲜活的土语、俗句进入文学作品,使作品的乡土韵味更浓,情致更高。品读益阳乡土小说可以发现,益阳方言在益阳乡土小说中的娴熟运用,增强了益阳乡土小说的地方色彩和艺术表现力,呈现出一种朴实生动的语言美感,是一种宝贵的文化遗存和传承。

(一)生动传神的方言绰号

在益阳乡土小说中,益阳作家常用生动传神的益阳方言来塑造乡土人物,给他们取绰号,在朴实的语言中勾勒出各色人物的性格特征。考察周立波《山乡巨变》中的核心人物,几乎主要人物都有一个极具方言特色的绰号。

盛佑亭是一个五十多岁老汉,“只一张嘴巴子,流水爱骂人,可是,连崽女也不怕他。”[2]但他“就是有一点面糊,吃了酒,尤其有点云天雾地。”[2]34他不关心政治,只热衷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除了有一次碍于住在他家的干部的面子之外,几乎不参加社里的会议。当社里派他去劝说龚子元入社时,龚子元只灌了几杯镜面酒就把他弄得糊里糊涂,把盏言欢、推心置腹起来,完全忘了来的目的,最后喝得个云里雾里,在回来的路上滚到了田里。因着他这种善良不精明,糊涂马虎的性格,故得绰号“亭面糊”。

李月辉是清溪乡支书,乡里人给他取名“婆婆子”,[2]20因为“随便什么惹人生气的事,要叫李主席发个脾气,讲句重话,是不容易的。”[2]20在益阳方言里,“婆婆子”一般指上了年纪的妇女,此处用来形容李月辉温和、不急不缓的性格,可谓恰如其分。他这种“婆婆子”的性格,使得全乡男女老少都喜欢他,这也有利于当时合作社的建立,融合时代色彩。

益阳方言里,将那种狡黠固执并把自己利益看得很重的人,叫做“咬金”,一般在“咬”字前面冠上人名的一个字,如王菊生的绰号就叫做“菊咬金”,[2]63简称“菊咬”。用亭面糊的话说,菊咬金是一个“只讨得媳妇,嫁不得女的家伙。”[2]63他自私自利,生怕吃亏,因此坚决不肯入社。为了应对社里干部的劝说,他和妻子还自导自演了一场假装吵架离婚的戏码,但被村里人识破,成为了大家的笑柄,以至于后来清溪乡的小孩都把“菊咬金”这个绰号当作极其恶劣的骂人话来跟人吵嘴。

张桂秋,绰号“秋丝瓜”,[2]53比喻像秋天的丝瓜般煮不烂,嚼不碎,是一个难以对付的角色。他长于心计,“爱叫人家帮他打浑水,自己好摸鱼。”[2]61他一心盘算着把妹妹嫁到城里去,给他当往城里发展的跳板,于是经常怂恿符癞子去破坏合作社。但戏剧性的是,被他利用的符癞子最终成了他的妹夫,他去城里发展的如意算盘也终究没打响。而小名叫符癞子的人,原名叫符贱庚,由于他容易被人挑唆利用,像空心的竹子一样没有主见,所以得了个“竹脑壳”的绰号,极具讽刺意味。

除《山乡巨变》外,益阳乡土小说中还有许多有趣的方言绰号。如莫应丰《竹叶子》中的张树基,他除了骂人和捆人,并无真本事,所以被称为“树皮筒”,[3]意即外表看起来像是有用的树,但里面却是空的。《难与人言的故事》(莫应丰)中的喜妹,泼辣漂亮,不给调戏她的男人一丁点台阶下,所以那些单身汉给她取了个“糖罐子”[4]的绰号,“糖罐子”是益阳山乡一种甜而带刺的野果,碰不得,就像喜妹一样。《梦土》(陶少鸿)中的陶晓洪,由于其父亲在“文革”期间被划为了反革命分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变得沉默寡言,被人称作“默脑壳”,[5]“默脑壳”是益阳土话,原指春天已过却还不发芽的树木,但若用来形容人,就是说这个人极其寡言少语。《柳林前传》(周健明)中的冷满爹,因为他捕鱼特别厉害,所以得了个“鱼把式”[6]的绰号,“把式”在益阳方言里是指精于某种技术的人。《白吟浪》(曹旦昇)中的肖祺仕,因为他开的是纸扎铺,所以天天盼望有人死,好从中谋利,所以白吟浪的人们都厌恶他,叫他“肖鸡屎”,[7]指像鸡屎一样臭不可闻,名声狼藉。

通过这些通俗易懂、简洁有趣的方言绰号,益阳乡土小说作家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幅传神的人物画像。同时,这种生动贴切的方言土语,又能够拉近小说人物与读者之间的心理距离,使小说呈现出鲜明的地域色彩。

(二)朴实亲切的方言俗语

原汁原味的方言俗语是地域文化特色的自然表达。在益阳乡土小说中,作家们恰当地融入了大量的方言俗语,既通俗易懂又值得玩味。方言俗语所蕴含的地域特色和乡土气息,充分展现了益阳山乡的风土人情、思想传统和处事哲学,具有深刻的文学审美内涵。

《山乡巨变》中,盛佑亭跟旁人“哭诉”:“有钱四十称年老,无钱六十逞英雄”,[2]11意即家里穷苦,年迈之时仍得卖劲干活时用的是这样一句俗语;他在向邓秀梅反映互助组各家只顾各家的情况时,说的是“叫花子照火,只往自己怀里扒”;[2]11他骂破坏耕牛的秋丝瓜和符癞子是“茅厕屋里的石头,又臭又硬”;[2]211他跟别人谈起入冬打雷现象时,讲的是一句传统农谚“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开春要小心牛病”[2]55等等。

益阳山民不仅长于农事、精于打算,而且喜欢逗趣。作家们从纷纭的现实生活中捕捉到那些蕴含幽默、讽刺意味的人和事,用朴实的方言俗语将其再现出来,使故事情节顿时鲜活起来。如“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2]293形容单身男子常年一个人居住;“借香敬佛,借野猪还愿”[8]指一个人总是做让别人吃亏,自己装好人的事情;“心中无冷病,大胆吃西瓜”[9]形容人的坦荡胸怀;“猪八戒讨堂客尽想好事”[10]比喻人的自私自利;“少吃咸鱼少口干”[11]用来提醒自己少管闲事;“八月十五生的糍粑心”[12]形容一个人心地善良;“懒牛懒马屎尿多”[13]形容好吃懒做的人;“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盘算一世穷”[10]24则凸显了益阳农民的勤俭持家;“有做有吃,无做傍壁”[14]强调人要有自力更生的精神;“若要树子活,莫等春晓得”[15]、“穷人不信妇人哄,桐树开花才下种”[11]103等俗语是农事经验的反映,是益阳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这些在农民群众中广为流传的方言俗语的使用,使小说文字充满了生活情趣,平添了乡土小说诱人的艺术魅力。

总的来说,益阳乡土小说中,周立波、周健明、陶少鸿等人的小说语言朴实而富有生活气息,是地道的农民语言;叶紫、刘春来的小说语言通俗易懂,自然、凝练,透着一股质朴之风;曹旦昇、薛媛媛的小说语言平实、细腻,清新而富有诗意。他们的语言从细处看各有特色,但从总体上看又都朴实亲切,而娴熟自如地运用方言,是他们的乡土小说所呈现出来的共同特点。这些珠圆玉润的方言虽取自于生活,但却是周立波、叶紫等益阳作家苦心提炼、精心加工的艺术成果。这些洋溢着泥土气息的方言绰号和俗语,多角度展示了益阳山民为人处世的哲理和生活经验,形象地展现了各色人物的风貌,使小说的叙述语言呈现出朴实生动的方言美。

二、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

对于生养自己的土地,无论是贫瘠还是肥沃,人们总想把最美好的誉辞献给她,把最真挚的情感留给她。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始终会牵挂着那一方热土。益阳乡土小说家们,怀着对故土家园的思念,在致力于表现时代精神的同时也始终执著于发掘普通人身上的闪光点,在浸润着益阳乡土特色的风土人情中讴歌小说人物善良的禀性和淳朴的人际关系,是益阳乡土小说崇简尚意审美品格的一个醒目特征。

益阳乡土小说家们擅于通过琐碎的生活小事,发掘劳动者身上的人情味。如周立波在《新客》中写到吴菊英首次去未来的婆家作客时,主家王妈和隔壁的郭嫂忙了一上午,做了九大碗菜,明明是非常丰盛的一餐,可主家还要自谦道:“你只随意请一点,真是没得菜。”[16]无独有偶,他在《卜春秀》中也描写了这样一幕,卜春秀妈妈和姑妈这两位老人,为了招待前来跟卜春秀相亲的黄贵生“呆在灶屋里,油煎火烙,忙了半天,办了九碗菜,满满摆一桌子。这边乡里有种吝口待客的习惯。平素日子,自己一家吃饭,只炒点辣椒,顶多还有一碗擦菜子;要是来了客,就想方设法,弄出好多碗……主人还要道歉说:‘没得菜,真是对不住’。”[12]191上述描写把益阳人热情大方、吝口待客的个性写得活灵活现,且无论待客的酒菜多么讲究和丰盛,主人都还要一再致歉:“没得菜,真是对不住”。而左邻右舍按照当地互助的习惯,“帮完忙就走,定不肯吃饭”[16]的风俗,更是益阳山乡淳朴民风的真实写照。

益阳农民品性善良,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能在邻里乡亲需要的时候无条件伸以援手,在这种简单的爱意善言中,包含了最为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之美。

在周立波小说《下放的一夜》中,当下放干部王凤林被蜈蚣咬伤时,马上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了爱的热流,有人在亲切安慰他,有人在给他敷药,有人在用土方法给他治病,还有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听见他一叫哎呦,自己嘴巴也一咧,好像自己什么地方也发痛。”[17]一人有难,八方相助,山民们用爱温暖着伤者,使他在一片浓浓的乡情中减轻了不少痛苦。同样,莫应丰在小说《美神》中也描绘了这样一幅互助互爱的温馨画面,当被下放到九龙山区的节节青母女在为一大堆行李发愁时,热心的山民们看见了,马上“一齐动手,呼啦一下就把所有的行李拿光了。罗琪玉好不容易从别人手上抢过来一个热水瓶提着。节节青则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9]这段描写活灵活现地凸显了益阳人古朴热心的性格,即便是面对陌生人,只要他人有困难,马上会伸出援助之手,呈现出一种具有原始古朴民风气息的温馨生活景象。

益阳人不仅喜欢助人为乐,而且心胸开阔。如在《桐花没有开》中,虽然张三爹因为泡种的事情总是和盛福元对着干,但是在众人嘲笑张三爹顽固不化时,盛福元却不计前嫌,赶紧救他出窘境。《竹叶子》中的冬至二爹也是品性敦厚的农民,虽然张树基因为“树皮筒”这个绰号不顾平日情分“去擂开二爹的门,非叫他说出取外号的人来不可。”[3]8但是,当张树基跟妻子吵架无处可去时,冬至二爹却没有记仇,毫无芥蒂地收留了他,处处关照他,教他放排的谋生手艺,人情人性在人物的你来我往中熠熠闪光。

益阳乡土小说所呈现的人情人性之美不仅流淌于人与人之间的平凡交往,而且在“人畜一般同”这个深邃的生命哲学命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渗透着一种对于生命的终极关怀意识。如莫应丰《美神》中,作者用温情的笔触描摹着屈石生大雪天护牛的场景。大雪纷飞的清晨,面对节节青的烤火邀请,屈石生断然回绝:“不,我要照顾这些牛。可怜哪!人畜一般同,它也晓得怕冷哩……我昨夜一直守在牛栏里,给他们编蓑衣。人穿棉袄,牛就一丝不挂?都是一条命嘛!”[9]180这种毫无雕琢,朴素到极致的情感流露,深深触动着读者心灵,演绎出质朴且温馨、优美而丰富的大爱的人性之美,是小说理想主义人文品质的呈现。

在《艾嫂子》中,周立波透过在脏兮兮的猪栏里发生的琐事,写出了崇高的人性之美。艾嫂子是养猪场的饲养员,她秉承着“人畜一般同”的理论,把猪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疼爱。她六月里给猪驱蚊、寒冬腊月间就给猪生火取暖、母猪生产时就通宵照顾她、小猪掉进粪坑里时,亦毫不犹豫就跳进粪坑里,就连猪不听话时,她也是带着慈母般的爱来骂它“好崽子,快长吧,再不长,我要骂你了。”[18]149在艾嫂子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饲养员,而是一位慈爱伟大的母亲,她尽心尽力地呵护着自己的小猪,这种质朴的行为,柔化着人们的情绪,使作品充满着一种至善至美的人性关怀。

另外,《湖边》中的小菊儿也是视猪如子,她给每只母猪取亲切的名字,给它们立生育记功牌,还常用干净的抹布轻柔地给其擦洗身子。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写亭面糊驯牛时,也借亭面糊之口说到,“不要看它是畜生,不会说话,它也跟你一样,通点人性呢。”[2]206曹旦昇在《白吟浪》中更是深情地演绎着“人畜一般同”的生命哲学。在白吟浪饥荒肆虐之时,边姑娘诞下了四胞胎,可她却没有足够的奶水,当时正值她家的母猪生产完毕,奶水充足。她望着嗷嗷待哺的四个婴儿,急中生智,走到母猪身边“双膝跪下喃喃道:白娘子,看在我服侍你做月子的情分,舍一口宝汁,救下我母子五条性命。”[7]27于是,作者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婴儿和乳猪们并排吮饮猪奶的温馨场景,荡漾着原始的生命活力。在益阳乡土小说中,作家们竭力诠释着益阳山乡这种“人畜一般同”的质朴人性之美,展示了一个更接近于自然本色的乡土生活风貌。

不仅如此,即便是以揭露黑暗社会现实见长的叶紫,也不时流露出丝许的温情色彩,让残酷的现实不时闪烁出一丝丝温暖的人性之光,如《湖上》中的主人公“我”,“我”虽然被“骗”去上了秀兰的莲子船,在船上见到了使“我”反感的肮脏交易,但却让“我”认识了天真的莲伢儿。莲伢儿虽是个有着不堪身世的盲女,但她却依然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景。于是“我”被她那纯真的心灵所打动,真心与她交朋友。在丑恶的现实图景中展现莲伢儿与“我”两个一起玩耍的美好画面,就是为了给那黑暗的现实生活注入一丝丝温暖。在这里,冷漠无情的江湖虽然险恶,但“我”依然以真挚的情感去关怀着那个盲眼的小女孩,虽然“我”与莲伢儿都身处残酷的现实环境中,但这个世界依然有作为成年人的“我”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善念,也有作为小孩的莲伢儿尚未完全被摧残的天真烂漫。这些善念和温情,反映出人性中还残留的美好,触动着读者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

叶紫乡土小说中对于人性美的表现,不仅来自于探索黑暗现实中偶尔迸发的柔软善念,更多的是从一个个善良无私的母亲身上去挖掘人性的美好。例如小说《星》中,梅春姐对儿子香哥儿的本能保护,《丰收》中云普叔卖女儿时,云普婶那发了疯似的哭闹,《向导》中的刘翁妈以己为诱饵,诱敌深入的复仇计划等等都是出于母亲对孩子最深沉的爱。这些母爱的自然流露,使这些乡土女性形象更加真实感人,表现出一种无私、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

综上,我们可以发现,在益阳乡土小说中,有人与人交往之间温情脉脉的真诚流露,有人畜之间不分彼此的原始人性关怀,有在残酷现实社会中对美好人性的执著追求……这些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总是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滋润着人的心灵,给人以美的享受。同时,也使益阳乡土小说在生命的自由表达和艺术的自由表现上形成了高度的融合,增强了益阳乡土小说的乡土审美意蕴。

三、人与自然的和谐美

朱光潜曾经说过:“艺术的境界,正如诗意的境界,是主观化为客观,是艺术家自我情感的净化和升华的境界。”[19]49益阳乡土小说家亦注重自我情感和艺术境界的高度契合,在书写现实之时总不忘营造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诗意精神家园,他们既写人的感情,也写自然万物的感情,无形之中提高了乡土作品的审美境界。益阳乡土小说家们还以灵动的笔触体察着自然的性情,柔化着自然的棱角,在创作时总是精心描摹着与人物感情和故事情节高度相融合的自然景观。在他们的乡土小说中,总是把自然赋予灵性与情趣,而人则以自然化来表现,情景交融,意蕴悠长。

如在周立波笔下,既有着艾嫂子与小猪崽、王桂香与飘沙子、亭面糊与烈黄牯之间“人畜一般同”的和谐场景,也有着能让人感到亲切快活的茶子花香,有会毫不客气地亲吻卜春秀小脸和小嘴的调皮水花(《卜春秀》),有扭动着嫩绿柔软的腰肢向人招摇的秧苗(《桐花没有开》),还有在月夜竹林下、青草花香中温暖相爱的盛淑君和陈大春(《山乡巨变》)等等,而在小说《胡桂花》中,一对新婚夫妇闹了矛盾后又重归于好,欢乐地走在送交公粮的路上,当她们甜蜜地依偎着休憩时,大自然也显出了生动的画影:

两个人把担子放在堤边上,肩并肩地坐在堤面上休息,凝望前头。只见河面上,薄雾迷离;长烟一缕,横在河的对岸的山腰……初出的太阳照亮了对岸群山的峰尖,渐渐往下移,终于印上了河上的风帆,照耀着河水。雾散了,水面上金波灿烂。山的倒影,树的倒影,活泛地在水里摇漾。[20]

这段描写意蕴深厚,含蓄地把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状况和对未来的展望,以及作者的深意隐含在这迤逦的景色中,使得一切景语皆情语。“薄雾”和“长烟”迷离地横在河对岸的山腰,象征着邹伏生和胡桂花这对夫妻之前的误会与隔阂。“初出的太阳”“河上的风帆”“消散的薄雾”和“金波灿烂的水面”,预示着夫妻俩误会消解,同舟共济奔向美好前程。周立波用这种含蓄凝练的笔法把人的情感融入进了充满灵性的自然景物中,彰显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美。

曹旦昇的《白吟浪》就是一曲关于生命的诗意歌谣。在白吟浪这个富饶的洞庭湖洲滩上,人类的生命和自然万物的生命相互依托,最终造就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温馨隽永画卷。在这部乡土小说中,自然被赋予灵魂和生命,人与自然相濡以沫,同生共荣。例如白吟浪人们依托大自然的风调雨顺收获了千亩芋头,可是却没有因为图个简单,把有毒的芋叶就近扔进河里,随水流飘入湖中,而是大费气力把其运到不污染洞庭湖水的苎麻地里去,用土掩埋。只因白吟浪的人们认为“为了一己之小利,就去弄脏湖水,那不是人干的事……湖洲湖水给了我生命,她就是我的娘。一个人连娘都去糟蹋,那肯定不如畜生。”[7]130将大自然比作自己的母亲,并通过实际行动来保护她,叙述的就是一种纯真朴素、温馨和谐的爱。又如在白吟浪这里,猪奶可以养猪,也可以养人;人以鳗鲡为美味,鳗鲡以死尸为佳肴;人向自然奉献汗水和智慧,自然就馈赠人类以五谷丰登。大自然的恩赐生生不息,洞庭湖里的鱼类也捕之不尽,但人们必须谨记“鱼死不闭目,只准吃不准攒”[7]110的戒语。洞庭湖区富饶肥沃,水稻、蚕豆、芋头、莲藕、油菜等都可以在这里繁茂生长,但人若践踏粮食,就会遭受“挂雷影”(飞蚊症)的惩罚。人可享用自然,在自然中施展自己的劳动技能,却不可贪婪,不可亵渎自然。白吟浪人们所秉承的朴素自然观,营造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轮美奂景象。

在周健明的《柳林前传》中,杨青林带领公社社员对洞庭湖烂泥湖工程的整治,既保护了洞庭湖,又使柳林垸“有一半荒洲就可以水旱无忧,几千亩土地都可以种上庄稼。”[6]251这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画面。陶少鸿长篇小说《梦土》中的陶秉坤因土而乐、因土而悲,土地是他的命根子,就连死也要死到自己的田土里。《偷莲》《湖水》和《菱》中那荷花的芬芳、蓼花的清新、菱角的芳香、偷莲女的娇笑、采菱女的娇羞、漫无涯际的芦苇、轻柔的湖水……这些大自然的景物描写,作为特定环境中人的情绪的“对应物”展现在叶紫的乡土小说中,彰显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增添了作品的乡土风味。《铜鼓冲纪事》中的杜溪河,在刘春来笔下也是灵性四溢的,它“文静得就像铜鼓冲待嫁闺中的姑娘们一样。你看她羞答答地在竹林中间穿行,那么清澈,那么碧绿,那么飘逸,那么悠闲。”[21]假若没有铜鼓冲乡民的关爱保护,在九十年代经济改革时代的杜溪河,还能如此碧波荡漾、涓涓细流吗?

总之,在叶紫、周立波、莫应丰、周健明、曹旦昇、刘春来、陶少鸿等益阳作家的笔下,他们特别注意对与人物情感相契合的自然万物的选取。因此,在益阳乡土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青松翠竹、农舍炊烟、溪流野花、通人性的家禽、温暖的茶子花、莲花、荷花、桃花、桐花、秧苗等富有生机与情趣的自然物,它们是那么亲切宜人,那样柔和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而益阳乡土作品中的小说人物,也以无尽的爱意和平等的姿态来善待生养自己的自然万物,但就是这种简单明了到极处的爱却包涵了人性的最为深刻复杂的内容。因此,当我们从时代的喧嚣中,走进这片温情脉脉的益阳乡土世界中时,总会情不自禁地被益阳乡土小说中那朴实生动的方言美、质朴温馨的人情人性美和人与自然的和谐美所打动,产生一种精神的抚慰,勾起读者对故土家园的思念之情。

[1] 韦勒克, 沃伦. 文学理论[M]. 刘象愚, 译. 北京: 三联书店, 1984: 238.

[2] 周立波. 山乡巨变[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 28.

[3] 莫应丰. 竹叶子[J]. 人民文学,1980(9): 3-17.

[4] 莫应丰. 难与人言的故事[M]// 莫应丰中篇小说集.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371.

[5] 陶少鸿. 梦土: 下[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7:411 .

[6] 周健明. 柳林前传[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32.

[7] 曹旦昇. 白吟浪[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1: 183.

[8] 周立波. 飘沙子[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264.

[9] 莫应丰. 美神[M].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4: 180.

[10] 陶少鸿. 梦土: 上[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6: 21.

[11] 周立波. 桐花没有开[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06.

[12] 周立波. 卜春秀[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193.

[13] 周立波. 山乡巨变: 下[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 33.

[14] 周立波. 禾场上[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22.

[15] 周立波. 盖满爹[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01.

[16] 周立波. 新客[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245.

[17] 周立波. 下放的一夜[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42.

[18] 周立波. 艾嫂子[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49.

[19] 朱光潜. 诗论[M].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 2009: 49.

[20] 周立波. 胡桂花[M]// 周立波小说选.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9: 193.

[21] 刘春来. 铜鼓冲纪事[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7: 33-36.

The Aesthetic Character of Advocating Simplicity and Artistic Conception in Yiyang Local Novels

LUO Fan, XIA Yuanzi

(College of Literature,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aikou, Hainan 571158, China)

Yiyang local novels convey the aesthetic connotations mostly in a succinct and simple style, in which the novel shows the aesthetic character of worshipping simplicity and artistic conception in the whole, which differs from the wanton expression of poetry inand magnificent complex of writings inin aesthetic character. It advocates a kind of the aesthetic realm of simplicity and freedom, specifically they demonstrate a simple and vivid beautiful dialect, warm rustic beauty of humanity and the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Yiyang; local novels; aesthetic character

2019-03-22

海南省社科基金(HNSK18-10)

罗璠(1966-),男,湖南益阳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夏园子(1991-),女,湖南益阳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 206.7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9.03.014

2096-059X(2019)03–0082–06

(责任编校:彭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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