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对现代图书馆学的参照价值*

2019-03-20李明杰

图书馆论坛 2019年3期
关键词:图书馆学源流古籍

李明杰,樊 星

0 引言

从孔子七始祖正考父校勘《商颂》算起,文献整理在我国已有2800多年的历史。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古代学者通过形式各异的文献整理活动,为古代学术研究提供了文献支持和知识保障,并在实践中积淀了丰富的学术思想,形成了一系列优良的学术传统,成为后世遵奉的圭臬。但到了20世纪初,西方图书馆学开始传入我国,并在与传统文献学交叉融合的过程中,逐渐取代了文献学的主体地位,文献学成为分散在史学、汉语言文学及图书馆学之下的分支学科。与我国传统文献学长期专注于文本、语义、学术思想的整理和阐释不同,西方图书馆学产生之初是把“图书馆”这一公共机构当作民主制度的一部分来构建的[1],更关注公民获取文献(后扩展为信息、知识)的公益性、平等性和便利性。两者先天的疏离和隔阂造成我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在现代图书馆学思想中的缺失。然而,随着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的深入,今天人们对图书馆学学科本质的认识早已不再局限于“图书馆”这一机构实体,而是转向了更为广袤的“知识域”。相应地,文献学也从来不是专门研究“藏书楼”的学问,而是通过对文献的文本的恢复、语义的阐释、内容的组织,达到“会通”古今学术思想的目的。因此,在“知识”这个层面上,现代图书馆学与古代文献学的对话和沟通是可能的,而且在某些领域(如古籍数字化)两者还可以彼此参照和相互融合。基于以上认识,本文对我国古代文献整理最具代表性的优良传统进行归纳总结,探讨其对现代图书馆学理论与实践的参照价值。

1 我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述略

1.1 “广勘异本,择善而从”

西汉成帝时,刘向等学者在系统整理官府藏书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文献整理的程序和方法,渐而在思维和行动中形成了一种模式,笔者将之核心思想归纳为“广勘异本,择善而从”。文献整理的首要工作是广罗异本,且多多益善。例如,刘向整理《战国策》时搜集了六种“中书”(官藏)版本;整理《管子》时搜集了“中书”“大中大夫卜圭书”“臣富参书”“射声校尉立书”“太史书”等五种版本;整理《晏子》时搜集了“中书”“太史书”“臣向书”“臣参书”等四种版本;整理《列子》时搜集了“中书”“太常书”“太史书”“臣向书”“臣参书”等五种版本。只有尽可能多地收集不同的版本,才能有所比较,选择较好的版本作为加工的底本。刘向之后,历代王朝都有在政局稳定之时整理国家藏书的传统,而整理藏书第一步工作是求遗书于天下。

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提出“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的观点,扩大了同书异本的范围,将一切有参考价值的文献资料都视作校勘依据,为“他校法”的提出奠定了理论基础。受此影响,南宋方崧卿为整理《韩愈文集》,搜罗了石本、祥符杭本、嘉祐蜀本、秘阁本、李昞校本、谢克家校本、唐令狐澄本、南唐保大本等版本,并参以《文苑英华》、赵德《文录》、姚宝臣《文粹》等“同书异本”之外的其他文献资料。总结出“校法四例”的陈垣在整理《元典章》时,搜集了故宫博物院藏元刻本、涵芬楼藏吴焯影元抄本(存前集)、自藏孔宪培旧藏影元抄本(存新集)、自藏方功惠旧藏抄本、彭元瑞抄本及沈家本新刻本等六种版本。经过比较,选择沈家本新刻本为底本,再参校他本;整理《旧五代史》时,搜集了熊罗宿影彭元瑞旧藏四库馆初写本、刘承干刻卢氏抱经楼旧藏抄本和清武英殿刻本三种版本,最后以殿本为底本,并参照同书异本之外的类书《册府元龟》。

1.2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语自《论语·述而》。所谓“述”,《说文解字》释为“循也”,即遵循、沿袭的意思;“作”,就是“制作”,类似于原创性的智力劳动。“信而好古”,即遵从历史本来面目,表现在文献整理上,就是尊重文献原文,不臆测和妄改文字,以求文献原本之真;阐释文义时,不以己意强加作者,以求作者原说之真。

孔子不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主张,但他认为,与其自己空讲道理,不如摆事实,于是将自己的观点隐藏在文字和史实后面,所谓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就是这个意思。他在整理文献时严守忠于原文的原则,主张“多闻阙疑,慎言其余”(《论语·为政》);“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论语·子罕》);甚至明知有错,但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宁可保留原状也绝不妄改。比如,《春秋·昭公十二年》记“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孔子知“伯于阳”为“公子阳生”之误,却没有予以纠正。何休《解诂》曰:“此夫子欲为后人法,不欲令人妄臆错。”[2]不仅对典籍如此,实际上包括先王成法、圣贤之言、前人思想在内,孔子都持整理和印证的态度。

被尊为“圣人”的孔子尚且如此,后世学者不能不以“述而不作”的态度来对待文献整理了。班固《汉书·艺文志》云:“古制,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寖不正。”[3]欧阳修指出:“君子之学有所不知,虽圣人犹缺其疑,以待来者。盖慎之至也。”[4]程俱主张:“苟无依据,皆属阙疑。”[5]彭叔夏年少时手抄《宋太祖实录》,“其间云:‘兴衰治□之源。’阙一字,意谓必是‘治乱’。后得善本,乃作‘治忽’。三折肱为良医,信知书不可以意轻改。”[6]清代学者顾广圻认为:“一字不改,悉依其旧,尚存‘不知为不知’之遗意,于是而古书可以传,可以传而弗失其真。”[7]这些一脉相承的例证都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学术传统的体现。

1.3 “万流同归,百虑一致”

“万流同归,百虑一致”语自东晋僧人支敏度的《合维摩诘经序》,表现在文献整理上,就是注重对版本源流的考察。

佛经最早于东汉明帝时期传入我国,但由于语言不通,传本各异,各家翻译层出不穷,故而至晋代时佛经的版本问题非常复杂。比如,《首楞严经》在晋代时有支越、支法护、竺叔兰三种译本,支敏度“今以越所定者为母,护所出为子,兰所译者系之,其所无者辄于其位记而别之”[8]。支敏度在整理《合维摩诘经》时发现,上述三家译本“同本、殊人、出异。或辞句出入,先后不同;或有无离合,多少各异;或方言训古,字乖趣同;或其文胡越,其趣亦乖;或文义混杂,在疑似之间。”为此,敏度法师认为,“若其偏执一经,则失兼通之功;广批其三,则文烦难究”,遂“是以合两,令相附,以明所出为本,以兰所出为子,分章断句,使事类相从。令寻之者瞻上视下,读彼按此,足以释乖迂之劳,易则易知矣。若能参考校异,极数通变,则万流同归,百虑一致”[9]。“母”“本”就是同书异本中的早期版本或祖本,“子”就是晚出之本。这说明早在东晋时期就有学者注重考察一书的版本源流了。

雕版印刷技术大规模应用之后,通过撰写序跋或书目解题的形式考订一书的版本源流成为学术常态。比如,宋代薛季宣《李长吉诗集序》云:“右《李长吉诗集》四卷,蜀本、会稽姚氏本皆二百十九篇,宣城本二百四十二篇。蜀本不知所从来,姚氏本出秘阁,宣城本出贺铸方回家。”[10]陈振孙《大观本草》解题曰:“本草之名,始见《汉书·平帝纪》《楼护传》。旧经止一卷,药三百六十五种。陶隐居增《名医别录》,亦三百六十五种,因注释为七卷。唐显庆又增一百十四种,广为二十卷,谓之《唐本草》;开宝中又益一百三十三种。蜀孟昶又尝增益,谓之《蜀本草》;及嘉祐中掌锡禹、林亿等重加校正,更为补注,以朱墨书为之别,凡新旧药一千八十二种,盖亦备矣。”[11]南宋淳祐间甚至出现考订一书版本源流的专著,例如曹士冕的《法帖谱系》,该书卷首冠以《谱系图》(见图1),以图谱形式直观地揭示《淳化阁法帖》众多版本的源流关系,在版本学史上具有开创意义[12]。

图1《法帖谱系》卷首《谱系图》

1.4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出自清章学诚《校雠通义·自序》:“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后世部次甲乙、纪录经史者,代有其人。而求能推阐大义,条别学术异同,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见于坟籍之初者,千百之中不十一焉。”[13]“辨章学术”就是将纷繁复杂的学术脉络条分缕析;“考镜源流”就是撮取学术发展史料,通过鉴别比较,溯其源流正变。具体讲,就是通过文献分类、著录(包括互著、别裁)、类序、解题等目录学方法,将各家学术流派的学者、著述及学术发展源流梳理得井然有序,达到“即类求书,因书究学”的目的。正如章氏所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自西汉刘向撰《别录》、刘歆编《七略》以来“代有其人”,只不过由章氏最后作理论总结而已,因此称之为古代文献整理的一大学术传统是毫无疑问的。

以《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为例,它将文献按学派划分为儒、道、阴阳、法、名、墨、从横、杂、农、小家等十家。每家之后,有一小序,说明每家学术渊源及主旨。比如,墨家之后小序曰:“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14]每“略”之后,有一类序,综论各“略”要义。比如,“诸子略”类序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15]我国古代书目还发明了叙录体、传录体、辑录体等不同的解题方式,加上宋以后出现的版本目录,以及明末清初出现的“学案体”文献(以《明儒学案》《宋元学案》为代表),以更加精审、翔实的考证内容,分别对古代学术源流、撰人生平及思想、文献流传及版本情况等进行全方位揭示,更好地体现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这一文献整理传统。

1.5 “会通”观

“会通”是我国文化中古老的哲学命题,最早见于《周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唐孔颖达释“会通”为“会合变通”[16],意为根据时代的变化推行具有通用性的典章礼仪。此后通变适用思想成为儒家思想的一部分,逐渐渗透到哲学、史学、文学及文献学等几乎所有领域。表现在文献整理方面,“会”就是尽可能将天下所有文献资料搜集到一起,编为一书;“通”就是将这些文献资料里的知识与学问融会贯通,成一家之言。换句话说,就是打破文献之间、学科之间、学派之间的界限,以探寻世间万事万物的本原及发展规律,即司马迁所谓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报任安书》)。“会通”观在我国古代文献编纂领域主要形成了以下三类成果。

(1)综合性通史的编纂,如纪传体通史《史记》、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史学在我国古代学术中具有独特的地位,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称:“中国古代,史外无学,举凡人类智识之记录,无不丛纳之于史,厥后经二千年分化之结果,各科次第析出。”[17]基于这种认识,通史编纂实际上是将人类社会知识作系统的整理和贯通,符合会通之义。作为传统的延续,今人张舜徽认为,文献学最大的任务“便是要在对文献进行了整理、编纂、注释工作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删繁就简,创立新的体例,运用新的观点,编述为有系统、有剪裁的总结性的较全面、完整的《中华通史》”[18]。

(2)典制体通史的编纂,如杜佑《通典》、郑樵《通志》、马端临《文献通考》,以及之后陆续出现的“续三通”“清三通”,加上《清续文献通考》,并称为“十通”。郑樵在《通志·总序》开篇云:“百川异趋,必会于海,然后九州无漫漶之患;万国殊途,必通诸夏,然后八荒无壅滞之忧。会通之义大矣哉!”为此,他主张编修通史,将天地间所有的学问和历史事迹都汇集在一起,即“集天下之书为一书。”其所著《通志·二十略》目的就在于“总天下之学术而条其纲目”,“百代之宪章、学者之能事尽于此矣”[19]。

(3)类书的编纂。类书是采摭群书,分门别类地加以组织编排,以供人寻检、征引的资料书,编纂目的是将既有文献按当时的知识体系编为一书。胡应麟在《经籍会通》中所言:“类书昉自《皇览》,欧阳、虞氏浸盛,至孟利贞《碧玉芳林》四千五十卷极矣”,并引陆文裕《藏书目序》“山包海汇,各适厥用”[20]之语,道出了类书会聚广博、以资实用的特点。类书编纂实现了文献内容依知识门类的重新聚合,是“会通”观的又一体现。从曹魏时期《皇览》、南北朝《华林遍略》《修文殿御览》、隋唐《北堂书钞》《初学记》《艺文类聚》,到宋代《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册府元龟》《文苑英华》四大类书,再到明代《永乐大典》、清代《古今图书集成》《佩文韵府》等,类书编纂的传统可谓源远流长、绵延不绝。

2 我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的逻辑结构

上述五大传统只是我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中最具代表性的部分,并非全部。事实上,古代文献整理还有很多学术传统,如官定正本(多以刊刻石经的形式)传统、“征文考献”传统、“祖述六经”传统、编制国家藏书目录传统,它们与以上五大传统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的逻辑结构可用古人“道器合一”的理论来阐释。所谓“道器合一”,用今天的话讲就是世界观与方法论的统一,对我国古代文献整理而言,就是文献整理的方法、路径与目标的统一(见图2)。

图2 中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的逻辑结构

(1)目标层面:“会通”。我国古代文献整理的最高理想,用《隋书·经籍志》的话讲就是“经天地,维阴阳,正纲纪,弘道德”,明末学者用“经世致用”四个字浓缩了其思想精髓。要达成这一宏大目标,必先“明道”,即通晓自然与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也就是司马迁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因此,“会通”这一学术传统对应的是文献整理的目标层面,处于整个文献整理学术传统的最顶层。

(2)路径层面:“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我国古代学术体系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家学派创造出具有自己特质的知识和思想,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和发展,完成了积累和聚合过程,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因此,欲“会通”古今学术(知识与思想的体系),必先辨析各家学术源流,梳理它们之间的关系。“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对应的是文献整理的路径层面,处于整个文献整理学术传统体系的第二层次。

(3)方法层面:“广勘异本,择善而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万流同归,百虑一致”及其他文献整理学术传统,体现的是对文献整理过程中版本考订、文字校勘、内容注释等方面的技术要求,是对文献整理方法、手段的规范,目的是恢复文本原貌,揭示作者本义,属于“器”的层面。它们处于文献整理学术传统体系中的最下层,也是最重要、最基础的部分。如果不能在原始文本的基础上探究作者的本义,文献整理的路径和目标就失去了意义。

3 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对现代图书馆学理论与实践的参照价值

3.1 理论参照价值

当前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呈现多元化趋势,而树立图书馆学研究主体意识,坚持图书馆学本土化的选择,一直是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关注的问题[21]。我们在关注西方图书馆学理论的同时,不应忽视本民族特有的以文献学(校雠学)面目呈现的古代图书馆学思想,而以上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就是我国古代图书馆学思想的集中体现。

我国古代文献观对“文献”的涵义有两种解释:一是将“文”和“献”分别释为“典籍”与“贤才”。通过“征文”(即典籍的搜集整理、组织利用)和“考献”(即通过人与人的交流获取知识与信息),分别实现以物和人为载体的知识组织与管理。二是将“文”与“献”分别释为“叙事”和“论事”。“叙事”指的是比较正式的典籍,如历代会要、百家传记之类,但前提是“信而有证”;“论事”指的是非正式的议论材料,如诸儒奏议、名流燕谈,但前提是“可以订典故之得失,证史传之是非”[22]。这种按来源、性质区分“文”与“献”的做法,与现代“知识交流论”将知识区分为“客观知识”与“主观知识”、将知识交流过程区分为“正式过程”与“非正式过程”,具有很强的对应性和相似性。从文献整理的路径和目标来看,“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表面上是对文献的“部次条别”,实际上是通过文献的分类、类序和叙录的撰写,达到有序组织和揭示知识体系的目的。特别是郑樵创设的十二大类的文献分类法完全不同于官方以儒家道统统摄一切的四分法,而是将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的知识囊括其中。“会通”就是打破文献种类、学科派别的界限,完成对“天下之理”“古今之道”(郑樵《上宰相书》语)穷尽追索的过程。这里的“理”和“道”是古人对“知识”与“真理”比较抽象和朴素的叫法。

由此可见,我国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蕴涵了丰富的知识论因素。现代图书馆学对学科本质的认识在经历了“事业说”“过程说”“矛盾说”等不同阶段之后,引入了英国哲学家波普尔的“客观知识论”(即世界3理论),随后又提出“知识交流论”“知识组织论”“知识管理论”“知识集合论”等不同学说,都是从知识论角度来阐释图书馆学的学科本质。因此,从知识论的意义说,古代文献整理传统所蕴涵的学术思想为疏通古代文献学与现代图书馆学的学术脉络、书写贯通古今的我国图书馆学史提供了理论依据。

3.2 实践参照价值

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对当今图书馆学实践仍具有指导意义。首先是纸本文献的整理,因为这一领域大多是袭用传统方法,所以仍要遵从文献整理学术传统的约束和规范,这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是数字文献的整理,目前这方面有较大缺憾。以古籍数字化为例,人们对它的认识早已不再停留在存储介质的转换阶段,而是将之视为传统古籍整理在数字环境下的发展和延续。但在实践中,技术人员更关注如何将层出不穷的现代信息技术引入其中,而忽略了对文献整理学术传统的借鉴,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技术与人文的脱节,使得古籍数字化成果在满足学术研究需求方面存在着先天的缺陷和不足。依笔者愚见,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对于古籍数字化实践的参照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为建立古籍数字化学术规范提供参考。当前的古籍数字化实践缺少必要的学术规范,具体表现为:古籍数字化之前不能选择最优的善本,数字过程中不对文字内容进行仔细校勘,数字版本不能悉数保留底本的讳字、异体字、俗体字、假借字以及各种夹注、眉批、印记等,导致有价值的历史信息遗失;有的甚至肆意删除原书序跋、注释或校记;有的变乱古籍书名和体例,正文与注文、佚文不分;有的佚文不注明出处。凡此种种有失学术规范的做法,导致学者在做学术研究时甚至不敢引用古籍的数字化文本。如果能严守“广勘异本、择善而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传统,就有助于建立古籍数字化的学术规范,包括底本的遴选规范、文字转录和校勘规范、历史信息保真规范等,才能保证古籍以现存最优良的版本、现有条件下最接近祖本的文本内容呈现给读者。

(2)为利用既有的古籍整理成果提供参考。从现有古籍数字化成果来看,大多只是实现了纸质古籍内容(有的包括版本影像)的数字化转换和保存,而对古籍的作者生平、成书经过、流传情况、历代书目对它的著录情况、后世评价等固有信息缺少应有的关注,更缺乏系统的整理意识,而这些知识信息对我国传统学术研究极为重要。实际上,前人已经做了大量的古籍整理工作,留下了大量的序跋、书目、类序、叙录(提要)等,这些成果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满足学术研究需要。尊重文献整理学术传统也体现在对待前人古籍整理成果的态度上。如果现有的古籍数字化系统能以恰当的方式将前人的古籍整理成果嵌入其中,可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提供更有价值、更具针对性的知识和信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3)为开发古籍数字化系统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支持功能提供参考。古籍数字化固然有传统文献不能比拟的检索优势,但某些研究支持功能相对传统文献整理成果而言有所退步。现有的数字化古籍大多只能提供一般的分类浏览和书名、作者、全文关键词检索功能,有的虽已将关注点从最初的文本录入、图像扫描转移到古籍内容的组织和检索,甚至是知识挖掘和数据关联,但技术路线多由执行者按照个人意愿即兴发挥,缺少必要的历史参照。如能参照“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和“会通”的学术思想,开发出一些具体的研究支持功能,古籍数字化成果的学术品质将得到极大的提高。

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为例,它蕴涵了丰富的学术思想。如果说古人囿于落后的技术手段,只能比较模糊地去实现这一目标的话,今人则有更好的技术条件更精确地做好这项工作。具体来说,就是通过信息技术手段为读者呈现人的源流、书的源流和学术的源流,而这些知识成果的呈现对于传统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是极有帮助的。

①“人”的源流。传统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从人物生平入手是一大路径,既包括作者的生平,也包括文献中人物的生平。在已经数字化的古籍中,有历代正史、别史、野史,还有历代文集、年谱、方志、笔记等,这些文献中都分布有大量的人物传记资料,如果能将这些数字化之后的文献利用起来,通过信息技术手段,生成人物关系谱系图,将非常有价值。一是个人谱系图,可将散布于不同文献的同一人的零星历史记录,按时间节点生成一个完整的人物生平年表;二是群人谱系图,以作者或文献中人物为对象,纵向揭示人物的家族谱系、师承谱系,横向揭示他的朋友关系、同僚关系、同门关系等,然后以可视化的形式嵌入古籍数字化系统中,供人直观地检索浏览。

②“书”的源流。传统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对一书的成书经过及版本源流进行全面考察,往往是必不可少的基础性工作。而历代书目、序跋、解题及善本书志,以及今人发表的研究一书版本源流的专著、论文等都有大量这方面的信息和成果。古籍数字化系统应将这些信息和成果充分利用起来,通过信息技术实现三个功能:一是能对任意一种古籍在历代书目中的著录情况进行统计分析,能从时间的纵向轴上发现书名、卷数的动态变化,刻书者(机构)的地理分布、版本类型等;二是能将古籍按成书、流传、存世等各个阶段的版本源流关系揭示出来;三是能从中推荐现有的古籍善本。

③“学”的源流。对学术史的考察是我国古代学术的一大特点,如古代书目中类序、叙录的撰写、学案体文献的编纂,都能反映这一特点。古籍数字化也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实现这一功能。比如,用技术手段分析古代书目中类目名称变化、类目多少变化、类目上下位变化,可以反映某一类文献的著述及流传情况,间接反映该类文献所代表的某类学术研究的兴衰和传承情况;二是直接将揭示古代学术发展史的学案体文献数字化,并用知识图谱的形式,将历代学派、学者的关系呈现出来。

再以“会通”为例,其学术思想是“视天下书为一书”,将百家学术视为可以融会贯通的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参照这种思想,在完成海量的古籍数字化后,应打破不同文献种类、不同学科、不同学派甚至不同文字之间的界限,将之一律视为下一步古籍数据化整理的素材,利用数据挖掘、知识聚类的技术方法进行古籍知识的再组织和深加工,生成百科全书式的古籍知识产品,满足不同学科领域的专业研究需求。这是未来古籍数字化整理向深层次发展的方向。

4 结语

我国古代文献学源远流长,古代文献整理学术传统博大精深,古代先贤的思想智慧不可轻言放弃。现代图书馆学发展到今天,人们对其学科本质的认识早已深入知识层面,而这与古代文献学在学理上是相通的。我国古代文献整理传统所蕴含的丰富的学术思想对今天的图书馆学理论与实践仍具有参照意义。本文就此所作的探讨是初创性的、总括性的,尚有一系列具体问题有待作进一步的实证研究。笔者希望本文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以引起更多学者对这一研究课题的关注。

猜你喜欢

图书馆学源流古籍
论影雕的源流与雕刻构图
《源流》前进
中医古籍“疒”部俗字考辨举隅
源流2020年目录汇总
关于版本学的问答——《古籍善本》修订重版说明
西藏大批珍贵藏文古籍实现“云阅读”
水痘源流考
我是古籍修复师
中国比较图书馆学发展探究
广西图书馆学会2013年年会暨第31次科学讨论会在贵港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