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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社团春禅词社考论

2019-03-19孙文周

关键词:社员成都

孙文周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民国时期,各种类型的诗词社团有499个。[1]311其中,1916-1920年间活跃于四川成都的春禅词社,是不可忽视的重要词社之一。虽然目前学界已有相关研究成果,如李树民、曹辛华二人认为锦江词社、春禅词社、成都词社当为同一词社,[2]173、[3]453毛欣然则对词社的成立时间及大致活动情况进行了考察[4]178-189,从而深化了人们对春禅词社的认识,但在词社名称、社作内容及艺术等方面仍有可继续探讨的空间。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考察春禅词社的结社情况,分析其社作内容及艺术特征,揭示其意义,以期有益于近代文学社团研究的深入。

一 春禅词社结社考

春禅词社是以赵熙为核心的由民国四川词人所形成的唱和社团。词社活动始于1916年3月,止于1920年11月之后。主要成员有赵熙、胡薇元、林思进、路朝銮、宋育仁、邓潜、邓鸿荃、胡宪、江子愚、李思纯、张慎仪等。该词社无明确的社旨、章程,社员也不固定。唱和方式主要有书信和雅集两种。唱和之作,有诗有词,但以词为主。这些唱和诗词,或以唱和集的形式刊刻出版,如《春禅词社词》《花行小集》;或散见于社员别集,如赵熙《香宋词》、林思进《清寂词录》、张慎仪《今悔庵词》、邓鸿荃《秋雁词》、江子愚《听秋词》等。

词社的称谓不一,除春禅词社外,还有锦城词社、成都词社、锦江词社、丁巳词社、花行词社等。

首先,春禅词社、锦城词社、成都词社、锦江词社当为同一词社。其一,由赵熙《春禅词社词·序》可知,春禅词社即锦城词社。《序》云:“成都胡延长木,清官江苏粮储道,卒十逾年矣。著《苾刍馆词》,中与樊山唱和,有《甘州》‘十二忆’。戏和之,寄锦城词社,社中八声竞作,独林子山腴(林思进)袖手曰:‘我乃不成一忆。’群诅其惰,末之能改也。……客有裒斯作者,因题曰《春禅词社词》。丁巳(1917)三月三日赵熙。”[5]序赵《序》称以《甘州》“十二忆”寄锦城词社,然后将社中八友所和结集为《春禅词社词》,则锦城词社即春禅词社。其二,由赵熙于同年(1917)所作《瑞鹤仙》及《三姝媚》二词可知,成都词社即锦江词社。赵熙曾于民国六年(1917)先后作《瑞鹤仙·正月十九成都词社展寿苏之会,用韵和之》[6]899《三姝媚·端午寄锦江词社》[6]925二词,前者称成都词社,后者称锦江词社,则二者应为同一词社。其三,锦江词社即锦城词社。1916年中秋过后,赵熙由成都返荣县,有《金菊对芙蓉·抵家》词曰:“无策消遣余生。集锦江耆旧,各各[个个]渊明。唱迷阳旧曲,有恨谁听。”[6]880词言“集锦江耆旧”,当为1916年夏秋之际赵熙由荣县至成都时与故交结社唱和之事。而赵熙于1917年《春禅词社词·序》又言“寄锦城词社”,则锦江词社当与锦城词社同义。由上可知,春禅词社、锦城词社、成都词社、锦江词社当为同一词社。

其次,春禅词社亦被社员林思进称为“丁巳词社”。林思进《雪苑词·自序》云:“丁巳(1917)、戊午(1918)年间,赵尧翁来成都,宋问琴、胡玉津、邓休庵约结词社,所谓白秋海棠、黛黛花皆予主社时题。然诸公多喜慢调,而予厌韵律束缚,虽有唱和,不自谓能,故尧翁谥予以‘懒’。”[注]林思进.雪苑词[M].成都新新新闻报馆印行,癸未(1943)正月铅印本.笔者按:赵熙丁巳(1917)、戊午(1918)年间并未到成都。林氏所云“宋问琴、胡玉津、邓休庵约结词社,所谓白秋海棠、黛黛花皆予主社时题”之事,应在丙辰年(1916)。另,因赵熙曾于丁巳(1917)三月作《甘州》“十二忆”组词并寄锦城词社(成都),故林氏所言“丁巳词社”却是实有。自序林《序》说尧翁(赵熙)称其“懒”,与上文赵熙《春禅词社词·序》“群诅其(林思进)惰”所指相合,则林思进为春禅词社社员。又,林氏有《临江仙·寄近词与石帚,因忆丁巳词社旧事感缀》二首,其一云:“黛黛花词刚琢就,白秋棠社凋零。当年偏怕赌旗亭。雪王龛赠我,懒字冠平生。 二十七年真梦里,催人霜鬓星星。如今相对眼谁青。自拈湘管坐,学谱断肠声。”其二云:“并世词人知有几,艳情各自欺谩。谁能下笔到金荃。不须颦更效,辛苦二窗间。 拟把日中居士问,苾刍应笑狂禅。非关绮语要教删。隔墙钗钏动,可许论媸妍。”[7]卷二,6—7于此,林氏以“丁巳词社”指称春禅词社,则二者应为同一词社。

再次,林氏所言丁巳词社也即花行词社。因词社中人于1919-1920年间曾唱和结集《花行小集》,故也称花行词社。在赵熙《东风袅娜》(怪东风无力)后,编者王仲镛按语云:“自此以下十三阕,皆庚申(1920)再至成都花行词社之作。”[6]991林思进《清寂词录》有《一枝春·芍药,草窗韵,丁巳词社作》:“典尽春衣,买秾华记得,丰台晴雨。番风暗数,婪尾送春情绪。谢郎句好,又红到、影翻阶妩。愁赠与、说是将离,却又月时偷聚。 花行市桥何处。讨芳春试觅,带围金缕。词人意倦,懒订郭家双谱。待呼小字,恐经上、灵飞先妒。最惆怅、溱洧人归,倩谁寄语。”[7]卷一,1另,《花行小集》“体物分咏”类有林氏词作《一枝春·芍药,草窗韵,和香宋先生》:“典尽春衣,买瑶华记得,丰台晴雨。番风暗数,病里送春情绪。当阶句好,正红展、镜中人妩。吟望久、朱网深沉,太息故园欢聚。 如今市桥开处。更娇含泪眼,羞惊霜缕。词人半老,倦矣自修箫谱。芳名借省,只防那、玉郎偷妒。笺本事、香艳于花,似闻酽语。”[8]22比对二词,当为一事,但一言“丁巳词社作”,一为《花行小集》收录,则丁巳词社也即花行词社。另,考察《花行小集》后发现,与1917年的春禅词社一样,花行词社核心还是赵熙,社员虽略有不同,但主体基本一致,二者应为同一词社。

当赵熙到成都后,便与词社中人雅集唱和,此类活动有三次。第一次为1916年夏秋,赵熙应邀到成都,与社友诗词唱和。[4]179赵熙初到时,林思进有诗《喜赵尧翁来成都,宋芸老(育仁)招饮问琴阁为诗社,因作赠赵,兼呈芸老及同社诸子》[11]65,宋育仁作《诗社作,即酬胡孝博先生、林山腴、胡铁华,兼柬同社赵尧生、杨范九、尹仲锡、邹怀西、周紫庭》七律组诗三首,其二自注:“孝博以白海棠作词社,逾日集图书馆,白海棠甚盛,尧生爰赋《红白海棠词》属和”。[11]66词社成立伊始,既称“诗社”又称“词社”,既作诗又作词。所作词,赵熙有《惜秋华·白秋海棠》《薄倖·八十松风馆海棠最胜,吟者多尚白,盖标其好之清也,余有讥焉。补红秋海棠词》二首[6]873,邓潜有《齐天乐·白秋海棠》[10]10,邓鸿荃有《减字木兰花·白秋海棠,和瓠庐》[12]10,张慎仪有《齐天乐·胡玉津邀同宋芸子、赵尧生、邓华溪、邓雨人、路金坡、江子愚宴集天倪阁,赏白秋海棠》[13]14,等等。此外,据前林《序》,词社成员亦就黛黛花进行唱和。如赵熙有《露华·黛黛花,吴淞茗也,青城石室约赋》[6]874,邓鸿荃有《露华·黛黛花,吴淞茗也,尧生有词,余亦继声》[12]7,张慎仪有《解语花·黛黛花,吴淞茗名,与赵尧生同赋》[13]15等。这些词作,散见于词人别集。1916年中秋佳节,词社中人泛舟花潭并以词唱和。赵熙有《南浦·中秋泛舟浣花溪》[6]875《桂枝香·中秋无月,和休庵》[6]876,邓鸿荃有《桂枝香·丙辰中秋,尧生招同玉津、伯权、竺君诸君子泛舟花潭,时尧生将归荣》[12]7等。1916年八月二十三日,赵熙归荣,社友相送时,以诗词唱和。李思纯作诗《八月二十三日集江楼送别尧生先生,归途口占》[14]1288,邓鸿荃有词《征招·江楼小集,送尧生归荣》[12]7,赵熙有词《翠楼吟·江楼送别三十九人,怆然赋此》[6]877及组诗《江楼留别十四首》[6]388分赠胡玉津、宋芸子、邓休庵等17人,江子愚有词《征招·和香宋江楼留别之作,即用其韵》[15]74,等等。第二次是1919 年春至秋,赵熙至成都,[16]52与宋育仁、向楚等知好雅集唱和。第三次是1920 年春至岁暮(农历十月),赵熙再至成都,与宋育仁、邓鸿荃、林思进等人宴集唱和。《赵熙集·香宋词》编者按:“一九二〇年,应四川省长杨庶堪约至成都,住城西梁园,与宋芸子、邓休庵、林山腴等时为文酒之会。”[6]992又,“一九二〇年春,到成都,岁暮将归荣县,聚饮草堂,留别方鹤斋、宋芸子、邓休庵、林山腴诸人”。[6]997另,《香宋先生年谱》(续)云:“(1920年)春初,……再赴成都,寓西城梁园。……遂与诸故交时为文酒之会,先后唱酬之作辑成《花行小集》印行。……十月辞归,……自此,二十六年不到成都。”[16]52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唱和词,辑成《花行小集》出版。《花行小集》分为“十二社集”“体物分咏”“杂咏”三部分。其中,“十二社集”为社员宴集的唱和词,“体物分咏”为围绕某一同种事物(如巢菜、芍药、榆钱等)的题咏,“杂咏”涉及招饮、贺寿、题画、送别等主题。

二 春禅词社社作的内容

社员词作,既将佛禅打入艳词,又表达了对战乱的厌恶及对太平的渴望。此外,还通过对宴饮雅集及自然景物、四川风物的描写,“诗意地栖居”于乱象丛生的世道。[17]87

其一,以“绮语”达禅心。1917年3月,赵熙与邓潜、邓鸿荃、路朝銮等人各作《甘州》“十二忆”组词,即忆来、忆去、忆眠、忆食、忆坐、忆立、忆愁、忆笑、忆起、忆醉、忆行、忆浴,多有绮语且以禅入词。《春禅词社词》为赵熙戏和胡延及其余社员再和赵氏之作。胡延所作,源于南北朝沈约《六忆诗》,正如胡氏所云:“沈休文《六忆诗》仅存其四,今以忆去、忆立足成,而以倚声传之。”[5]4胡氏将沈约的齐梁体作法运之于词,表达了诗人情爱生活中的真切感受与印象。赵熙及其他社员,不仅在和词中延续了胡延的作法,以绮语入词,而且贯注禅心,如“悄无言、观音一座,立小鬟,龙女侍跏趺”(赵熙《八声甘州·忆坐》),“戏把莲钩跏结,绮阁似禅房”(邓潜《八声甘州·忆坐》),“悟澈蒲团清净,拥药炉经卷,心契三生”(路朝銮《八声甘州·忆坐》),“行还住,又思量着,要诵心经”(邓鸿荃《八声甘州·忆起》),“顿拈花无语,迦叶悟前身”(路朝銮《八声甘州·忆笑》),“奈何天、别通禅味,借拈花,微妙印三生”(江子愚《八声甘州·忆笑》),“拈花悟,悟三生影,欢喜诸天”(李思纯《八声甘州·忆笑》),“修到迦陵共命,占双双花底,悟透前因”(李思纯《八声甘州·忆眠》)等。将艳词与佛禅相结合,显示了社员以“冷定”之绮语表达禅心的审美追求。

其二,对战乱的厌恶及对太平的渴望。民国初年至30年代中期的四川,军阀混战不断,既有川军与滇、黔军的巷战,又有川军内战。春禅词社的社作,记录了社员对战争的厌恶及对太平盛世的向往。一方面,厌恶战争。如赵熙《倾杯乐·用耆卿韵寄锦城》:“蜗角军声,鸿毛民命,龟城旧邻犀浦。伤心是、二三耆老,大劫荒荒,几时快聚。问天公、何忍将人折磨,祸水又横江,与鸥为侣。半月风影频吹,火云兼怪雨。 想旧京,初年光绪。尚万方无尘,村农多吉语。如今者般,送老崦嵫去。将此恨谁诉。劳天外双玉清词,殷勤鱼素。流光且醉凭飞羽。”[6]931此词写军阀混战,百姓受苦。赵熙和友人纷纷遭殃,到处战火连天、祸水横流,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战乱的厌恶之情。他如“乱余犹在,正万花成市,故人重见”(邓鸿荃《百字令》),“忍听连年战尘,江山残照”(郭延《泛清波摘遍》),“南渡江山,总一般浩劫,古愁云幂”(方旭《曲游春》),“连年不仗秋收好,者重重兵火,残魄谁招”(梁宝华《庆春泽》),[8]2,3,4,19“夕阳征雁回飞处,阻烽烟,久断书邮”(李思纯《渡江云》)[14]1521等,皆是如此。另一方面,渴望太平。如辛楷《百字令·花潭春泛》:“先朝白发,只三年一聚,浣溪溪上。才说出城天便绿,昨夜闹红新涨。镜里将花,客来带雨,水色玻璃亮。鸳鸯艇子,马塍佳处停桨。 恰好花市人稀,后堂移宴,鬲竹仙环响。自笑玉台携幼妇,么凤绿毛同样。不醉无归,所亲惊瘦,人老春无恙。差差秧水,太平农事长想。”[8] 3渴望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他如“渐兰花市了,尚太平、游女如云”(方旭《瑶台第一层》)“太平梦、何时重做,雨中愁、丁香半结”(赵熙《尾犯》)“甚山中、千日太平,雨余乱叶空自响”(郭延《琐窗寒》)“太平期,人影雅锄,笑语东皋”(梁宝华《庆春泽》)等,[8]4,15,18,19也都寄托了对太平盛世的期许。

其三,乱世之中的交游娱乐、宴饮酬赠。紧张动荡的社会生活与有志难酬的人生际遇,使社员们常常在诗酒唱和、以词会友的交游娱乐中调节自我、排解愁苦。词人们在唱和词中描写朋友之间游宴酬唱的闲适生活,表明唱和词有娱乐解愁的特殊功能。赵熙每到成都,社友们便会以宴会形式欢迎赵氏,并陪其游览。1919至1920年间,赵熙两至成都,共社集十二次,明确有宴饮者为第一、二、三、六、七、九次,宴饮的地点分别有竹闲楼、马祠、花市、遗园、草堂寺、梁园等。宴饮之外,尚有百花潭泛舟、拜谒杜文贞祠等活动。社员在宴饮及游览活动中均有词作唱和。如第一次社集,邓鸿荃有《百字令·己未春,尧老至成都,……招陪花潭春泛,……倚醉更成此词》,宋育仁有《百字令·和休庵,呈香宋,酬招集诸君,叙见休庵原唱》,郭延有《泛清波摘遍·己未二月廿五日,侍香宋师泛舟百花潭,饮竹闲楼,同问琴、休庵、圣传作》,辛楷有《百字令·花潭春泛》等。又如第二次社集,宋育仁有《临江仙·三月二日社集花市,……即和休庵词意,呈同社集诸君》,方旭有《瑶台第一层·问琴招饮马祠,限以“曲水湔裙三月二”起咏》,邓鸿荃有《临江仙·芸老约饮花市》等。这些词作,“远世事而美遨游,多难时所稀有”[8]1,词社中人以“忻故人之相逢,而良会之不易遘”[8]2的心态,记录了词社中人乱世中难得的欢会及彼此珍重的愉悦心情。

其四,描写自然景物及四川民俗。一方面,描写自然景物。在《花行小集》第四、五社集中,词社成员以柳花、柳花毬为主题,进行了专题唱和。第四社集,赵熙首唱《春风袅娜·锦城三月,微风小晴,柳花如雪,二十年前所无也。……物久而失所宗,罔知乡故,不独柳然矣》,宋育仁、邓潜、邓鸿荃、曾延年、龚维锜、高培英、郭延、苏天续、范诗、辛楷等人各有《春风袅娜》相和。第五社集,词社以柳花毬为主题,方旭、邓潜、邓鸿荃、郭延、曾延年等人分别以《扫花游》《露华》唱和。这些柳花词,多遗貌取神,如“小园滚雪,叹梦影丝丝,被风黏住。散愁万缕。问飘零惯了,几时团聚”( 方旭《扫花游》 ),“秋痕乍结,任天涯绕遍,无计留春。碎如团雪,风前故故撩人”( 曾孝谷《露华》 ),在对柳花漂泊不定身世的感慨中,寄托了对自己及友人身处乱世不幸命运的关照,自怜与怜人兼而有之。此外,在《花行小集》“体物分咏”部分,还对巢菜、芍药、榆钱、樱桃、枣花、枇杷、荔枝等进行了描写。如“莫道不疗贫,禁烟时、菜香同煮”( 郭延《蓦山溪·榆钱 》),“风日好、须趁朝晴,离离摘来和露”(郭延《玉烛新·樱桃》),“四月芳园,看一树、莺黄初闹”( 邓鸿荃《三姝媚·枇杷,和季吾 》),“解醉西园新摘取,爪渍蜂黄,珠弹将金镀”( 赵熙《一箩金·季吾赋枇杷,和者多丽,戏附小调,不当颜行也》 )等,与咏柳花词相比,此类词作,了无悲情寄托,生活气息较浓。另一方面,对四川民俗的描写。四川抽烟很盛,烟是社交场合不可缺少之物。[18]121在《花行小集》“杂咏”部分,赵熙、邓鸿荃、邓潜、郭延等分别对叶烟、水烟、纸烟、鼻烟进行了描写。此类词作,描摹吸烟运作及神态。如“吸得灰痕似雪,吹箫样、还抝渔竿”( 赵熙《满庭芳·叶烟》 ),“金壶翻浪,瑶草炊香,松风涧水声声”( 赵熙《声声慢·水烟》 )、“取叶叶相当,雪衣一片,圆裹单层”( 赵熙《木兰花慢·纸烟》 ),“饮似蛮家榴汁酒,一点灵犀通髓。象七如针,螺绞蘸雪,香过樨禅气”(赵熙《壶中天·鼻烟》),“一壶天窄,爱牙签、小样轻轻挑起”( 邓约园《壶中天·鼻烟》 )等。同时,还努力挖掘吸烟与文化之间的联结。如“余灰落,还分黑白,迦叶口头禅”( 邓鸿荃《满庭芳·叶烟》 ),“妒煞芙蓉仙子,情根铲尽红尘”(邓约园《木兰花慢·纸烟》),“禅参鼻观,考氤氲、掌故勇卢闲诘”( 郭延《壶中天·鼻烟,奉和香宋师》 ),“壶中一朝一换,要郎心、冰玉同清”( 邓鸿荃《声声慢·水烟》 ),“竹是湘江泪点,通情处、都裹相思”( 郭延《满庭芳·叶烟,奉和香宋师》 ),“梦华回首,酸酸今日情味”( 邓鸿荃《壶中天·鼻烟》 )等,将烟与禅、烟与情思相联结,显示了社员对川烟的独特体认。

三 春禅词社社作的艺术特征

春禅词社社员的唱和,类型多样化。同时,善于将乱世悲情打入欢会之词,形成亦喜亦悲的艺术风格。语言则婉约中有刚劲。

其一,唱和类型多样化。春禅词社社员的唱和类型,大致有和韵同调型、和意同调不同韵型、和意异调型、诗词相和型等四种。一是和韵同调型,题目即标示为和韵、次韵等。如《花行小集》第四社集,赵熙先作《春风袅娜·锦城三月,……不独柳然矣》,宋育仁《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元韵》、邓鸿荃《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韵》、龚维锜《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先生元韵》等均和赵氏词韵。第五社集,方旭先作《扫花游·柳花毬》,邓鸿荃继有《扫花游·柳花毬,次鹤叟韵》。第九社集,赵熙先作《玉漏迟·梁园春夜》,宋育仁后有《玉漏迟·春夜,次香宋元韵》。体物分咏,赵熙有《金缕曲·栏干》,郭延有《金缕曲·栏干,次香宋师韵》,等等。二是和意同调不同韵型。如第一社集,邓鸿荃《百字令·己未春,……倚醉更成此词》与宋育仁《百字令·和休庵,呈香宋,酬招集诸君,叙见休庵原唱》即押不同韵。又如第四社集,曾延年《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先生》与高培英《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先生》也押不同韵。三是和意异调型。如第五社集,社员就柳花毬所进行的唱和,方旭、邓潜、邓鸿荃所用词调为《扫花游》,而郭延、曾孝谷所用词调却为《露华》。第七社集,同为招饮,郭延、邓鸿荃所用词调为《齐天乐》,而李思纯所用词调为《满庭芳》。四是诗词相和型。如前述1916年八月二十三日,赵熙归荣,社友相送时,以诗词唱和。唱和类型的丰富多样,彰显了词社唱和已达成熟阶段。

其二,善于将乱世悲情打入欢会之词,形成亦喜亦悲的艺术风格。如前所述,词社活动的四年(1916-1920),也是四川战乱不断的四年。词社中人结社唱和,心情是愉快的。但动乱的时代背景又使得社员们的词作蒙上一层阴郁的色彩,从而使词形成了悲喜交加的特殊艺术效果。如郭延《泛清波摘遍·己未二月廿五日,侍香宋师泛舟百花潭,饮竹闲楼,同问琴、休庵、圣传作》:“连宵快雨,十里春阴,乞取明朝天气好。闹红双舸,预约俊游起须早。城南道。明漪似镜,绿树如山,可惜百花生过了。梦里流光,回首中秋感多少。 望林表。沾泥自伤落茵,上澥最怀香草。忍听连年战尘,江山残照。鬓垂老,应念胜会不常,且喜今年重到。休惜楼头万竹,玉山吹倒。”[8]2既有老友欢会之喜,又有胜会不常之悲,而作者之所以发此感慨,主要是因为“连年战尘”。又如邓鸿荃《集贤宾·约尧老醉赋呈同社》“忆从挥泪江楼别,缄札重重。所嗟云山闲阻,劳燕西东。不惜金针暗度,何期锦里重逢。连朝拼却花前醉,叨陪笑,语从容。更续永和修禊,茆屋占东风。 顿惊衰鬓各成翁。梦断景阳钟。怵心蓉城旧岁,劫火宵红。但得盈尊有酒,休言万事皆空。救时冯仗诸公在,衡门下、自纵天慵。宴罢中庭送客,新月已如弓。”[8]10在“拼却花前醉”的欢会中,抹不去“蓉城旧岁,劫火宵红”的“怵心”之痛。这些词作,将乱世悲情融入欢会之词,悲喜交融。

其三,语言婉约中有刚劲。词社中人,既效法姜夔、二窗,以婉约词风为主,同时又受稼轩豪放词风的影响,语言婉约中有峭拔。社员社作,多有借梦窗及草窗韵者。如赵熙《尾犯·梁园送春,梦窗韵》、方旭《尾犯·和尧生送春,梦窗韵》、方旭《一枝春·芍药,草窗韵,和香宋》、郭延《芍药,草窗韵,奉和香宋师》等。这些词作,受二窗影响,用语深远、婉约。另,赵熙词作之语言在婉约之外又显得刚劲峭拔。一如刘梦芙《冷翠轩词话》所评赵熙词“有白石之清峭,稼轩之横放,骨格高而具绝大笔力”[19]394,钱仲联亦评赵熙词“得尧章神理”[20]2037。除了赵熙,其他社员词作的用语也大都婉约中有刚劲。前引赵熙之《春风袅娜·锦城三月,微风小晴,柳花如雪,二十年前所无也。……物久而失所宗,罔知乡故,不独柳然矣》云:“怪东风无力,总荡愁边。吹作雪,软于绵。一条条、绾是万丝千缕,非花非雾,情海漫漫。绿鸟吴音,黄骢征曲,欲挽生涯难上难。拾翠佳人洗眉黛,一鞭游子怨关山。 知有宫莺噪起,衔来忽溜,未央事、密爱轻怜。金堤上,玉台前。春魂一样,离恨千般。命薄三生,碎池萍叶,梦魂双醉,秋苑榆钱。年年飘转,便成毬成队,风流因果,不算团圆。”[8]5此词运用托物起兴的手法,借柳花写离合之情。词人用“吹作雪,软于绵”点明柳花,又通过“征曲”“游子”,将柳花与离别联系起来。柳花“年年飘转”,即使“成毬成队”,也“不算团圆”。既是在写柳花,同时也是自己漂泊不定命运的形象写照。语言上,融婉约词家的深婉和白石词的峭拔于一炉。他如“正拟绣毬相比,粉蝶儿、捎上红茵。空宛转,游丝难系足根”( 曾孝谷《露华·柳花毬,和丹隐》 ),“幸有朝云,伴维摩、花下尊满。比薲洲渔笛,夜月不胜清怨”( 郭延《法曲献仙音·休庵招饮,借草窗韵题其〈秋雁词〉》 ),“君亦春愁似水,算没个、并刀挥断。心万转。无眠丽谯更短”( 邓鸿荃《玉漏迟·春夜答尧老》 )等[8]10,11,14,皆有用语婉约、清刚的共同特征。

四 对春禅词社考察之意义

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既有利于词作的辑佚和编年,又有利于深化对民国四川词人活动的研究,还有利于对民初四川词坛的研究及民初四川词学研究的深化。

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有助于词作辑佚和编年。一方面,有利于词作辑佚。如《花行小集》所录宋育仁词7首,分别为《百字令·和休庵,呈香宋,酬招集诸君,叙见休庵原唱》《临江仙·三月二日社集花市,……呈同社集诸君》《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元韵》《瑶台第一层·用鹤叟三月二本调,暨韵酬郭季吾、李哲荪,并柬邓休庵、赵香宋》《玉漏迟·春夜,次香宋元韵》《月下笛·送尧老》《夜飞鹊·和休庵》,均不见于其《城南词》《问琴阁词》,是其集外之作。又如《花行小集》所录赵熙词之《凤箫吟·贺莘友》《卖花声·题自画秦吉了》《壶中天·鼻烟》(同题两首),不见于其《香宋词》。《花行小集》所录邓鸿荃词19首,均不见其《秋雁词》。另一方面,有利于词作编年。根据社集情况,可推定作者别集中某些词作于何年。据前可知,词社中人赏白秋海棠在1916年夏秋,故江子愚《念奴娇·玉津老人招看白秋海棠,喜而有赋》[15]73应作于其时。另,张慎仪《迈陂塘·闰花朝,宋芸子柬约宴游花市》《八声甘州·次宋芸子闰花朝宴游词韵》[13]35-36可断定作于1917年,因赵熙于1917年三月所作《春禅词社词·序》有云“宋芸子前辈出闰花朝词,仍寄《甘州》旧调”,而张词为和宋之作。而邓潜《征招·休庵鬻裘刊〈花行小集〉》[10]29可断定作于1920年11月以后,因邓鸿荃刊刻《花行小集》在1920年11月之后。

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有助于深化对民国四川词人活动的研究。一方面,词社社作,可为我们描绘出一幅网络式的交游图。赵熙是春禅词社的核心,通过宴饮唱和,深远地影响了社员(如邓潜)的词学创作。在与赵熙的交往中,邓潜不仅在其《牟珠词》中有相关唱和词问世,其词“以幽心为主”的创作特色也深受赵氏影响。邓氏《牟珠词·序》云:“其(邓潜)创为词,自交邓休庵、胡玉津始,两君笃于词,牵率以成多什,然无专工者。后乃交赵香宋侍御,侍御言词不传无意之色,以幽心为主,期于宋人深求之过,以陈西麓、周草窗相诱进。余固笑,不自信也。侍御遂与宋问琴前辈甄录若干篇,而子(庆桢)不请,妄以付刻,要非初意也。吾黔贵定山中有牟珠洞,奇诡独绝。余老矣,泊乎无寄,时时有乡关之思,待御曰是宜名词。”[10]序邓潜作词,先后受到了邓鸿荃、胡薇元、赵熙的影响,但赵熙对其影响最大,不仅指引邓潜学习陈允平和周密,还与宋育仁一起为邓潜甄选出优秀词作,并将词集命名为《牟珠词》。另一方面,可以了解唱和词集《花行小集》的刊刻情况。1920年岁暮,社员曾有诗词唱和。邓鸿荃首唱《夜飞鹊·〈花行小集〉既成,鬻豻尖褂刻之纪传,一笑》,其他社员和之,分别为宋育仁《夜飞鹊·和休庵》、方旭《夜飞鹊·和休庵》、胡薇元《夜飞鹊·休庵卖豻尖褂刊词》、龚慧修《夜飞鹊·和休庵老人鬻狐裘刻词》、邓约园《征招·典裘刊〈花行集〉,为休庵赋》等。另,时已回荣县的赵熙亦写诗《闻休庵卖豻尖褂刻〈花行小集〉》感寄:“诗穷卒岁本来难,久念衣裘破复单。救饿无方谁解惜,耽吟何事苦争刊。古传狗曲江翁笑,老失鹑悬范叔寒。寄讯妇裈还办否?一编留请贵人看。”[6]443从上述唱和诗词可以看出,为了将词社1919至1920年间的唱和之作《花行小集》刊刻出版,邓鸿荃在冬天卖掉了珍贵的豻尖褂,诚为民初四川词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有利于对民初四川词坛的研究及民初四川词学研究的深化。一方面,有利于对民初四川词坛的研究。春禅词社,以赵熙为中心,汇集了当时的一些词学名家如林思进、张慎仪、江子愚等人。他们由于时代感应、志趣相投、结社唱和、砥砺词学,从而共同提高词艺水平。这种“群居相切磋”的酬唱赠答心理,大大强化了词人创作的群体意识,而这种词人创作群体继续发展演变,就会形成总体一致的创作倾向、审美追求和风格趣尚,新的词坛(民初四川词坛)就会产生。可以说,春禅词社对民初四川词坛的形成和发展具有重要的催化作用,而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无疑有助于民初四川词坛的研究。另一方面,有助于深化对民初四川词学研究。春禅词社的“应社”之词,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现象,从一个方面反映了文人群体的心理积习与创作趣尚。民初四川的词学创作之所以繁荣,词人队伍之所以壮大,唱和之风流行无疑是一个重要因素。词社雅集唱和,提高了词人的创作兴趣,大家同台竞技,使填词蔚然成风。社员们既以词交际应酬,又在唱和切磋中提高词学修养。既提高了本人的创作水平,又能光大民初四川词学。社员通过雅集唱和,证明词亦“可以群”,从而增强了词体文学的交际功能,使唱和词成为社交的重要工具与文人联络友情的重要纽带。其题材所涉,除常见的宴席、游览、题画、节气等外,还以建筑和器物(如栏干、帘、竹簟)相唱和。唱和题材的丰富,体现了文人生活的多样化和其时以词唱和的兴盛。民初四川词学能够蓬勃发展,与词人大兴唱和之风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对春禅词社的考察,无疑有利于深化对民初四川词学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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